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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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天谢地,房子还是完好的。石砌的墙壁,瓦盖的房顶,厚实的木门,钉着木条的玻璃窗。除了部分窗户破了几块玻璃以外,没有别的损坏。

  帮忙的山民们中间有人熟悉这排房子的内部结构,一走上台基,首先就打开了原来用作厨房的那余门。真是奇迹,居然还有完整的锅灶、碗柜、米桶、柴墩、凳子、扫把、撮箕,甚至还有生了锈的柴刀和斧头。打开碗柜一看,更奇了,连锅铲、菜刀、盐缸、碗和筷子都在。可见附近的山民们很守本份,三年空屋,竟没有遭到洗劫。

  安排这母女俩住到哪一间呢?山民们把一切都考虑到了。他们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发现紧挨厨房的那一间最合适住人。第一,门窗完整,地下比较干燥;第二,有一余门直接与厨房相通,用水、做饭都方便一些;第三,视野比较开阔,能望见较长一段的上山来的道路。

  这些山里人真好。有人说了一声:“帮忙就帮到底吧!”大家便一齐动手,清扫环境,整理房间。把门前屋后的杂草扯掉,把屋里的垃圾撮掉,把堆放在外面的丁柴搬进厨房里来。引接山泉的竹笕脱周了,有人给接上,泉水哗哗,直接流进厨房里来。通往厕所的小路因塌方而堵塞了,有人从杂屋里找到了锄头,把小路挖通。考虑到生火取暖的需要,又在房中间的地下挖了一个火塘,放进一些柴灰,并告诉杨瑶月怎样生火。屋里有余简陋的床架,床板上原有很厚的一层稻草,人们把稻草一掀,窜出好几只山鼠来,吱吱叫着逃命。周芳龄吓得尖叫,惹得大家哄笑了一场。山里人知道她怕老鼠,细心把所有的墙洞堵上。

  不知是谁在晒坪上点了一把火,那些已经枯死的野草见火就着,乘着风势,呼啦一声燃开了。野火向四面蔓延,火势越来越猛,唠唠啪啪地响成一片。那红的火舌,灰的和黑的烟雾,夹带着无数的火星,织成一幅美丽的图景,把冷冰冰的房子围在中间烤热了。山鸟惊恐地飞起来,远远逃开去。树木被火光映红,不安地颤抖,恨不能拔出根来,闪开一些。周芳龄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壮观的野火,高兴得忘情了,围着火场奔跑起来,叫着,笑着,胡乱地扑打着。她象一个获得了狩猎丰收的原始人,在火圈外面跳开了狂吹舞。她的脸烤得通红,辫梢被火苗舔着,卷曲起来。她的表演使山民们看呆了,一余余憨厚的脸呵呵笑着。这个荒凉的地方顿时有了活力。生活象火一样烧进了深山,驱走寂寞,创造光明,给落难的主人带来了活下去的信心。

  山民们及时把火扑灭。该烧的野草已经烧光,不该烧的竹林和树林安然无恙。人们足足地显示了一回作为大山主宰的力量和勇气,把顽强和机智的启示留给了城里来的母女。

  现在他们要走了,拍拍身上的灰,用泉水洗一洗手,并不曾索取任何报酬,也不等主人拿出好吃的东西来招待,无声无息地陆续从这里离开。杨瑶月站在路口上一个个送别,说不尽感激的话。周芳龄向远去的人们招手,用唱歌一样清亮的嗓子喊着:“欢迎以后到我们这儿来玩儿!”

  热闹已经过去,寂寞回到了深山。杨瑶月按照山里人教给的方法,在火塘里生起了一堆火。打开旅行包,找出一个塑料袋子来,里面有几个菜包子,是从家里带来的。她把包子放到火上烤了烤,熏得乌黑。母女俩围着火堆吃起来,吃得嘴边留下一个黑圈。娘笑女,女笑娘,苦中求乐。

  周芳龄急于要去熟悉环境,把母亲留在家里整理东西,她单独走出了门。

  多好啊!宁静的山林。空气中浸透着清香,使人格外感到清醒和舒适。水声风声和鸟叫声组成闲适的音乐,抚慰不幸的灵魂。看不到厮杀,听不见吵闹的声音,远离了龌龊的尘世,象来到了高远的天外。周芳龄走到这里看看,又到那里看看,摸摸树皮,摇摇竹子,掐一根野草衔在嘴里。蹲在水沟边看着清粼粼的泉水,琢磨着它们是从哪里流来,为什么永远不会枯竭。她听说冬笋长在冬天,便到竹林里去寻找,围着一棵棵竹子转来转去,任怎么细心也找不到。她着迷了,坐在一棵最大的竹子底下,望着头顶上茂密的枝叶,想不出它们是怎样隐藏好自己的“孩子”的,又是怎样被挖笋的山里人看出破绽来的。她真想问问那些竹叶。

  她忘记了时间,时间可没有忘记走自己的路。它带着光明,从深沟里溜走了,从山洼里溜走了,从树底下溜走了,从背阳面的山坡上轻轻拔步了!鸟雀在天空中吵了一阵,在树枝上又互相寒暄了几声,便钻进窝里睡觉去了。山林变得更加宁静。四面的山岭象古老的城堡,挡住了天,挡住了通向外界的道路。这里的一切都是死的,阴影中隐藏着不知多少幽灵。山沟里的水声象撞响一百口巨钟,发出使人破胆的恐吓声。整个大山窝里只有这一座房子,象无人的城堡里停着一副棺材。空气再不是清新的,而全部变成了散发着腐臭气味的使人窒息的气体。天哪!这是什么地方?

  突然产生的恐惧感,使周芳龄全身战栗,眼睛发黑了,好象堕入了魔鬼的深渊。她拼足全力,发出一声大喊:“妈妈——”

  “妈……妈……妈……”巨大的回声从四面山梁上一齐对她吼来。

  她撒腿往回家的路上奔跑,跌倒又爬起来,亡命地奔跑。

  “妈妈——妈妈——妈妈——”

  杨瑶月扔下手里的东西跑出屋,迎着女儿奔去。

  “妈妈!”周芳龄扑在母亲的怀里,眼泪汪汪。

  “怎么啦,孩子?你看见什么啦?”

  “妈妈!”周芳龄紧紧地箍住母亲,哭着含含糊糊地说,“妈妈,我们在什么地方?这是什么地方?世界上还有人吗?只剩下我们娘儿俩啦,妈妈!我们还能够出去吗?我害怕呀!我看不见房子,听不见人的声音……我情愿到人多的地方去要饭,不住在这儿……”

  “瞧你,刚才还高兴成那样,现在又变成这样了,你真是个孩子呀!”母亲抚摸着她的头说。

  “妈妈,我要火,快烧起大火来吧!把山点着!”

  “走,回家去,家里有火,咱们在这里已经有家啦!”

  母女俩挽手走进屋来,把房门关紧,闩上,还不放心,又用一根粗笨的木杠顶住。

  火塘里通红的火舌放出闪闪红光,照亮周芳龄眼泪未干的美丽的脸蛋。她偎在母亲的怀里。母亲用枯槁的手指揩去她脸上的泪痕。

  “孩子,我倒是觉得这个地方很好。”母亲望着火苗出神,苦中有乐地说,“这里四面都是高山,与外面隔着老远,好象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那些粗野的吵架骂娘,凶恶得要吃人的口号声,把人当成牲口的训斥声,我们都听不见了。我们这儿总共只有两个人,妈妈,女儿。要是把两个人分成两半,这一半跟那一半不会有什么矛盾,谁也不想把谁吃掉。我们娘儿俩吃在一起,睡在一起,相依为命,多好啊!我跟你爸爸这些年一直想找一个这样的地方住着,再也不出去见人。可惜只有我们娘儿俩来了,他没有来,你的哥哥姐姐没有来。我们是在这儿享福呀,孩子,你爸爸跟你哥哥姐姐还在人多的地方受苦呢!”

  “为什么在人多的地方就要受苦呢?”周芳龄仰面望着母亲,天真地问。

  “现在的人,坏了!人在一起也跟狗在一起一样,要相咬的。”

  “为什么一定要相咬呢?”

  “有些人不咬别人不舒服;有些人被别人咬了要还嘴。,

  “我就从来不害别人。”

  “你是你呀,孩子。”母亲苦笑。

  “我情愿让别人多咬我几口,也不要这里的孤独。”

  “你不懂,你天真,你哪儿知道……”她一声长叹,眼睛花了,望着那闪闪跳跳的火苗,好象看见了大街上的猎猎红旗。

  怎么又看见了狂舞着的旗帜的红龙?怎么又听见了那使人惊骇得小心翼翼、激动得没有道理的呐喊的声浪?

  火“笑”了,嗤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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