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翠莲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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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鲁智深戴宗两人到了牢营门口,看暗地匿了身,候那翠莲过来。当下两人伏在草丛密处,耽头来望,便由辰时等到午时。只不见翠莲过来。那鲁智深原本焦躁之人,候得当真要命。心下急如热蚁,苦楚难当。戴宗见他焦躁,少不得又宽慰了几番。鲁智深道:“不消劝说,洒家虽然不耐,却断不离去。无论如何,要把妹子带上山去。”戴宗哦一声,打趣道:“和尚此遭转了性来,甚么缘故?”花和尚应道:“胡说!洒家一向恁地好性子!”戴宗道:“怎见得一向恁地?平素燥出鸟来,今遭却静出鸟来。”花和尚道:“洒家却才不是焦躁?只来聒噪!”戴宗道:“好不相同。换了往日,你早操了拳头,不知收了几条人命去来。”鲁智深道:“休来取笑。捎俺妹子上山,不过一个义字。”戴宗打个哈哈,道:“说的是说的是。”便住了口,再不多言,生怕惹恼那鲁智深,发恶上来。便换了话题,只与他天南地北胡诌,好消解他焦躁来。

  当下两人又打了一段诨话,不觉已到正午。鲁智深捺不住,骂道:“直娘贼!日日一般消遣,也不觉烦皂。单今日忒难打发。奶奶个巴的!”戴宗听了失笑,便侧了目来看花和尚。见他铜铃大眼,眦角尽张,眼珠子不知何时缠了一道道血丝来,好不可怖!戴宗寻思道:“花和尚又上了急躁。”正待劝慰数句,耳边传来噔噔噔马蹄声响。戴宗忙把身子伏低了,没了身子。看和尚无甚举动,便用臂肘强按了和尚脊背,教他起不来身。怕万一他癫燥上来,坏了事情。却说那戴宗神行日常使唤千里脚法,最要得的便是脚力和膂力,因此力大无穷。那花和尚囚在牢房几近一月,功力难免有些消减。当下眼巴巴见戴宗压将过去,心下忿忿,只抵不得力,动弹不得。见得那戴宗又添了一份劲道,按将落来。和尚失了支撑,身躯便悉数贴在地面,密不透风来。正要破口大骂开来,听得戴宗嘘了一声,便抑了声。见得戴宗抬了头来,透过草芨空隙看将出去,神情好不凛然。

  且说那戴院长把目望去,隐约见得草丛外,一个军官打扮的人才下了马,蹬着脚步过了眼前,望牢营去来。却不是高俅是谁?那高俅身后,却紧随了一个人,未曾照过面来,不知甚么名姓。却是三十出头年纪,一身军士打扮。看模样是那高俅的贴身,说不准是个包衣奴才。当下见得两人迈了大步,入了牢营门口,由里面管营差拨等人出来接了进去。那郝不聊也在其中。看他步伐趑趄,轻飘飘的,显见药力未能全退。少顷,一拨人进了牢房去了。那戴宗吸了一口冷气。心下寻思,高俅老贼最不喜梁山好汉。到得牢房时,见失了重犯,必然大怒。网搜起来,非把东京翻了天不可。暗想着,生出了一层担忧。又吸了一口气,侧了目来看那鲁智深。见和尚经了挤压,面目竟陷在泥沙里头。心下不由得生出一丝歉意来。却又按了一盏茶工夫,方松开手来。抓了他衣领口,提将起来,教他长长透出气来。

  且说那鲁智深伏在地上,不禁有些恼怒。待起了身,换了一口气,回复了些气力。便瞪目道:“撮鸟!恁地作力,洒家快岔了气过去。”戴宗轻轻笑了一笑,并不作答,感觉又一阵歉疚。那鲁智深又骂了一通。戴宗一例不应。只扇走他脸上泥土,看看露出一个黑面来。又拍了拍脊背,教他透一口气出来。兀自拍击间,猛听得鲁智深喊道:“妹子!妹子!”话音未落,便腾起了身,舍足奔将出去。戴宗见那鲁达乱了方寸,敢情露了藏踪。连忙移目看去,见花和尚发足狂奔,望一个妇人飞了过去。那妇人年已及簈,到有七八份姿色,模样落落出众。只见他头罩了一块碎花缎巾,一身榴色荆衣。虽然着装淡素,但也丰韵流露。妇人手里挽了一只藤篓,内里盛了些甚么的。看他步行翼翼,说不准是些家什宝贝。戴宗心想,却怕这个婆娘便是那和尚妹子来着,倒也有些人才。想着,见那妇人寻声来望。见是和尚召唤,柳儿似的止了珊步,溢出满脸惊喜,显是出乎意料来。待见了那鲁智深如风如电,一霎到了面前,不由得小脚细细一颠,直把身子倾靠过来。那鲁智深便裹了他身子,道:“妹子!”露出无限欣喜,蕴涵万千说话。那妇人一声:“哥哥!”两眼发出光亮,一脸娇涩不胜。戴宗寻思道:“和尚艳福果然不浅。”便见鲁智深把妇人的手拉了过去,牵了望戴宗奔来。戴宗道:“和尚呀和尚,你大呼小叫的,露出行踪了。快走罢。”说完,身形骤起,先望望鲁智深两人纵了过去。疾呼道:“扯风!扯风!”拨转两人方向,望东急急飞去。

  却说那高俅进得牢房,见走了和尚。喝了一通话,又差李虞候郝不聊两人领兵去追。那李虞候两人得了令,二话不说,出了门口。点了兵,在操兵场列队集结。猛听得外面一声巨喝:“妹子!”那郝不聊心下一振,望过声处。果然见得一个大和尚打草丛爬起身来,疾奔到辕门面前,离三丈顿了脚,来牵一个妇人。正是鲁智深与那金翠莲。节级大喜,当下手指了和尚,吆呼道:“兀那秃驴!兀那秃驴!”那翠莲见节级呼喝,心下慌张,急急道:“快走,快走!”便抬手搡那鲁智深。和尚也是一惊,拔足狂奔,嗖嗖嗖望前飞去了。发足间,听得前面一个急促声音道:“快,快!”正是戴宗说话。那戴宗口里说着话,脚下功夫却不含糊,嗖一声,纵出十丈以外。丝毫不见闪神。和尚见了,也不甘后。提了猿步赶将上去,弹指工夫出了十丈,一晃与那戴宗并了肩。两人流星一般,划过一道光芒,消失在视野之中。

  那李虞候见了,暗道,端的好快一盏身法!便教士卒操了家伙,先行追上前去。自己却牵了马来,结了马鞍。那节级也自行整装待发。倏见得见一个光溜溜的脑袋飞了回来,到那妇人跟前停了。便见那和尚单手提了妇人,放上脊背,纵身出去,如黄鹤般杳然起落。原来,那妇道人家,身虚脚软,跑不来。碎碎蹎了两步,便栽了个头,半天挣扎起不不身来。那和尚原本出了半途,见妇人跟不上来,折身取了同去。当下教妇人骑上脊背,妇人不上,道:“哥哥快走,不消理会奴家。”和尚那里肯依,强负了妇人,望前奔去。却那里快得了?便见身形笨拙,步伐凝重。身后的士卒愈靠愈近来。和尚心下发急,便不管高地洼地,亡命飞去。果然显快些许。便见那和尚身若狂牛,怒蹄猛践,一发跑得远了。

  那李虞候见了,那里容他逃脱?便扬鞭策马,腾云追去。且说那乌骓马身如矫龙,健若猛虎,步如密雨,疾若狂风。端的是神出鬼没,锐不可当。只几步,把和尚两人拦在脚下。收了蹄,靠路中站了。横身一摆,正好堵了满满一径。那鲁智深见断了去路,只得顿足来望。只见那路面不足八尺,两旁水渠,深五尺,宽一丈,隔在阡陌之间。和尚心想:“天杀的!洒家方出虎穴,又入虎口。好捉弄人!”一边暗暗骂着,一边思量计策。却说那鲁智深原本卤直人物,那里便有灵窍?当下没有计较,便看乌骓马背踢了一脚,便想夺路过去。争料身上沉重,腾跳不开来。只到半空,便坠落地来。那乌骓马只纹丝不动。又听得身后一阵马蹄咯咯,又有人上来,把退路截了。鲁智深心道:“苦也!”却无计可施。

  却听得前方嗖嗖两声,有人折了回来。定眼看时正是戴宗。和尚心下一喜,壮了胆量来。当下听得戴宗道:“兄弟,杀!”中气充沛,声音响亮。那鲁智深听了,又提了一分精神。当下便道:“杀!杀!”便来操家伙。殊料张手一抓,掏了个空。那禅杖不见了!原来,那鲁智深受押后,禅杖缴出去了。却才仓惶逃狱,一时忘了随手取来。如今一身赤手空拳的,怎生厮杀?那李虞候见了,鼻子嗤了一声,冷冷一笑,却不作声。听得身后一个声音道:“兀那小卒,上!”正是郝不聊说话。那小卒数百人,一路颠屁颠屁地跑,方才赶到。听了说话,个个手里端了缨枪,杀气腾腾靠上前来。却因隔了溪河,近不得身。和尚见他人多,心下益发焦躁,便要徒手杀开去。当下抖了抖身后,把妇人夹紧了,拉好架步。妇人道:“哥哥且放奴家下去,休要碍了手脚。”和尚笑道:“不碍事。你离了身,哥哥却护不周全。”听得戴宗道:“兄弟,看刀!”便拨了一把朴刀,掷将过去。和尚稳稳接了。

  却说那戴宗见和尚夹在中间,怕他背腹受敌,便道:“一人一个,杀!”话音未落,一刀望乌骓马砍将过来。那乌骓马把蹄一收,避了一刀。却张了腿,望戴宗下盘踢去。说时迟,那时快。那戴宗朴刀尚未收得回来,马蹄已到身前。便把身一侧,成个斜度望李通大腿擢去。李通一闪,飞出一枪,架了朴刀,又滴溜溜一转,险些把刀打飞出去。戴宗吃了一惊,暗道:“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我武功又不济。真个实刀实斧跟他较量,只怕落输。”心下生怯,不敢冒进去攻,只守了命门来打。一心等那和尚赢了节级,转身来趁几手。当下闪目看去,见和尚正与那节级苦战。

  原来,和尚一身高强武艺,平日里那郝不聊那是他对手?不想今遭却成了别例。却说那和尚惯用禅杖,今儿却用一把了两尺长朴刀,好不趁手。打起架来便消减了好几分力道。身上又负了一个妇人,身形已自不便。徒步打斗,怎地取胜?那节级骑在马上,自上打下,徒添了几分力道。如此一加一减,一上一下,两人竟打了个平手。和尚见郝不聊越战愈勇,心下着恼,便大吼一声。巨声如雷,吓得那马浑身一震,脚下失稳。和尚窥了空隙,猛一刀,望节级身上招呼去来。那郝不聊原本听了吼声,惊魂犹然未定,一时还不过神来。此刻见朴刀拦腰而来,不觉动作有些迟疑。当下略略把腰一闪,避过了锋芒,却万料不到后着。当下见那和尚刀势一转,望下削来。顿时感觉足髁一阵裂痛,流出血来,便似要脱了开去。心下着慌,便不分东西南北,把枪舞得急了,口里叫道:“放箭,放箭!”

  便见一个小卒出了队,到旁边菜畦来。扎步,沉身,张弓,拨箭。直把和尚瞄准了,嗖一声,激射出去。便见和尚哎哟一声,左胛中了一支羽箭。鲁智深骂道:“直娘贼!放冷箭算甚么鸟好汉?”力道不觉弱了下来。郝不聊道:“俺是官人,与反贼谈鸟道义!”说完,又喊放箭。便又嗖一声,和尚右胛又中了一支箭。血流汩汩流将出来。和尚急了,便又不分青红皂白,一阵奋力厮杀。听得一个声音哭喊道:“哥哥,哥哥,放奴家落来。”却是翠莲恸哭。和尚道:“洒家不碍事,不碍事。”说着又杀了出去。

  猛听得嗖一声,又一只箭望和尚过来。妇人长了心眼,早拿手脚护了和尚前身。便见那箭嗖一声,不偏不倚中了妇人手腕。妇人一阵钻心刺痛,哇的一声哭将出来。和尚心下着紧,急忙松了手,放了妇人下来。便又嗖一声,一箭中了和尚臀部。和尚又骂了一声,拨落身上的箭来。捻在手中,看弓箭来处发了出去。不料肩胛带伤,失了准头,便差了两尺斜飞出去来。一着未完,听得头上呼呼风声。和尚心下一凛,赶紧架刀应接一招。不觉两肩揪心撕痛。和尚无惧,又拿刀在半空划了一道弯弧,看节级肱骨砍去。手起刀落,便见一股断足跌落地来。和尚杀得性起,又同样一刀,却落下一段股骨来。看的旁人目瞠口呆,那弓手也忘了搭箭。便见那郝不聊失了右腿,血如雨注,溅了一地。再把持不住,栽下马来。和尚杀得昏头,便又上去补了一刀。节级顺势一滚,闪开刀锋来。和尚又一举刀,却听得身后一道疾风,嗖的来了。和尚转身不迭,暗想:“休也!”却见得旁边红影一闪,掩上背来。便听得嗉一声,箭入了那人体内。和尚一惊,连忙侧目看去,却见得一个美人掩在背脊,心口中箭。七孔流血,脸色如纸。纵然华佗再世,扁鹊重生,也无回天之力了。和尚肝胆具裂,呜喊道:“妹子!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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