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加入书架 A- A+
点击下载App,搜索"老残遗恨",免费读到尾

  铁云惊诧叹气,摇了摇头,正准备下堤,却见前边堤上搭了一座高台,有许多人在围观,走近看去,却是一群道士在台上打醮祭神,李贵呆头呆脑啧啧叫道:‘张天师到黄河边上捉魔来了。’旁边有人道:‘莫瞎说,这是京师白云观大法师奉旨来祭河神的。’铁云转身下了堤,说道:‘李贵,跟我到西坝去。’李贵道:‘老爷,西坝不用去了,有河神保佑,不碍事了。’‘胡扯!’铁云怒道,‘谁听说道士能治河?’他们乘船到了西渡口,询问河上官员,河台大人果在西坝,于是急急上了大堤,听得人声怒噪,一个个惊惶叫喊:‘不好了,大堤快坍了!’只见新近镶捆的护堤草料早被河水冲刷一空,无数民工正将残砖碎石一筐筐往堤外河中倾倒,以求护住堤防,无奈一瞬间都被河中激流冲走,洪水仍然一股劲地向将要溃决的河堤冲来,决口只在刹那之间。铁云一个箭步上去,向民工们大喝道:‘听我指挥,快将条石抬到上游向河中抛下去,快!’那些民工见铁云的气派威势,以为必是河台衙门的官员,况且又在危险万状的时候,有人挺身而出,谁不听从。于是百十个民工,两人一副担索,抬起一二百斤重的石板,如飞地抛入稍稍上游的河溜之中,那三四丈深的大溜,投下石垛约莫有了一二尺高,便见溜势外移。众人雀跃欢呼,更加奋力抛石下去。激流终于远离堤身,眼见将要溃决的堤坝,不再有急溜冲刷,再经抛埽抢救,垫土培固,终于又稳住了。这时河督身边的戈什哈策马驰来喊道:‘刚才谁在这里指挥抛石?’民工们指向堤边道:‘就是正在帮着咱们抬石抛石的那位老爷,今天若不是他,这座大坝就完了,咱们也早就没命了。’有人悄悄说道:‘要是没有那位老爷,河台大人恐怕才上任就要充军到新疆去了。’戈什哈过来,下马道:‘请问先生贵姓?’铁云回首道:‘我姓刘。’戈什哈道:‘河台大人有请!’不容铁云分说,便将他扶上了马,牵了就走

  十九抢险之后,铁云见到了河帅吴大澂戈什哈牵马来到一座帐篷前,吴大澂刚从一场生死攸关的抢险中喘息过来,犹带着紧张战斗后的疲惫,迎风站在那里。戈什哈扶铁云下了马,上前禀道:‘回大人,指挥抛石的刘先生请来了。’大澂突然兴奋起来,正欲问话,不料铁云上前请安道:‘晚生刘鹗给大人请安。’于是从怀中取出手本递了上去

  大澂看了手本上的履历,惊喜道:‘原来你就是刘子恕前辈的哲嗣刘铁云,想不到在这里见面。刚才大堤千钧一发,多亏你指挥抛石移溜,才保住堤身,免得再次决口,将来我会给你请功的,你以前办过河工吗?’‘没有。’‘那么你怎么知道抛石可以驱溜?’‘晚生琢磨先严的教导和古书上的记载,知道水深溜急,只有抛石才能救险,以石护溜,溜缓而堤稳。但抛石的地方必须慎重选择,抛石应在上游不远处,过远则溜势去而复回,过近则溜势已成,难以掉头。’大澂喜道:‘足下于治河有如此精到的研究,太好了,我这里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快进帐篷里坐吧。’进了帐篷之后,大澂问道:‘朝廷要求郑工合龙,甚是紧迫,前任河督已经为此受了处分,所以我想赶紧恢复抛垛堵口,早日合龙,可是好多人劝我等到入冬水枯后再动手,你的意思怎样?’铁云从容道:‘黄河洪水可分为暴雨洪水和冰凌洪水两类,暴雨洪水在六七月间称为伏汛,八九月间称为秋汛,统称为伏秋大汛,现在正值秋汛时期,勉强抛垛堵口,也会被激溜冲刷掉,刚才的险情足可证明这一点,因此目前只宜严守堤坝,慎防溃决。但是也不一定等到水枯之后,只需秋汛结束,到了十月初头,即可先从西坝开始,一边在堤外抛石驱溜,一边在决口处抛下土石料堵口,随着口子逐步向东收拢,提外抛石驱溜的地方也逐步向东移动,以减缓激流,掩护堵口,最后一定可以在年底以前合龙。’大澂欣然喜道:‘到任以来,为此烦闷多日,不得决断,得足下一言,使我豁然开朗,那就再等一等吧。不过还有一件事,也很叫我烦心。我访问了许多乡村父老和河道官员,都说原有险工地段的堤岸都有护堤石坝、丁字坝和埽工,仅仅荥泽一处就有砖石坝二十多道,现在一点影踪也没有了,你去看过了吗?’‘晚生刚才略略看了一段,正是如此。’‘要恢复所有护堤工程不是一时所能办到,我已下令赶紧备料施工,乘合龙前尽可能恢复一部分。只是这些工程遇上洪水暴发,激流冲荡,过了三年两载,坝根淘松了,往往容易崩塌损坏,过去厅员只图眼前,弄些柴草土料抵挡,称为“埽工”,其实很容易腐烂冲失,黄河所以没有一年不决口,原因就在于此。我身为朝廷大臣,决心为国家长远着想,省下些钱,多筑些条石堤岸和丁字坝,不知有没有办法能使这些护堤工程更加牢固,不说百年,至少也能维持十年八年。’‘有!晚生近来在上海租界上住了一个时期,也和外国人的洋行有过交往,知道洋人发明了一种叫做“塞门德土”(Cement—译水门汀,即水泥)的东西,用它拌了黄沙,浇涂在砖面石缝,可以不怕水侵,三十、五十年都不会被大水冲毁,真可谓是一劳永逸。’‘好极了!’大澂兴奋地说道,‘赶快拍个电报,叫洋人把塞门德土运了来,越快越好!’‘这个晚生已想到了,离开淮安时,已差家人到扬州去拍电报给外国洋行,请他们尽快派人带一吨样品到开封来做试验,洋人一吨合我国的两千斤。’‘不要做什么试验了,那太慢。你算一下大概需要多少塞门德土,叫他们一次运足,钱款统由郑工项下开支。’铁云笑道:‘有大人的指示,事情就好办了,晚生立刻回城去发电报。’‘很好,足下以后就在河工上当差。这里虽然道府州县班子的官员不少,但都墨守成规,缺少应变的才能。我与尊府是世交,你好好的干,自会有你的前途。’‘谢大人栽培!’是晚大澂与铁云一同回到开封城,铁云拟了给上海洋行的电报稿,送到签押房请大澂签发,差李贵立刻送到电报局去发加急电报。大澂沐浴更衣之后,夜间秉烛凝神,默默思索腹稿,打算草拟到任后抒陈治河方针的重要奏折。他本是才子,笔头飞健,对河工症结已经了然于怀,全局在胸,勃勃欲发。他又是个喜露锋芒的人,有了出类拔萃的见地,岂肯默默淹没,于是神情昂扬,洋洋洒洒,写成了一道著名的治黄奏折,提出他的治河见解和具体主张,然后归结道:虽不敢谓一治而病即愈,特愈于不治而病日增,果能对症发药,一年而小效,三五年后必有大效

  这份奏折后来得到皇上的嘉奖,朝廷益发相信吴大澂是个能臣

  这晚上铁云也很兴奋,因为今天是在不寻常的时刻谒见了河台大人,给了这位老世叔以良好的印象,只要继续埋头苦干,必能在河工上博得一个前程,也可以向家人和亲友故旧证明,他刘铁云并非只会花钱的大老倌,而是确确实实有学问有能耐的人才。他想写一封平安家信,先向家中传递初谒河督的吉兆,可是千里迢迢,递信不易,还是过一阵再说吧。于是吩咐李贵道:‘今晚早些睡,明儿一早上东坝大堤去!’二十河神黄大王‘显圣’十月初,秋汛结束,洋人和水泥也陆续到达,大澂驻节西坝,亲自统率河道员工开始了堵口复堤大决战,道府以下都上了堤岸,人声鼎沸,彻夜火把通明,人与大自然展开了震天动地的大搏斗。铁云短衣匹马奔驰在大堤之上,一会儿指挥向堤外抛石驱溜,一会儿又挥汗动手,帮着抛掷土石料堵塞决口,看看进行顺利,决口在一点点缩小,铁云又抽空渡河到东坝教会那些民工学着用塞门德土拌和黄沙涂刷护堤砖面和石缝,虽是西风凛冽,而满脸油污,分不清是灰是汗。李贵更是起劲,也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匹精瘦的老马,一步三吆喝,咋咋呼呼,跟在主人身后,干得比谁都卖力,三日三夜不睡,仍然精神抖擞

  缺口从四里宽逐步收拢,进入十二月只剩下一百多丈,愈到最后,口子愈小,河流愈急,堵口愈难。幸而铁云颇有先见,早已吩咐民工预先用塞门德土浇灌了大块砖石,每一方足有一二千斤的份量,上百名大力士分批用铁棒滚轮将塞门德石垛倾入河中,任凭水急溜险,那大石垛稳如泰山般沉入河底,纹丝不动,一块块沉下去,不久便与堤面一样高了。东坝下游的护堤工程有了塞门德土浇灌,也进行得又快又牢固

  到了十二月十日,黄河主流已回到北去山东的故道,只有一股支流还向堤南流去,按理很快就可以合龙了,可是京师白云观道士傲然直闯辕门,用专横的口气告诉大澂,合龙的黄道吉日应在十二月十八日辰时,必须在十六日先祭谢河神,方可合龙,否则神灵动怒了,来年必然降灾,仍在这里决口。这可是历来河督最最忌讳的,因为合龙工程如不能度过一年,河督必受严厉处分。大澂虽则不信鬼神,究也被道士说得心中有些发毛,何况他们来头大,不能不依。道士又要求大澂亲自登台,以太牢牛羊猪三牲祭献河神,大澂也答应了

  十六日黎明,东坝大堤祭坛前燃烧着两堆芦柴,火光通天,照得高高的祭坛煜煜煌煌,是为祭献大典中的‘庭燎’。祭坛两边安放着两只铜鹤,鹤中燃着松枝柏叶,青烟从鹤嘴中袅袅升起,散发出野草的清香。河帅吴大澂与李鸿藻、倪文蔚一概蟒袍补褂,早早地同是来到坛前,大澂谦让鸿藻主祭,鸿藻笑道:‘老朽和倪中丞都是戴罪之臣,今天主祭非吴大人不可。’于是白云观道士披发登坛,率领众道士念了一会经咒,然后焚烧写在青藤纸上的祭神‘青词’,祈求黄大王、党将军等河神保佑河工顺利合龙,黄河太平无事。焚毕,大澂等依次登坛主祭、亚献和终献,然后鼓乐齐奏,众道士捧了祭盘,步下河滩,将猪牛羊三牲祭品倾入河中,又念了一遍经咒,大典方才告成

  这时天光大亮,忽听见道士们在河滩上踊跃高呼:‘黄大王显圣了,黄大王显身了!’便见道长命小道士捧了原来盛太牢的盘子,小心翼翼上了大堤,来到大澂等面前,稽首道:‘恭喜三位大人至诚格天,果然黄大王显灵了,此番合龙必定成功!’鸿藻、文蔚看了,都道:‘果是黄大王,快送到河神庙去供奉,等到合龙了,还要演三天戏酬谢神灵。’大澂看来看去都不过是一条三寸多长土黄色的泥鳅,却又不便点穿,只得附和道:‘多谢大王显圣,快送到河神庙去吧。’于是敲锣打鼓,道士们用一乘彩轿把黄大王抬到河神庙去供奉起来,百姓们听说大王显圣,纷纷备了香烛来河神庙上香祷告,几乎把庙门也挤坍了

  十二月十八日一早,大澂与倪李两位老大人乘轿来到东西坝合龙处

  只见大坝上密密层层的尽是人头,连河滩上也站满了,比日前紧张堵口时还多。因为但凡在河工上挂了名的官员,平时不论怎么抽大烟,在窑子里鬼混,从不到河工上的,今天都要在河督大人面前露露脸,凑个现成的功劳,好让大人不忘在保案上为他列个名,换一下顶戴,升个官阶。那河道厅实干的官员民工更是兴高采烈地全数到了工地,庆贺历尽艰难之后,合龙时刻的到来。

点击下载App,搜索"老残遗恨",免费读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