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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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黄麻暴动胜利的消息,传到了武汉,欧阳符克就像被霹雳猛地打在背上似的,面色变成灰的了,眼睛像火一样的红,上颚骨同下颚骨呷呷地发出颤抖,他再也忍耐不住了。他去七里坪,暴动这样的大事,为什么不告诉他?他是联络员,黄麻起义前后,长江局为什么不派他去联络?

  越想他越觉得可怕。

  难道我暴露了吗?他最怕想到这个问题,一想到,他就觉得被人绑赴刑场似的,浑身直打颤。这会儿,他不得不认真想这个问题了,因为他明显地感觉出来,长江局对他有怀疑,楚汉菊对他不说实话,楚汉华对他说的假情况。怎么办呢?他想来想去,只有在楚汉菊身上打开突破口。

  主意已定,他要冒险了,亲自到警备司令部去了。

  楚汉菊不想见欧阳符克,她真希望世界上不再有这个人。可是,事实上做不到,这个人不但还存在,而且她还得花精力去陪他,长江局对她有过指示,为了稳定他的情绪,免遭破坏,必要的时候,还得陪他谈“恋爱”。

  这些天来,黄麻暴动的胜利,她心里非常激动,她一想到亲手绣的红旗在黄麻城头飘起来,就要从心眼里笑出来。就在这个时候,欧阳符克来找她了,她心里真恨死他了:老天爷为什么还要让这个败类留在人间呢!

  她向约定的地方走去,心里矛盾极了,也恐怖急了,因为她要准备着,不知在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危险哩!尽管她在夏梦石身边几个月,但那是公开的敌人,一切都可以看在眼里。可是,欧阳符克是个暗藏的敌人。

  她惊慌,羞怯,恼恨,她的脚步刚踏进门槛,他就看到了。他多么想见到她,这倒不是因为她是他梦寐以求的美人儿,而是在这命运的关键时刻他需要立即见到她。这会儿,她来了,她真的来了,倒又使他心里不安起来,惶恐起来,因为他早已觉察出来,不知那一天就会大祸临头。她跨进门槛,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慌失了神,嘴唇发抖,只是机械地走上前去,伸出他的手,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会儿,倒是她表现出惊人的冷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放射出魅人的眸光,把拿惯了大勺的手伸给他,微笑着,嘴唇轻轻地启动:“好多天不见了,你可好哇?”

  他心里一咯噔,觉得面前好像来了一只猛虎,脸上变了色,两颊肌肉松松下垂,翕着嘴,好大一会,才镇静下来,嘿嘿地笑起来,说:

  “汉菊,告诉你一个最好最好的消息。”

  “噢!——”她也咯咯地笑了:“什么好消息?看把你高兴的。”

  “黄麻农民暴动成功啦!你不知道?”他问。

  “不知道。”她说:“不是有规定吗,我只和你联系,你不告诉我,谁来告诉我?”

  “长江局没有通知你?”

  “没有。”

  “不对吧。”他皱起眉头,说:“都通知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她假装埋怨起来。

  “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吗?”他突然变了一副面孔,腔调也变了。他气得满脸通红,一直红到头发根,鼻翼由于内心激动张得大大的,额头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眼睛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这种怒火通常只有赌场里赌徒们才有。他瞪着眼吼喊道:“我发现你不跟我说实话,这是什么问题?”

  “这从何说起。”她脸色煞白,但是,过了不大一会,她的情绪变过来了,由吃惊变为愤怒,满脸绯红,一直红到发根,两只锐利的明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这个可耻的人间败类。接着这双眼睛变暗了,突然闪烁一下,又变得漆黑,燃起了不可遏制的怒火,这样的目光使他大为惊慌。她气愤地说:“你什么事都瞒着我,什么事都不让我知道,叫我跟你说什么!”

  “我怀疑你!”

  “怀疑什么?”

  “怀疑你叛变。”他掏出一只崭新的手枪,凶恶的嘴脸完全暴露出来了:“你到底说不说实话,现在谁跟你联系,怎么联系?你要是不说实话,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你不要吓唬我。”她冲过去,想夺他的手枪。

  他一着急,叭,叭,向她开了两枪。

  二

  饭后,夏梦石想躺一会儿,便叫张美瑜打开收音机,只听中央社的女广播员广播道:“黄麻自被农军盘踞,其势更比前蔓延……组织工农政府,大倡土地革命……贫苦农工随从者已达万人。”

  他刚想躺下,忽地跳了起来,对张美瑜说:“坏了,守业这个没用的东西。他把黄麻给丢了。”

  “真糟糕,他们两个也不知怎样了。”张美瑜叹了一口气,立即把收音机关上了。

  正在这时,他们听到呜呜地女人哭泣声,忙抬眼一看,一个穿着白孝衣、白孝鞋的女人,披头散发,哭着向他们走来。等走近了,他们才看清楚,是他们的女儿夏露娟。他们全明白了,浑身直打颤。

  夏露娟跑回武汉,那是黄麻县农民政府有意把她放回去的。

  农民政府抓住韩守业和她以后,考虑到韩守业民愤很大,不镇压不足以平民愤,只有镇压他,才能更好地发动群众,而夏露娟虽然也干了不少坏事,但群众不怎么了解她,镇压了没有多大意义,所以,便造成一种机会,让她跑掉。

  她哭着来了,司徒卫一看着了慌,赶紧过来拉她的胳膊,叫她别哭。她反而哭得更凶了,伸长脖子,失声断肠地嚎着,好像要把肠肠肚肚全都倾倒出来似的,眼泪、鼻涕、口水,一串串地,像一根根白棉线似地,往下淌着。她嘴张着,下嘴唇颤抖着,眼皮红肿,面色像一张黄纸。她本来面目就很丑,这一下更丑陋难看了。

  夏梦石看女儿哭得很伤心,心也软了,说:“有什么话你就说,不要只是哭。”

  “守业被毙了,他好苦呀。”夏露娟更伤心了:“替我申冤呀,替我报仇呀!”

  丑闺女好不容易找了个女婿,没几个月又成了寡妇,夏梦石真是好恼火,他叫司徒卫赶快把费国栋找来。

  不大一会儿,费国栋来了。黄麻暴动的事,他已经知道了。他进屋后,看到面前的情景,心里不免胆寒三分,忙问:“司令,有事吗?”

  “我们都受骗啦。”夏梦石瞪着一双大眼就像要吃人:“黄麻农民暴动了,欧阳符克提供的全是假情况。”

  “这……”费国栋吓得屁也不敢放。

  “他在哪?”

  “他来司令部了。”

  “把他叫来。”

  “是。”

  费国栋赶紧溜出来,掏出手帕去擦脸上的汗珠。

  他找到欧阳符克时,见他正和楚汉菊搏斗呢。欧阳符克黔驴技穷、气急败坏地向楚汉菊开了两枪,一来他枪法不准,二来他心慌手乱,面对面开枪,子弹全打飞了,连她的一根汗毛都没有打到。她看他的假面具全扯掉了,下毒手了,她再也不能犹豫了。于是,她就和他展开了一场搏斗。他虽是二十三岁的男子汉,但他自幼是公子哥儿,哪有什么力气。她虽然是十七岁的女孩子,但她自幼干笨重的体力活,加上这些年,她手上操起一把炒勺和炒锅,练出了好臂力。

  这一男一女搏斗起来,谁想一下子取胜,也不那么容易,他们打来打去,总是不分胜负,正在她略占优势的时候,费国栋到了,便喝令止住,并把他们一齐带到夏梦石办公室来。

  夏梦石看两个人衣服扯破了,脸上、身上被抓破的地方还在流血,便问:“怎能回事?”

  欧阳符克认为这是成败的关键,楚汉菊是他唯一能捞到的稻草。他要生存,他要活命,他哪还想到耻辱,哪还想到他曾经恋过的人。他那双贪婪的、发亮的、邪魔的带着兽性的眼睛睁得很大,吼喊道:

  “她是长江局打进了的情报员,我早就知道了,今天我要把她抓起来,交给夏司令,她反抗,就打起来了。”

  夏梦石不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更不希望有这样的事,几个月来,她在做饭上下了不少工夫,他吃得很合口味,几乎到了不是她做的饭他就不吃的程度。他问楚汉菊:

  “你说实话,有我夏司令给你做主。”

  “夏司令,他不是人,他是畜生。”她呜呜地骂起来,哭得挺伤心,“我正准备做饭,他进来就想欺侮我,呜呜,你看把我衣服扯的,叫我怎么见人,我活不了啦……”

  夏梦石本来对欧阳符克就有气,这会儿更是气上加气,嘿嘿冷笑两声:“你在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跑到我司令部来,明目张胆地欺侮我的女佣人……”

  “不是的,不是的。她是共产党,没有错,没有错……”他嘶哑着嗓子,拼命地叫喊着,叫喊着,这会儿,他也觉得无其他办法可救,只有重复地叫喊着,叫喊着,想用这个最笨的办法求得夏梦石的相信。

  不管他怎么叫喊,夏梦石是不会相信的。他正想叫费国栋把欧阳符克带走,这时候,张锡德和卢宾婉进来了。

  正在绝望的欧阳符克,一下子看到张锡德,他呆了,好大一会,他才清醒过来。天哪,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没想到几个月来到处找的人,竟在这儿见到了,他突然指着张锡德,像疯狗似的狂叫起来:

  “他是共产党,他是真正的共产党,长江局的事他全知道,快抓住他。”

  他这狂喊乱叫,把屋里的人都弄愣了。张锡德却是早就想好了对策,便主动迎战,说:“先生,你知道我姓什名谁?”

  欧阳符克哼了一声,嘴角上浮现出洋洋得意的微笑,那双亮的几乎变白了的大眼睛现出了冷酷的迟钝的和胜利的满足的神色,他觉得十分有把握。他说:“你叫张琢,就是烧出灰来,我也能认识。”

  张琢是张锡德的临时化名,就是当初楚汉华兄妹流落武汉街头,想去夏梦石招兵站,他化妆成算命的,张琢这个化名只有楚汉菊和欧阳符克知道,屋里其他人全然不知,所以一个个脸上都显出了冷笑的神情。张锡德又问:“你再当着大家的面说说,我是在哪里加入共产党的,什么时候到警察局的?”

  这些事,欧阳符克哪里能知道,问得他先是张口结舌,后是脸色苍白,但他并不愿意就此败下阵来,他说:

  “在启黄中学加入共产党的,八月派你到警察局的。”他这一说,全屋哄堂大笑。

  张锡德北伐后,因为他和夏梦石的关系,党组织就秘密派他到夏梦石的身边,夏梦石为了抓权,又把他安插到警察局去。传达党的“八七”会议精神,临时编到学生的组去,主要是负责保卫学生的工作,传达会议精神以后,就再也不和学生们见面了。

  欧阳符克见屋里人哄堂大笑,更是着了慌,他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又看看那个,那些讥讽嘲笑的神色,使他毛骨悚然,他没有办法了,只要耍赖皮:“他是真正的共产党。”

  张锡德是夏梦石的妻弟,是张荆岐的独生子,不用说欧阳符克说得牛头不对马嘴,就是全说对了,夏梦石也不会相信的。卢宾婉明白得很,她问:“先生,你认一认,我是不是共产党?”

  欧阳符克浑身颤抖,说:“小姐,你别开玩笑了,张琢是真正的共产党!”

  “这女佣人是谁派来的?”

  欧阳符克被吓糊涂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不知道。”

  “共产党长江局已把名单交出来了。”卢宾婉说:“真情况你一点也不讲,今天咬这个,明天咬那个,让我们跟着你转,损兵折将,你却照样进行秘密活动。”

  欧阳符克觉得自己完蛋了,他突然脖子一挺,狠狠地咬着牙,说:

  “卢小姐,你跟郭志浩睡觉,你放跑了楚汉华,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真是气极了,掏出手枪就打,一枪正巧打在欧阳符克的屁股上。她并不是枪法不准,而是故意这样打的。

  “啊!啊……”欧阳符克鬼喊狼叫的,在地上直打滚。

  那么长时间,费国栋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早嗅出一点味道,想从中搞点名堂。见卢宾婉开枪,他赶紧过来劝阻,没想到司徒卫早腻烦欧阳符克了,见卢宾婉开枪只打在屁股上,立即掏出手枪,一枪打在头上,一枪打在胸口,欧阳符克蹬蹬腿,死了。

  夏梦石早就觉得欧阳符克没有用了,留着反而容易以假乱真。这会儿,见人已死了,顺手捋捋短胡须,说:“没有你们的事了,全是这个东西捣的鬼。”

  司徒卫和费国栋立即把欧阳符克的尸体拖了出去。

  三

  楚汉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她回想起和欧阳符克相识的几个月,好像做了一场噩梦。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是满腔热情的青年,像一团火,对革命的任何事都新奇得不行,高兴得不行,恨不得一口气把事情办完,恨不得革命一天就能胜利,可是,才几个月的时间,他竟成了败类,成了可耻的叛徒,最后,又死在卢宾婉、司徒卫的手里。

  她想不通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人类社会规律就是这样,大海在涨潮的时候,那些渣滓、泡沫杂物,都是走在浪头的最前面。可是,到了落潮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这些东西,就都无声无息地留在海滩上。革命的事业也是这样,叫喊得最凶,表现异常的人,或总想跑在风头前面的人,多数是私心杂念重的人,并不是真心实意革命的人。大千世界,光怪陆离,今天是敌人,明天可能成朋友,今天是朋友,明天又可能成为敌人,你楚汉菊在这个大千世界里又能知道多少!吃一堑,长一智,从严峻的生活考验中,从血的教训中,去认识未来,去了解大千世界吧!

  可是,这个刚走入革命队伍里的年轻姑娘,她并不甘心,硬是要想着她所解决不了的问题。这会儿,她又想到卢宾婉这个人,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角色呢?她跟欧阳符克有什么仇恨,为什么要开枪。难道她是自己人吗?不像,不像,绝对不像,共产党内怎么还能有这样的阔小姐呢!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呢?想吧,想吧,也许卢宾婉在窥察你的行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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