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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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他!

  荀沭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荀沭第一次看见平时连眸子里都是戏谑的凤长戈发怒。

  他立在朱漆门前,满头青丝随意地披在肩上,湖蓝色的罩袍随风晃动,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被一行人架着不能动弹的荀沭,没等人回话,他径自走到荀沭跟前,声音颇有责怪的意味:“我不是让你在房里好好待着么?又出来给我捅娄子。”

  本就怕得要死,还被凤长戈训斥,荀沭委屈得眼圈都泛了红。

  豫止偏过头,指关节捏得发白。

  凤长戈丝毫不在意身后似要杀人的目光,抬手,不过一刹那的工夫,架着她的两个随从就向后退了数步,像是受了内伤。

  通透的烛光将他的脸照得阴蛰。

  他启唇道:“在我还没有真正发怒之前,从我面前消失。”

  他的声音很冷。

  而豫止早已从身后抽出了剑。一时间剑拔弩张,空气中弥漫着厚重的危险气息,只见剑光一闪,豫止直直地冲向凤长戈。厅里的姑娘花容失色,纷纷后退到墙边蜷缩在一起。

  “凤长戈!”

  “你可别废话,专心看着公子我就行。”他在躲避利剑的空隙竟还有工夫同她揶揄,殊不知荀沭早就担心得不得了。虽说他对这风流不羁的凤长戈是没多大好感,可刀剑无眼,她着实是不愿他为了自己受伤。

  看她一副不相信自己的模样,凤长戈的雄性雄风明显受到了挫折。

  “能裆下我三招以内的,你还是第一人。”豫止收了剑,清冷的剑光映出他跋扈的面容。

  “当真是第一人?”凤长戈冷笑,转过身将荀沭搂在臂弯里,目光却是看向豫止,“很久之前,你的剑早就败过了。”

  豫止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曲未央是你什么人!”

  “曲未央?”凤长戈没再顺着他的问题作答,而是将傻了的荀沭扛在肩上,“我是觉着大抵你对我更有兴趣些。”

  “你?”

  凤长戈不置可否,扛着荀沭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冷风吹在她脸上,荀沭垂着头不禁打了个寒颤。霎时间荀沭似是产生了一种错觉面前的人不再是不羁浪子,而是运筹帷幄的将军。她总觉得他身上有太多太多是她所不了解的,她竟也会无端想去了解这个人。

  他是怎样的人?说话总是这样难听,又总是对她这般好,让她不知不觉,就忘不掉他了。

  “你为何跑得这样快?”

  “逃命。”他答得理所当然。

  “逃命?!”

  “一会你就知道了。”

  豫止从静默的沉思中反应回来,再看手中的剑,利刃被凤长戈磨破,剑身上还留着一缕清香,豫止蓦地转过身,提剑的手不可自已地紧绷住。

  是那时的味道。

  再一看,剑身上被人用细针刻下了一个字。

  是他!

  “追!”一声令下,随行的护卫不明所以,见九皇子眉宇蹙得很紧。是那个人,一定是那个人!他端详着剑身上的字,同样的字迹,苍劲有力,他确是曾见过的。

  这一次,他绝不能再放了他。

  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想必是九皇子的人跟来了。凤长戈不慌不满,回眸瞥了眼身后黑压压的人群,笑道:“记忆力比我想象得要差得多。”

  荀沭听不懂这些,眼看后面好些人在追,可凤长戈却还像是个没事儿人似的。荀沭小声地问:“他们为何要追我们?”

  凤长戈加快了步子,气息却丝毫没有紊乱:“谁知道呢。兴许是暗恋公子我吧。”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

  “你方才好似很紧张本公子的模样。”凤长戈笑得更欢了,他总要说一些让她难堪的话,“莫不是,你又悄悄地爱上本公子了?”

  荀沭默然。这个人不知道一天到晚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总是几日几日的不见人影,总是风尘仆仆,也不知从何处练就了一身绝世武功。对了,这个人还会弹琴作词,还精通医术,荀沭倒是纳闷了,他究竟都会些什么,

  “你不说话可是默认了?”

  “默认什么啊!”荀沭气得直咬牙,“你还是快些想想我们怎么摆脱后面这些人吧!”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大,追兵同他们的距离逐渐缩短,眼看就要追上来,此刻已到城郊。

  今晚没有月色,漆黑的苍穹下摇曳着几处零星的灯火。已经走到了护城河,再往前就要出城。河上只有一只乌篷船,摇船的人穿着黑色的斗笠站在船头。

  “凤长戈!”九皇子不知何时到了追兵的前面,他一声怒吼,惊得城郊树上的乌鸦四处逃窜,“你且站住!”

  凤长戈斜睨了豫止一眼,像是早就参透了他心中所想,伸手将肩上的荀沭扔下了船,她一个踉跄险些就要摔倒,那摇船人见势一扶,荀沭这才发现摇船之人便是那晚在水月楼后见过的男子。

  曲未央。

  船里的瑰玉探出头来,赶忙把荀沭拉了进去,显是没有料到瑰玉也在这里,荀沭愣了许久。瑰玉则解释道:“方才凤公子进去救你之前便让我找了曲公子,让我们在城郊的乌篷船上等他。”

  原来他早就料到九皇子要追他!他是为了她才暴露了身份不得不与九皇子想见?他到底和九皇子有什么恩怨?荀沭百思不得其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惜我对当官这类活儿丝毫不感兴趣。若是你为了你那卧病在床的父皇来求我,那可真是失了你九皇子的身份。”

  “你虽不是南朝人,就忍心见死不救?”

  “九皇子你是聪明人,知道我不爱管那些与我无关的闲事。”凤长戈拂袖跳上船,道,“江湖上的那些传闻,权当笑谈罢了,九皇子,切莫当真啊。”说罢,他撩起帘子坐了进去。

  护城河上再无别的船,九皇子只得干站在岸边,末了,收兵回府。

  凤长戈瞟了眼坐在对面一脸不悦的荀沭,自是对她满腹的疑惑了然于心,但他并不想解释。摇船的人更是不满,沉声道:“你若是心情舒畅,最好出来摇船,这一路还远,我可累得很。”

  “甚好,我先小睡会儿,你且摇着,醒来再同我交换。”他继而转向面前坐着的两个姑娘,“你们也先睡会儿罢,天亮还早。”语毕,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一头青丝旖旎。

  瑰玉也躺下了,可荀沭终究是睡不着。她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有关于面前的这个人。

  初次见他时,她还以为他不过是有一张好看的脸,再好看也是个登徒浪子,却不曾料到隐藏在他那张倾国倾城脸蛋下的秘密似乎是数不胜数。他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是危险,亦或是善良;心机深,亦或无城府,这些她都不得而知。

  但他看上去不谙世事,怎会三番四次管了她的闲事?

  这些,她都想不明白。

  乌篷船顺着水流驶离了皇城,沿途重峦叠嶂,才三更天,四周万籁俱寂,唯有木匠划开绿水发出的流动声。荀沭瞟了眼酣睡的瑰玉,凤长戈似是睡得很浅,呼气甚是轻柔,因而她踮起脚走到船尾,不敢打扰船头摇船的曲未央。

  才入秋时节,天却冷得不像话。荀沭裹紧了单薄的衣裳,望着这两岸连绵的青山,是真离得这皇城远了。记忆里,自进入顾府之后,这是第二次离开皇城,第一次则是莲城大雪之时她随着顾家上下一同赶往莲城,明明就时隔那么久,却偏偏还像是昨天的事。

  明明就与顾惜笛许久未相见,可睁开眼脑子里想的全是他,好不容易入了眠,梦里梦外的还是他。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向哪里。

  无论去向哪里,都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她还没来得及报恩,还没来得及同他说一些话,荀沭这样想着。

  这世间的离别总是来得太快太快,总是悄无声息,让人猝不及防。她以前总想,喜欢顾惜笛就陪在他身边,侍奉他,让他开心,可离别来得这样快,她甚至还来不及再和他说声喜欢。

  而她,也终于能在漫漫时间流逝中接受一件事实。

  她喜欢的人已经死了。

  死在那场被人们遗忘的大火里,就这样,不留一丝痕迹。

  她无力地颤抖着肩膀,眼前浮现出无数场景,最终定格在漫天的火海中,顾惜笛倒在她面前,安详地沉睡着。昔日所有沉默良久的情感终于在一瞬间喷发出来,她捂住脸,呜咽出声来。

  肩膀忽的传来微弱的温度。

  荀沭陡然一惊,回头一看才发现是他。他湖蓝色的罩袍披在她身上,裹得她的身子格外瘦弱。他信步走到她跟前,仰起头望着漆黑的夜色。

  “睡去吧。”他说。

  荀沭赶忙把脸上挂着的泪珠擦了个干净,不愿让他瞧见自己落泪,她转过身去,声音带着浓重的鼻腔:“你不用管我。”

  “你总是这样叫人担心。”他说着,在她的发丝里轻轻揉了揉。

  她执拗地不让他看自己:“你大可以不要为我担心。”

  “你就这样嘴硬。”他略带一丝责怪的意味,笑了笑又道,“说来,本公子倒是好奇,你这样嘴硬的姑娘,怎么偏偏就哭了呢。”

  丑态一下被人揭开,荀沭顾不上其他,猛地转过身,正中他怀,不等她挣扎,凤长戈伸出手,紧紧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他的袖间依旧是好闻的香气,让人闻过一遍就再忘不了。

  他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不哭了。”他安慰道。

  风卷起他的青丝,在她的勃颈处细细地挠着,荀沭将眼泪悉数抹在了他的衣裳上。凤长戈啧啧两声:“你这姑娘还真是脏得很。”

  她早就不在乎他说些什么:“凤长戈,我有话想问你。”

  “嗯,我猜猜。”他打断她的问题,继而大掌拍了拍她的背,念道,“你是想问我究竟是什么身份呢,还是想问,这是要去哪里?”

  “不。”荀沭摇摇头,困在他怀中闷闷地说道,“我是想问,你究竟为何要对我这般好。”

  他倒是没有料到她要问这些。凤长戈松开手,漆黑的眸子戏谑地打量着她:“我哪里对你好了?”

  “呃?”荀沭懵憕,“你买下了我,给我疗伤,供给我住处,还几次救了我。”她的声音很小,耳根无端烧红起来,说到最后,都变成了嗫嚅。

  他闻言挥挥手,柔声道:“买下你是因为你长得还算是好看,给你疗伤是因为我不想买下个残次品,供给你住处是怕你悄无声息地溜走了,那我可不是赔了一大笔钱?至于救你嘛。”

  她的目光由好奇转为失望,她垂着头,仍是不死心地问着:“救我,是为什么?”

  “救你,大抵同给你疗伤是一样的。”他说得并非肯定,开口的那一刹那他竟也迟疑了。生怕自己说的不够分量,末了他又添了一句,“本公子生性如此,见不得女人在我面前受伤,更看不惯女人流泪,若是你问我为何对你这般好,本公子也不曾料到你竟会认为我对你好。”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似口中平白叙述的一切都无关痛痒。

  可荀沭的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原是一切都不过源自她的多心。她早该知道,他凤长戈生性风流,怕是他对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好,怎会对谁是特别的呢?荀沭也不知自己为何会难过,亦不知自己是在期待些什么。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凤长戈已经走到了船头,摇了好一会儿船的曲未央坐进了乌篷里。

  就好似他根本就没有来过,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虚幻而不真实。荀沭微微颔首,他的湖蓝色罩袍还披在她的身上,在暗黑的夜色里无比招摇。

  寂寞而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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