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根据这些天活动的经验，楚汉华觉得没有群众基础，活动起来真是难上加难，他对大家说：
“我们要在群众中立住脚，才好开展活动。”
“在群众中立不住脚，我们吃饭都成问题。”汪大贵说：“在明理兄弟家吃上三顿两顿的还可以，时间长了，想给我们吃他也拿不出来了。”
说到吃饭的问题，徐国祥主张开武加魁家的仓库，弄出一部分粮食，汪大贵说那不是长远之计，他主张找岗东面的甲长谢东田，此人比较老实，在群众中也有威信。汪大贵说：
“想办法和他见上面，叫他在群众中串连串连，表面上他是甲长，就是国民党兵来了，他也好说话。”
范荣华也很同意，他对谢东田老汉也是有所了解的。他说：
“谢东田老汉，我倒是了解他。他家虽然有几亩地，但人很老实，从来不会坏别人的事。要不要我先动身去同他通个气。”
“不用啦，我们现在就去。”楚汉华对栗明理说：“要是没法，我们明晚再来，要是有办法，我们就给你送个信。”
七个人一齐谢了栗明理，由范荣华带路，直奔岗东而去。此时，三星已经偏西了，他们找到了谢东田老汉的家。
老汉磕磕睡睡的在一盏小油灯下搓稻草绳，听到脚步声，赶紧吹熄了灯。秦希良眼尖手快，没等老汉来关门，他已经把两扇门推开了，说：
“老甲长，不要怕，我们来想和你商量点事，我们是鄂东军第三团的。”
老汉赶快点亮了灯，顺着灯亮一看，乘马岗的几个人他都认识，便问：
“找我有什么事”
“你不要怕，你是甲长，我们也不让你为难。”秦希良说：“想办法替我们找些老实人、穷人，我们跟他们经常见见面，商量点事。”
“看你说的，我怕什么。”谢东田老汉这时已经把几个人认出来了，在黄麻起义胜利检阅的时候，他见罗大虎打着大红旗，他见楚汉华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老汉说：“这样吧，我领你们去后山上见几个人。”
楚汉华一昕，高兴地问：
“谁”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老汉说：“他们天天在找你们呢！”
到了黎明时辰，老汉带着七个人上后山去了。
二
早晨，红艳艳的太阳出来了。
王宏树、许其朋、张绍礼三个人，正在后山头上的树林里讨论如何去找楚汉华他们，突然，在树上望风的张绍礼压低嗓门，说：
“谢老伯来了。”
三个人又高兴又纳闷，自从他们和谢东田接上头以后，他经常派人到山上来送情报，或送吃的穿的。有情况时，三个人就下山去找他，他自己从未进过山，今天这么早亲自上山来，一定有什么紧急的事。许其朋有武功，腿脚快，钻出树丛迎了上去，看谢老伯爬山爬得满头大汗，忙问：
“老伯，有急事吗”
“哎呀呀，叫我找得好苦啊！跑了好几个山头，没见你们的影子，哪晓得你们在这里。”谢东田老汉一边用前襟擦着汗，一边兴冲冲地说：“快下山，你们要找的人来啦。”
“谁”许其朋问。
“是楚汉华他们。”
“是吗，他们在哪”
“就在山脚下。”
许其朋他们听说楚汉华他们来了，高兴得真是没法形容，三个人都是山区的人，下山可快啦，嗤啦嗤啦连跑带滑，一会儿就到了山下，远远看见几个人等候在一片树林里。
双方都看到了，相互呼唤着名字往一块奔跑，多远地扑过去，大家抱在一起，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谢东田年岁大一点，跟在后面赶到了，一看这场面，也是欢喜得不行。楚汉华一看老伯跟上来了，笑着说：
“多亏这位甲长谢老伯，要不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们呢，这得要好好谢谢老伯。”
“一家人不要说两家话了。”王宏树说：“谢东田同志是党员，是这一带的支部书记，我入党是他介绍的。”
“哎呀，老伯，实在对不起，我们可是一点也不知道，你也不说。”楚汉华说：“我们一直把你当着国民党的甲长，什么话都不敢对你直说。”
大家开了一阵玩笑，谢东田把十个人带到山坡的一户人家，弄了五升米煮了饭，买来酒，又从另一家弄了好多猪肉，烧了两大盆。同志们狼吞虎咽，美美地饱餐了一顿。
饭后，楚汉华提议到猫儿嘴去一趟，掩埋好罗大妈的尸体，然后再收缴一些敌人的武器、弹药，大家一致赞同，便直奔猫儿嘴。
他们快到猫儿嘴，见山下有人，他们便埋伏起来，派许其朋前去探看动静。
许其朋顺着树丛、草稞向前，多远地认出了戴孟雄，便三步两跳地跑了过去。原来，在山下的是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戴孟雄四个人，他们从黄麻突围出来以后，一看部队被打散了，牺牲的同志很多，他们很痛心，四个人决心把突围出来的同志集合在一起，继续革命。他们把敏家冲祠堂当作指挥部，凡是能找到的同志，都集中到这里来了。戴孟雄在突围出来的第三天，就发现了山村路口写着鄂东军第三团番号的标语，他们几个人分头找了多少次，也没有找到，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大家都非常高兴。
战友们相逢在一起，大家多么高兴啊，争着叙述着别后的情况。眼看天色不早了，戴树民叫大家把话留着回去慢慢说。大家这才掩埋好罗大妈的尸体，又从敌人的尸体上把枪支弹药拿下来，这才回敏家冲祠堂。
三
敌人到处搜查，形势越来越严重。
在黄麻境内，村村镇镇，家家户户，山山水水，敌人没有不到的，而且抓到人就打、就杀。到处是腥风血雨，到处是白色恐怖。
这一天下午三点多钟，大家正在吃饭，饭后准备开一个会，针对当前的形势，确定今后的斗争方式。忽然，侦察员来报告，说敌人已经到了门口。大家一听，饭也吃不成了，只见郭志浩右手从腰问拔出手枪，左手向柯堂后门一指，大声喊道：
“撤！”
大家冲出后门，各自找到处所隐蔽起来，个别人慌忙中枪也顾不上拿，后来才弄清楚，是敌人追敌人，结果，大家又回来继续吃饭，有的人刚才慌忙中把碗打破了，就用手捧着吃。
饭后，队伍集合起来，郭志浩开始讲话，他边讲边流眼泪：
“同志们，现在革命遇到了严重困难，我们这支农民革命武装面临着坚持下去，还是解散的问题。我参加过两次农民暴动，第一次鄂南暴动失败了，这一次黄麻起义，建立了革命武装，这是很不容易的。为了建立这支革命武装，我们有好多同志已经牺牲了。现在革命处在很困难的时期，我们要保存革命力量，必须保存这支革命武装，所以，部队要分散，长枪要埋起来，只留下短枪。”
“我们的短枪太少了。”有人在下面大声说。
“是的，我们的短枪是不多，但是，只有短枪才便于隐蔽，便于行动。我们要想办法多搞几支短枪。”他略等一下，又开口说：“现在，我们在黄麻已经待不下去了，只有打出去，一方面等待革命形势的好转，一方面看准机会打击敌人，斗争将是十分困难的。愿意继续跟着我们走，就跟我们一起走，不愿意走的，我们给钱，回家隐蔽起来也行，愿意做小买卖的也行，等形势好了，我们再来找大家。”
郭志浩一边讲着，一边流着眼泪，大家的心情也都很沉重，不少人跟着流了泪。他又说：
“我们的枪杆子丢不得，有了枪杆子才能打倒地主阶级，才有工农的出路，丢了枪杆子就不能胜利。现在谁愿意跟我们走的请举手。”
说完，他自己首先举起手来，然后戴树民、曹如海跟着举起手来，再以后就是楚汉华、王宏树、许其朋、汪大贵、罗大虎举起手来。过了十多分钟，只有七、八个人举手。
郭志浩一看情况如此严重，心里更加难过。好不容易找到几十个人，可是一说到离开黄麻上山，大家又不举手。难道这场农民革命就在我们手里断送了吗他本来想，经过动员，多数人会愿意的，少数人不愿意，要走就走吧，没想到竟是多数人不同意。
怎么办呢
要是多数人走了，剩下几个人就更难坚持、更难发展了。于是，郭志浩叫大家把手放下，接着他又继续讲，从坚持革命到上山保存力量到革命胜利的道理。这回他讲得声泪俱下，使大家很受感动，他一看这情绪，估计举手的人不会少，便又说：
“愿意跟我们走的，请举手。”
大家先是交头接耳地议论一番，然后才慢慢地举起手，除刚才举手的以外，又增加了秦希良、郑亚楼、徐国祥、范荣华。总共有十二个人。
于是，他又叫大家把手放下，继续说：
“大家再好好考虑考虑，这可是我们农民革命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举不举手，都关系到我们农民革命的胜败。我们不能老停留在中心区，要打出圈圈去，把敌人引走，以减少中心区的损失。”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在考虑应该怎么办。戴树民一看，郭志浩讲了一次，又增加了四个人，看来还是要好好讲清道理。于是，他清清嗓子又接着讲。他从中国农民受苦受难讲起，讲到只有革命才有出路，革命不能不受挫折，受了挫折只有继续干，才能取得胜利。只要我们不放下手中的枪，跟人民群众在一起，坚持斗争，黄麻城一定会重新回到我们手里来的。他把道理讲得比较透彻，讲完以后，他又说：
“愿意跟我们走的，请举手。”
他这番话讲的还是有效果的，等大家举起手，他数了数，不多不少十六人，比上次又多了四个人
戴树民叫大家把手放下，再继续讲，他讲得情意深长，让听的人感到这个时候他如果能把肝肺肚肠掏出来，他一定会全部掏出来让大家看清他的真情实意，他讲了一番之后，又叫大家举手，这回人数又有增加。
接着，郭志浩又接过话来讲，讲过后人数又有增加。
就这样，郭志浩和戴树民两个人轮流着讲，从傍晚一直讲到后半夜两点多，举手的人还没有超过三十人，连一半还不到。后来，他们两个人又轮番讲了好几次，举手的人再也没有增加。
难啊，难啊！要不是为了革命，他们何必费这么多心血来讲道理呢！难啊，难啊！他们想不出别的办法，只想到讲下去，讲下去，口渴舌干，还是要讲下去，就是自己讲得渴死、干死、累死，也要讲下去，只讲到大家都举起手来……
楚汉华是坚决闹革命的，态度非常积极，他顺着会场，从前边到后边，从左边到右边，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神态，凡举过手的人，都神情坦然，精神集中地听讲，想从听讲中汲取力量，坚定自己的信心。凡未举手的人，有的低头沉思，思想斗争很激烈，有的垂头丧气，满脸沮丧，看不到出路。当楚汉华看到左边靠墙角处坐着戴孟雄时，心里不由地一惊。这个时候的戴孟雄，手里拿着一根草楷，放在嘴里来回剔牙，无动于衷的样子，显然，他对郭志浩、戴树民的讲话一点没有听进去，楚汉华开始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是他越看越有气，越看越出火，心里暗自骂起来：革命顺利的时候，你戴孟雄喊口号最响，叫唤得最凶，表现得最积极，哪里有风头你到哪里去，哪里人多你往哪里钻，好像天底下就你戴孟雄是革命的。现在革命受到了挫折，你蔫了，不举手了。楚汉华下定了决心，你戴孟雄要是离开革命，我就毙了你。他下了决心，不由地摸一摸腰中别着的一支短枪。
他由对戴孟雄一个人生气，而到对每一个不举手的人生气，他见郭志浩、戴裕民反复多次讲话，还有不少人不举手，他再也憋不住了，把腰中的短枪掏出来，跑到前面，气凶凶地往桌子上一拍，发狠道：
“在这个时候谁想不干，我这枪是不认人的！”
全屋的人心里都一怔，因为谁都知道楚汉华的脾气，刚直果断说到做到，可是谁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在这样的节骨眼上，还是戴孟雄的头脑够用的，他看到楚汉华发急，怕发生不应有的事，便赶紧开了腔：
“汉华兄弟，你……”
楚汉华一听，更加火了，立即打断了戴孟雄的话：
“谁跟你是兄弟，你不举手，还好意思厚着脸叫我兄弟！”
“你也不要着急，要是不愿意革命，大家早就走了。”戴孟雄毫没有动怒，仍然心平气和地说：“现在有了困难，不是举手能解决问题的。跳出中心区上山，上哪个山，以后怎么活动，这些问题大家心里都不清楚，你叫我们怎么举手。”
“哦，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早提”楚汉华满腔热情，坚决革命，拥护郭志浩、戴树民的决定，但对戴孟雄提出的问题，不但说不清楚，连想也没有想过，这时候，他也感到语塞，只好求救似地看着郭志浩、戴树民两个人。
戴孟雄提出的问题，倒是给郭志浩、戴树民以很大的启发。他们意识到，刚才只是反复讲要打出中心区，只有打出去才是出路，至于到哪去，如何打法，讲得不够，难怪有些人不举手，于是，郭志浩立即接着话头说下去：
“刚才，怪我没讲清楚，我们打算开到木兰山上去。”
“为什么要到木兰山”戴孟雄真有点大惊小怪，说：“那儿离武汉近。”
“这个问题，我们是这样考虑的。”郭志浩这会儿觉得应该把问题说得越清楚越好，他说：“为什么要去木兰山呢第一，木兰山离武汉近，武汉有什么动静，我们知道的快；第二，木兰山地形复杂，庙宇很多，便于隐蔽；第三，木兰山上能吃的东西多，再说，离我家近，我家是地主，如果没有吃的可以到我家去拿；第四，山的周围有一千多户人家，还有大小集镇；第五，党在那里有一定的工作基础，还有一些社会关系可以利用，东边就是高桥区，随时可以得到群众的支援和掩护。当然，我们并不是要长期留在木兰山，只因现在黄麻境内敌人搜得厉害，我们待不住，等形势好些，我们再回来。”
“哎呀，你为什么不早讲，这些主意不错嘛，我举手。”戴孟雄立即把手举得高高的，说：“你郭志浩、戴树民要是把这些问题早讲清楚了，我会第一个举手的。”
楚汉华一看，心里高兴得暗自说，这还差不多，跟你戴孟雄平时说的做的还有点像。
因为戴孟雄的一带头，原来没举手的都跟着举起来了，有一两个人还不大想举，但一看别人都举手了，也跟着举起了手。
戴树民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七十二人，四十八支长枪（其中有九支九字联、两条马蹄斜）、九支驳壳枪、两支手枪。
四
郭志浩、戴树民根据人员的情况，略商量一下，随即就宣布这支队伍改成中国工农红军第七军，编制序列如下：
军长：郭志浩
党代表：戴树民
副军长：曹如海
打旗兵：罗大虎
第一队
队长：楚汉华
副队长：戴梦雄
党代表：秦希良
队员十七人
第二队：
队长：王宏树
副队长：许其朋
党代表：张绍礼
队员十七人
第三队
队长：汪川良
副队长：叶耐
党代表：吴筹
队员十七人
第四队
队长：汪大贵
副队长：徐国祥
党代表：范荣华
队员十七人
按照宣布的编排序列站好队后，是一支很像样的队伍，无论从队列到精神都变了样，战士们脸上沮丧情绪已经一扫而光，换上的却是决心、希望、继续战斗的精神，准备奔赴新的战场。戴孟雄站在队列前面，跟楚汉华开玩笑说：
“编成这样的一支队伍，真还亏你刚才拍了枪。这一拍枪，挽救了这支队伍，挽救了革命。”
楚汉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我真是急得没有办法，被迫才发了火，拍了枪。”
“你这一发火，才逼者我们把道理说清楚。”郭志浩接过话头说：“应该给你记上一功，如果将来有人写历史，我们一定要请他把你拍枪的事写上，让后人们知道，革命是何等的不易啊！
楚汉华更是不好意思了，连连摆手，笑着说：
“我们快点准备走吧，那些事情等胜利后再说吧，以后的事情多着哩。”
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商量了一下，觉得天快亮了，白天行动有困难，不如让大家好好睡一觉，等天黑了再说。同时决定由曹如海、戴孟雄两人去武汉找长江局。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人们刚要睡觉，忽然庄头上的狗又吠叫起来了，有人跑来报告说：
“敌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