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抢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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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麻子营长吃了败仗后,韩正明带着一个连哗变了,黄小亭的老窝也被端了,他只好带着两个连跑到七里坪,去找樊金龙,想在黄麻境内找个地方驻扎。

  樊金龙的日子也不好过,夏梦石对他也是不满。在木兰山的时候,他勾结了韩守成,搞掉了工农革命军一个队,又把团长鲁加非给搞掉了,他真高兴得不得了,亲自给夏梦石写了报告,处处炫耀自己,把自己写成决定性的人物,把鲁加非写成和共产党暗中勾结,他取而代之,完全是韩守成的意思。他把报告写好送走后,天天就在做着美梦。他以为夏梦石看到报告后,一定会大加赞赏他,一定会正式任命他为团长。这个美梦还没有实现,又出现了新的情况,工农革命军突然离开了木兰山,他又给夏梦石写了报告,并派马六去武汉,吹嘘他如何战胜工农革命军的,那知夏梦石的脑袋更狡猾,一眼就看出他们是在做假,如果真的能把工农革命军消灭,真的能抓住或打死郭志浩、戴树民这些人,他们就会亲自背着人头来请功,还会沉得住气写报告和派人来,所以,报告越写得好,送报告的人越说得好,他越是不相信。后来,他弄清楚工农革命军已经回到了黄麻,气得浑身发抖,叫情报处长费国栋把樊金龙召回武汉,军法处置。费国栋和马六多年不是一般的关系,叫马六连夜赶回去,让樊金龙赶紧找韩守成想办法。

  那樊金龙听马六回来一说,吓得他浑身直打颤,心里多少有些埋怨马六,认为他把事情说漏馅了,无法可想,他只好连夜奔向黄麻城,求韩守成帮忙。

  韩守成一听,满口答应,而且带上老婆夏露娟去武汉求情。夏梦石听说他们是为樊金龙求情的,火冒三丈,拍着桌子骂道;

  “这些混蛋,打仗没本事,搞拳术倒是很有办法,我叫他来一趟,又没说怎么他,要你们来说什么情。”

  韩守成因为心里早就有了底,便也装着糊涂,说:

  “岳父大人,我这次去木兰山取得胜利,那可是樊金龙给我报的信。”

  “他自己干什么的”夏梦石的态度也软了下来。

  “他不是怀疑鲁加非吗!”韩守成说:“他怀疑鲁团长暗通共产党,弄得不好,又扑一场空。所以,他偷偷地找到了我。”

  “后来,共产党走了。”夏梦石说:“他不去追,还报假,说消灭光了。”

  “那也不能怪他。”韩守成说:“共产党神出鬼没,进了黄麻好长时间,我们也没发现。”

  夏梦石向来是说一不二,很少有改口的时候,可是他今天看架势,不让步是不行了,韩守成不但带他老婆来,还把丈母娘也请来了,两个女人坐在那,一句话也没说,可夏梦石心里嘀咕得厉害,心想,不要自己给自己惹麻烦了,就给他们一点情面吧,他问:

  “你说这事怎么办”

  韩守成一看老岳父态度变得这么好,心里倒也料想不到,说:

  “岳父大人,这个年头正是用人的时候,多一个人多一个用处,找还找不到哩,我们那正需要人,能不能让樊金龙带上他的一团人驻到七里坪去,叫他对付工农革命军。”

  夏梦石眼睛眨巴眨巴,看看那母女两个,两个女人还是不说话,夏梦石心里明白,只要他说出不同意,两个女人就会像两门大炮向他轰来。他一想也对,工农革命军活动在柴山堡一带,还应该由樊金龙带人去对付。叫樊金龙去打头阵,这也是保护女婿的好办法,于是,他点点头,说:

  “那好吧!这次看你的面子,饶了他。不过,我有话在先,你得好好掌握住他。”

  “嘘”两个女人没有开口,便已完成了任务,她们的事多着哩,老的挤挤眼,小的跟着出去了。

  两个女人走了以后,夏梦石觉得说话方便得多了,他问:

  “你怎么能把鲁加非打死了,我在他身上花了很多钱哩!

  “岳父,我怎么能糊涂到这种程度。”韩守成说:“我们暗地里做了一笔交易,我把他放跑了。这个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我觉得樊金龙鬼点子也是很多的,现在我们要用他,用人就要先笼络人。”

  “你要怎么办”夏梦石问。

  “我看正式签发命令叫他当团长。”韩守成出谋划策地说:“还要说他在木兰山作战有功,赏他一百支好枪。”

  韩守成这次武汉之行,不但替樊金龙求了情,连樊金龙梦想得到的团长和那些好枪,也都得到了。这对樊金龙来说,那真是感激不尽的,他不但请韩守成夫妇吃酒宴、送厚礼,而且发誓要为韩守成卖力。韩守成也是把樊金龙当着知己的知己,叫他在七里坪一带。他说:

  “那是我的老家,你要替我看好家。”

  “韩县长,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叫我干的事,就是丢脑袋,我也要干好的,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樊金龙表了态。

  他们到了七里坪以后,樊金龙把他最得力的麻子营长派到杜家畈去。

  他天天在等好消息,因为他向韩守成夸下海口,说下大话。但是,他听不到好消息,麻子营长第一次出战,区长黄小亭亲自带领,结果大败而回。没几天,一个连哗变,麻子营长带着队伍刚离开杜家畈,杜家畈就被端了,黄小亭也被毙了,这叫樊金龙怎么下台呢!他看麻子营长那个狼狈的样子,说;

  “你们营是我们团的主力,你是我最信得过的营长,我派你到杜家畈去,是希望你替我争口气。可是你呢,不在打仗上用功夫,却舍得在女人身上花力气,把队伍弄成这个样子,你叫我怎么在韩县长面前交代。”

  俗话说,十个麻子九个坏,一个不坏还不自在。麻子自己也是一肚子窝囊气没处出呢,听樊金龙这么不是鼻子不是脸的数落一番,心里挺不是滋味,麻脸往下一沉,说:

  “你说怎么办吧,我刀挂在脖子上为你樊团长干,没落下个好,反而落个没法交代。我这个脑袋难道就不值钱,我也不干了。”

  “嗳,你也不要这样说嘛。”樊金龙像哄孩子似的,“我们谁都处在危险的位置上,我这个当团长的,不像鲁加非没有肚量,没有气派,好事全是他自己的,坏事全往部属身上推。你们不管闯下多大的祸,惹下多少麻烦,我樊某会替你们包下来的。这样吧,你们先和团部都住在七里坪,等寻找机会,让你露一手,哗变那个连的事,我们谁也不用再提。”

  “这还像团长说的话。”麻子营长说:“我这个人就是这么直脾气,合得来的,掉脑袋也干,合不来,屁门也没有。”

  这两个人就这样,把心都平静下来了。他们正想喝两盅的时候,汪德寿来了。

  自从樊金龙的部队开到七里坪以后,汪德寿不在黄麻城里了,回到了七里坪。他在城里时,同韩守成勾结得很紧。但是,韩家同汪家几代祖辈的关系都是很微妙的,他们勾结得越紧,背后鬼名堂越多。汪德寿跳来跳去,可就是手里没有掌握兵,手里没有人。樊金龙一到七里坪,他就打起了鬼主意,要回到镇上,想掌握点兵权,韩守成也明白,但他很乐意,所以,就叫汪德寿带了他一封亲笔信,让樊金龙的行动多与汪德寿商议,必要时要听从汪德寿的。汪德寿回到七里坪,对樊金龙抓得很紧,让团部设在他家里。

  汪德寿对麻子营长带部队到七里坪,并不认为是坏事,而当成一件好事。杜家畈是河南商光县的一个镇,是黄小亭的势力范围,得失与他汪德寿有什么关系。他最关心的是七里坪,是他的家,麻子营长又开一个营的兵来,对七里坪来说,又是一个很大的加强。所以,麻子营长一到团部来,他就看见了,见团长、营长谈得很热乎,他便进来了。到了屋门口,他就多远地喊道:

  “哎呀,营长回来啦,今晚我请客,为营长得胜回来接风。”

  他们正想喝两盅,是求之不得的好事。于是,汪德寿吩咐弄菜,不大一会儿,就吃喝起来了。汪德寿很会喝酒,但他并不贪杯,他喝酒是为了办事。所以,喝过三杯之后,他的话头就引起来了:

  “我看共产党想在柴山堡做窝啦,听说要办医院、办被服厂、办兵工厂。这个事我也看不透。”

  “他们做窝,我们就拆窝,叫他们做不成。”樊金龙把一杯酒倒下肚,嘿嘿两声:“我这么大的一个团,在这里干什么吃的,能让那几个人在眼面前做窝。”

  “要我说,也不要逼得太盛。”汪德寿装出一副慈悲心肠,说:“共产党在我们湖北混不下去了,跑到河南去了,还不让他活,他不同你拼啊!”

  “哎呀,这回我才看出来,你老是一副好心肠的人。”麻子营长端起酒杯,说:“他们做窝不光是为了生存,而是为了对付我们。”

  “对,对,对。”汪德寿嬉笑着,说;“你营长看的就是比我高,就是比我远,可是我们用什么办法呢”

  他这些话就是为了挑逗,先把两个人的情绪挑逗起来,后面他自然会把一套鬼主意拿出来,樊金龙阴谋诡计多得很,但他并不是一触就跳,而且经常喜欢不露声色,他反问了汪德寿一句:

  “你说我们用什么办法呢?”

  “我倒有个主意。”汪德寿说:“俗话说,人怕戳到痛处。共产党一样都是人组织起来的,我们只要戳到他的痛处,他们一样要急得跳墙的。”

  “你说他们的痛处在哪一麻子营长着急地问。

  “从目前来说,至少有两件事能戳到他们的痛处。”汪德寿慢吞吞地说。

  他这话使樊金龙也沉不住气了,因为他正在苦于没有办法呢,便着急地问:

  “哪两件”

  “第一件,过去抓住的那些共产党员,都关在县大牢里,留着有什么用,要他们的口供,算了吧,要口供比登天还难。我认为应该把他们都拖出来杀了,今天杀几个,明天杀几个,你看他们还有没有心思做窝。”汪德寿恶狠狠地说:“第二件,我们七里坪是黄麻起义的发源地。很多人的家都在这儿,我们把他们的家属都抓起来。老的小的没有用的,和残废的,杀了,留下的男的当兵,女的给士兵们睡觉,睡过觉弄到外乡去卖了。”

  樊金龙见汪德寿说得嘴里直吐白沫,心想,这两手毒得厉害,可是,他心里也发抖,作的恶事太多了,那一天落到人家手里,还能有好受的时候。樊金龙说:

  “你说的办法我都赞成。你应该赶快叫韩县长去把牢里的人,一批一批杀了。七里坪这里的共产党员家属,你都认识,亲自带人一家一家去抓。”

  “我们也可以去抓。”麻子营长着急地说。

  “不。”樊金龙手一举,“我们要密切注意者共产党的队伍,不能让他们有偷袭的空子”“也对,也对。”汪德寿的脑袋猾得很,他心里很明白,樊金龙怕损兵折将,便笑笑说:“团长、营长,道理很简单,鸡有了窝,就要下蛋,就要抱小鸡,他们要在我们面前站住脚了,也是要发展的,我们不能大意啊!”

  “是的,是的,你就大显身手地干吧,我这一个团的人马为你撑腰哩!”

  “好,明早天一亮,我就去找韩县长。”汪德寿端起酒杯,劝两个人多喝几杯。于是,三个人,你一杯来,我一杯去,一直喝到三星偏西。

  二

  胡子树在柴山堡确实很有些势力,他成天陪着曹如海这庄到那庄,这村到那村,去动员群众,发动群众。

  这一天,胡子树老先生正要出门,吴仙州、吴文楼、罗民高三人找来了。三个人的脸色很难看。半天不说话,胡老先生问了好久,吴仙州才说:

  “胡老先生,你就替我们求求情,让我们当工农革命军吧,我这家业不要啦,全献给革命啦!”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胡子树一时弄不明白,心想,他们肯定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便说:

  “有话慢慢说,都坐下。正好如海出去了,等会才能回来,有什么话就尽管跟我说吧。”

  “我问你,胡老先生,你说我对革命真心不真心”吴仙州激动地说。

  “那还用说,是真心。”胡子树说。

  “工农革命军遇到了困难,不管要什么,我说过不字没有”

  “没有。”

  “曹先生叫我去做别的地主的工作,我去了没有,动员有没有成绩”

  “去了,动员很有成绩。”

  “曹先生叫我冒着危险去七里坪工作,我去了没有”

  “去了。”

  “那你说说看,我有那一点对不起革命”吴仙州越说越有气,脸红脖子租。

  开始,胡子树还没觉得有多大的问题,越听他越觉得不大对头,皱着眉头听完了他的话后,问:

  “你这是怎么啦,谁说你对不起革命啦!”

  “对得起革命,对得起革命,可是谁对得起我。”吴仙州说:“你到外面听听吧,我走到哪里,人家都叫我开明地主。有的人当面跟我开玩笑,开明地主也,开明时,受欢迎,不开明时,照样是土豪劣绅。有的人背后骂我,说前人做了地主,我来开明,忘了祖宗,还不要脸到处乐哈哈的。所以,我想来想去,土地、家业全献给革命,我去当工农革命军。像我这样的人,工农革命军里也有。如果工农革命军不要我,我就去武汉做生意。你放心,我去做生意,绝不会做危害革命的事。”

  像这样的问题,胡子树心里也常常矛盾着,只是嘴里从来不露,人家有什么事都喜欢找他做主,其实,他心里明白得很,他跟曹如海在一起,只能起到参谋作用,任何主也做不了,真正给曹如海做主的,是工农革命军,是郭志浩、戴树民他们。胡子树没法答复吴仙州,便转过头来问吴文楼:

  “你怎么啦”

  吴文楼采取的是同一个办法,他也气呼呼地问开了:

  “胡翁,你倒说句公道话,这民团团长是不是我自己要当的”

  “不是的。”胡子树说:“是我叫你当的。”

  “我们民团打过共产党没有打过工农革命军没有”

  “没有。”

  “我们民团抢过老百姓东西没有”

  “没有。”

  “我们民团干过什么坏事没有”

  “没有。”

  “我那天到黄小亭那去报告,是不是你叫我去的”

  “是我和郭志浩他们商量好以后,让你去报告的。”

  “那好。到什么地方,你老人家说几句话就行了。”吴文楼拍拍胸脯,说:“我对得起天理良心,我屁股上没有屎,到哪我也不怕。可是有人说民团是反动派,说我给黄小亭去通风报信,我为革命做了那么多事,倒成了有罪啦!当初是你老人家叫我当民团团长的,从今天起,我不干啦。我去当共产党,我也是穷人,我怕什么!”

  “是谁没事尽在那咬舌头,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不是当你们的面说过吗,说你们是革命的,不是反动派。”胡子树说:“只是不能公开说。”

  罗民高看胡子树老人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说得很直截了当:

  “胡翁,我没有他们那么多问题。我们会众都说我无能,弄到现在还是个反动红枪会,在老乡家吃饭都吃不下去。如果能改成革命的红枪会我就干,不然,我也不干了。”

  “我看你们都不要动肝火,这些事我们再好好跟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他们好好商量商量。”胡子树说:“你们三个,都是过了三十岁的人了,不要动不动就耍小孩子脾气。”

  四个人正在说话,曹如海来了。三个人立即围上去,提出自己的问题要曹如海解决。曹如海心急如火,以为他们有什么大问题呢,便耐下心来听,听着听着,耐不住性子了,便打断了别人的话,说:

  “我这会儿是心急如火,你们等我先把话说完。”

  大家对曹如海向来很尊重,看他那个着急的样子,也就不在自己的问题上纠缠了,便都住了嘴,听曹如海说话。曹如海是刚从郭志浩、戴树民那儿来的,他们三个人考虑到部队有不小的发展,在党的领导下,地方工作很快开展起来,恢复、建立和发展党、团组织,成立农民委员会,还建立赤卫队等地方武装,用以对付反动派的土劣武装“清乡团”。这样,穿衣、屹饭、看病、吃药,都成了问题,过去在一个地方,虽然也有问题,但还不很突出,现在长住下来,这些问题就突出起来了。所以,三个人商量来商量去,要趁早动手,赶快办医院、被服厂、兵工厂等等,而要办好这些事,光靠当地是解决不了的,需要到武汉或河南商光去买布匹、医药和一些简单的机器,而购买这些东西,一是需要大量的钱,二是需要一些人做买卖。要钱筹款,部队的人有办法,在木兰山就搞过,做买卖人,部队里难找,楚汉华对武汉倒是很熟,但他不能再去冒险了,万一出了差错就不好办了。所以,考虑来考虑去,就想到吴仙州、吴文楼、罗民高。这几个人家在本地,不但他们会做买卖,而且官商、私商同他们暗地都有来往,如果能把这几个人的工作做好了,这些事也就好办多了。曹如海这会儿来,就是想先跟胡子树商量商量怎么做这几个人的工作,没想到他们全在,而且还向他提出一系列的问题。现在,曹如海见几个人不言语,等他说话,便开口道:

  “我正要请你们几位来商量个事,没想到你们全在。是这样,我们考虑到部队今后的发展,考虑到柴山堡根据地的建设,吃饭、穿衣、治病和武器弹药,都是个问题,所以我们要一些最可靠的、很能干的人,到城里去做买卖。”

  话到这里,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睁着大眼睛看屋里几个人,几个人也不知说什么好,有的端茶杯,有的抽烟,吴仙州眉头略皱一皱,说:

  “哎呀,这个主意想得英明,有远见,这些事,我真替你们发过愁,穿衣也是个大事,但比较起来,也还好说点,要是闹起饥荒来、闹起病瘟来,那可是了不得啊。要真是碰到那种时候,阎王、小鬼就不走啦,就会就地抓人啦……哈哈哈,我这是说笑话的,你们是不相信迷信的。”

  “迷信,我们倒是不相信,不过,这当家过日子,不想到柴米油盐那也是不行的。”曹如海问:“你看,派谁去做买卖合适呢”

  “哎呀,你们队伍上能人多的是,不过,像你曹先生这样的人,可千万不能冒这个险。”吴仙州说。

  曹如海笑笑,却又问:

  “柴山堡这么大的地方,还能找不出合适的人,比如像你吴先生和在座的两位先生。”

  “我。”吴仙州指指自己的鼻子,然后直摆手,说:“不行,不行,我是地主。”

  胡子树开始被三个人纠缠得没有了主意,这会儿听了曹如海这么一说,心里倒真是有点糊涂了,脑门皱了好大一会,还是说话了:

  “如海,你这话是你个人的想法,还是几位领导的意思”

  曹如海笑笑,说:“老人家你问这干什么,是我个人的想法怎么样是几位领导的意思又怎么样还要听听你老人家的意见呢!”

  老人家晃晃脑袋,想了想,说:“仙州、文楼、民高三个人,倒是都能做买卖,在生意场上倒吃不了亏。不过。你们要好好考虑考虑,要是叫他们去做大买卖,别人会怎么看,会不会信得过他们。再说,要做买卖,吃喝送礼那一套多着哩,有的事,明打明的就干不成,叫他们去做买卖,免不了还得动用这一套,哎呀,队伍上知道了,闲话可是兜不了啊!”

  “这,我们倒是经过认真考虑的,上下意见都一致,因为我们从来没有把他们三位当外人。他们虽然没有参加革命,但帮助革命做了大量的工作,他们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曹如海说:“所以,我们经过干部会议研究,大家一致意见,请他们还是照样办民团、办红枪会,同我们也不断搞点磨擦,表面上为他们自己做生意,买枪支、买布匹、买药品,钱由我们出。”

  吴仙州虽是地主,但山庄窝铺那儿的地主,也是呀呀呜,他剥削穷苦人的劳动价值也不少,但那贫瘠的土地上长不出多少东西,他地主又能富到哪儿去,只是个不愁吃不愁穿。吴仙州本人在信阳、郑州、武汉都上过学,也在那些地方做过生意,思想上很开通,大革命那会儿,他的思想也有点倾向进步,大革命失败后,共产党搞农民起义,他思想上接受不了,因为农民起义的矛头是对准地主。敌对的两方怎能够合在一起呢!想来想去,他不在城市了,跑回老家来。

  跑回老家,他也拿不定主意,安心做地主吧,谁知道这个世道,哪一天就变了呢,黄麻起义的波浪曾经冲击过柴山堡,他也害怕,但他心里比较踏实,他从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坑人、害人、抢人的事,跟他沾不上边,和佃户们也从没有为租子的事争吵过,谁又能怎么他。最多把房屋、土地都没收了,反样不是自己带来的,谁要给谁,少操那份心。黄麻起义后工农革命军被打散了,他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没想到几个月之后,工农革命军开到了他的家。当他第一次见到曹如海的时候,真把他吓坏了,心想,共产党就是打地主的。死不了也不用想活得了,没想到共产党与自己搞起了统一战线,时间匆匆,几个月之后,他竟然想做一个革命者。吴仙州,三十多岁的人,思想变化就这么快。现在,曹如海竟然提出要他为军队去做大买卖,他觉得是共产党对他的信任,是共产党瞧得起他,他现在考虑的倒不是怕人家风言风语,他是在想,这是一场危险的事。不过,他这个人倒也是有点志气,他常对人说,躲在墙角里的人最保险,可到头来屁也不是,在大风大浪里的人最危险,可那是能把人练出一身本事来。经过了一番认真考虑之后,吴仙州答应下来了,说:

  “共产党从没有把我们当外人,我们也从没跟共产党两条心。买卖既然要我们去做,我们就去做。不过,我们有言在先,蚀本赚钱是小事,主要是搞到东西,我们一点好处也不想得,万一出了什么事,你们不能让我们戴着反动派的帽子去见阎王。”

  “这你就放心吧。”曹如海笑笑说:“只要没有人把我当着反动派,你们就成不了反动派。”

  大家又说笑一阵之后,就开始转入正题了。

  三

  这一天,楚汉华正准备带人出去活动,突然他的亲二叔楚叔明从七里坪跑来了,一见面就哇哇地大哭起来:

  “我活不了啦,没法活啦。”

  楚汉华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他这个叔平时跟他没有多少关系,人家是自给自足的人家,有个漂亮女人,有儿有女,过得挺舒服。楚汉华又是犟脾气,断吃缺喝也不愿求他,所以,虽是亲叔侄,可来往很少。楚汉华自从搞农民运动,从来没有想到要动员他这位亲二叔入农会,他这位亲二叔也从来没找亲侄儿问问农会的事,埋头种地,日子过得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可这会儿,怎么找到这儿来,又像孩子似地哇啦哇啦直哭,到底出了什么事呢楚汉华心里也挺着急,问:

  “二叔,你这是怎么啦”

  “你还问,就因为我是你的二叔,他们把我抓起来。”楚叔明把衣服一脱,身上露出被烧出的四个大花,说:汪德寿这个王八蛋,他叫人把我抓了去,说我是共产党的家属,棍子打,皮鞭抽还不行,还用点着的香来烧我,要我把你交出来,我哪交得出,他们就把我烧成这个样子,呜呜呜,我活不了啦,你出来革命,弄得我家破人亡,呜呜呜,我不活啦,我死在你面前。”

  楚汉华对他叔叔这个样子,也拿不出什么办法来。他对他叔,早就心里不满。楚叔明人倒是不错,很勤快,种几亩地那真是精心得很,谁家地里的庄稼也超过不了他,所以,日子过得很不错。但过去,韩耀光在世的时候,也少不了要欺侮他的。他也常常气得浑身发抖,到处骂大街。后来农民运动兴起,把韩耀光打死了,倒给他创造了环境,谁也碰不着他,日子过美了,心里得意得很。但他一点也不领共产党的情,一点也不帮农民革命的忙。楚汉华心里恨他这个叔,说他这个叔太自私,心里也下过决心,他这个叔碰到什么灾难找他,他也决不帮忙。没想到,汪德寿又收拾他,还口口声声说因为楚汉华当了共产党。听到这些话,看到楚叔明被打成那个样子,心也软了,说:

  “二叔,韩守成和汪德寿那帮土豪劣绅,他们不会让你安安稳稳发家致富的。过去,他们被我们打得到处跑,顾不上收拾你们。现在,夏梦石派来两个团驻在黄麻,他们的日子好过了,就腾出手来对付你们了,并不是因为你是我的叔,你就不是我的叔,他们也要收拾的。”

  “那我怎么办哪!”楚叔明又呜呜地哭起来。

  “我要是劝你留在队伍上,你也不会干的,你舍不得你那个富富足足的家,你舍不得二婶和孩子。”楚汉华出主意地说:“你还是带着二婶和孩子到二乘去躲几个月吧!”

  “你们为什么不打回去呢!”楚叔明火了:“可他们现在到处抓闹共产党的亲属,不是父母,就是兄弟姐妹,或妻子儿女,你们能不管吗有些人的老婆被他们抓去卖了,你们赶紧打回去吧。我们那里的条件比这儿好,守在这大山窝里干什么!”

  “二叔,你不用多说了。”楚汉华说:“我们军队有军队的考虑,再说,我们前一时期不是回去了吗,他们有一个团,我们人少,站不住脚。”

  “不过,我告诉你一件事,从武汉来的那个女共产党员罗英,韩守成已经决定斩首示众了。”楚叔明悄悄地说:“你们得赶快想办法去营救。”

  听说罗英要被害,楚汉华心里大吃一惊,她是她的入党介绍人,他和她相处几个月,他觉得她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爱憎分明的人,是值得他永远爱慕的人。自从他们上了木兰山后,他多次进到黄麻城去,也到处打听,就是打听不出她的下落,光知道她被捕了,被捕后关在城里,还是送到武汉,打听不出来,所以,也无法营救她,现在听说要将她斩首示众,楚汉华他怎能不大吃一惊呢!他问:

  “二叔,你这消息从哪听来的,是不是敌人故意放的风。”

  “真的,你二叔一辈子就不喜欢操心别人家的事。自家的事还操心不过来哩,哪有闲工夫管人家的事。”楚叔明说到这里,看看门外也没有人,想说什么话,但是又摇摇头,说:“至于这消息从哪听来的,你也不用问了,问,我也没法说的,反正是真的,你们快去想办法吧!”

  楚汉华左问右问,楚叔明就是不说,侄儿以为叔叔胆小怕事,心里讨厌他这个窝囊的叔叔,叔叔呢,想说又没法启口。楚叔明的老婆,在七里坪算得上是美人儿,也很风流,麻子营长到了七里坪,跟汪德寿要几个漂亮女人,就把楚叔明的老婆找去了,麻子营长看上了,就把楚叔明放了。楚叔明老婆跟麻子营长睡觉的时候,麻子营长看女人又漂亮又风骚,想讨好她,想长期霸占她,便把好多事告诉她。你说这叔叔在侄儿面前能说得出口吗楚汉华见问不出来,也就不问了。他先把楚叔明安排下来休息吃饭,然后,他就去找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

  说来也巧,三位领导人正和吴仙州、吴文楼、罗民高他们研究做买卖的事呢。几个人一见楚汉华进来时的脸色,猜得到肯定有紧急的事情。郭志浩问:

  “事情紧急不紧急,在这说还是另找个地方说”

  楚汉华一看在场的还有那三个人。那三个人在党内通报过情况,他觉得知道也没有关系,便把他二叔来说的情况,和敌人要杀害罗英的情况,全部说了。

  大家一听,心情都很紧张。尤其是郭志浩、戴树民,他们经常打听罗英的消息,千方百计要想办法营救她,就是打听不到消息,这会儿昕到了又是这样的消息,真把他们着急死了。郭志浩说:

  “这样吧,做买卖的事刚才已经说定了,就那样定吧,碰到什么情况再说。现在,我们来讨论怎么营救罗英同志吧。正好你们三位也在,也请你们帮我们想想办法。”

  大家一时都拿不出主张来。戴树民想让楚汉华他们再去城里,通过内线关系营救。楚汉华倒是非常想亲自进城去,只是曹如海总是皱着眉头不说话,他不是没有主意不说话,而是希望在场的那三个人说话,三个人都有想法,都有主意,但就是谁也不肯先开口。曹如海多次皱眉头,看来不说话不行了,便问吴仙州:

  “你看这事怎么办”

  “对啦。吴先生有办法。”罗民高说:“县党部书记是他们家亲戚,找找他,这样的事他总是有办法的吧。”

  张生洪的妈是吴仙州的亲姐姐,这样的关系应该说很近,但是,吴仙州最怕提这事,他那外甥是个忤逆不孝的东西,坏事都找到他们头上,好事一件也轮不上他们。刚才,他也想到张生洪,一是怕那小子翻脸不认他这个舅舅,那小子什么缺德的事都能干得出来,万一在大庭广众面前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地给他一个难堪,事情就办糟了,本来有救的希望也就没了;二是怕那小子敲竹杠要钱,张生洪心毒手狠。一张嘴就会要几百几千。工农革命军处在最艰难困苦的时候,到哪去弄几百几千块钱去。出于这两方面的原因,吴仙州总是不敢开口答应,现在曹如海说话了,他觉得也不好意思推说不管,便说:

  “我把姐姐也领上,到黄麻城去走一趟,不过,这个事也难办,官办不如私办,上面不如下面好办,再一个恐怕要花很多钱。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吴仙州的几句话,倒使吴文楼闪出一个想法,他说:

  “我倒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你快说。”屋里的其他人一齐围上来。

  “换人头。”吴文楼说。

  几个人都睁大眼睛瞧着吴文楼,只见他两眼直逼罗民高,说:

  “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你罗大哥倒成了哑巴啦!”

  屋里这会儿共七个人,三个人心里明白得很,四个人却像闷在葫芦里一样,不知道他们卖的什么药。罗民高见吴文楼将了他的军,脸色红起来:

  “这样的事,弄得不好,要丢脑袋的。丢我自己的脑袋好说,别人的脑袋我做不了主。”

  “你是当过刽子手的,也当过执法队长的,你也干过换人头的事。”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原来柴山堡这一带,是湖北、河南交界的地方,因为山高,土地贫瘠,穷苦人家多,城镇里做杂活的,官府里找衙役的,都喜欢到这个地方来找。罗民高家境贫寒,但有一副好身体,膀大腰圆,身高气壮,要是跟一般人打架,两三个人也敌不过他。就是在他十七岁的时候,黄麻县政府派人来把他买走了。先是要他当伙夫,后来叫他当刽子手,刽子手拿大刀杀人头,他不愿意干,后来人家花钱买,杀一个人二十块银洋,他也不干,县衙里的人对他说,被杀的人都是坏人。他觉得既然是坏人,那我就应该去杀他,他杀人有绝招,又有力气,在那兵荒马乱、土匪如毛的年月里,你不用小看刽子手,他嫌了老大一笔钱,但慢慢地他明白过来了,被杀的人不一定都是坏人,真正坏的该杀的倒不一定能杀得了,俗话说,那个庙里都有屈死鬼,一想到屈死鬼要来跟他算账,他就心惊胆颤。所以,渐渐地,他一拿刀要杀人,手就软了,就没力气了,后来,他就当了执法队长,培养了好多刽子手,五年前,县城里一家地主的儿子因闯下了人命案子,县官判了杀头的死刑。地主暗地里花了五百块大洋,他们执法队商量,结果把县衙里的司爷的人头砍了,换下了地主的儿子。事后,他跑了,尽管县衙到处通缉追捕他,因为有人暗中保护,谁也抓不到他。后来,夏梦石因为在湖北有势力,就暗中改组了黄麻县政府,全派他的人当县长,后来干脆派他的女婿当了县长。

  罗民高自那以后,下决心再不跟刽子手们打交道了。前些时叫他当红枪会会长时,他怎么也不愿意干。他力大无穷,杀人时刀起头落,但他这个人心软,他杀人能觉察出被杀的人的痛苦滋味,所以,他特别害怕哪一天被别人杀。没想到,这会儿在他面前又出了这道难题。他这会儿倒也是想了,他要是出面办这个事,就是中间有什么不周密的地方,韩守成和张生洪这些人,不至于要他的脑袋,执法队的刽子手们,都是他的徒弟,或是徒弟的徒弟,不可能不讲情面。但是,他也考虑到,办这样的事,要花很多的钱,这钱从哪来。办这样的事,要找替死鬼,谁当替死鬼

  罗民高把自己的想法如实说出来,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楚汉华他们做了一番认真的研究,一致表示用钱和找替死鬼由他们负责。罗民高这才答应说:

  “好吧,你们准备吧。我和吴先生进一趟城,把什么情况都摸清楚,想想办法,很快就回来。

  四

  做买卖要钱,营救同志要钱,而且要很多的钱。钱,钱,钱,老祖宗为什么要发明钱,为了钱的事,真把楚汉华弄得焦头烂额。有时楚汉华对同志们说气话、说傻话:

  “干脆你们把我的头拿到韩守成那儿去,换几千块银洋吧!”

  有时候,楚汉华想带几个人冒险到黄麻城里去抢银行……

  可是,始终弄不出钱来。钱呀,钱呀,钱真是祸害的东西呀。

  楚汉华着急得快要疯了,还是想不出办法。这一天,他把许其朋、汪大贵、吴二先、罗大虎几个找来,商量如何弄钱,几个人正在商量着,山下的哨兵跑来报告说:

  “报告楚队长,山下有个老头带着一个很漂亮的小媳妇,来找楚队长,问他们有什么事,他们说不能讲,只有见到楚汉华的面才能说。同志们怎么盘问也不行,老汉火气还挺大。”

  楚汉华一听,心烦得很,越想安静点想想办法,越是叫人心烦。他估计十之八九又是七里坪来的人。便对哨兵说:

  “我没时间,你告诉他们,就说我出去活动了,要几天才能回来,有什么事叫他们先对你们说。”

  “不行。”哨兵说:“同志们都说,老汉给你楚队长送小媳妇来了,要不,有什么事不能对别人讲。”

  “你别胡说了,谁能嫁给我。”楚汉华说:“我长这么大,从没有人给我提过亲。”

  “还有个怪事。”哨兵说:“老汉挑两箩糠,谁也猜不出是什么意思。”楚汉华也纳闷起来,不要再是个奸细,忙问:“是哪个村的人”

  “黄陂老。”

  哨兵说到黄陂老,楚汉华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他想到很可能是阮春荣和朱玉花,便说;

  “赶快把他们带上来。”

  哨兵去了,不大一会,哨兵把两个人带来了。两个人的眼睛都用毛巾蒙住。楚汉华多远地就认出来了。说起来,这事也不能怪哨兵,因为在木兰山那儿,只让楚汉华、罗大虎和他们联系,别人谁也不知道。许其朋、汪大贵因为救过朱玉花,虽然认识,但在木兰山期间没有联系过,所以,阮春荣只记得楚汉华的名字。楚汉华一见他们,赶紧过去替他们拿了毛巾,阮春荣一见屋里几个人,他都认识,高兴地说:

  “真把你们好找啊。”

  几个人赶紧端茶倒水,阮春荣顾不上喝茶,赶紧找那两箩糠,哨兵说:

  “不要你的,给你挑来了。”

  老汉赶紧拿过来,把糠倒掉,怪,只是半箩糠,他又把底拆掉,里面全是银元。两米箩共有一万元。这一下大家都傻了,这是救命钱啊。老汉说:

  “你们走时,关照我要保护好这笔钱。你们走后,我老等着你们去,可怎么也等不到。后来打听到你们已经到了这儿,我和玉花商量,你们虽然走到哪都可以筹款,但肯定会碰到困难,我们就想法先给你们送一点来,其他的等你们去拿。”

  “哎呀,老大爷,你这是救了我们的命啊!”楚汉华不迭声地感谢,然后带他们去见郭志浩、戴树民、曹如海。

  大家见了面,都很高兴。尤其是阮春荣、朱玉花老远地不辞辛苦,冒着风险,把工农革命军埋藏在他家的钱,送回来一部分,救了急,大家更是感谢不尽。戴树民刚要问木兰山那一带的情况,阮春荣把烟袋一磕正要讲,去城里的吴仙州、罗民高回来了。

  罗民高、吴仙州和他姐姐进城、出城方便得很,找人也方便,所以很快就回来了。吴仙州和他姐姐找到了张生洪,开门见山的提出要救罗英,张生洪感到事情难办,主要是韩守成那边没法说,交涉的结果,他答应在这件事上,只做好事,不做坏事,韩守成要是追究下来,他可以从中调解,把事情化了,吴仙州要的就是这句话,因为他事先跟罗民高商量过,要叫张生洪出面跟韩守成要人,那是办不到的,这件事只要张生洪不使坏就行。为了把这事办牢靠,他叫他姐姐在城里住几天,看着儿子,不让他使坏。

  罗民高到了执法队,徒弟们一看师傅来了,都稀罕得不行,因为师傅离开多年,从没有回去过。执法队共有八个刽子手,个个手里都有钱,而且个个都爱喝酒,喝起来眼睛都发红,徒弟们一见师傅来了,都掏了腰包,要请师傅喝酒,师傅见几个徒弟还是跟过去一样,便向徒弟们提出刀下换人头的事,徒弟们一下子都不敢吭声,罗民高火了,甩手就要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起来:

  “你们这些不讲义气的东西,我再不认你们是徒弟。”

  那个执法队长见师傅生了气,扑通往地上一跪,满口答应下来,那其他人也跪下了,罗民高这才坐下来,痛痛快快地喝酒。

  两个人把进城的情况,从头到尾叙说一遍,最后,罗民高说:

  “需要两千元做活动费。我的徒弟们倒不敢要,主要是买通看牢门的。”

  郭志浩听了,也很激动,说:

  “罗英同志命大,老天爷有眼睛,让阮家公、媳两个送来了钱。”

  罗民高一听说钱有了,便又说:

  “赶快找替身,这事不能误时间,有了替身,赶快把人换回来。”

  郭志浩摇摇头,说:

  “困难哪,找男的替身容易,抓个坏人来顶上就行了,找女的不那么容易,个头、体型要差不多才行。”

  从一开始,朱玉花就很注意听屋里的人谈话。当她知道几个人都是在计划营救一个女同志,更是注意地听,现在正在为找一个替身发愁,她想,营救的同志,是个很有学问的人,又能做更多的革命工作,比自己有用得多。想到这里,她说:

  “让我去当替身吧。”

  大家一愣,又一看,朱玉花的高矮、体态,跟罗英还真差不多哩。罗民高说:

  “小大姐,为了找替身,我专门到牢房里去看了一下,论你的长相倒差不多,不过这不是换去坐牢,这是换着丢脑袋的。”

  朱玉花毫不犹豫,坚决地说:

  “只要能把罗英同志换回来,砍掉脑袋我也情愿。”

  这时,阮春荣老汉早已泪流满面。说:

  “我的儿子很坏,被我们打死了,我这个媳妇是好人,难得的好人,她年纪不大,受的磨难不小。现在她为革命,有这个心,那就让她去做替身吧!”

  老人泣不成声,屋里的人,没有一个不受感动的。郭志浩看这个情况,说:

  “我们绝对不能用革命同志的头去换革命同志的头,不用说革命同志,就是一般老百姓也不行,必须是坏人,这样,既惩罚了坏人,又营救了同志。朱玉花同志,谢谢你为革命的一片真心。”

  屋里的人情绪一下子又变过来了,但大家脸上的愁云并没有去掉,找替身又成了大难事了。

  罗民高想到黄小亭的女人,年龄、个头都差不多,甚至面孔都有点像,郭志浩一听很高兴,问:

  “她现在在哪”

  “自从黄小亭被打死,她跑到娘家躲起来了。”吴仙州说:“她娘家倒是不远。”

  “她有什么罪恶”戴树民问。

  “罪恶,她是黄小亭老婆,就是罪恶。”罗民高说。

  “要说罪恶,她倒是没有什么罪恶。”吴仙州说:“她也是良家妇女,因为她年轻、漂亮,长得有几分姿色,被黄小亭看上了,硬霸占去的。”

  “那不行,我们共产党人讲政策。”戴树民说:“对于她来说,也是个受害者,黄小亭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们不能再叫她受冤枉了。”

  吴仙州是个识文抓字、见过世面的人,听了戴树民这几句话,感动得快要泪下了,说:

  “共产党了不起,共产党顺民心,共产党肯定能够得天下。”

  这确是吴仙州的肺腑之言,但此时此刻说这类话并不是时候,也没有人再接这个话头,因为大家又都在发愁,汪大贵提出干脆叫韩守成的老婆做替身。大家都觉得那女人长得丑,但高矮倒也差不多,郭志浩说:

  “不要说傻话了,夏露娟是个很坏的女人,但是,我们要把他弄到手,谈何容易,要是有能力能把她弄到手,我们就有能力把罗英同志抢出来了,还要找什么替身!”

  办点事怎么这么难啊!

  就在屋子里的人,个个都在皱眉头,谁也拿不出办法的时候,吴二先来了,报告说:

  “我和郑亚楼、范荣华三个人到七里坪一带去活动,想进镇去看看,怎么也进不去,敌人把守得很严,没法,我们正准备往回返,只见从龙坛寺那边抬来一顶轿子,只有两个轿夫,我们正在猜想是谁的轿子时,被郑亚楼认出来了,是汪德寿家的轿子。我们几个人想,要是能把汪德寿抓住就好了,于是,我们就埋伏在路旁,等轿夫抬到跟前,我们一下子跳出来,两个轿夫吓坏了,扔下轿子就跑,我们顾不上撵轿夫,赶紧抓轿子里的人,抓出来一看不是汪德寿,是他的臭老婆杨琨娣。

  “她人现在在哪?”楚汉华立即打断了吴二先的话。

  屋子里的人前面说的事,吴二先也不知道,他弄不清楚汉华为什么这么急,便说:

  “你别急啊,让我慢慢说。”

  “我问你,她在哪”

  “带回来啦!”

  “这就有办法了。”楚汉华说:“你们办了一件好事,汪德寿老婆是很好的替身。”

  “什么替身”吴二先眼睛睁得好大。

  郭志浩就把刚才的事简要说了一下,大家都觉得叫汪德寿老婆做替身合适。七里坪周围的人,都知道汪德寿老婆杨琨娣心肠又狠又毒,骚劲还特别大。汪德寿那些坏主意,有一多半是她出的,而且她在七里坪也有血债,死有余辜。不过,戴树民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汪德寿老婆个头稍矮点,另外,这个女人已快四十岁,结过婚,生过孩子,体态上已不像姑娘,能不能瞒得过去”

  罗民高摆摆手,说:

  “没事,没事,谁还顾得上看她长得怎么样,只要不差大码就行了。”

  于是,替身就这样定了,钱也有了,这时,郭志浩问:

  “还要准备什么”

  “这样吧,我和民高去找文楼。”吴仙州说:“你们选十个人,精明能干的,冒充民团团丁,今晚走以前,我们跟大家讨论怎么做。”

  五

  晚上,没有月亮,夜色昏沉黑暗,万籁无声。十三个人押着肖琨娣,直奔黄麻城里而去了。十三个人,他们是:吴仙州、吴文楼、罗民高、楚汉华、许其朋、汪大贵、郑亚楼、范荣华、郑福东、吴二先、戴孟雄、张国忠、徐国祥。

  出发前,吴仙州一看十个人,他就跟郭志浩订了一个君子协定,他说:

  “我看得出来,这十个人是你们部队的精华,交给我带出去,回来时要是少一个,我都没法向你交账,那就是我一生中犯下了罪过。不过,这一去得有个条件,你们的人得听我指挥,不准惹任何事,就是当面碰到韩守成、张生洪,也不准开枪,要不能做到这一点,就趁早不要去,你们要给我们三个人留下面子,以后好做人。如果这次因小失大,砸了锅,以后买卖也没法做了。”

  “这你放心吧,我们部队有铁的纪律,会服从你的。”戴树民说:“有一点也要向你说清楚。所以派这许多骨干,也是为了侦察一些情况,他们只是侦察,不会动手的。”

  “一言为定。回来时,交还你十一个人,身上连一块皮也不让碰破。”吴仙州保证说:“带去的钱,做买卖有赚时,我还。我家里这会儿确实一时拿不出来。”

  一路上,他们走得并不算慢,四更多天就走到黄麻城了。因为事先都已经买通了,到北门口,哨兵将暗语一对,什么话也没问,就把他们领着,穿过东门岗大街,到了县监狱的地方。

  说起来也怪,吴文楼平时说话不多,脾气也挺温和,这回一进城,好家伙,活像阎王似的,脾气可大啦,动不动就训人,骂人。楚汉华、许其朋也被他训得一愣一愣的。十个人都有点情绪,但谁也不敢多吭声,光注意观察城里的情况。

  到县监狱不大一会,执法队长带着监狱长来了。他们来了后,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在昏暗的豆油灯下,两张脸惨自得有些发绿,活像判官,又活像鬼,执法队长用手指指被用绳子绑着的、嘴里塞着毛巾的汪德寿的女人,监狱长一声不吭地把女人带走了。过了一会,大家听到咣当两声,像是开手铐、脚镣的声音,又咣当两声,像是锁手铐脚镣的声音,又过了好大一会,还是那个鬼似的监狱长带着一个女的,脸被用毛巾蒙住,嘴里塞者一块布,身上被绳子五花大绑捆起来,监狱长一句话也不说,把女的交给执法队长,然后鞠一个躬,就走了,大概他们就算交接完毕了。等监狱长走出门,执法队长把人交给吴文楼,这才开口说:

  “吴团长,这个女人就是张团总指名的要犯,叫你们在路上一定要保护好。”

  “这你就放心吧。”吴文楼一推揉,把女的推到一个房间里,用锁把门锁上了。

  大家都想看看那到底是不是罗英,大家都想跟罗英说几句话,尤其是楚汉华,肚里有千言万语,恨不得立刻就对罗英讲,可就是不让他们见面。几个人都是脾气很厉害的人,都想发火,这时,执法队长来了,说:

  “诸位兄弟当团丁,风里来雨里去,也够辛苦的了,出这趟差,担惊受怕也不容易,我有心赏你们几介钱,可手头紧,一个人给三块两块的,也拿不出手。我师傅带来的钱,县党部书记长拿走一半,刚才你们看到的死鬼监狱长,拿走一半,那个监狱长真贪,无时无刻不在犯人身上刮。所以我呢,自己掏腰包,办一桌酒席,请弟兄们吃喝一顿,哪天我不干了,到师傅那去找点差事混口饭吃,你们诸位也要多帮助我。”

  楚汉华正想答话,吴文楼锁好门,大步走过来,瞪了楚汉华一眼,训斥道:

  “都去吃饭,午后带你们去看杀人,晚上把要犯送到张团总那儿去。”

  几个人只好不言语,跟着到后屋去吃饭。只见很大的一张圆桌上,摆满了鸡呀、鱼呀、肉呀、酒呀。大家进了屋,还没坐定,吴文楼和执法队长就退出屋,门一带,又是咔嚓一声,锁上了。

  真是怪事,天下哪有这样请客的。等执法队长走后,十个人看着一桌饭菜和酒,低声商量着怎么办楚汉华说:

  “吃,肚子装饱了再说。”

  他们吃饱了,喝足了,吴仙州、吴文楼、罗民高和那个执法队长也不来,大家也出不去。直到中午,罗民高才来把大家带到校场岗去看杀人。

  杀人场早已布置好了,看的人不多,大家都低着头。罗民高把十个人带到离刽子手不远的地方。他们刚一到,两个警察架着一个女人往刑场上推,女人头上蒙一块红布,一个人拿着一把锋利的大刀,大家一看,正是那个执法队长。警察把女人推到一个坑边,刚叫她跪下,执法队长正要举刀,那边韩守成大声嚷起来:

  “等一会,我要亲自验明一下正身。”

  他这一嚷,十个人吃了一惊,连罗民高的脸上也直冒汗,没想到韩守成会来这一下子。

  韩守成腰中别着手枪,大步走来,走到女人跟前,一揭红布,“啊”地叫了一声,吓得瘫了下来,手下人赶紧扶着他。他大声喊道:

  “快,快砍。”

  只见执法队长手起刀落,右脚往前一蹬,女人跌在坑里,砍下的头只有一块皮连着。执法队长连看也不看,回头就走,韩守成也跟着往回走。

  刚才到底是么回事呢,原来,韩守成是很狡猾的,他本来就不愿意杀罗英,总想在她那里能得到她所需要的东西,在樊金龙和汪德寿的怂恿下,才决定杀罗英,但在执行的时候,他一怕换了人头,二想再捞点什么,所以,他决定最后要看看。执法队长所以要亲自动手,因为他事先得到了风声,所以,他就叫警察在绑赴刑场的时候,用两把锋利的小刀,将女人脸上划了多少道口子。那女人呢,眼看不见,嘴不能说,但她有耳朵,她听到了韩守成的喊叫声,想到了是韩家和汪家仇的报应。韩守成把蒙在女人头上的红布一揭,见满脸是血,女人知道是韩守成,瞪着眼,加上平时她就有摇头的毛病,又瞪眼,又摇头,韩守成以为见到了恶鬼,这才吓瘫了。

  因为韩守成急急忙忙走了,警察和执法队的人,很快就将被砍掉头的女人埋了。

  又到了黑夜,执法队长才亲自将十个人送出城门。离城很远,执法队长道声再见,就走了。

  大家正在为难,只听远处吴仙州在叫他们,他们赶紧走过去。一看,吴仙州、吴文楼、罗民高和罗英同志都在,这下可热闹啦,说不尽的问候,吴仙州说:

  “楚队长,这儿离城不远,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楚汉华笑笑,高兴地说:

  “你吴先生一天不见我们的面,还把我们锁起来。”

  “不要怪他,他一天到处请客送礼,要不哪能这么顺利。”

  吴文楼这会儿态度特别温和,赔礼道歉地说:

  “这一天无论如何要请你们原谅,我发脾气全是假的,是故意给别人看的。”

  “我们知道。”楚汉华说:“要不,我这拳头早就过去了。”大家就这样说说笑笑,奔柴山堡而去。

  只有那汪德寿的老婆杨琨娣,她一辈子算尽机关。没有一刻不想害人,干尽了坏事,结果,丢了脑袋,还不知道怎么丢的。害人者必有报应,而汪德寿呢,到处找老婆,哪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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