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楚汉华没有死。
卢宾婉向他连开三枪，三声枪声他听得很清楚，但究竟打到哪里，他也不知道。他想定定神，看看自己究竟死没死，但就在这个时候，跟着他的两个人猛地把他推下了江。
楚汉华有一身好水性，那是出了名的，他在江里打了个滚，顺水下去十多步远，他又打了个滚，意识到自己没有死，便顺水游了一段，到一个码头口，他赶紧爬上了岸。
爬上岸后，他摸摸身上，一点伤也没有，他心里感到一阵厌恶，什么女中豪杰，狗屁，三枪打不到人，还有什么资格吹牛皮！楚汉华突然想到从卢宾婉嘴里说出的协和里五号，他想，到这个时候了，也只有冒险了，冒险不成，最多再被敌人抓去挨第二次枪毙。于是，他不顾身上衣服的潮湿，决定连夜去找。
他几次到武汉，但他并不熟悉，他看到码头有上辆黄包车，便赶紧走了过去，慌忙地上了车。
黄包车夫拉起车，问：“先生去哪？”
“协和里五号。”楚汉华说。
“先生，你找谁？”黄包车夫又问。
他听到这声音，觉得有点熟悉，再定睛一看，认出了是马殿超，他赶紧跳下车，一下子把马殿超抱住：“想不到又碰到了你，几个月来你好吧？”
“还好，还好。”马殿超一摸楚汉华的衣服，全是湿的，吃惊地问：“你这是从哪里来，要干什么？”
楚汉华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又急着要找长江局，就把自己这次来武汉的前后情况，如实地给马殿超讲了，他相信马殿超会帮助他的。事也有巧，马殿超是工人运动中的积极分子，几个月前已经加入中国共产党，他听了楚汉华的叙述，也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便说：“好吧，我和你一块去找。”
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们找到了长江局，一位姓朱的女同志接待了他，朱同志是长江局的秘书，楚汉华和她对了暗语，然后，楚汉华叙述了来的前前后后。她听了后，说：“长江局连夜开会研究，你们先等一等。”
过了有一个多小时，朱同志来说：“长江局的同志，听了汇报后，非常气愤，决定派警卫营和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的三百名武装学生去支援。”
“我们这就有救了。”楚汉华着急地问：“什么时候能够出发？”
“你也不要着急，已经连夜通知他们准备，最快也得等到明天下午或晚上，才能出发。”朱同志说：“你也够累的了，先休息一下，我叫人送你去旅馆，出发前去接你。”
这时候，楚汉华又想起了卢宾婉，心里真是恨透了，便问：
“朱同志，卢宾婉是什么人？”
朱同志脑门一皱，回答说：“她是夏梦石的秘书。”
“她枪毙我。”楚汉华心中的问号始终解不开：“可又不把我打死。”
朱同志毫不含糊地回答说：“她是个凶狠的敌人。”
一直等到第二天，楚汉华才领着学生军和警卫营的战士出发。他们不辞劳苦，昼夜兼程，一天一夜才赶到黄麻县。守在木城寨里的农民自卫军，还不知道援兵来了，而红枪会倒是消息灵通，很快就知道了。
“神兵学生军来了！”
“武汉的军队来了！”
驰援部队还在行军途中，消息就很快传到红枪会那儿，顾泉和武海儿见势不妙，赶快跑回张家店，对张荆歧说：“不得了啦，武汉派兵来啦，我们怎么办？”
张荆歧见七天七夜攻不下木城寨，信心早就不足了，又听说武汉派兵来，更是心烦意乱，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二十多圈以后，才下定了决心：
“撤！”
“眼看着就要攻进寨去，岂能白白地撤下来。”顾泉说：“总会长，再过一天，我们肯定能攻下寨来。”
“不，事不宜迟，撤得越快越好。”张荆歧斩钉截铁地说：“我们要避开锋芒，分散活动，保存实力，长期战斗。你们懂吗？只要我们人员不受损失，终久就能战胜他们。”
于是，就在农民自卫军准备撤出战斗之前，红枪会已经全部撤走了。楚汉华一看，便把大家带进寨，这时候，寨内外一片欢腾，群众提着茶水，端着花生、鸡蛋，前来慰问，许多鬓发斑白的老爷爷、老奶奶，一边擦着激动的热泪，一边拉着学生军战士的手，感激地说：
“学生军真好！”
“共产党是我们黄麻人民的救命恩人！”
“感谢共产党！”
“感谢学生军！”
群众和学生军同志问长道短，浴血奋战的农民自卫军战士，见到学生军战士身背钢枪，感到亲切得不行，虽然大家都很累，但谈起来却高兴得很。
楚汉华把学生军队长王益民、警卫营长曹步荻介绍给农民自卫军的领导人，作了介绍，郭志浩考虑到大家都很累，便叫大家先吃饭，然后休息睡觉，领导连夜一起讨论，决定趁敌人慌乱之时，分三路追剿敌人。具体部署是：学生军正面追歼；警卫营从西侧迂回；农民自卫军从东侧迂回。黎明白、戴树民、戴孟雄去动员群众参战。
一切商量妥当之后，动员群众参战的同志连夜出发，别的人休息，准备第二天进行艰苦的战斗。
二
第二天，派人出去四处侦察，不见红枪会的影子。于是，学生军在王队长的带领下，分散到乡间去，向群众宣传革命道理，警卫营由曹营长带领战士操练，准备随时作战，农民自卫军战士则跟着学习军事动作。
第三天清晨，大家还在熟睡中，忽然，罗家河来人报告，有几千名红枪会会众聚集在那儿骚扰、抢劫，并且对农会的干部和会员进行关押和吊打，有的被吊死，有的被吊伤，群众气愤得很。
王益敏队长一听，立即命令集合。
紧急的集合号声，响彻云霄，打破了早晨的宁静，同志们挂好水壶、粮袋、子弹、刺刀，掮上枪，排着队，雄赳赳地开向罗家河，农民自卫军战士，走在后面。
在大白天里，近千名战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北开进，真是浩浩荡荡，红枪会早已闻风了。但是，他们没有走，而是埋伏起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九连。这个连队北方人多，他们开到黄麻以后，听到红枪会闻风而逃，同时，他们背的是钢枪，红枪会会众手里拿的是长矛，从思想上他们不把红枪会放在眼里，再加上过去没有跟红枪会打过仗，刚进入伏击圈后，众多红枪会会众蜂拥而上，掮枪行进的九连同志还未来得举枪，红枪会会众已杀将过来，长矛戳，短刀砍，袭击完就跑。等到学生军和后面的人冲上来，红枪会的会众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这次遭遇战，九连的损失很大，死排长二人，战士受轻伤的有三十人，失去步枪十支，曹步荻营长一看，出战不利，气得暴跳，大声嚷道：“追上去！”
这时候，王益敏队长和郭志浩、戴树民都赶到前面来了，郭志浩见曹营长暴跳如雷，便上前劝阻说：
“曹营长，不能着急，红枪会狡猾得很，而且打起仗来也勇敢得很，我们只有先隐蔽在这山冈上，派人前去把情况侦察好再说，我们多次交战的经验，对他们稍有疏忽，就要吃亏。”
王益敏和戴树民在农民运动讲习所同过学，据王益敏的介绍，曹营长也是共产党员。曹营长听了郭志浩的劝告，立即命令部队在山冈上隐蔽下来。
郭志浩立即派许其朋和罗大虎前去侦察。
两个人走了没多久，又跑回来了，报告说：“武海儿带两千多人，占了便宜，想回张家店，得了便宜就想溜，没那么多好事。”
郭志浩听了，说：“不能让他们跑掉。”
曹营长问郭志浩：“你看怎么打？”
“听你营长指挥。”郭志浩笑笑说：“你打仗有经验。”
“你们打红枪会有经验。”曹营长说：“你就指挥吧！”
这打仗的事，抓紧时间要紧，不能延误时机，王益敏队长见他们两个很客气，便说：“我们集体指挥，有办法就赶紧说出来，谁也不要客气。”
“我的意见是这样，在这起伏的山冈上，布置三道战线。”郭志浩看看在座的几位领导，说：“警卫营配备在第一线，学生军配备在第二线，我们农民自卫军和参战群众配备在第三线。”
曹营长也有同样的想法，便立即表了态：“我同意。”
王队长觉得也行，便说：“我们的动作要迅速，迅雷不及掩耳，打他个措手不及。”
这样，大家的意见一致了，就按照郭志浩的设想，布置好兵力，等候敌人到来。
午后两时左右，山冈上有人走路了，接着是一片嘈杂声，果然是红枪会会众大摇大摆地回张家店了。
两千多人的红枪会会众，走的乱七八糟，走在前面的是一些地主、恶霸、土匪、流氓、地痞、二流子，后面是会众。他们当中，有的肥头大耳，黄眼珠滴溜溜转；有的龇牙咧嘴，满脸挂着奸笑；有的满头大汗，敝着衣服露着胸；有的歪头扭腰，吃力地扛着抢来的包袱；有的把长矛横在肩上，当扁担挑东西；有的一边走，一边在吧嗒吧嗒地吃东西……
在中间，有一乘大轿，四个人抬着武海儿。
待敌人进入伏击圈后，曹营长立即命令号兵吹号。
号音一响，布置在第一线的士兵开火了，只见埋伏在山沟里的战士，像猛虎一样扑向敌人，农民群众也立即呐喊助威。
霎时，满山遍野，刀矛挥舞，叭叭叭地钢枪声响个不停，雷鸣般的喊杀声震动着山谷，一下子，就把敌人的先头部队给打乱了。
武海儿并不想打仗，得了便宜他就想赶快走，无奈下面吵吵嚷嚷要吃饭，他便决定在罗家河做饭吃。吃饭时，他又喝点酒，坐在轿子里便打了盹，听凭队伍向前走。他在轿子里打盹做梦，梦到得了五麻袋钢洋，他喜欢得不得了，正在计划着用多少钱盖房子、多少钱做衣服、多少钱娶媳妇，而且还想到从今以后再不干了，免得打起仗来担心受怕的。他正在做着美梦，忽然听到军号声，他一惊，吓了一跳，忙叫停下轿，他一看，先头部队已经乱得一塌糊涂，他大喊大叫，也没人听指挥。那么多人的队伍，乱起来也是无法收拾的，前头往后跑，后面向前挤，豕奔鼠突般纷纷溃退。
学生军和农民自卫军战士一看，也冲到前面来，满山遍野追逐敌人，缴枪、捉俘虏。
武海儿没了主意，轿子也不坐了，拔腿就跑，没跑出多远，见人山人海的战士冲过来，便躲在田坎下。正巧，冲过来的是楚汉华，他见一个人躲在田坎下发抖，便狠狠地戳了一矛子，那家伙痛得直喊饶命。楚汉华再一看是武海儿，便叫战士们将他捆绑起来，押着走。
这一仗，打得非常迅速，不大一会儿，会众被打散了，捉住了一部分，其余的都跑了。
敌人在罗家河的暴行，激怒了群众，愤怒了的群众越来越多，在广大群众的要求下，镇压了武海儿和当地五名土豪劣绅。
打败了红枪会，罗家河的群众高兴得很，开群众大会时，来的人非常多，庄头场上人山人海，王益敏、戴树民在会上讲了话，演说这次来打红枪会的意义，和农民应该武装起来，才能抵抗敌人，并说明红枪会会众原都是农友，不过是被教师爷和土豪劣绅利用，所以，欢迎会众觉悟过来加入农会。
因为他们讲得好，听的人不断增加。
会后，群众情绪高涨得很，家家放鞭炮，噼啪之声，战士们住在谁家，谁家就高兴得不行，想方设法给同志们做好的吃。
在罗家河歇了一夜。
第二天，学生军、警卫营、农民自卫军战士以及成千上万的农民群众，组成浩浩荡荡的革命大军，攀山过岭继续向北追剿，一路上，以疾风扫落叶之势，横扫了乘马、顺河、丁家岗、朱家冲等地的反动武装，摧毁了沿途红枪会所设的许多香堂，镇压了一批反动首领。
三
这一天，前方来报，大批的红枪会会众聚集在方家湾，企图偷偷进犯七里坪。
几位领导人一商量，决定围攻方家湾。
方家湾也是张荆歧经营多年的一个反动堡垒。这里四面群山环抱，地势险要，村前有一片低洼地，修了一口月牙形的大池塘，截断了从村前进村的道路，在池塘中间，架起了一座木桥，村后长满了荆棘的石头山，村子的东西两侧，各有一座光秃秃的石头山。村子的周围，修有宽厚的高墙，高墙上筑有炮楼和岗楼。
会众们聚集到这里以后，正要走，听说学生军来了，慌忙拆掉了池塘上的木桥，派人在炮楼上望，并派出大批会众死守在后山和东西山上，控制了进村的三条小道。
学生军、警卫营、农民自卫军以及成千上万手持冲担、刀矛的农民群众，由东、西、南三面向方家湾汇合时，遇到会众们的疯狂阻击。为了打掉敌人的外围火力，王益敏指挥学生军集中火力，向东、西山猛烈射击，掩护警卫营和农民自卫军迅速拿下东西山。然后，在警卫营、农民自卫军的掩护下，学生军迂回到北面，消灭了后山上的敌人，抢占了制高点。到此，方家湾陷入了我军四面包围之中。
砰！砰！砰！三声枪响，总攻方家湾的战斗打响了。霎时间，土枪、土炮、钢枪像爆豆般地响了起来，枪声、呐喊声震天撼地。
正在攻击的关键时刻，西面的农民自卫军突然停止了攻击，枪声也停止了。
王益敏一听，着了急了，忙问：“怎么回事？”
郭志浩一查问，原来是在木城寨被俘的那个小头目出了问题。小头目过来以后，表现还可以，因此，他们原来的人就没有编开，仍然让他指挥，攻打方家湾的时候，认为他地形熟悉，就叫他在前面攻打。那知，他的思想和立场并没有改变过来，在战斗到最关键的时刻，他犹豫了，停止了攻击。他这一停止，可坏了事了，敌人就像蝗虫似的向我阵地压过来，使我受到了较大的损失……
情况十分紧急，
郭志浩、戴树民当机立断，撤销了小头目的职务，叫许其朋去指挥那个队，并重新调整了作战方案，组织了新的火力掩护，再次发起了攻击。
接连冲了几次，都未能奏效。
天黑下来了，战斗仍处于相持阶段。为了尽快拿下敌人的顽固堡垒，大家研究决定火攻。
附近的群众闻讯，马上送来了数千担干柴和很多破棉絮。
新的进攻开始了。
学生军的快枪队，不断地向敌人的炮楼猛烈射击，压住敌人，使敌人抬不起头来，紧接着，由学生军和农民自卫军组成的敢死队，有的头顶湿棉絮，有的顶着桌子，有的挟着柴火，有的扛着木杠，猫着腰向院墙接近。
敢死队陈队长，一马当先，指挥着大家巧妙地避开了敌人的火力，很快地接近了围墙。但就在这样时候，躲在围墙下阴沟里的四名红枪会会众，用四支长矛同时刺进了陈队长的胸部和腰部，但他并没有倒下去，他想起了肩上担负着革命的重任，想到敌人残杀黄麻人民的累累罪行，忍受着剧烈的疼痛，怒瞪着敌人，高声喊道：“点火！”
霎那间，烈焰腾空，浓烟滚滚，院墙的周围都燃起了熊熊大火。正在这时，刮起了一阵大风，火借风势，风助火威，一条条火龙扑向房檐、屋顶。顿时，方家湾变成了一片火海。
大火，越烧越旺。
战士，越战越勇。
学生军龙腾虎跃，翻进院墙，击毙了守门的敌人，打开了大门。随后，战士们和农民群众蜂拥而进。嘹亮的冲锋号声，战士们的喊杀声，响成一片。在这样强大的攻势面前，会众们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纷纷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经过一阵激烈的战斗，在里面顽抗的会众也被消灭了，缴获了很多东西。
战斗结束后，当地农会打开了土豪劣绅的粮仓，把粮食分给了穷苦的农民。
戴孟雄一看战斗胜利了，又看到农民在兴高采烈地分粮食，真是高兴得不得了立即编了一首歌谣，到处唱：
红白枪会真反动，
向着人民来进攻，
烧、杀、抢、掠气焰盛，
忽听得，
嘀嘀哒哒的军号响，
开过来一队学生军，
真是好威风。
头戴金斗笠，
红旗擎手中，
急步行军飞似箭，
英勇杀敌如虎冲，
弹无虚发颗颗中啊，
打得那敌人，
喊爹叫娘哭祖宗！
众会众，像狗熊，
自称刀枪不入神通大，
哪晓得鬼符难保狗性命，
胸前穿了个大窟窿！
村村寨寨传喜讯啦，
山山岭岭荡春风。
武汉来的学生军啦，
英勇杀敌建奇功！
百万工农齐称赞啦，
学生军个个是英雄！
百万工农齐歌唱，
感谢恩人共产党！
戴孟雄把编的歌谣到处唱，唱到哪里，哪里都围了一大圈人，后来，小孩们也学会了，这样就越传越广了。
四
楚汉华是个很细心的人，方家湾这一仗打得很大，可是从俘虏和敌人尸体里，却看不到红枪会的教师爷和头目，这是怎么回事呢？他向几位领导一说，大家都感到这是个问题。
原来，顾泉和独眼龙，他们都有几套功夫，有打的功夫，也有走的功夫。战斗开始时，他们都在村寨里，仗着人多势众，下决心要血战到底。后来，一看学生军用的都是钢枪，他们心里害怕了，他们自己高喊着是刀枪不入的金刚体，其实他们心里最怕钢枪，无心恋战。后来，学生军火攻开始，他们就撇下会众，偷偷地溜到了张家店。
这些天，张荆歧闷坐在家里，天天有人告急，学生军追剿红枪会，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方家湾被围以后，他更急了。如此下去，怎么得了呢，天天损失惨重，不想个办法，要不了一月半月的，一两万会众，就可能被打光了。他也动过脑筋，想动用民团。他手里掌握着五十多个民团，最少的十多人，最多的上百号人呢，民团的人，多数扛着枪，都是土豪劣绅们出钱买的，有的枪很破旧，连枪栓都拉不动，但也有少量新出厂的汉阳造。有枪就能吓唬人，他真想动用民团拼一下，但他再一打听，学生军有六百多人，背着六百多支步枪，而且都是崭新的，民团就是全上去，也不是对手，弄得不好，连老本都要赔了。所以，他光着急，就是拿不出办法来，他就采取退让的政策，避开锋芒，等待时机。在他看来，学生军又不能久留，来几天，打几仗，就会走了，那知道，一退再退，学生军不但不走，还追剿过来了。
忽然，他眉头一皱，心中生出一计。他立即叫人去把汪德寿叫来。
不大一会，汪德寿来了。
这个汪德寿逃离家乡几个月，吃不好，睡不好，整天提心吊胆的，弄得不成样子，面黄肌瘦，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没精打采地走进屋来。张荆歧见他来了，忙说：“德寿，这些日子可好。”
“嗯。”汪德寿点点头，屁股往椅子上一坐，两只眼睛滴溜溜直转，他不知道叫他来有什么事，忙问：“找我有事吗？”
“没有什么事。”张荆歧瞧了一下汪德寿那倒霉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问：“德寿，想家吗？”
“想。”汪德寿说：“做梦也想家。”
“那你就回趟家。”张荆歧两只眼睛看着汪德寿。
“回趟家。”汪德寿两眼愣呆呆地：“怎么能回得去呢！”
“你看，我们红枪会把学生军都引到这边来了，七里坪那边空虚了。”张荆歧说：“我给你几千人，到七里坪去一趟，住上几天，跟你家里人团聚团聚，我在这边把学生军收拾了，你就安安心心在七里坪，要是有什么情况，你带着家眷再一块来。”
他的心动了，他并不了解张荆歧是别有用心的。张荆歧看学生军追剿得紧，快追到家门口来了，所以，就想出了这个调虎离山的办法，袭击七里坪，把学生军再引回去。汪德寿也有他自己的想法，他觉得学生军在这边追剿，趁机回趟家倒也不错，如果学生军再去七里坪，赶快返回来就是了。于是，他满口答应说：“不要人多，给我二百人就够了，我速去速回。”
“不，这次回七里坪，就安安稳稳住下，最少也得住上十天半个月的。”张荆歧说：“二百人保护不了你，所以，我给你两千人。”
汪德寿一听说给两千人，心里很高兴，便满口答应了。他正想带人走，顾泉和独眼龙回到张家店来了，一见张荆歧的面，独眼龙往地上一跪，满脸挂着泪水，说：“总会长，这学生军比神兵天将还要厉害，他们全拿的是钢枪，我们拼死拼活，也打不过他们。”
“快起来说话，没有什么了不起。”张荆歧问：“在方家湾的弟兄们都撤出来了吗？”
“没有。”独眼龙说：“他们坚守在那儿。”
张荆歧觉得事情不妙，便叫汪德寿：“赶快带人回七里坪。”
“去哪干什么？”顾泉纳闷地问。
张荆歧看看汪德寿，嘴唇动动，没有说话，汪德寿看得出来，嫌他在屋里不好说话，便出去做准备了。等汪德寿出去以后，张荆歧把他的用意如此这般地一说，顾泉听了，摇摇头，说：“这不是根本的办法。我们已经看出来了，这帮学生军气焰很盛，眼下不能再打，打下去于我不利。”
“你们的意思怎么办？”张荆歧问。
“我们也到武汉搬兵。”独眼龙说：“去找夏司令，叫他派兵来，我们还不是为了韩守业能站住黄麻地盘，才出兵打仗的？现在遇到了难处，他能见死不救。他要是不管，我们也不管了。”
“倒是个好办法。”张荆歧沉思一下，夏梦石虽然是他的女婿，但他们之间也是有难言之处的，特别是遇到势力之争，谁也不想照顾谁的情面，他说：“怕远水解不了近渴。”
“我腿跑得快，你写封信，我去。”独眼龙说：“你是夏司令的老岳父，他还能不听你的，他不肯出兵，你女儿也会叫他出兵的。”
顾泉和独眼龙商量了一套办法，现在顾泉看出来张荆歧不大愿意去搬兵，便说：“目前最好的办法，是用缓兵之计。”
“怎么个缓法。”张荆歧说：“罢战。”
“求和！”顾泉说。
“什么！”张荆歧脸色都变了，生气地说：“叫我向他们求和。”
“你也不要着急嘛。俗话说，万事忍为高，会让人的人才能得天下。”顾泉把他们的想法又讲了一遍。
张荆歧终于被说服了。
其实，他自己也清楚得很，而且他从开始就不愿意打，打下去他也得不到便宜，只有求和，才能保住他的老窝，只有求和，才能保存他的实力。
于是，当天红枪会就派了三十名小头目，在顾泉和独眼龙的带领下，到学生军驻地求和。双方在一起谈判两个多小时，达成了协议，从此，黄麻农民武装与红枪会之间的战争遂告结束。
五
红枪会与农民自卫军交战的时候，韩守业可安稳哩，饭也吃得香，觉也睡得好，七里坪农会也顾不上找他的麻烦。谁知道，张荆歧竟向学生军求和了。他一听说，再也沉不住气了，便叫张生洪赶快去张家店。
张生洪真是左右为难，里外难做人，人家高兴的时候，想不到他，碰到有问题了，就叫他出面，有时候真是老鼠掉到风箱里，两头受气。这会儿，韩守业叫他去张家店，他只好又硬着头皮去。
他一路走，一路想，到了张家店，先回家吃饱喝足，然后再去找张荆歧。
他到张荆歧的书房里，看到书桌前的地上放着好几张刚写好的条幅，他真想不通他的这位叔叔还有心思写大字，再一看，他的叔叔竟安安稳稳坐在那儿看书呢，他问：“叔叔，你看的什么书？”
张荆歧的眼睛从书上移开，看了看他，说：
“我在研究共产主义。”
“啊！”他半天翕着嘴说不出话来，他想，难道这位叔叔向学生军求和还不够，还要研究共产主义，难道他真想标新立异出风头吗？他怎么也想不出答案来，只好又问：“叔，你研究共产主义有什么用？”
“我在研究共产党为什么能得人心，农民运动为什么会发展这么快？”张荆歧笑笑说：“你们不研究这些问题？”
张生洪心急如火，哪有心思谈论这些问题，说：“我们不研究这些，我们研究的是如何消灭共产党，如何扑灭农会？”
“纸上谈兵，屁用。”张荆歧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付共产党，对付农会，光靠武力不行，就像山上起火一样，越扑越糟，只有舍得一片山林，砍掉一些树，才能把火隔断。”
张生洪也明知他叔说的有道理，但他觉得那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便想说服他叔：“共产党那些小册子不能看，他们欺骗宣传可厉害哩。你要是看多了，中了毒可就麻烦了。”
“我什么主义也不是，什么主义也想搞。”张荆歧笑笑说：“共产党那一套有可取的，我们这里也实行。告诉你，我让各乡、各保也成立农会了。”
“那我们黄麻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七里坪农会还要不要扑灭呢？”张生洪着急得真不知怎么办。
“我说的话难道你听不懂？”张荆歧有点不耐烦了。
“我懂，我懂。”张生洪赶快点头。
张荆歧指着他写好的几个大字，说：“我给守业写了几个大字。”
张生洪一看，写的五个大字是“万事忍为高”，他皱皱眉头，问：
“你的意思……”
“你们自己去想吧。”张荆歧说。
张荆歧这个人，到底想搞什么鬼名堂，谁也弄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