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个和尚在路上走得很快、很疾，就像一阵风似的，遇到什么人，碰到什么事，从不过问，总是急急忙忙地赶路，路过行人见到和尚的这个样子，心里总要晴咕着，北边肯定发生什么大事，要不然，和尚走路从来不这么急急忙忙、慌慌张张的。路上行人虽然有嘀咕，但对三个和尚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而三个和尚心里着急，又常常忘记自己和尚的身份，越走越急，有时就橡小跑似的。
这三个和尚是楚汉华、许其朋、汪大贵化装的。这是郭志浩出的主意。队伍要进木兰山，但对木兰山的情况一时又摸不清，
便派三个人前去侦察。木兰山位于黄陂县北部，山高壁陡，方圆三十多平方公里，地势十分险要。三个人按照郭志浩画的路线，直奔木兰山而去。
中午，他们赶到了罗汉镇，找到了楚江饭店。这饭店是郭志浩的亲舅舅张德昌开的。
三个和尚吃了饭，在付款的时候，楚汉华见店里没有人，便悄声地对张德昌说了实话。那店老板开始吓得脸色都变了，但慢慢地就平静下来了，忙问：“你们找我干什么”
张德昌四十多岁，长的相貌很善，楚汉华他们因为要急着上山，没有时间转弯抹角，便实话实说：
“我们有七十二人，要上木兰山，在你这里设个站。”
“哎呀，志浩他怎么给我这么个差事。”张德昌说：“官府知道要抓去砍脑壳的呀！”
“郭志浩知道舅舅的为人，才叫我们来找你的呀！”楚汉华说：“你总不能见到我们有困难不救吧！”
张德昌犹豫了半天，几次嘴唇动，可一句话也不说。
许其朋、汪大贵两个都是火暴脾气，他们不断地伸手摸胸中的短枪，楚汉华性情也很急躁，但这会儿他还是能沉得住气，人家小饭店开得好好的，发不了大财，混日子是没有问题的，现在突然叫人家提着脑袋帮助你干革命，放在谁身上谁也要好好考虑考虑的。他一股劲向许其朋、汪大贵丢眼色、打手势，叫他们不要着急。
这个时候，只见张德昌的眉头皱过来皱过去，好半天好半天才吭吭咔咔地说：
“我们这里没有什么正规军驻扎，只有少数民团，倒是个很好的活动地方。在我这里设个点倒是可以，不过不瞒你们说，我那女人是多嘴婆，镇上又人多嘴杂，我怕坏事要坏在她手里。这样吧，你们先走，一会儿我打发她回娘家去，晚上给你们准备好七十多个人的饭。
就这样说定了。
三个和尚临走的时候，张德昌还给每个人包了一大包豆腐皮裹油条让他们在路上吃。三个人高高兴兴地上了路。
二
罗汉镇离木兰山也还有一段路，太阳快要落山了，因为是三个和尚上山，自然也就引不起别人的怀疑。
太阳落山后，三个假和尚到了木兰山的北麓，他们找不到上山的路，也找不到人打昕，没法，他们只好顺者山坡往上爬。
月儿爬上了树梢，阵阵寒风吹得满山坡的松树发出阵阵海涛一样的声音。三个人借着月光，直往山上爬，爬到一个岩下，忽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嘤嘤啜泣声，他们再侧耳谛听，只听一个年轻女子边哭边诉说：
“好公公啊，我的好男人啊，我没有脸再见你们了，只怪我生不下孩子，你们叫我上山来求神，可是那秃驴可恨呀……”
“不好，这位小媳妇要寻短见。”许其朋机警敏捷，腾地飞跑过去，将那女子抱住，说：“小大嫂，你千万不能轻身啊！”
那女子眼一闭，正要跳崖，没想到被人抱住，在月光下，她睁眼一看，是一个和尚，她生气地骂道：
“秃驴，你滚开！”
这时，楚汉华、汪大贵也赶到了，一听她误会了，还在挣扎着要往崖下跳。楚汉华一看，赶紧过来劝阻说：
“小大嫂，我们三个人都不是和尚，是化装的。”
“那你们是什么人”她停止了挣扎，瞪着面前的三个陌生人。
“我们是黄麻起义的鄂东军。”楚汉华看那女子不像是坏人，便如实地说：“我们有一部分人，从黄麻突围出来，现在为了避开敌人的搜捕，要到这山上来。”
她又仔细看看三个人，便哇地哭起来，三个人又一番好劝，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自己的身世讲给三个人听。她名叫朱玉花，今年二十二岁，是罗汉镇的人，嫁给山下一个小村上的阮玉堂为妻，家里还有一个公公阮春荣。阮家很穷，阮春荣给地主家当了三十多年长工，儿子也给地主家当长工。
朱玉花嫁给阮玉堂已经三年了，没有生下孩子，丈夫认为她不会生孩子，就不断虐待她，庄上人见到她也有些冷眼。她实在忍受不了，多次想寻短见，后来听人说木兰山上观音庙里的观音菩萨十分灵验，上山求菩萨一定能得子。她信以为真，便上山到了庙里，谁知庙里的知客是个大坏蛋，在庙里挖了一个暗道，见有来求菩萨生孩子的年轻女子，他就将人家骗到暗道里糟蹋。知客见朱玉花年轻貌美，便花言巧语骗她到暗道里，糟蹋了五天，她觉得实在没脸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趁知客出洞的当儿跑了出来。庙前她不敢走，便往庙后跑，一看有一个悬崖，这就是舍身崖，多少个妇女忍受不了羞辱在这里跳了崖。就在她要跳崖的时候，没想到碰上了三个人。
“我们送你回家吧！”楚汉华听了朱玉花的叙说，很想到她家看看，因为他们上山活动，在群众中没有落脚点也是不行的，朱玉花的家里很穷，是个很好的对象，他说：“以后我们在这一带活动，也少不了要找你们帮忙的。”
朱玉花倒也很愿意，村里办农会那一阵子，她和她公公都是农会里的积极分子，再说，这样的黑夜里，她一个人也不敢回家去，于是，她便请三个人送她回家。
几个人下山走得很快，没多大一会儿便到了朱玉花的家。这朱玉花是背着公公和丈夫上山的，父子俩五天找不到她，正在着急得不行。一看三个和尚打扮的人黑更半夜里将朱玉花送回来了，愣得眼睛都竖了起来，哭笑不得。朱玉花看出男人和公公的心情，便如实地把三个人怎么搭救她的事，叙说了一遍，父子俩听后十分感激，阮春荣老汉瞪儿子一眼，说：
“还不赶快跪下来给三位恩人磕头。”
阮玉堂赶忙扑通往地上一跪，磕了三个响头，嘴里还不断地说：
“谢谢三位恩人！”
楚汉华、许其朋、汪大贵觉得这是个老实人家，便与阮春荣老汉商量把他家作为落脚点，阮老汉高兴得很，说：
“你们这样信得过我，就是掉脑袋我也要干的。你们别的人在哪”
“后半夜能到罗汉镇。”楚汉华说。
“正好，朱玉花的爸爸就住在罗汉镇，他是个铁匠，为人很正直。”阮春荣老汉说：“找到他，他会帮忙的。”
“那真是太好了。”楚汉华说：“我们正处在困难的时候，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阮春荣老汉想想，说：
“我领你们上山，让儿子去罗汉镇领后面的人，让儿媳妇给大家做饭。”
楚汉华、许其朋、汪大贵三人听了非常高兴，他们的思想都有点封建，都认为这是老天爷有眼，有意给他们指引到这位善良的人家的。几个人一商量，觉得用不着朱玉花做饭，不如让她和阮玉堂陪着汪大贵动身去罗汉镇，顺便去做做她爸爸的工作，让阮春荣老汉领楚汉华、许其朋上山。
主意下定，就立即行动了。
三
阮春荣高高兴兴地领着楚汉华、许其朋上山去见方丈果慧。
老汉和果慧有私交，这两个人都是五十二岁。果慧自幼就上了山，不光熟悉经文，而且对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的事情知道的很多，知识渊博，还能写一笔好字，为人很正直。有一年，军阀夏梦石到山上来，硬叫他陪着喝酒，还要年轻漂亮的尼姑斟酒、端菜，这明明是仗势欺人、侮辱他的人格，他推说有病在身，不肯相陪。夏梦石蛮横得很，一怒之下，叫几个兵硬把他抬出来，说要带他到武汉去治病，抬到祈嗣顶，把他摔下了崖。
夏梦石想把果慧摔死，那知果慧自幼练武，有一身好功夫，他被冷不防摔下崖，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但速度还是减不下来，他心想，这下完了，要到西天见佛祖去了，想到这里，他眼一闭。但事也凑巧，正碰上阮春荣在崖下砍柴，一看崖上摔下个人来，忙伸手去接，那摔下的人犹如千斤重，接，谈何容易，可果慧摔得也巧，正好落在阮春荣的身上，把阮春荣的腰给砸伤了。事后，果慧把他抬到山上治了几个月，才把伤治好了。
从那以后，他们成了好朋友，阮春荣家地里长的新鲜瓜果蔬菜，经常给方丈送点去，方丈也经常在经济上给老汉一点接济，感谢他救命之恩。年复一年，隔上十天半个月，老汉就要上山去看看，方丈不经常下山，但一年也总要下来几次，看看阮春荣一家人。
阮春荣领着楚汉华、许其朋上山，一路上心里总是犯嘀咕，他相信方丈能帮他的忙，但方丈对共产党是什么态度，对革命是什么态度呢。如果方丈同情革命，不反对共产党，一切事情就都好说，如果方丈反对革命，也反对共产党，就麻烦了。所以，一路上，他心里总是在这样那样的乱猜着、嘀咕着。庙里的和尚睡得早，起得早，他们打门时，方丈早已睡了，好在庙里的许多和尚都认识阮春荣，看门的和尚便把他们领进方丈院。阮老汉懂得庙里的一些规矩，他既不打门，也不高声叫喊，两手在面前打十，然后用不大的声音念道：
“阿弥陀佛。”
里面立即有了脚步声，方丈立即来开了门，合十念道：
“阿弥陀佛。”
方丈点亮蜡烛，小和尚献过茶，阮春荣把楚汉华、许其朋介绍给果慧，并把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方丈听了，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没有喜色，也没有怒色，嘴里也不说一句话。三个客人着了急了，小和尚不断地给三位客人敬茶，许其朋的心里一着急，浑身上下都往外冒劲，一碰茶坏，咯巴一下粉碎了。方丈心中暗吃一惊，这是个有武功的人，他心中倒也能沉得住气，半闭着眼睛，隔了好大一会，才开口说：
“阿弥陀佛，佛门是清静之地，你们来这儿……”
楚汉华一听，赶紧解释说：
“方丈，我们是迫于形势太险恶，到此暂避几时，寻求机会打夏梦石的部队，同时发动群众，壮大自己的力量，等形势好转了，我们就要打出去，望方丈给予方便。”
“来山上可以，我一日管三顿饭，你们干什么我管不着。”方丈说：“但是有两条规定，你们能否遵守。”
“哪两条请说。”楚汉华心中很高兴。
方丈看看面前的两个人，慢声细语地说：
“一不准动员庙里的和尚参加你们的队伍，二不准进尼姑庵。”
“行。”两个人几乎同时应出了声。
天亮之前，队伍已经到山上了。
和尚们抬来了白米饭，和白菜烧豆腐，大家吃了以后，由于兴奋，都不想睡觉，安顿好住处后，郭志浩、戴树民看看周围的地形，以便发生情况好应付，便跟方丈商量：
“方丈，我们想看看木兰山，饱饱眼福。”
方丈心里明白，这帮人想在山上藏身，你不让他们熟悉地形是不行的，便说：
“阿弥陀佛，木兰山是个好地方，我领你们大家看看去。”
大家一听，顿时精神百倍。于是，方丈领着大家出了庙门，向南峰顶走去。
大家到了山顶，向北一看，能看到大别山的巍峨雄姿，往南一看。可以俯瞰烟雾弥漫的武汉三镇。方丈见大家如此高兴，便给大家介绍说：
“这木兰山，状如雄狮，所以一开始叫青狮岭，各寺庙建于唐代贞观年间，到了明代，人们为了纪念唐代民族女英雄木兰将军，建木兰殿于青狮岭，并改名为木兰山。此山是大别山南麓高峰之一，海拔五百八十三米，面积约三十余平方公里。山势巍峨，峰冲霄汉，有木兰耸翠之誉。金顶、玉皇阁、祈嗣顶三大主峰有与天争雄比高之势。雨后登临纵目，武汉三镇的风光历历在目。在长轩岭仰首东眺，可看到一幅美丽画图从空垂挂，山上石林千姿百态，亭、观造型奇特：千级石阶纵横，各色古迹星布。每年春秋，江、浙、赣、湘、粤、豫、川，都有游人到山上来游览。”
听了方丈的这些介绍，罗大虎稚气的脸上，兴奋异常，挤到方丈身边，骁有兴趣地问：
“方丈，这山上一共有多少寺院”
方丈看看好问的小战士，笑笑说：
“一共有三十二个寺院，玄狱殿，隼提阁、长寿庵、星川心灵宫、图书府、关圣殿、大佛殿、福慧庵、财神殿、磨针涧、回光殿、斗姆宫、木兰殿、朝天宫、古金顶、土主宫、帝主宫、三无宫、威灵观、娘娘殿、百子堂、祈嗣顶、东泉庵、北泉寺、南泉宫、半山寺、华严阁等。每个佛殿的砌筑、雕刻、佛像塑造、绘画都不一样，别具一格。”
罗大虎兴致勃勃地又问：
“山上有哪些好玩的地方”
“阿弥陀佛，凡是佛在的地方都是好去处。这山上好玩的地方多得很。”方丈说：“有两个崖、四个井、八个洞、十四种石。”
“哪两个崖”
“滴水崖、舍身崖。”
“哪四个井”
“西井、三眼井、西大井，大佛井（又名水晶宫）。”
“哪八个洞”
“岩洞、羊子洞、木鱼洞、仙人洞、风洞、太子洞、白云洞、八仙洞。”
“哪十四种石”
“神书石、宝剑石、螺丝石、蛤蟆石、鹿劲石、免耳石、鹰窝石、酒杯石、圆光石、龙头石、棋盘石、脚板石、霄打石、邱板石。”
“还有别的东西吗”罗大虎又问。
方丈想了想，又说：
“木兰山的门楼也很多。主峰的四周有东、南、西、北四个寨门，要从半山峰向主峰，必经朝圣门、南天门、一天门、二天门、三天门，才能上。”
罗大虎和方丈这一问一答，大家听着都感到很新鲜，听得很入神，唯独许其朋早就听不下去了，听到舍身崖，他就想到朱玉花，想到还有好些年轻女子受侮辱，他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把郭志浩和戴树民拉到一边，把朱玉花昨夜给他们讲的情况，全都说了。两人听了，感到很惊讶。可是，两个人也感到很为难，刚上山，不摸底细，主要不摸方丈的底细，不知道方丈是不是也干这种勾当。但是，他们心中又容不得这种事，便让部队回庙休息了。他们一回到庙里，郭志浩、戴树民、楚汉华、许其朋一商量，决定去见方丈，要求把被骗来的妇女放走，于是，他们几个人来到方丈院。
一进屋，见方丈正在饮茶休息。方丈见四个人进来，忙挥手致意，请他们坐下。大家坐定后，郭志浩看了其他三个人，很客气地说：
“方丈，今天承蒙你仗义相助，收留我们，十分感谢，但尚有一事与你商量。”
“阿弥陀佛，请说吧。”
“昨晚我们派这两位兄弟打前站，上山途中，在舍身崖救了阮老伯的儿媳妇朱玉花。朱玉花上山来求子，被贵庙一位和尚留宿了五天，她觉得今后无脸见人，就偷跑到舍身崖想轻身，幸亏遇见我们兄弟救了她，此事，不知方丈可知否”
“哦！竟有此等事情！”果慧一听此话，开始有点吃惊和难堪，继而似乎又无可奈何。
“如此，阮施主为何不来与我说呢”果慧追问了一句。
“阮老伯说，他很了解方丈的为人，也十分敬仰你的品德，此事肯定是下面人所为，他老人家为了帮助我们找个立足之地，所以不愿提此事，但是我们认为不能因个别人的恶行，玷污了贵寺的清白名声，所以就冒昧地来找你了。据说还有别的女子在此，望方丈查问此事，放她们回家，告诫下面今后不要再干此等事情了。”郭志浩坦率而又诚恳地说明自己的意见。
果慧听了这一席话，气得脸熬白，半天说不出话来。行善入不干善事，专干恶事，说的阿弥陀佛，干的男盗女娼，实在不像话。
他为人正直，虽身在山上出家，但很关心世界大事、国家大事，每年都要去一两次武汉，思想倾向进步。庙里的知客洪法，是半路出家的和尚，几个月前，带着十多个人上山来，苦苦要求出家当和尚，方丈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就收留了他们。这下可就坏了，十几个人把庙里弄得一塌糊涂，他们穿的和尚衣服，剃的和尚头，实际上是一帮土匪，规定不准吃的，他们非要吃，规定不准做的，他们非要做，庙里的很多教条戒规，他们给破坏了。最可恶的，他们这些人经常到尼姑庵里去胡闹，追着尼姑满山跑。方丈早就看不下去了，早想把他们撵出庙门，但他又不敢，因为这帮家伙是亡命徒。这会儿，方丈脑筋一转，能不能借这部分力量，把这些恶人赶走，他沉思了半天，说：
“不瞒几位施主，我这庙里本是很清静的，自从知客洪法带了一帮人来，庙里就不行了，我也是整天发愁啊！”
“方丈，你不用发愁。”许其朋早就想说话，一听方丈的意思，也想除掉坏人，马上直通通地说：“我们帮你来惩罚坏人。”
“你小兄弟身上有点功夫，我看出来了。”方丈说：“不过洪法这帮人也不是好惹的。”
郭志浩小时候在家也听到过不少传颂果慧的许多惩恶从善、杀富救贫的故事，对方丈很崇敬，如今见到了，觉得此人不俗，是个明是非懂道理的人，只可惜他不该是个和尚。郭志浩见方丈有这个态度，便说：
“我们帮你想办法，方丈。”
“我们必须说清楚。”方丈说：“只能把他们撵出庙门，不能开杀戒。”
“好，我们答应你。”戴树民说。
可是，方丈忽然又皱起了眉头，摇摇头：
“能有什么好法子呢听说他们还弄了许多暗道。”
“我们有办法。”楚汉华说：“只要你把各寺院的和尚、尼姑都召集在一起，别的事情我们来做。”
五
山上来了人，洪法知客也听到报告了，又听说一大早方丈就领着来人看山上的风光，他心里很不安，因为他心里藏着不可告人的鬼胎。对于洪法这个人，和尚们摸不透他，他既怕共产党的人，也怕夏梦石的人，好！象在两边都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因为他总放不下心来，就来找方丈，可是总见方丈院里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跟方丈说话，他想听听说些什么，可说话的声音又小得很，他什么也听不清。客人走的时候，他想看看是什么人，可躲的地方因角度不对，他一个也没有看清。等客人走后，他赶紧进了屋，问：
“方丈，来的这些是什么人”
“他们说是反对夏梦石的。”方丈显得很自然，一点也看不出有什么紧张。
洪法倒一下子紧张起来，吃惊地问：
“他们是不是共产党”
“看不出来。”方丈眼睛向外看看，声音压得很低，说：“我正要去找你商量哩！”
“他们说什么时候走”知客问。
“没有。”方丈摇摇头。洪法听方丈的口气，心里更着了急，他进山以后，几个月来在和尚中争权夺利、勾心斗角、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坐稳了知客的交椅，他的话有时比方丈还厉害，他可以为所欲为，在这个时候，如果再插进一帮人来，他的位置就坐不稳了，必须趁早行动。他说：
“方丈，这帮入肯定是共产党，让他们在山上住下来，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啦。他们是不信神也不信教的。他们是要烧寺庙、杀和尚的。”
“阿弥陀佛，那可怎么办。”方丈问：“你看怎么办”
“把他们撵走。”
“怎么撵呢”
“我们有几百名和尚、尼姑，还有相当一部分人会武功，还能撵不走这帮人。”洪法说：“只要你同意，我去集合人。”
这正合方丈的意，但他却故意沉默不语，不表示同意，也不表示反对，声色不露。
洪法可是沉不住气了，他说：
“方丈，你不能再犹豫啦，再犹豫就要坏事啦！”
果慧一合掌，举到齐眉处：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知客，照你说的办吧，不过，我们出家人慈善为本，可不能开杀戒。”
“这你就放心吧！”洪法高高兴兴地走了。他先把他带来的十几个打手召来，布置了一番，然后分头去通知各个寺院。
等洪法走后，果慧一个人在屋里，这下倒使他有一番思量了。他早就对洪法这帮人不满，可又撵不走，只好采取让步的政策。洪法很会钻空子，让多少他挤多少，不长时间就把方丈架空了，他们干的事，根本不告诉方丈，所以方丈每天只是研究佛经和著书、写字，别的什么事也不管。这会儿，他想，如果能借助山下来的这帮力量，把洪法一帮人撵走，使这片寺庙重新成为清静的佛地，那就是功德无量了。想到这里，他很高兴。但他又一转念，来的这一帮又是什么人呢不要前门打狼，后门引虎，走了猴子，又来个姓孙的。想到这里，他又不寒而栗。不过，他想到山下来的这帮人既然是阮春荣老汉带来的。就不会是歹人，就又比较放心了。
这个时候的郭志浩、戴树民虽然很累。但他们不敢睡觉。过去有很多的惨痛教训，不能不使他们不提高警惕。他们对方丈也并不很了解，和洪法是真有矛盾，还是假有矛盾，一时还无法弄清楚，庙里几百名和尚也不是个小数字，会动武的人也不少。更主要的是他们要在木兰山立足，要在这儿和夏梦石的部队展开斗争，没想到一上山，就又卷入一场斗争。所以，他们把几个队长找来，研究了好多种方案，这才决定休息一会儿。
六
过了午时以后，和尚和尼姑们就陆陆续续地来到木兰殿了。到了三点多钟，基本上到齐了。
方丈和知客带领大家念一会儿经，洪法着急地说：
“我去把他们叫来。”
“不可。”方丈说：“还是我去请吧！”
这边，郭志浩、戴树民把队伍集合好了，全部带上了武器。方丈过来后，把情况详细说了一遍，特别是那十几个人的位置、情况，交代得很详细。根据方丈提供的情况，郭志浩作了部署，然后就进殿了。
方丈合掌走在前面，郭志浩、戴树民率领队伍走在后面，很有秩序。
他们进了大殿一看，和尚、尼姑们盘腿坐地念经，道坛上有几个草墩子，没有板凳，郭志浩、戴树民陪方丈坐在道坛上，队伍里别的人坐在地上。
郭志浩坐下后，往殿里一看，好大的殿呀，他来不及细看，只顾看那坐着念经的几百名和尚、尼姑，一直看到知客。他往知客脸上一看，不觉一怔，那知客根本不是什么洪法和尚，他名叫鲁加非。郭志浩在北伐时，因攻打武昌城有功，上级准备从营长提升他为团长，当时，鲁加非就在他营里当连长，就是鲁加非告的密，暴露了郭志浩共产党员的身份，蒋介石下令逮捕，郭志浩得到消息，在组织的帮助下，逃跑了。据说。为此事蒋介石赏给鲁加非五百块大洋。后来因为没有抓住郭志浩，鲁加非怕蒋介石跟他要人，便跑到夏梦石的队伍里去了。过了不长的时间，夏梦石知道了他这段历史，便找他去问，他不摸底细，心里一慌，便领着十几个人拐枪逃跑了，夏梦石下了通缉令追捕他，没想到这个家伙竟藏在这儿。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郭志浩心想，既然冤家路窄，这次你就不要再想逃走了。但郭志浩是个有胆有识有谋略的人，这会儿他跟没事儿一样，一点不露声色，转过眼睛去望众位和尚去了。
那洪法也早已把郭志浩认出来了，郭志浩一进大殿，他就看清楚了。这会儿，郭志浩不如北伐时当营长神气，那会儿穿着军装，挂着军衔，佩着手枪，英俊魁梧，现在穿着破旧的长大褂，又瘦又黄，个头也显得比过去矮了。这些，洪法他是来不及多想的。他认出了郭志浩，脑子里闪出第一个念头，怎么办相逢窄路间，道隘不容车，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应该立即干掉郭志浩，但是，他一摸腰间，自家没有带手枪，也没有带匕首，而郭志浩的腰间，却有一支明亮亮的手枪。洪法心里害怕了，后悔自己太大意，在这种场合下，竟然忘记了带武器。于是，他脑子里又闪出一个念头：你郭志浩这会儿也是走投无路才上山来的，只要你肯忘掉旧仇，我也可以给你方便，让你们在山上住下来，否则，我们有这么多和尚，会动刀动棒的人也不少，和尚们会听我的。想到这里，他咬了咬牙，心里说：这就看你郭志浩是不是明白人啦。洪法尽往好处想，想着想着，他心里竟然得意起来。把两只阴险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眼光在细缝里飞到左边又飞到右边。
忽然，他脑子里又跳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是不是郭志浩早打听到我在这里，带着人来抓我的啊！这么多人荷枪实弹，看来是有准备的。他再往前看，六、七十个身强力壮的入，个个都瞪着眼睛看着他，那些眼睛都像正在愤岩浆的火山，想一下子把他烧死。他赶紧睁开眼睛左看右看，真是害怕极了。
洪法的情绪这样急剧的变化，都是发生、在瞬间，郭志浩感觉得清清楚楚，可他一句话也没说，连眼皮抬都不抬，因为这个时候他已胸有成竹，所以不声不响不理睬，是想让洪法自己表演。
洪法感觉到可怕极了，想着，想着，在他面前出现了幻觉。他被郭志浩的兵抓住了，在大堂上审问他，他正在狡辩，蒋介石来了，夏梦石也来了，他们是来作证的，他的罪恶全部揭穿出来了，郭志浩宣判他死刑，绑赴刑场，斩首示众。于是，上来两个人架着他，他昏昏沉沉走完了去刑场的路，跪在地上，一个穿着红裤子、光着身子的刽子手，拿着一把锋利的大刀向他走过来，他刚用眼想偷看看，只见那刽子手抡起大刀，用手先拍他一下脖子，他下意识地抻一下脖子，大刀咔一声砍到了他的脖子上，他似乎感到了疼，脱口大声喊道：“哎呀，疼死啦，饶命啊！”
洪法在幻觉中失声叫喊，全殿里的和尚、尼姑都大吃一惊，不知出了什么事。这个时候，只有郭志浩心里明白，洪法的一举一动。他心里全有所料。洪法看全殿人都有搔动唯独郭志浩威风凛凛坐在那儿纹丝不动，再也沉不住气了，扑通往郭志浩面前一跪，央求道：
“营长，那告密的事不是我干的，你饶了我吧！”
这一下，全殿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就连戴树民、楚汉华、许其朋、王宏树等七十多人，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都在大眼瞪小眼地吃惊。别人在吃惊，却把方丈吓昏了。他听到洪法叫郭志浩为营长，心想糟了，原来他们是一伙的，我在两边策划，他们不抽我的筋剥我的皮才怪呢，把他吓得脸色苍白，浑身发抖。郭志浩看到把方丈吓成这个样子，赶紧站起来对大家说：
“众位和尚、尼姑，你们不用害怕。我和这位洪法知客，不，他的真名叫鲁加非，我们原来都是北伐军的，我是营长，他是我那个营的连长。以后的事让他自己说吧。”
“一点不错，他就是郭志浩，是我们的营长。”鲁加非向郭志浩看了一眼，说：“那时我知道他要当团长，我想当营长，他不让我当，我就报告了上面说他是共产党，蒋介石赏给我五百块大洋，以后我又跑到夏梦石那里。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告的密，是夏梦石，对啦，郭营长，不对，是夏梦石，他到处通缉我，我哪也去不了，才到这山上来的……”
鲁加非越说越乱，后来就语无伦次了。郭志浩站起来，说；
“方丈，你不要害怕，这个鲁加非过去是我手下的连长，就由我来管了。”
方丈点点头，郭志浩又叫带人。
不大一会，朱玉花进来了。全殿的和尚、尼姑一看进来一个年轻女子，有的合掌闭眼念经，也有偷眼瞧看的……
郭志浩问：
“鲁加非，你认识她吗”
这会儿，鲁加非站在那儿身子直筛糠，但他并不知道朱玉花被搭救的事，也不知道她是阮春荣老汉的儿媳妇，便编谎说：
“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
“我认识你，你是披着人皮的畜牲。”朱玉花声泪俱下，哭诉着说：“我瞒着公公和男人，上山来求佛念经，想生个孩子，没想到碰上你，你把我骗到暗洞里，整整糟蹋我五天，呜呜呜，这家伙是畜牲，不是人，是畜牲，是畜牲……”
郭志浩看看鲁加非，又厉声地问：
“她说的对不对”
鲁加非那肯老实认账，抵赖说：
“不对，不对，绝对没有的事。”
“那好吧。”郭志浩命令说：“许其朋，请朱玉花领着你们到密室去。”
朱玉花在密室里五天，是自己逃出来的，当然知道路，她就带领许其朋他们一个队去了。过了不多大一会，他们带回来五、六个年轻女子，还有两个刚进山的十六岁的小尼姑。
和尚、尼姑们一看知客是这么个人，没有一个不愤恨的，过去受侮辱过的尼姑，也都咬牙切齿，嘴里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
鲁加非看自已做的丑恶事情已经败露，瘫坐在地上。
郭志浩看到大家的情绪，心里很高兴，便当众宣布说：
“鲁加非不够资格做庙里的知客，也不够资格做和尚。他做尽了坏事，由我们来惩罚他。跟他一齐上山的人，赶快改恶从善，老实交代自己的罪行，听候发落。”
这时，上来几个人把鲁加非绑下去了。
把鲁加非押走以后，和尚、尼姑们都欢喜得很。接着，戴树民讲话，他主要是安抚大家，并讲清工农红军第七军的任务，希望大家帮助。还特别说清他们在木兰山是短期的，情况一好转就回到黄麻去。
处理了鲁加非，跟鲁加非一齐来的十多个人，都老老实实承认了自已的不对。郭志浩问方丈怎么发落，方丈为人忠厚善良，他的意见把十几个人都打发走，郭志浩也就只好随着方丈的意思，让每个人带点口粮，下山去了。对于鲁加非的处理，方丈也要放，郭志浩坚决没有同意，他说：
“方丈，你放心，到黑夜里，我把鲁加非带到山下去，亲手处理，保证离山远远的，一滴血也不会留在山上。
方丈心里不情愿，可也没有办法，嘴里直是念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和尚、尼姑们都散去了，郭志浩、戴树民他们也都累了，多么需要休息！这个时候，郭志浩又把各队队长找来布置一番，让汪川良派人把鲁加非看好，夜里带下山去处决。
一切安排好之后，大家才去休息。
七
走了鲁加非的一伙人，对于果慧来就，除掉了他心中一块大病，按理说，他应该高兴。可是，他不但高兴不起来，心里还难过得很。
这又因何缘故呢
原来，他心里又怜悯起鲁加非了。他回到方丈院，首先就想到鲁加非到晚上就要没命了。对于鲁加非的为人，他厌恶得很，但真正要处决，他心里又很不愿意，觉得人家来庙里几个月，难道就能白白地让其死掉吗。自己天天念经要普度众生，难道就不能替鲁加非念念经超度超度吗！回到屋里，连参禅打坐也做不下去，坐不稳，立不安，看到那日头一点一点往下落，就像刀割了他的心似的。
太阳落山了，天黑下来了，月亮不断地往云缝里挤，晚风又吹响起阵阵的松涛声。他在屋里再也坐不住了，因为再坐等下去，鲁加非的命就没有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处罚，我也是眼不见为净，现在我全知道，而且是在我的面前处死的，我不救就是罪人。想到这里，他决定去看看，看能不能想出救的办法。
鲁加非被关在一个小屋里，由戴天玉看着，戴天玉认识方丈，连问也没问，就让方丈进去了。方丈进屋后，戴还特意把门关上，自己拿着枪坐在门口。
鲁加非被五花大绑的绑着，坐在地上，垂头丧气，不断地叹气，看到方丈来了，求救的火焰立刻又燃烧起来了，两只眼睛立刻涮涮地流下泪来，就像两孔泉水似的。他张着嘴，下嘴唇颤抖着：
“方丈，你要救救我呀，我有错，但我一定能改。郭志浩他是报私仇，不能让他把我杀了啊。救救我吧，我家有老有小，你救了我，我全家都会感你的恩的。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我也会感你的恩的……”
鲁加非哭得那么悲痛，那么凄惨，那么可怜，谁听了心里都要发酸的，碰上心软的果慧，他的心还能不被哭碎呀。他说：
“我来看你，就是想救救你的呀，可是我有什么办法能救你呢”
鲁加非见方丈的心动了，说：
“你真是好菩萨，我永生永世也忘不了你的救命之恩。”
方丈真是什么办法也想不出来，只是不断地把嘴咂出啧啧声来。
鲁加非脑袋一转，因为他看天黑了，不能再犹豫了，等死不如闯祸，他便把刚才和戴天玉做的一笔肮脏交易全说出来了，他说的目的，并不是告密，而是要方丈动手助他。
原来，他被关进小屋后，看到门口只有戴天玉一人站岗，他就花言巧语地用五百块大洋和嫁妹妹为条件，让戴天玉放他走，戴天玉既是财迷，又是色鬼，而且是韩耀光、韩守业按进来的钉子。他是七里坪小学打钟的，和戴孟雄住在一个屋子里。戴孟雄在日记本上记下的东西，他偷看后就送往城里。黄麻暴动前不久，他留在镇上已不起什么作用，韩守业便叫他参加了农民自卫军。他这个奸细，正愁与外面没法联系，鲁加非一提出来，很快地肮脏交易就谈成了。只是戴天玉提出来，必须重新绑起一个人，才能放他走。鲁加非觉得说的也有道理，可他一个人被关在屋子里，哪有什么办法呢现在这会儿他只好如实说，求救于方丈。
方丈一听，直摇头，说：
“救了你，再赔一条命，不行。”
“我们跟站岗的再商量商量。”鲁加非说。
方丈见有了点活路，便跟戴天玉说实话，求他帮助，戴天玉一心想得到五百块大洋和鲁加非的妹妹，便说：
“有个人顶替就行了，郭志浩办这些事有个特点，动手之前。一定要把对方的罪恶说明白。还要对方承认，以后才动手，所以，顶替的人肯定死不了。”
糊涂的方丈，一颗慈悲善良的心，竟叫一个小和尚项了鲁加非，小和尚被鲁加非捆绑起来，眼睛被蒙住，嘴里还塞了一条毛巾，之后，方丈领着鲁加非走了，到了山口，他叮嘱说：
“阿弥陀佛，你远走高飞，赶快逃命吧。望你这一辈子不要再做亏心事。”
“方丈，你的好心会有好报的。”鲁加非说罢，头也不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