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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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气质神韵不如言境界

  言气质,言神韵,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气质、神韵,末也。有境界而二者随之矣。“西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美成以之入词,白仁甫以之入曲,此借古人之境界为我之境界者也。然非自有境界,古人亦不为我用。

  周柳苏辛最工长调

  长调自以周、柳、苏、辛为最工。美成浪淘沙慢二词,精壮顿挫,已开北曲之先声。若屯田之八声甘州,东坡之水调声头,则伫兴之作,格高千古,不能以常调论也。

  稼轩送茂嘉十二弟

  稼轩贺新郎词送茂嘉十二弟,章法绝妙。且语语有境界,此能品而几于神者。然非有意为之,故后人不能学也。

  辛韩词开北曲四声通押之祖

  稼轩贺新郎词“柳暗凌波路。送春归猛风暴雨,一番新绿。”又定风波词“从此酒酣明月夜,耳热。”“绿”“热”二字,皆作上去用。与韩玉东浦词贺新郎以“玉”“曲”叶“注”“女”,卜算子以“夜”“谢”叶“食”“月”,已开北曲四声通押之祖。

  蒋项不足与容若比

  谭复堂箧中词选谓:“蒋鹿潭水云楼词,与成容若、项莲生,二百年间,分鼎三足。”然水云楼词小令颇有境界,长调唯存气格。忆云词精实有余,超逸不足,皆不足与容若比。然视皋文、止庵辈,则倜乎远矣。

  清人推尊北宋

  词家时代之说,盛于国初。竹垞谓词至北宋而大,至南宋而深。后此词人,群奉其说。然其中亦非无具眼者。周保绪曰:“南宋下不犯北宋拙率之病,高不到北宋浑涵之诣。”又曰:“北宋词多就景叙情,故珠圆玉润,四照玲珑。至稼轩、白石,一变而为即事叙景,叙景,使深者反浅,曲者反直。”潘四晨[德舆]曰:“词滥觞于唐,畅于五代,而意格之闳深曲挚,则莫盛于北宋。词之有北宋,犹诗之有盛唐。至南宋则稍衰矣。”刘融斋[熙载]曰:“北宋词用密亦疏,用隐亦亮,用沉亦快,用细亦阔,用精亦浑。南宋只是掉转过来。”可知此事自有公论。虽止萩词颇浅薄,潘、刘尤甚。然其推尊北宋,则与明季云间诸公,同一卓识也。

  论唐五代北宋词

  唐五代北宋之词,可谓生香真色。若云间诸公,则采花耳。湘真且然,况其次也者乎。

  论衍波词

  衍波词之佳者,颇似贺方回。虽不及容若,要在浙中诸子之上。

  论近人词

  近人词,如复堂词之深婉,彊村词之隐秀,皆在半塘老人上。彊村学梦窗,而情味较梦窗反胜。盖有临川、庐陵之高华,而济以白石之疏越者。学人之词,斯为极则。然古人自然神妙处、尚未见及。

  宋谭词

  宋直方蝶恋花:“新样罗衣浑弃却,犹寻旧日春衫著。”谭复堂蝶恋花:“连理枝头侬与汝,千花百草从渠许。”可谓寄兴深微。

  半塘和冯词

  半塘丁稿中和冯正中鹊踏枝十阕,乃骛翁词之最精者。“望远愁多休纵目”等阕,郁伊徜况,令人不能为怀。定稿只存六阕,殊为未允也。

  皋文深文罗织

  固哉,皋文之为词也。飞卿菩萨蛮、永叔蝶恋花、子瞻卜算子,皆兴到之作,有何命意。皆被皋文深文罗织。阮亭花草蒙拾谓:“坡公命宫磨蝎,生前为王珪、舒亶辈所苦,身后又硬受此差排。”由今观之,受差排者,独一坡公已耶。

  不附和黄公词论

  贺黄公谓:“姜论史词,不称其‘软语商量’,而称其‘柳昏花暝’,固知不免项羽学兵法之恨。”然“柳昏花暝”,自是欧秦辈句法,前后有画工花工之殊。吾从白石,不能附和黄公矣。

  遗山论诗

  “池塘春草谢家春,万古千秋五字新。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此遗山论诗绝句也。梦窗、玉田辈,当不乐闻此语。

  南宋以后词无句

  朱子清邃阁论诗谓:“古人诗中有句。今人诗更无句,只是一直说将去。这般诗一日作百首也得。”余谓北宋之词有句,南宋以后便无句。如玉田、划窗之词,所谓“一日作百首也得”者也。

  草窗玉田词枯槁

  朱子谓:“梅圣俞诗,不是平淡,乃是枯槁”。余谓草窗、玉田之词亦然。

  玉田警句可议

  “自怜诗酒瘦,难应接,许多春色”,“能几番游。看花又是明年”,此等语亦算警句耶。乃值如许笔力。

  文文山词

  文文山词,风骨甚高,亦有境界,远在圣与、叔夏、公谨诸公之上。亦如明初诚意伯词,非季迪、孟载诸人所敢望也。

  和凝长命女

  和凝长命女词“天欲晓。宫漏穿花声缭绕。窗里星光少。冷霞寒侵帐额,残月光沉树杪。梦断锦闱空悄悄。强起愁眉小”。此词前半,不减夏英公喜迁莺也。

  梅溪以下气格凡下

  宋李希声诗话曰:“古人作诗,正以风调高古为主。虽意远语疏,皆为佳作。后人有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终使人可憎。”余谓北宋词亦不妨疏远。若梅溪以降,正所谓切近的当、气格凡下者也。

  草堂有佳词

  自竹垞痛贬草堂诗余而推绝妙好词,后人群附和之。不知草堂虽有亵诨之作,然佳词恒得十之六七。绝妙好词则除张、范、辛、刘诸家外,十之八九,皆极无聊赖之词。古人云:“小好小惭,大好大惭。”洵非虚语。

  梅溪诸家词肤浅

  梅溪、梦窗、玉田、草窗、西麓诸家,词虽不同,然同失之肤浅。虽时代使然,亦其才分有限也。近人弃周鼎而宝康瓠,实难索解。

  沈昕伯词

  余友沈昕伯[纮]自巴黎寄余蝶恋花一阕云:“帘外东风随燕到。春色东来,循我来时道。一霎围场生绿草,归迟却怨春来早。锦绣一城春水绕。庭院笙歌,行乐多年少。注意来开孤客抱,不知名字闲花鸟。”此词当在晏氏父子间,南宋人不能道也。

  词人观物须用诗人之眼

  “君王枉把平陈业,换得雷塘数亩田。”政治家之言也。“长陵亦是闲邱陇,异日谁知与仲多”,诗人之言也。政治家之眼,域于一人一事。诗人之眼,则通古今而观之。词人观物,须用诗人之眼,不可用政治家之眼。故感事、怀古等作,当与寿词同为词家所禁也。

  宋人小说多不足信

  宋人小说,多不足信。如雪舟脞语谓:“台州知府唐仲友,眷官伎严蕊奴。朱晦庵系治之。及晦庵移去,提刑岳霖行部至台,蕊乞自便。岳问曰:‘去将安归。’蕊赋卜算子词云:‘住也如何住’”云云。案此词系仲友戚高宣教作,使蕊歌以侑觞者,见朱子纠唐仲友奏牍。则齐东野语所纪朱唐公案,恐亦未可信也。

  诗词工拙

  沧浪、凤兮二歌,已开楚辞体格。然楚辞之最工者,推屈原、宋玉,而后此之王褒、刘向之词不与焉。五古之最工者,实推阮嗣宗、左太冲、郭景纯、陶渊明,而前此曹、刘,后此陈子昂、李太白不与焉。词之最工者,实推后主、正中、永叔、少游、美成,而后此南宋诸公不与焉。

  南宋词家如俗子

  唐五代北宋之词家,倡优也。南宋后之词家,俗子也。二者其失相等。但词人之词,宁失之倡优,不失之俗子。以俗子之可厌,较倡优为甚故也。

  六一蝶恋花

  蝶恋花“独倚危楼”一阕,邮六一词,亦见乐章集。余谓:屯田轻薄子,只能道“奶奶兰心蕙性”耳。

  有篇有句词家

  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

  词不可作儇薄语

  读会真记者,恶张生之薄幸而恕其奸非。读水浒传者,恕宋江之横暴而责其深险。此人人之所同也。故艳词可作,唯万不可作儇薄语。龚定庵诗云:“偶赋凌云偶倦飞。偶然闲慕遂初衣。偶逢锦瑟佳人问,便说寻春为汝归。”其人之凉薄无行,跃然纸默间。余辈读耆卿、伯可词,亦有此感。视永叔、希文小词何如耶。

  词人须忠实

  词人之忠实,不独对人事宜然,即对一草一木,亦须有忠实之意,否则所谓游词也。

  读花间、尊前集,令人回想徐陵玉台新咏。读草堂诗余,令人回想韦縠才调集。读朱竹垞词综、张皋文、董子远词选,令人回想沈德潜三朝诗别裁集。

  明季国初诸老之论词,大似袁简斋之论诗,其失也,纤小而轻薄。竹垞以降之论词者,大似沈归愚,其失也,枯槁而庸陋。

  白石可鄙

  东坡之旷在神,白石之旷在貌。白石如王衍口不言阿堵物,而暗中为营三窟之计,此其所以可鄙也。

  词尤重内美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文字之事,于此二者,不能缺一。然词乃抒情之作,故尤重内美。无内美而但有修能,则白石耳。

  诙谐与严重不可缺一

  诗人视一切外物,皆游戏之材料也。然其游戏,则以热心为之。故诙谐与严重二性质,亦不可缺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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