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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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调公)

  云

  云

  来鹄

  千形万象竟还空,映水藏山片复重。

  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

  夏云形状奇特,变幻不常。“夏云多奇峰”,是历来传诵的名句。但这首诗的作者似乎对悠闲作态的夏云颇为憎厌,这是因为作者的心境本来就并不悠闲,用意又另有所属的缘故。

  首句撇开夏云的各种具体形象,用“千形万象”四字一笔带过,紧接着下了“竟还空”这几个感情份量很重的词语。原来,诗人是怀着久旱盼甘霖的焦急心情注视着风云变幻。对他说来,夏云的千姿百态并没有实际意义,当然也就想不到要加以描写。对事物关心的角度不同,描写的方式也自然有别。这一句对夏云的描写尽管抽象,却完全符合诗人此时的感情。它写出一个过程:云不断幻化出各种形象,诗人也不断重复着盼望、失望,最后,云彩随风飘散,化为乌有,诗人的希望也终于完全落空。“竟还空”三字,既含有事与愿违的深深失望,也含有感到被作弄之后的一腔怨愤。

  次句写“竟还空”后出现的情形。云彩虽变幻以至消失,但切盼甘霖者仍在寻觅它的踪影。它仿佛故意与人们捉迷藏:到处寻觅不见,蓦然低头,却发现它的倒影映入水中;猛然抬头,则又见它原来就隐藏在山后。又好象故意在你面前玩戏法:忽而轻云片片,忽而重重迭迭。这就进一步写出了云的容与悠闲之状,怡然自得之情,写出了它的故作姿态。而经历过失望、体验过被作弄的滋味的诗人,面对弄姿自媚的云,究竟怀着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无限旱苗枯欲尽,悠悠闲处作奇峰。”第三句是全诗的背景,按自然顺序,似应放在首句。诗人把它安排在这里,一方面是使这首篇幅很狭的小诗也有悬念,有波澜;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是让它在感情发展的关节点上出现,以便与第四句形成鲜明尖锐的对照,取得更加强烈的艺术效果。第三句明显地蕴含着满腔的焦虑、怨愤,提得很高,出语很重,第四句放下去时却很轻,表面上几乎不带感情。一边是大片旱苗行将枯死,亟盼甘霖,一边却是高高在上,悠闲容与,化作奇峰在自我欣赏。正是在跌宕有致的对比描写中,诗人给云的形象添上了画龙点睛的一笔,把憎厌如此夏云的感情推向了高潮。

  一首不以描摹刻画为能事、有所托寓的咏物诗,总是能以它的生动形象启发人们去联想,去思索。这首诗,看来并不单纯是抒写久旱盼雨、憎厌旱云的感情。诗中“云”的形象,既具有自然界中夏云的特点,又概括了社会生活中某一类人的特征。那千变万化,似乎给人们以洒降甘霖希望的云,其实根本就无心解救干枯的旱苗。当人们焦急地盼它降雨时,它却“悠悠闲处作奇峰”呢。不言而喻,这正是旧时代那些看来可以“解民倒悬”,实际上“不问苍生”的权势者的尊容。它的概括性是很高的,直到今天,我们还会感到诗里所描绘的人格化了的“云”是似曾相识的。

  古代诗歌中咏云的名句很多,但用劳动者的眼光、感情来观察、描绘云的,却几乎没有。来鹄这位不大出名的诗人的这一首《云》,也许算得上最富人民性的咏云之作。

  (刘学锴)

  江行无题(百首选一)

  江行无题(百首选一)

  钱珝

  咫尺愁风雨,匡庐不可登。

  只疑云雾窟,犹有六朝僧。

  此诗以“咫尺愁风雨,匡庐不可登”作为开头,随手将题目中“江行”的意思镶嵌在内,但没有明说,只是从另一角度隐隐化出,用的是“暗起”的写作手法。

  “咫”是八寸。“咫尺”,形容距离极近。“匡庐”即指庐山。近在咫尺,本是极易登临,说“不可登”,是什么原因呢?这是江行遇雨所致,船至庐山脚下,却为风雨所阻,不能登山。“不可登”三字写出了使人发愁的“风雨”之势,“愁”字则透出了诗人不能领略名山风光的懊恼之情。“不可登”,不仅表示了地势的由下而上,而且,也描摹了江舟与山崖之间隔水仰望的空间关系。诗人仅仅用了十个字,即道出当时当地的特定场景,下笔非常简巧。

  一般说来,描写高山流水的诗歌,作者多从写形或绘色方面去驰骋彩笔;此诗却另辟蹊径,以引人入胜的想象开拓了诗的意境:“只疑云雾窟,犹有六朝僧”。庐山为南朝佛教胜地,当时山中多名僧大师寄迹其间。这些往事陈迹,成了诗人联想的纽带。仰望高峰峻岭,云雾缭绕,这一副奇幻莫测的景象,不能不使诗人浮想翩翩:那匡庐深处,烟霞洞窟,也许仍有六朝高僧在隐身栖息吧。此种迹近幻化、亦真亦妄的浪漫情趣,更增添了匡庐的神奇色彩。庐山令人神往的美景很多,诗人却“只疑”佛窟高僧,可见情致的高远和诗思的飘渺了。

  第三句中的“疑”字用得极好,写出了山色因云雨笼罩而给人的或隐或现的感觉,从而使读者产生意境“高古”的联想。“只疑”和“犹有”之间,一开一阖,在虚幻的想象中渗入似乎真实的判断,更显得情趣盎然。

  本诗以疑似的想象,再现了诗人内心的高远情致。写法上,似用了国画中的“滃”写技法,以淡淡的水墨来渲染烟雾迷蒙的云水,虚虚实实,将庐山写得扑朔迷离,从而取代了正面写山的有形笔墨,确可视为山水诗中别具神情的一首佳作。

  (陶慕渊)

  未展芭蕉

  未展芭蕉

  钱珝

  冷烛无烟绿蜡干,芳心犹卷怯春寒。

  一缄书札藏何事,会被东风暗拆看。

  丰富而优美的联想,往往是诗歌创作获得成功的重要因素,特别是咏物诗,诗意的联想更显得重要。

  首句从未展芭蕉的形状、色泽设喻。由未展芭蕉的形状联想到蜡烛,这并不新颖:“无烟”与“干”也是很平常的形容。值得一提的是“冷烛”、“绿蜡”之喻。蜡烛通常给人的感觉是红亮、温暖,这里却说“绿”、“冷”,不仅造语新颖,而且表达出诗人的独特感受。“绿蜡”给人以翠脂凝绿的美丽联想:“冷烛”一语,则使人感到那紧紧卷缩的蕉烛上面似乎笼罩着一层早春的寒意。

  “芳心犹卷怯春寒”。卷成烛状的芭蕉,最里一层俗称蕉心。诗人别开生面,赋予它一个美好的名称──芳心。这是巧妙的暗喻:把未展芭蕉比成芳心未展的少女。从表面看,和首句“冷烛”、“绿蜡”之喻似乎脱榫,其实,无论从形象上、意念上,两句都是一脉相通的。“蜡烛有心还惜别”。“有心惜别”的蜡烛本来就可用以形容多情的少女,所以蕉心──烛心──芳心的联想原很自然。“绿蜡”一语所显示的翠脂凝绿、亭亭玉立的形象,也容易使人联想到美丽的女性。在诗人想象中,这在料峭春寒中卷缩着“芳心”的芭蕉,仿佛是一位含情脉脉的少女,由于寒意袭人的环境的束缚,只能暂时把自己的情怀隐藏在心底。如果说,上一句还只是以物喻物,从未展芭蕉的外在形状、色泽上进行描摹刻画,求其形似;那么这一句则通过诗意的想象与联想,把未展芭蕉人格化了,达到了人、物浑然一体的神似境界。句中的“犹”字、“怯”字,都极见用意。“犹”字不只明写目前的“芳心未展”,而且暗寓将来的充分舒展,与末句的“会被东风暗拆”遥相呼应。“怯”字不仅生动地描绘出未展芭蕉在早春寒意包围中卷缩不舒的形状和柔弱轻盈的身姿,而且写出了它的感觉与感情,而诗人的细意体贴、深切同情也自然流注于笔端。

  三、四两句却又另外设喻。古代的书札卷成圆筒形,与未展芭蕉相似,所以这里把未展芭蕉比作未拆封的书札。从第二句以芳心未展的少女设喻过渡到这一句以缄封的书札设喻,似乎又不相连属,但读时却感到浑然一片。这奥妙就在“藏”字上。书札紧紧封缄着,它的内容──写信者的一片“芳心”就深藏在里面,好象不愿意让人知道它的奥秘。这和上句的“芳心犹卷”在意念上完全相通,不过上句侧重于表现客观环境的束缚,这一句则侧重于表现主观上的隐藏不露。未曾舒展的少女情怀和包蕴着深情的少女书札,本来就很容易引起由此及彼的联想。但三、四两句并非用另一比喻简单地重复第二句的内容,而是通过“藏何事”的设问和“会被东风暗拆看”的遥想,展示了新的意境,抒发了更美好的情思。在诗人想象中,这未展芭蕉象是深藏着美好情愫的密封的少女书札,严守着内心的秘密。然而,随着寒气的消逝,芳春的到来,和煦的东风总会暗暗拆开“书札”,使美好的情愫呈露在无边的春色之中。既然如此,又何必深藏内心的奥秘,不主动地坦露情怀,迎接东风,欢呼春天的到来呢?这后一层意思,诗人并没有点明,读者却不难理会。句中的“会”字,下得毫不着力,却让人感到芭蕉由怯于春寒而“不展”,到被东风吹开,是顺乎自然规律的;而“暗”字则极精细地显示出这一变化过程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这两个词语,对深化诗的意境有重要的作用。

  诗意的想象与联想,归根结蒂还是来源于对生活的细心体察和深切体验。如果钱珝对生活中受到环境束缚、心灵上受到禁锢的少女缺乏了解与同情,那么他是无论如何不会产生上面那一系列诗意的联想的,也绝不会从单调的未展芭蕉身上发现含情不展的少女的感情与气质的。

  (刘学锴)

  书边事

  书边事

  张乔

  调角断清秋,征人倚戍楼。

  春风对青冢,白日落梁州。

  大漠无兵阻,穷边有客游。

  蕃情似此水,长愿向南流。

  唐朝自肃宗以后,河西、陇右一带长期被吐蕃所占。宣宗大中五年(851)沙州民众起义首领张议潮,在出兵收取瓜、伊、西、甘、肃、兰、鄯、河、岷、廓十州后,派遣其兄张议潭奉沙、瓜等十一州地图入朝,宣宗因以张议潮为归义军节度使;大中十一年,吐蕃将尚延心以河湟降唐,其地又全归唐朝所有。自此,唐代西部边塞地区才又出现了一度和平安定的局面。本诗的写作背景大约是在上述情况之后。

  诗篇一展开,呈现在读者面前的就是一幅边塞军旅生活的安宁图景。首句“调角断清秋”,“调角”即吹角,角是古代军中乐器,相当于军号:“断”是尽或占尽的意思。这一句极写在清秋季节,万里长空,角声回荡,悦耳动听。而一个“断”字,则将角声音韵之美和音域之广传神地表现出来:“调角”与“清秋”,其韵味和色调恰到好处地融而为一,构成一个声色并茂的清幽意境。这一句似先从高阔的空间落笔,勾勒出一个深广的背景,渲染出一种宜人的气氛。次句展现“征人”与“戍楼”所组成的画面。你看那征人倚楼的安闲姿态,多象是在倾听那悦耳的角声和欣赏那迷人的秋色呵!不用“守”字,而用“倚”字,微妙地传达出边关安宁、征人无事的神旨。

  颔联“春风对青冢,白日落梁州”,“春风”,并非实指,而是虚写。“青冢”,是汉朝王昭君的坟墓。这使人由王昭君和亲的事迹联想到目下边关的安宁,体会到民族团结正是人们长期的夙愿,而王昭君的形象也会象她墓上的青草在春风中摇荡一样,长青永垂。“梁州”,当指“凉州”。唐梁州为今陕西南郑一带,非边地,而曲名《凉州》也有作《梁州》的,故云。凉州,地处今甘肃省内,曾一度被吐蕃所占。王昭君的墓在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南,与凉州地带一东一西遥遥相对。傍晚时分,当视线从王昭君的墓地又移到凉州时,夕阳西下,余辉一片,正是一派日丽平和的景象。令人想见,即使在那更为遥远广阔的凉州地带,也是十分安定的。

  颈联“大漠无兵阻,穷边有客游”,“大漠”和“穷边”,极言边塞地区的广漠;而“无兵阻”和“有客游”,在“无”和“有”、“兵”和“客”的对比中,写明边关地区,因无蕃兵阻挠,所以才有游客到来。这两句对于前面的景物描写起到了点化作用。

  末联两句“蕃情似此水,长愿向南流”,运用生动的比喻,十分自然地抒写出了作者的心愿,使诗的意境更深化一步。“此水”不确指,也可能指黄河。诗人望着这滔滔奔流的河水,思绪联翩。他想:蕃情能象这大河一样,长久地向南流入中原该多好啊!这表现出诗人渴望民族团结的愿望。

  全诗抒写诗人于边关的所闻、所见、所望、所感,意境高阔而深远;气韵直贯而又有抑扬顿挫;运笔如高山流水,奔腾直下,而又回旋跌宕。正如俞陛云在《诗境浅说》中所说:“此诗高视阔步而出,一气直书,而仍顿挫,亦高格之一也。”

  (陶光友)

  河湟旧卒

  河湟旧卒

  张乔

  少年随将讨河湟,头白时清返故乡。

  十万汉军零落尽,独吹边曲向残阳。

  湟水源出青海,东流入甘肃与黄河汇合。湟水流域及与黄河合流的一带地方称“河湟”。诗中“河湟”指吐蕃统治者从唐肃宗以来所进占的河西陇右之地。宣宗大中三年(849),吐蕃以秦、原、安乐三州及石门等七关归唐;五年,张义潮略定瓜、伊等十州,遣使入献图籍,于是河湟之地尽复。近百年间的战争给人民造成巨大痛苦。此诗所写的“河湟旧卒”,就是当时久戍幸存的一个老兵。诗通过这个人的遭遇,反映出了那个动乱时代的影子。

  此诗叙事简淡,笔调亦闲雅平和,意味很不易一时穷尽。首句言“随将讨河湟”似乎还带点豪气;次句说“时清返故乡”似乎颇为庆幸;在三句所谓“十万汉军零落尽”的背景下尤见生还之难能,似乎更可庆幸。末了集中为人物造象,那老兵在黄昏时分吹笛,似乎还很悠闲自得呢。

  以上说的都是“似乎”如此,当读者细玩诗意却会发现全不如此。通篇诗字里行间、尤其是“独吹边曲向残阳”的图景中,流露出一种深沉的哀伤。“残阳”二字所暗示的日薄西山的景象,会引起一位“头白”老人什么样的感触?那几乎是气息奄奄、朝不虑夕的一个象征。一个“独”字又交代了这个老人目前处境,暗示出他从军后家园所发生的重大变故,使得他垂老无家。这个字几乎抵得上古诗《十五从军征》的全部内容:少小从军,及老始归,而园庐蒿藜,身陷穷独之境。从“少年”到“头白”,多少年的殷切盼望,俱成泡影。

  而此人毕竟是生还了,而更多的边兵有着更其悲惨的命运,他们暴骨沙场,是永远回不到家园了。“十万汉军零落尽”,就从侧面落笔,反映了唐代人民为战争付出的惨重代价,这层意思却是《十五从军征》所没有的,它使此绝句所表达的内容更见深广。这层意思通过幸存者的伤悼来表现,更加耐人玩味。而这伤悼没明说出,是通过“独吹边曲”四字见出的。边庭的乐曲,足以勾起征戍者的别恨、乡思,他多年来该是早已听腻了。既已生还故乡,似不当更吹。却偏要吹,可见旧恨未消。这大约是回家后失望无聊情绪的自然流露吧!他西向边庭(“向残阳”)而吹之,又当饱含对于弃骨边地的故人、战友的深切怀念,这又是日暮之新愁了。“十万汉军零落尽”,而幸存者又陷入不幸之境,则“时清”二字也值得玩味了,那是应加上引号的。

  可见此诗句意深婉,题旨与《十五从军征》相近而手法相远。古诗铺述丰富详尽,其用意与好处都易看出;而“作绝句必须涵括一切,笼罩万有,着墨不多,而蓄意无尽,然后可谓之能手,比古诗当然为难”(陶明濬《诗说杂记》),此诗即以含蓄手法抒情,从淡语中见深旨,故能短语长事,愈读愈有味。

  (周啸天)

  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

  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

  高蟾

  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

  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

  关于此诗有一段本事,见《唐才子传》:“(高蟾)初累举不上,题诗省墙间曰:”冰柱数条搘白日,天门几扇锁明时。阳春发处无根蒂,凭仗东风次第吹‘,怨而切。是年人论不公,又下第。上马侍郎云(诗从略)。“晚唐科举场上弊端极多,诗歌中有大量反映,此诗就是其中著名的一首。

  唐代科举尤重进士,因而新进士的待遇极优渥,每年曲江会,观者如云,极为荣耀。此诗一开始就用“天上碧桃”、“日边红杏”来作比拟。“天上”、“日边”,象征着得第者“一登龙门则身价十倍”,地位不寻常:“和露种”、“倚云栽”比喻他们有所凭恃,特承恩宠:“碧桃”、“红杏”,鲜花盛开,意味着他们春风得意、前程似锦。这两句不但用词富丽堂皇,而且对仗整饬精工,正与所描摹的得第者平步青云的非凡气象悉称。

  《镜花缘》第八十回写打灯谜,有一条花名谜的谜面就借用了这一联现成诗句。谜底是“凌霄花”。非常切贴。“天上碧桃”、“日边红杏”所以非凡,不就在于其所处地势“凌霄”吗?这里可以体会到诗句暗含的另一重意味。唐代科举惯例,举子考试之前,先得自投门路,向达官贵人“投卷”(呈献诗文)以求荐举,否则没有被录取的希望。这种所谓推荐、选拔相结合的办法后来弊端大启,晚唐尤甚。高蟾下第,自慨“阳春发处无根蒂”,可见当时靠人事“关系”成名者大有人在。这正是“碧桃”在天,“红杏”近日,方得“和露”“倚云”之势,又岂是僻居于秋江之上无依无靠的“芙蓉”所能比拟的呢?

  第三句中的秋江芙蓉显然是作者自比。作为取譬的意象,芙蓉是由桃杏的比喻连类生发出来的。虽然彼此同属名花,但“天上”、“日边”与“秋江”之上,所处地位极为悬殊。这种对照,与左思《咏史》名句“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类似,寄托贵贱之不同乃是“地势使之然”。这里还有一层寓意。秋江芙蓉美在风神标格,与春风桃杏美在颜色妖艳不同。《唐才子传》称“蟾本寒士,……性倜傥离群,稍尚气节。人与千金无故,即身死不受”,又说“其胸次磊块”等等。秋江芙蓉孤高的格调与作者的人品是统一的。末句“不向东风怨未开”,话里带刺。表面只怪芙蓉生得不是地方(生在秋江上)、不是时候(正值东风),却暗寓自己生不逢辰的悲慨。与“阳春发处无根蒂,凭仗东风次第吹”同样“怨而切”,只不过此诗全用比体,寄兴深微。

  诗人向“大人物”上书,不卑不亢,毫无胁肩谄笑的媚态,这在封建时代,是较为难得的。说“未开”而非“不开”,这是因为芙蓉开花要等到秋高气爽的时候。这里似乎表现出作者对自己才具的自信。不妨顺便说一句,高蟾在作诗后的第二年终于蟾宫折桂,如愿以偿了。

  (周啸天)

  焚书坑

  焚书坑

  章碣

  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

  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

  这首诗就秦末动乱的局面,对秦始皇焚书的暴虐行径进行了辛辣的嘲讽和无情的谴责。

  秦始皇三十四年(前213),采纳丞相李斯的奏议,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搜集焚毁儒家《诗》、《书》和百家之书,令下之后三十日不烧者,罚作筑城的苦役,造成中国历史上一场文化浩劫。

  焚书坑据传是当年焚书的一个洞穴,旧址在今陕西省临潼县东南的骊山上。章碣或者到过那里,目之所触,感慨系之,便写了这首诗。

  诗一开始就接触主题。首句用略带夸张的语言揭示矛盾:竹帛化为灰烟消失了,秦始皇的帝业也就跟着灭亡了,好象当初在焚书坑里焚烧的就是他的嬴氏天下。这一句夹叙夹议,明叙暗议,有实有虚。“竹帛烟销”是实写,有形象可见。“竹帛”是古代写书的材料,这里指书。“帝业虚”是虚写。这种虚实相间的表现手法极富韵致。

  次句就“帝业虚”之意深进一层,说是虽然有关河的险固,也保卫不住秦始皇在都城中的宫殿。“关河”主要指函谷关与黄河,当然也包括其他关隘、河流,如散关、萧关、泾河、渭河、崤山、华山等。贾谊《过秦论》:“秦地被山带河以为固,四塞之国也。”说“关河”,便概括一切可以倚恃的地理险阻。秦都咸阳四周虽有这许多关山河川包围着,但仍然锁守不住,所以《过秦论》又说:“秦人阻险不守,关梁不阖,长戟不刺,强弩不射。楚师深入,战于鸿门,曾无藩篱之艰。”再坚固的“篱笆”也挡不住起义军队的长驱直入。诗以“关河空锁祖龙居”一句总括了整个秦末动乱以至秦朝灭亡的史实,言简意深;并且以形象示现,把“帝业虚”这个抽象的概念写得有情有景,带述带评,很有回味。“祖龙”指秦始皇。这里不用“始皇”而用“祖龙”,决非单纯追求用典,而是出于表情达意的需要。《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一项传说:始皇三十六年,有神人对秦使者说:“今年祖龙死。”使者回报始皇,始皇听了,好久不讲话,过后自作解释说:“祖龙者,人之先也。”秦始皇一心要做子孙万代诸“龙”之祖。而今江山易主,“祖龙”一词正话反用,又添新意,成了对秦始皇的绝妙讽刺,而且曲折有文采,合乎诗歌用语韵味。

  第三句点题,进一步用历史事实对“焚书”一事做出评判。秦始皇和李斯等人把“书”看成是祸乱的根源,以为焚了书就可以消灾弭祸,从此天下太平。结果适得其反,嬴秦王朝很快陷入风雨飘摇、朝不保夕的境地。“未冷”云云是夸张的言辞,旨在突出焚书行为的乖谬,实际上从焚书到陈胜吴广在大泽乡首举义旗,前后相隔整整四年时间。

  末句抒发议论、感慨。山东之乱持续了一个时期,秦王朝最后亡于刘邦和项羽之手。这两人一个曾长期在市井中厮混,一个出身行伍,都不是读书人。可见“书”未必就是祸乱的根源,“焚书”也未必就是巩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过秦论》)的有效措施。说“刘项原来不读书”,而能灭亡“焚书”之秦,全句纯然是揶揄调侃的口吻,包含着极为辛辣的讽刺意味。从“竹帛”写起,又以“书”作结,首尾相接如环,显得圆转自然。

  议论性的诗歌,既要剖析事理,又要显示意象,委实很不容易。这首诗采用了近乎喜剧的表现手法:揭示矛盾,使秦始皇处于自我否定的地位。这样写表面似乎很委婉,很冷静,其实反对的态度和憎恶的感情十分鲜明。如果说这就是“怨而不怒”的表现,那么,它也不失为一种成功的艺术手法。

  (朱世英)

  东都望幸

  东都望幸

  章碣

  懒修珠翠上高台,眉月连娟恨不开。

  纵使东巡也无益,君王自领美人来。

  诗贵真,也贵新:真则可信,新则可爱。俗话说:“宁吃鲜桃一颗,不吃烂桃一筐”,对于诗,又何尝不是如此?

  晚唐诗人章碣这首七绝,是颗鲜桃。它同诗人其他多数诗篇一样,写得颇为新、巧。诗的头两句写:居住“东都”(洛阳)的宫女们懒得梳妆打扮,佩带珠翠,登上高台,盼望皇帝临幸;她们那双象初月一样美的弯眉,也因为怨恨而紧锁着。她们为什么这样神情黯然、满怀怨恨呢?后两句诗作了回答:原来她们知道,即使皇帝从长安东巡到洛阳来,也是要领着他的“美人”来的。也就是说:她们盼望临幸的愿望是要落空的。

  从字面上看,这首诗写的是“宫怨”,是东都宫女对君王的怨恨;实际上,这是一首隐喻诗,它的主旨不是“宫怨”,而是“士怨”,即准备应试的知识分子对主考官的怨恨。

  章碣在唐僖宗乾符年间(874─879)进士及第。登第之前曾有过落第的经历。这首诗当是亲身感受,且实有所指的。据《唐摭言》记载:“邵安石,连州人也。高湘侍郎南迁归阙,途次连江,安石以所业投献遇知,遂挈至辇下。湘主文,安石擢第,诗人章碣赋《东都望幸》诗刺之。”由此可知,这首诗是讥刺主考官高湘的。诗中的宫女,喻士人:“君王”,喻主考官:“美人”,喻走主考官后门的应试者。诗中所寓的真正含意是:准备应试的士人都满怀怨恨,因为主考官把自己的“美人”领来了,他们登第的希望落空了。不过,这首诗虽然讥刺的是某一个具体人,实则具有普遍意义,是对中晚唐时期科举制度的揭露。

  全诗文情自然,比拟切至,妙用隐喻,而能使人心领神会,感到含蓄有味。诗的语言也颇有特色。三、四两句自然流畅,犹如口语。一、二两句瑰丽多姿,雕饰工巧。“懒修珠翠”、“眉月连娟”等寥寥几字,把宫女姣美的形貌和懒洋洋的情态描绘得维妙维肖。愈写出宫女之美,愈显出“君王”之恶,是富有表现力的。

  诗中形象优美,除别有寓意外,仍然具有作为宫怨诗的完整的意境。方干《赠进士章碣》诗云:“织锦虽云用旧机,抽梭起样更新奇”,这首小诗用的虽是传统的比兴手法,却写得新颖别致,也可以说是“用旧机”织出的新“锦”吧。

  (贾文昭)

  写真寄外

  写真寄外

  薛媛

  欲下丹青笔,先拈宝镜寒。

  已惊颜索寞,渐觉鬓凋残。

  泪眼描将易,愁肠写出难。

  恐君浑忘却,时展画图看。

  薛媛是晚唐濠梁(今安徽凤阳)人南楚材妻。楚材离家远游。颍(今河南许昌)地长官爱楚材风采,欲以女妻之。楚材欲允婚,命仆回濠梁取琴书等物。“善书画,妙属文”(见《云溪友议》卷上)的薛媛,觉察丈夫意向,对镜自画肖像,并写了上面这首诗以寄意。楚材内心疚愧,终与妻团聚。

  这诗表达了诗人对远离久别丈夫的真挚感情,隐约透露了她忧虑丈夫“别依丝萝”的苦衷。刻画心理活动既细致入微,又具体形象:时而喃喃自语,时而如泣如诉,诗情画意,跃然纸上。

  诗一开头,就通过手的动作来展示心理活动。她提起“丹青”画笔,正想下笔作画。然而,她犹疑了。怎么画呢?还是“先拈宝镜”,照照容颜吧。可是一“拈宝镜”,却给她带来一股“寒”意。“宝镜”为什么“寒”?是冰凉的镜体给人一种“寒”的感觉呢?还是诗人的心境寒凉呢?一“寒”字,既状物情,又发人意。

  颔联进一步写诗人对镜自怜:她心中已自感玉容憔翠,而今细细端详,发觉鬓发也开始有点稀疏了。“惊”是因为“颜索寞”而引起的心理活动。“已惊”表明平素已有所感触,而今日照镜,更惊觉青春易逝。“颜索寞”,明显易见:“鬓凋残”细微难察,用“渐觉”一语,十分确当写出她愈来愈苦这一心理状态。

  “泪眼描将易,愁肠写出难。”“泪眼”代指诗人的肖像,“愁肠”指心灵的痛苦。一“易”一“难”,互为映衬。这里用欲抑先扬的手法,在矛盾对比中,刻画怀念丈夫的深情。《牡丹亭》第十四出杜丽娘自画肖像时说过两句话:“三分春色描将易,一段伤心写出难。”当是脱胎于此。

  尾联点出写真寄外的目的。诗人辞恳意切地叮嘱丈夫:想你大概把我完全忘光了吧,送上这张画,让你时时看看我。“恐”,猜想,是诗人估量丈夫时的心理状态。“浑”,全也。一“恐”一“浑”,准确地描绘出自己微妙的感情活动。本来,仆人回家取琴书等物时,诗人察觉丈夫已有“别依丝萝”、把糟糠之情全“忘却”的意向。但她在诗中却避免了作正面的肯定,而用了估量、猜测的口吻,这就不致伤害丈夫的自尊心,而且给他留下回心转意的余地。一“恐”字,把诗人既疑虑又体谅丈夫的感情,委婉曲折地吐露出来,可谓用心良苦。末句,直陈胸臆,正面规劝丈夫:“时展画图看”,遥应首句,语短情长。

  此诗对人物的神态动作描写和心理活动的刻画是很出色的。它也从侧面透露出封建时代妇女的不幸和痛苦。

  (邓光礼)

  己亥岁(二首录一)

  己亥岁(二首录一)

  曹松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此诗题作《己亥岁》,题下注:“僖宗广明元年。”按“己亥”为广明前一年即乾符六年的干支,诗大约是在广明元年追忆去年时事而作。“己亥岁”这个醒目的诗题,就点明了诗中所写的是活生生的社会政治现实。

  安史之乱后,战争先在河北,后来蔓延入中原。到唐末又发生大规模农民起义,唐王朝进行穷凶极恶的镇压,大江以南也都成了战场。这就是所谓“泽国江山入战图”。诗句不直说战乱殃及江汉流域(泽国),而只说这一片河山都已绘入战图,表达委婉曲折,让读者通过一幅“战图”,想象到兵荒马乱、铁和血的现实,这是诗人运用形象思维的一个成功例子。

  随战乱而来的是生灵涂炭。打柴为“樵”,割草为“苏”。樵苏生计本来艰辛,无乐可言。然而,“宁为太平犬,勿为乱世民”,在流离失所、挣扎于生死线上的“生民”心目中,能平平安安打柴割草以度日,也就快乐了。只可惜这种樵苏之乐,今亦不可复得。用“乐”字反衬“生民”的不堪其苦,耐人寻味。

  古代战争以取首级之数计功,战争造成了残酷的杀戮,人民的大量死亡。这是血淋淋的现实。诗的前两句虽然笔调轻描淡写,字里行间却有斑斑血泪。这就自然逼出后两句沉痛的呼告。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这里“封侯”之事,是有现实针对性的:乾符六年(即“己亥岁”)镇海节度使高骈就以在淮南镇压黄巢起义军的“功绩”,受到封赏,无非“功在杀人多”而已。令人闻之发指,言之齿冷。无怪诗人闭目摇手道“凭君莫话封侯事”了。一个“凭”字,意在“请”与“求”之间,语调比言“请”更软,意谓:行行好吧,可别提封侯的话啦。词苦声酸,全由此一字推敲得来。

  末句更是一篇之警策:“一将功成万骨枯”。它词约而义丰。与“可怜白骨攒孤冢,尽为将军觅战功”(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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