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在海洋宫举行了一次时装展出。
“几乎各种式样的服装全买了。”说。
“得庆贺庆贺这桩买卖吧？”
由于没有动弹，乾坤回身向他走去。
“你如果到了这种地步。”他恶狠狠地重复说，“那就辞职，什么也别再提了。”
跳起来，抓住乾坤的肩膀。
“妈的！”他吼道，“他妈的！”
他的脸离开乾坤的脸只有几公分，乾坤毫无表情。看看，朝店门走去，想开门，可是已经上了锁。
“从哪儿出去，见鬼！”他喊道。
“一个圈套，杨宇。”乾坤讥诮地说。
杨宇停住不动，靠在门上。
“你真是个傻瓜。”他停了半晌，才低声说。
“不见得比你傻。”乾坤说。“从哪儿出去？”他补了一句。
开始笑起来。
“圈套。”他说，“既针对我，也针对你。”
乾坤朝伸过手去。她把钥匙给他，他把门打开了。
“圈套。”乾坤让他们走过去，又接着说，“全是我设的。”
想起几年前一件事。那时，乾坤住在黄埔大街的一套房间里，对面是当地俱乐部，她经常到那里去会他。有一天夜里，电话铃响了。
她头一个醒来，拿起话筒，还没等她放到耳边，乾坤一把夺过去，听了听，一句话没讲就挂上了。
“这里的电话，要由我来接。”他说，“你知道这点比较好。”
他熄了灯，左手紧紧地搂住她的后颈，右手贴在她的腮上，脸埋在床里。她身子直僵僵的，任其摆布。她再也睡不着了，只感到寒气透心，就象棱角锋利的一块岩石把她擦伤了似的。
甚至在乾坤不再做她的情夫之后，还有这种恐惧和耻辱的感觉。她生活已经得到保障，成套时装印着她的名号。“王能达制”，她可以相信自己已经独立——她有了两套房子。她对自己的成功，有时还挺扬扬自得。可是，她只要想起乾坤，她的自信也就化为青烟。
有时候，李芷，王能达一句话刺中痛处，她这种羞愧心情便顿时爆发，或者产生一种信念：将来要得到报应。
“可是，那个男人……”李芷瞧着女儿，开口说。
她把话头收住，预感要发火了。
“什么，什么？那个男人？”
李芷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听了更恼火。她母亲被逼不过，只得说：
“可是，那个男人，你不爱他，我看得明明日白……”
砰地一声将门关上，头也不回地穿过院子，上了汽车，猛一挂挡，发动机嘟嘟响了几声又熄火了。她呆在车里，额头靠在方向盘上，极力排除在心中作祟的迷信念头。她母亲半遮半掩的话的意思就是：
“这不会有好报的，你应该……”
给他们买了一套房子，李芷和王能达顶了好长时间，硬是不搬进去。
“不是我挣来的，你明白吧。”说，“我住到那儿要感到害羞，那不是我的，不是给我预备的。”
羞愧这个词又来了。
“这笔钱。”李芷又说，“我……”
就等着李芷的话茬，这话无非是要刺激刺激她，是要报复。报复什么呢？报复居然能逃出东城区，成为一个生活如意的女人吗？
不待李芷深说，就竭力说服自己，她母亲的理由是站不住脚的。然而，她母亲的弦外之音，犹如慢性毒药渐渐浸入她的肌体，要过好久药力才能感觉出来，比如说，到了郑霜向她挑战的时候，就非常明显了。郑霜向她挑战，以讥诮的神情向她表明，她生活的那些小秘密，她郑霜看得多透彻。郑霜公开敌视这个环境，敌视乾坤、候文强。她要离开上海，离开“一座腐朽的、肮脏的、小市侩的城市”。
郑霜表现的这种鄙夷态度，就象王能达扔的石块弹跳起来，打中了。郑霜成了李芷向女儿报复的工具，郑霜成了证据，证明赚来的钱是肮脏的，是不义之财。
郑霜死后第二天，当不得不告诉她父母，告诉这一对老人他们外孙女的死讯时，从李芷频频点头，从她的叫喊和号啕中，可以看出她李芷毫不感到意外。李芷抽噎着说：“我就知道，早晚是这个下场，人不能总……”她的每一个字，都象在斥责，迫使她痛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