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左传:文公(元年~十八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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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公十七年

  【原文】

  十七年春,晋荀林父、卫孔达、陈公孙宁、郑石楚伐宋。讨曰:“何故弑君!”犹立文公而还,卿不书,失其所也。

  夏四月癸亥,葬声姜。有齐难,是以缓。

  齐侯伐我北鄙。襄仲请盟。六月,盟于穀。

  晋侯蒐于黄父,遂复合诸侯于扈,平宋也。公不与会,齐难故也。书曰“诸侯”,无功也。

  于是,晋侯不见郑伯,以为贰于楚也。

  郑子家使执讯而与之书,以告赵宣子,曰:“寡君即位三年,召蔡侯而与之事君。九月,蔡侯入于敝邑以行。敝邑以侯宣多之难,寡君是以不得与蔡侯偕。十一月,克减侯宣多而随蔡侯以朝于执事。十二年六月,归生佐寡君之嫡夷,以请陈侯于楚而朝诸君。十四年七月,寡君又朝,以蒇陈事。十五年五月,陈侯自敝邑往朝于君。往年正月,烛之武往朝夷也。八月,寡君又往朝。以陈、蔡之密迩于楚而不敢贰焉,则敝邑之故也。虽敝邑之事君,何以不免?在位之中,一朝于襄,而再见于君。夷与孤之二三臣相及于绛,虽我小国,则蔑以过之矣。今大国曰:‘尔未逞吾志。’敝邑有亡,无以加焉。古人有言曰:‘畏首畏尾,身其余几。’又曰:‘鹿死不择音。’小国之事大国也,德,则其人也,不德,则其鹿也,铤而走险,急何能择?命之罔极,亦知亡矣。将悉敝赋以待于儵,唯执事命之。文公二年六月壬申,朝于齐。四年二月壬戌,为齐侵蔡,亦获成于楚。居大国之间而从于强令,岂其罪也。大国若弗图,无所逃命。”

  晋巩朔行成于郑,赵穿、公婿池为质焉。

  秋,周甘歜败戎于邥垂,乘其饮酒也。

  冬十月,郑大子夷、石楚为质于晋。

  襄仲如齐,拜穀之盟。复曰:“臣闻齐人将食鲁之麦。以臣观之,将不能。齐君之语偷。臧文仲有言曰:‘民主偷必死’。”

  【译文】

  十七年春季,晋国荀林父、卫国孔达、陈国公孙宁、郑国石楚联军攻打宋国,质问说:“为什么杀死你们国君?”仍立了宋文公而回国。《春秋》没有记载卿的姓名,这是由于他们改变初衷。

  夏季,四月初四日,安葬声姜。由于有齐国攻战造成的困难,因此推迟。

  齐懿公攻打我国北部边境,襄仲请求结盟。六月,在穀地结盟。

  晋灵公在黄父阅兵,就因此再次在扈地会合诸侯,这是为了和宋国讲和。鲁文公没有参加会合,这是由于发生了齐国征战造成的困难的缘故。《春秋》记载说“诸侯”而不记名字,这是讥讽他们并没有取得成效。

  当时,晋灵公拒绝会见郑穆公,以为他背晋而亲楚。郑国的子家派通信使者去晋国,并且给他一封信,告诉赵宣子,说:

  我郑国国君即位三年,召了蔡侯和他一起事奉贵国君主。九月,蔡侯来到敝邑前去贵国。敝邑由于侯宣多造成的祸难,我君因此而不能和蔡侯一同前来。十一月,消灭了侯宣多,就随同蔡侯而向执事朝觐。十二年六月,归生辅佐我君的太子夷,到楚国请求陈侯一同朝见贵国君主。十四年七月,我君又向贵国君主朝见,以完成关于陈国的事情。十五年五月,陈侯从我国前去朝见贵国君主。去年正月,烛之武前去贵国,这是为了使夷前往朝见贵国君主。八月,我君又前去朝见。因陈、蔡两国紧紧挨着楚国而不敢对晋有二心,那是由于我们的缘故。为什么唯独我们这样事奉贵国君主,反而不能免于祸患呢?

  我郑君在位期间,一次朝见贵国先君襄公,两次朝见现在的君主。夷和我的几个臣下紧接着到绛城来。我郑国虽然是个小国,却没有谁能比我国对贵国更有诚意了。如今大国说:“你没有能让我称心如意。”敝邑只有等待灭亡,也不能再增加一点什么了。古人有话说:“怕头怕尾,剩下来的身子还有多少?”又说:“鹿在临死前,顾不上选择庇护的地方。”

  小国事奉大国,如果大国以德相待,小国就会以人道相事奉;如果不是以德相待,那就会像鹿一样,狂奔走险,急迫的时候,哪里还能选择地方?贵国的命令没有止境,我们也知道面临灭亡了,只好准备派出敝邑全部的士兵在儵地等待,该怎么办,就听凭您的命令吧!

  我郑文公二年六月二十日,曾到齐国朝见。四年二月某一天,为齐国进攻蔡国,也和楚国取得讲和。处于齐、楚两个大国之间而屈从于强国的命令,这难道是我们的罪过吗?大国如果不加谅解,我们是没有地方可以逃避你们的命令了。

  晋国的巩朔到郑国讲和修好,赵穿、公婿池作为人质。

  秋季,周朝的甘歜在邥垂打败戎人,一战取胜是由于趁着戎人正在喝酒而用兵。

  冬季,十一月,郑国的太子夷、大夫石楚到晋国作为人质。

  襄仲到齐国去,拜谢穀地的结盟。回来说:“下臣听说齐国人将要吃鲁国的麦子。据下臣看来,恐怕做不到。齐国国君的话极不严肃。臧文仲曾说过:‘百姓的主人说话不严肃,必然很快就会死。’”

  文公十八年

  【原文】

  十八年春,齐侯戒师期,而有疾,医曰:“不及秋,将死。”公闻之,卜曰:“尚无及期。”惠伯令龟,卜楚丘占之曰:“齐侯不及期,非疾也。君亦不闻。令龟有咎。”二月丁丑,公薨。

  齐懿公之为公子也,与邴歜之父争田,弗胜。及即位,乃掘而刖之,而使歜仆。纳阎职之妻,而使职骖乘。

  夏五月,公游于申池。二人浴于池,歜以扑抶职,职怒。歜曰:“人夺女妻而不怒,一抶女庸何伤!”职曰:“与刖其父而弗能病者何如?”乃谋弑懿公,纳诸竹中。归,舍爵而行。齐人立公子元。

  六月,葬文公。

  秋,襄仲、庄叔如齐,惠公立故,且拜葬也。

  文公二妃敬嬴生宣公。敬嬴嬖而私事襄仲。宣公长而属诸襄仲,襄仲欲立之,叔仲不可。仲见于齐侯而请之。齐侯新立而欲亲鲁,许之。

  冬十月,仲杀恶及视而立宣公。书曰“子卒”,讳之也。仲以君命召惠伯。其宰公冉务人止之,曰:“入必死。”叔仲曰:“死君命可也。”公冉务人曰:“若君命可死,非君命何听?”弗听,乃入,杀而埋之马矢之中。公冉务人奉其帑以奔蔡,既而复叔仲氏。

  夫人姜氏归于齐,大归也。将行,哭而过市曰:“天乎,仲为不道,杀適立庶。”市人皆哭,鲁人谓之哀姜。

  莒纪公生太子仆,又生季佗,爱季伦而黜仆,且多行无礼于国。仆因国人以弑纪公,以其宝玉来奔,纳诸宣公。公命与之邑,曰:“今日必授。”季文子使司寇出诸竟,曰:“今日必达。”公问其故。季文子使大史克对曰:“先大夫臧文仲教行父事君之礼,行父奉以周旋,弗敢失队。曰:‘见有礼于其君者,事之如孝子之养父母也。见无礼于其君者,诛之如鹰鹯之逐鸟雀也。’先君周公制《周礼》曰:‘则以观德,德以处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作《誓命》曰:‘毁则为贼,掩贼为藏,窃贿为盗,盗器为奸。主藏之名,赖奸之用,为大凶德,有常无赦,在《九刑》不忘。’

  行父还观莒仆,莫可则也。孝敬忠信为吉德,盗贼藏奸为凶德。夫莒仆,则其孝敬,则弑君父矣;则其忠信,则窃宝玉矣。其人,则盗贼也;其器,则奸兆也,保而利之,则主藏也。以训则昏,民无则焉。不度于善,而皆在于凶德,是以去之。

  “昔高阳氏有才子八人,苍舒、阝贵、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齐圣广渊,明允笃诚,天下之民谓之‘八恺’。高辛氏有才子八人,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忠肃共懿,宣慈惠和,天下之民谓之‘八元’。此十六族也,世济其美,不陨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举。舜臣尧,举八恺,使主后土,以揆百事,莫不时序,地平天成。举八元,使布五教于四方,父义、母慈、兄友、弟共、子孝,内平外成。

  昔帝鸿氏有不才子,掩义隐贼,好行凶德,丑类恶物,顽嚚不友,是与比周,天下之民谓之‘浑敦’。少皞氏有不才子,毁信废忠,崇饰恶言,靖谮庸回,服谗蒐慝,以诬盛德,天下之民谓之‘穷奇’。颛顼有不才子,不可教训,不知话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嚚,傲很明德,以乱天常,天下之民谓之‘梼杌’。此三族也,世济其凶,增其恶名,以至于尧,尧不能去。缙云氏有不才子,贪于饮食,冒于货贿,侵欲崇侈,不可盈厌,聚敛积实,不知纪极,不分孤寡,不恤穷匮,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谓之‘饕餮’。舜臣尧,宾于四门,流四凶族浑敦、穷奇、梼杌、饕餮,投诸四裔,以御魑魅。是以尧崩而天下如一,同心戴舜以为天子,以其举十六相,去四凶也。故《虞书》数舜之功,曰‘慎徽五典,五典克从’,无违教也。曰‘纳于百揆,百揆时序’,无废事也。曰‘宾于四门,四门穆穆’,无凶人也。

  舜有大功二十而为天子,今行父虽未获一吉人,去一凶矣,于舜之功,二十之一也,庶几免于戾乎!”

  宋武氏之族道昭公子,将奉司城须以作乱。十二月,宋公杀母弟须及昭公子,使戴、庄、桓之族攻武氏于司马子伯之馆。遂出武、穆之族,使公孙师为司城,公子朝卒,使乐吕为司寇,以靖国人。

  【译文】

  十八年春季,齐懿公发布了出兵的命令,没过多长时间就得了病。医生说:“过不了秋天便会死去。”鲁文公听说以后,占了个卜,说:“希望他不到发兵日期就死!”惠伯在占卜前把所要占卜的事情致告龟甲,卜楚丘占了个卜说:“齐懿公没有到期而死,但不是由于生病,国君也听不到这件事了。致告龟甲的人有灾祸。”二月二十三日,鲁文公死。

  齐懿公在做公子的时候,和邴歜的父亲争夺田地,未得胜。等到即位以后,就掘出尸体而砍去他的脚,但又叫邴歜为他驾车。夺取了阎职的妻子而又让阎职作他的骖乘。

  夏五月,齐懿公在申池游玩。邴歜、阎职两个人在池子里洗澡,邴歜用马鞭打阎职。阎职发怒。邴歜说:“别人夺了你的妻子你不生气,打你一下,有什么妨碍?”阎职说:“比砍了他父亲的脚而不敢怨恨的人如何?”于是二人便一起策划,杀死了齐懿公,把尸体放在竹林里。回去,在宗庙里祭祀,摆好酒杯然后公然出走。齐国人立了公子元为国君。六月,安葬鲁文公。秋季,襄仲、庄叔去齐国,这是因为齐惠公即位,同时拜谢齐国前来参加葬礼。

  鲁文公的第二个妃子敬嬴生了宣公,敬嬴得到宠信,而私下结交襄仲。宣公年长,敬嬴把他嘱托给襄仲。襄仲要立他为国君,仲叔不同意。仲叔进见齐惠公,请求不要立宣公为国君。齐惠公新即位,想要亲近鲁国,同意了仲叔的请求。

  冬十月,襄仲杀死了太子恶和他的弟弟视,立宣公为国君。《春秋》记载说“子卒”,这是为了隐讳真相。襄仲用国君的名义召见叔仲惠伯,惠伯的家臣头子公冉务人劝止他说:“进去必定死。”叔仲说:“死于国君的命令是可以的。”公冉务人说:如果是国君的命令,可以死;不是国君的命令,为什么听从?”叔仲不听,就进去了,襄仲把他杀死了而埋在马粪中间。公冉务人侍奉叔仲的妻子儿女逃亡到蔡国,不久以后重新立了叔仲氏。

  鲁文公夫人姜氏回到齐国,这是回娘家就不再回来了。她将要离开的时候,哭着经过集市,说:“天哪!襄仲无道,杀死了嫡子立庶子。”集市上的人都跟着她哭泣,鲁国人称她为哀姜。

  莒纪公生了太子仆,又生了季佗,喜爱季佗而废黜太子仆,而且在国内办了许多不合乎礼仪的事情。太子仆依靠国内人们的力量杀了纪公,拿了他的宝玉逃亡前来。宣公命令给他城邑,说:“今天一定得给。”季文子让司寇把他赶出国境,说:“今天一定要彻底执行。”鲁宣公询问这样做的缘故。季文子让太史克回答说:“先大夫臧文仲教导行父侍奉国君的礼仪,行父根据它而应酬对答,不敢丢失。先大夫说:‘见到对他的国君有礼的,侍奉他,就像孝子奉养父母一样;见到对他的国君无礼的,诛戮他,如同鹰鹯追逐鸟雀一样。’先君周公制作《周礼》说:‘礼仪用来观察德行,德行用来处置事情,事情用来衡量功劳,功劳用来取食于民。’又制作《誓命》说:‘毁弃礼仪就是贼,窝藏贼人就是赃,偷窃财物就是盗,偷盗宝器就是奸。有窝赃的名声,利用奸人的宝器,是很大的凶德,国家对此有规定的刑罚,不可赦免,记载在《九刑》之中,不能忘记。’

  行父仔细观察莒仆,没有什么可以效法的。孝敬、忠信是吉德,盗贼、赃奸,是凶德。这个莒仆,如果取法他的孝敬吧,那么他是杀了国君父亲的;取法他的忠信吧,那么他是偷窃了宝玉的。他这个人,就是盗贼;他的器物,便是赃证。如果保护这个人而用他的器物,那就是窝赃,以此来教育百姓,百姓就昏乱无所取法了。上面这些都不能归到好事里,而都属于凶德,所以才把他赶走。

  从前高阳氏有才能强的子孙八位:苍舒、阝贵、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他们中正、通达、宽宏、深远、明智、守信、厚道、诚实,天下的百姓称之为八恺。高辛氏有才能强的子孙八位: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狸,他们忠诚、恭敬、勤谨、端美、周密、慈善、仁爱、宽和,天下的百姓称之为八元。这十六个家族,世代继承他们的美德,没有丧失前世的声名,一直到尧的时代,但是尧没有能举拔他们。舜做了尧的臣下以后,举拔八恺,让他们担任管理土地的官职,处理各种事务,没有不顺当的,大地和上天都平静无事。又举拔八元,让他们在四方之国宣扬五种教化,父亲讲道义,母亲慈爱,哥哥友爱,弟弟恭敬,儿子孝顺,内外都平静无事。

  从前帝鸿氏有一个无才能的儿子,掩蔽道义,包庇奸贼,喜欢办那些属于凶德的事情,把坏东西引为同类,那些愚昧奸诈的人,和他混在一起,天下的百姓称之为‘浑敦’。少皞氏有一个没有才能的儿子,毁坏信用而废弃忠诚,专说花言巧语,惯听谗言,任用奸邪,造谣中伤,掩盖罪恶,诬陷盛德的人,天下的百姓叫他‘穷奇’。颛顼氏有一个没有才能的儿子,没办法教训,不知道好话;开导他,他愚顽不化,丢开他,他又刁恶奸诈,鄙视美德,以搅乱上天的常道,天下的百姓称之为‘梼杌’。这三个家族。世世代代继承他们的凶恶,增加了他们的坏名声,一直到尧的时代,但是尧没有能赶走他们。缙云氏有一个没有才能的儿子,追求吃喝,贪图财货,任性奢侈,不能满足,聚财积谷,没有限度,不分给孤儿寡妇,不周济穷人,天下的百姓把他和三凶相比,称之为‘饕餮’。舜做了尧的臣下以后,开辟四方的城门,流放四个凶恶的家族,把浑敦、穷奇、梼杌、饕餮赶到四边荒远的地方,叫他们去抵御妖怪。由于这样,尧死后而天下就像一个人一样,同心拥戴舜做天子,因为他举拔了十六相而去掉了四凶的原因。所以《虞书》举出舜的功业,说‘谨慎地发扬五典,五典就能服从他’,这是说没有错误的教导。说‘放在各种事务之中,各种事务都能顺利’,这是说没有荒废的事务。说‘开辟四方的城门,从门里进来的宾客都恭敬肃穆’,这是说没有凶顽的人物。

  舜有大功二十件而做了天子,现在行父没有得到一个好人,但已经赶走一个凶顽的人了。与舜的功业相比,已是二十分之一,几乎可以免于罪过了吧!”

  宋国武氏的族人领着昭公的儿子,打算侍奉司城须来发动叛乱。十二月,宋文公杀死了同胞兄弟须和昭公的儿子,让戴公、庄公、桓公的族人在司马子伯的宾馆里攻打武氏,于是便把武公、穆公的族人赶出国去,派遣公孙师做司城。公子朝死,派了乐吕做司寇,来安定国内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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