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生者当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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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充满恶水和威胁的湍急河流,那座泡沫积成的可怕楼阁,那些燃烧着的蜂窝和礁石,如今成了你我的血的这场歇息,这条湛蓝如夜的星辰的山谷。——聂鲁达

  直到多天后,这日已是大暑,正值中伏前后,是一年中最热的阶段。自那日傍晚落过雨后,已多日未见天变。

  苏零落将卧室里的窗子打开,透一会晨间的凉风,转身下楼用早餐。千兰急匆匆从院子里跑上来,跌撞间与正下楼的她撞个满怀,那丫头好似六神无主的样子,直接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只五六阶,却摔到地上躺那一动不动,可把苏零落吓坏了,扑上去就摇她,她却一张脸埋在地上,不肯抬头,苏零落困惑,轻声问:“千兰,是不是伤着哪儿了?起得来吗?”

  看到她剧烈起伏的背肩,苏零落才意识到她在哭,“你怎么了?”再问的时候,瞥到她擦破皮的手腕,掌心握着一张纸条。

  那张白纸条尤为触目惊心,看着千兰这样子,苏零落登时就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即亦跌坐在地,从千兰手中拿过纸条,展开,上头写着:令弟不幸遇难,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望节哀。

  五雷轰顶,那日的悲恸愁绪一下子涌上心头,直倦的说不出话来,眼泪就这么凄然崩落,大颗大颗砸在那“逝者已矣,生者如斯”八字上。

  那日他被雨水湿透衣衫钝步而来的情景忽地跃于眼前,终是明白那句隐没于耳际的道歉从何而起,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她突然笑出声来,眼泪挂到唇角,心里的火苗烧到嘴边,破口而道:原来是他干的!原来是他!

  不知哪来的力气,跃然而起,立在屋子中央吼道:“来人!来人!”

  何管家从外头跑进来,见苏零落一双撑满怒火的眼,唯诺回话:“苏小姐,有何吩咐?”

  “打电话!立刻打电话去司令部!我要见叶嘉良!我要见他!”

  那何管家不知平日里温婉安静的小姐怎么一下子变为这样,还直呼司令的名字,只依着吩咐立刻前去挂电话,得到的回复是司令人并不在部里。

  苏零落却急跳了脚,说着就要下山,这一刻对他的恨意已打消了所有顾虑,生死置之不问,脑子里只有一项指令,她要取他的性命,为弟弟报仇!

  惊动了别墅外的驻兵,领首的冲进来,架着枪,苏零落更是火冒十丈,“有种你开枪啊!开枪打死我啊!”

  那驻兵自然是不敢,可司令有吩咐,切不可让她出院门,只得道:“苏小姐,您请息怒,我不会向您开枪,但您若想出这个门,除非踏着我的尸首过去!”说着院门外的驻兵一拥而上,实实档了去路。

  苏零落见着眼前这阵仗,忽然明白,她一介女子哪能出得了这深阁大院,就算是出了,这下山的路她也摸不着,还说取他性命这样的话,恐怕她还真是做不到!

  半天的闹腾终归是止于平静,恢复理智的她烧掉那张宣布苏信已逝的白纸,将自己终日锁在卧室,茶水不食,困倦不思,仿佛一整颗心已随那张熄灭的白纸化为灰烬,哪堪沉重的悲痛与绝望的苦楚

  竹帘巷,水榭江南。

  邱世诚将一张图纸推至侯旗胜面前,道:“这是宪兵团的布局图。”他用食指在图纸上圈了个圈,接着说:“这个位置是宪兵团的审讯室,后面这一片是牢房,老头大致就被关在这一块。”

  侯旗胜点燃一支烟,沉沉问:“你打算铤而走险?”

  “不能再等了,贺晋鹏迟迟不将人转移,他打算从老头手上取得所有同志的名单,老头铁定是宁死不屈,可我不能见他再被这么刑讯下去了。”邱世诚接过侯旗胜点的火,将烟燃着后,又回到纸上,“前面的防守牢不可破,我们只能从后面突围,你看,这一条路上,后面是空旷的地带,一般渺无人烟,守兵只有两三个,从这边进去不难,但是审讯室和牢房门口肯定派重兵把守,突破起来不容易。”

  “这样子的话,势必得在外面制造点动静,又只得声东击西这一招了,尽量拖住他们,行动时间定了没?”

  “越快越好,至多明晚,苏信同志的事已让我十分懊悔,老头若是再这样,我还有什么脸面担负组织给我的重任。”

  “事情不可怪你,你不必过于自责。”

  邱世诚摇头,将积聚的烟灰点落,叹道:“老侯,你不懂……”

  从竹帘巷出来后的侯旗胜与邱世诚一前一后各择一路离开,巷头突然闪过一抹相熟的身影,侯旗胜步子一滞,隐于巷口人家的檐廊下,窥视那急速离开的背影,在哪见过?个子高高,戴着鸭舌帽,再看向巷口,人已不见,徒然间记起南门火车站那个撞到自己的年轻人,就是他!

  侯旗胜立刻意识到自己被跟踪了,回报社的一路上,他都在想这件事,去南门火车站那天,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行踪消息,那人是怎么得知的?而今天,他在办公室接到邱世诚的寻人电话,这才来此接上头,难道问题出在电话上?他被窃听了?

  侯旗胜火速赶到报社,小唐跟他通报,说陈主笔家里有事向他请假回家了,侯旗胜只点头道好,关好办公室的门,摸遍办公桌椅、电话、台灯、吊灯、书柜,甚至是水壶、茶杯,都没有发现窃听器的痕迹,没有被窃听,那么消息到底是怎么泄露的?

  晚上戌时整,贺晋鹏的办公室。

  “组长,今日侯旗胜见了邱世诚。”贺晋鹏的办公桌前,立着一个个子高高戴鸭舌帽的年轻人。

  “邱世诚?司令部稽查处处长?你确定?”贺晋鹏反问。

  “不会有错,我看的很清楚。他们自竹帘巷一前一后出来,后来我担心侯旗胜发现我,就先行离开了。”

  贺晋鹏觉得这消息颇有意思,耐人寻味,他记起来永硕那天,在南门火车站站台拐角似乎也看见了邱世诚的影子,只是后者声称并未去过火车站。

  “那日在火车站朝您开枪的就是这个侯旗胜。”

  贺晋鹏猛一拍桌,笑道:“做的好!松狮,你给我继续盯着那个侯旗胜,至于邱世诚,我自己来对付。”

  刚差退松狮,就有守兵前来汇报。

  守兵怯声吞吐:“组长,那,那姓江的共党,他,他……”

  贺晋鹏瞪眼:“他什么他!把话说清楚!”

  “他死了。”守兵就差“咚”一声跪下,就怕贺晋鹏迁怒于他。

  “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他死了,组长,你快去看看。”

  贺晋鹏一边马不停蹄赶往牢房,一边啐骂:“他,娘的,怎么会死了?”

  看守犯人的几个兵皆惶然无措缩在一旁,唯恐贺晋鹏一怒之下拔枪把他们通通给毙了。

  眼见牢房门口还躺着两具守兵的尸体,“你,你说,怎么回事?”贺晋鹏指着其中一个守兵对着江安邦已然断气的尸首喝问。

  “枪打在心脏口,一枪毙命。”

  贺晋鹏怒道:“哪里来的枪!你们怎么看的人!”

  “组长,刚才外面似是有枪声,我们就赶出去看了下,回来就成这样了。”

  正说着,外面的守兵前来汇报:“组长,在墙围外面发现三具尸体,都是自己人,通通是被击毙的。”

  贺晋鹏一腔怒火难以发泄,拔过腰间的枪对着地上那几具躺尸又连补数发子弹,吓的一众守兵大气都不敢出。

  “把尸体抬出去,找个地方埋了,谁要是泄露了共党已死的消息,下场就是这样!”贺晋鹏拂袖而去

  更阑夜深,江乾一人独自上了凌云顶,车子开的跌跌撞撞,直直撞上别墅外的雕花石柱,发动机立时熄了火,他埋首于方向盘上,千兰闻声跑出来,这才发现是江乾一人驾车前来。

  她敲了敲车门,喊道:“别睡了,快下车来。”以为许是江乾喝多了,将车撞上了石柱。

  久久不见他抬头,她急了,将车门拉开,去推他的身子,他像是触电一般,手臂一撂,将她摔出去,幸得她扶住车门,才不至于又跌一跤,千兰冲他走进大厅的背影怒道:“发什么疯!”

  见他不理,跟上去,拉住他的胳膊问道:“这三更半夜的,你要做什么?司令呢?”

  江乾一怒之下将她推至门沿,钳住她的双肩,低声吼道:“你有完没完!”

  千兰霎时被他震住,他的脸凑的极近,眼眶内泛着深红,似哭过很久,夜色也无法挡住他眼底深藏的悲痛。

  她平复心跳,不知心底蹿出怎样的勇气来,竟叫她不由自主伸手拖住他的脸,轻声问:“你哭过?”

  江乾被这低柔慰心的声音触动,松了制住她的双手,别过脸,沉声道:“我要见苏零落。”

  “发生什么事了?”千兰明知他不会回答,还是再度问道:“你刚才哭过,对吗?为什么哭?”

  江乾这才恶狠狠转头,朝她道:“你最好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知道的越少对你越好!”

  千兰却突然垂首,自顾自道:“我刚才在你眼底见到那么沉重的悲痛,好似只有至亲的人离去才会有的悲痛,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人生世事变化之快总令我们束手无策,始料不及,许多鲜活的画面仿佛只是昨夜的星辰,以为睡一觉醒来,画面仍会重现,星辰依旧闪耀,却不知天上斗转星移,地上早已石烂松枯。”

  这一席话直教千兰说的自己落下泪来,思及此生再也无法见到苏信,那些年少轻狂的鸿鹄之愿,以及鲜衣怒马的似水韶华,都已一去不复返,再无回头日。

  江乾见她这副哀恸的样子,不免想起那日雨中的叶嘉良,旋即了然苏信是苏零落的什么人,原来如此,只有至亲至密的人离世,才会叫人如此悲痛欲绝。

  “你该是知道苏零落是什么人吧?”江乾问。

  千兰于哀痛中惊醒,戒备看他:“我不知道。”

  江乾显然没设防:“告诉你也无妨,她是共党的内线,司令爱她,不忍心让她受刑于他人,故而将她藏于此处,不为外人知,又派兵驻守,恐遭外人查。”

  “为何告诉我这些?你们内部的政治斗争我不懂,无需知道。”

  江乾嗤笑,“带我去见她,我有重要消息需要通过她传出去。”

  千兰起疑:“你是什么人?”

  江乾叹一口气:“有些时候,还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一方的人。司令身不由已,我亦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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