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总编辑补充说：“访问时间可能很长。你将头一个采访到某某要人准备采取的各项措施。当然罗，问题随便你提，要不要我给你去接一下头？二号前后，他有空……”
谢宏水把这事记下，答应和前总编辑共进午餐。
“你爱上哪儿？”
他俩高高兴兴选好了饭馆，用几秒钟谈了谈这家餐厅的拿手好菜。他们象南方的食客一样谈得津津有味。谈话仿佛就要结束，突然谈锋一转，谢宏水心里马上明白他来电话的动机。这笔交易的代价，无非是部长接见记者访问，换取……
“你派人到上海去了吧？听说是老杜辉的儿子。这个人本领如何？”
“很会调查，笔头飞快，你认识他？”
前总编辑哈哈一笑，问道：“他想采访些什么？你能在杭州采访到什么呢？”
“新闻虽小，倒还有点意思，一位大学教授，一名妓女，或者说差不多是一名妓女，也许还有这么一份文件。”
“谁也没讲过嘛。”
谢宏水说：“正是，正是，正因为没人讲过，所以很能说明外省一些风俗习惯。
前总编辑嘟嚷着说：
“这些凶杀案，我觉得咱们现在谈得太多。如果你也来一手，加上你们报馆的名气，那就会象滚雪球……”
谢宏水说：“无疑我什么也不会搞，但是，我想知道。”
“是施崇通知你的？”
谢宏水说：“消息来自法新社。我不过有一种预感。一位大学教授杀人害命，然后自杀，发生在外省一个城市里，这很够味儿，完全是西默农的侦探小说的题材，你不觉得吗？这一阵子，报纸都太严肃，政治性太强。”
谢宏水谈了许多读者的观点，认为报纸上的文章需要平衡平衡。他很喜欢使无锋花剑跟人交几下手，各自装正经，尽管明知道别人也决不会上当。这是他们同行中的惯技。
前总编辑忽然发问道：“你认识吗？这位老兄真叫人着迷，真有本事。你想登载一些杭州的事情，先跟他碰个头决不会白费功夫。再说，他在杭州已经当了好几年市长。”
谢宏水说：“杜辉一定已经访问过他。”
对方居然上了他的圈套，说：“不会吧。”他又改口说：“我想，从不接见新闻记者。他这种风度你是熟悉的：我呀，无求于报纸。你要我约他吃一顿饭吗？咱们到上海去，他会把咱们当国家元首来招待。”
谢宏水说：“收买吗？”说着哈哈一笑，稍微减轻一些这个词儿的分量，但是，既然说出了口，心里倒也得意。他接着又说：
“还是在巴黎好。这一阵子，我离不开报馆。”
前总编辑说：“什么时候访问某某，这随你的便。至于访问的时间，我再通知你吧。可是，跟他打交道，你得留神，我是知道他的。他决不放过一点点不对头的东西。再见吧，谢宏水，考虑一下访问的事。随时通电话。拥抱你。”
谢宏水对这一次谈话仍然记忆犹新，所以这时对于杜辉的汇报，他只听见了几句话：“没法证明文静自杀，可是大家一口咬住不放。这样解决问题实在方便。”
尽管这样，谢宏水仍然盯着杜辉，表示是在用心倾听，逼得杜辉垂下眼皮，说话犹犹豫豫。这正是谢宏水在此刻所要求的态度。他想看看自己的权力到底有多么厉害，有多大影响。他逐渐地形成了这种威力，这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因为他得猜想出当权派希望什么，需要不需要一篇说好话的文章，或者更加需要别人缄口不语。谁也没有给过他明确的指示，他写的文章却没有一篇通不过的，因为事情要简单得多。朋友嘛，一起吃吃中饭，一起吃吃晚饭，随便聊聊，一道谈些看法。谁讲了些什么？谁先想到这个？最后到了讲“再会亲爱的朋友”时，彼此之间已经有了同桌之谊，什么话必须讲，什么话可以讲，大家心照不宣，看法也一致了。几家时髦饭店正是制造这种所谓舆论的场所。大家不是都把报纸上写的东西叫作舆论吗？有些日子，谢宏水走进其中一家餐厅，这种餐厅的顾客，很少真正自己付帐的，他在那儿碰到各种政治倾向的新闻记者，今天跟政府派的人吃饭，明天跟反对派的人吃饭。每家报纸各自在棋盘上占一格，从来不会出什么意外。《当代>扮演的是消息灵通而庄重得体的角色，批评有分寸，论战讲风度。其实，除了深浅浓淡上有点差别，大家对什么事的看法都是一致的。谢宏水用讪笑而又厌倦的口气说：“没有分歧，报纸也寿终了。”尽是些没吃干饭的人。有时候，他也想捅一捅马蜂窝，闹个沸反盈天，为的是看看自己还有没有一口活气，青年时代是不是已经寿终正寝，谢宏水这个人毕竟还在，当年，别人还老爱说他革新了新闻事业。
他问杜辉说：“您认为您那篇玩意儿合用吗？”
杜辉扮个鬼脸说：“这要看情况而定。”
“咱们要是置之不理呢？”
“反正要闹出来，不管是咱们这里也罢，别家也罢，事情不小呀。施崇还在那儿拿定主意要把事情闹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