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思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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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人是个男子,穿着一件深赭色的罩袍,那人长得棱角分明,剑眉星目,似是有些孤傲。他自动过滤掉她的存在,对凤长戈冷声道:“这几日我去了一趟北朝,你倒是没猜错。”

  凤长戈啧啧两声,往前走了一步,说:“这么说,果真是他。”

  “他应当是联合了北朝的皇室。”那人说话不紧不慢,“依我看,我们是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他怕是到处在找你。”

  “找就找罢。我这本就没什么可寻的。”凤长戈倒是丝毫不挂怀,伸出手吹了吹袖边的灰尘,笑得一脸无辜,“水月楼这么个好地方,我可是舍不得走。况且,我还有事要做。”

  荀沭自是听不懂这些话的,正准备趁这空隙逃走,就被凤长戈一个箭步拎了回来,他斜睨了她一眼:“你倒还是不老实。”

  荀沭嘤嘤了两声,赶忙道:“公子你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了。”

  “无妨,你就听着。待会把我说的话默写下来,若是错了一个字,本公子就把你刚好的腿折了。”他说得轻松,却是把荀沭吓得一身冷汗。

  那身着深赭色罩袍的男子这才侧目望了她一眼,随即微微蹙眉道:“这不是那晚。”

  “未央,这是公子我新买的丫鬟,你瞅瞅如何?”凤长戈打断他的话,大掌按住她的肩膀,“方才说到哪了?今儿没喝酒,倒是记性不行了。”

  那男子锐利的目光仔仔细细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明显感觉到被嫌弃,荀沭只好往后缩了缩。末了,他没再理她,对凤长戈说话的语气中却掺杂了些许不满:“都找了这么些年了,你还真是固执。”

  凤长戈笑笑,倒是不上心。

  他瞥了眼身侧不安分的荀沭,眯起眼望着月色,声音清冷如斯:“也罢,反正无趣,就找找吧。你且放心,过完这阵子,我就同你回去。”

  荀沭眼巴巴地在一边数着他究竟是说了几个字,可他早把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也不知去何处逍遥了几日,回来的时候却是连眉头都是笑的。瑰玉凑在荀沭身边咬耳朵,说是凤公子春风满面必是有了好事。

  荀沭倒也好奇,这凤长戈消失了几日竟是遇见了些什么好事?瑰玉打听着,原来这凤公子是得了一把好琴,心血来潮做了首词,让他好生得意了几日。

  那夜月色正浓,荀沭方洗漱好准备睡下,凤长戈就推开门笑道:“沭儿,快来听听这首曲子。”他不知什么时候起习惯叫她沭儿,她跑了几次未遂最后也只得学乖了些,自那日起她就住在了他买下的水月楼阁楼里,伴着瑰玉一同做做工。一来可以继续打听顾惜笛的消息,二来,也总好过身无分文四处流浪。闲暇时也听闻楼里的其他姑娘每日高谈阔论一些尽是她不感兴趣的话语。

  往来的人从以前时常议论顾家灭门一事再到后来,似乎谁生谁死都被湮没在人们茶余饭后的嗤笑中了。

  荀沭重又将鞋袜穿上,披上衣裳坐在床边,见他手捧一只琉璃古琴,轻哼着曲调怡然自得。他将琴放置在榆木桌台上,熟稔地坐下,摆了一个销魂不已的姿势,修长白皙的指腹拂过稀疏的琴弦,行云流水般的乐声倾泻而出。

  砰的一声,荀沭猛地从窗扇站起来,三两步走到他面前,瞪大眼睛问他:“这,这是什么曲子!?”

  他沉溺在平仄急缓的曲调里,自是不曾抬眸。

  她一定是在哪里听过这个曲子。荀沭的心似乎都要跳到了嗓子口那是顾惜笛曾吹过的曲子,他只吹过一次,只有半阙,因这曲调着实好听,她过耳不忘。

  她默默地垂下眼帘。

  尔后荀沭久久立在原地,直到她的眼里氤氲着朦胧的雾气,一曲终了,他搁下琴,站起身一挥袖,袖间的芳香溢出,清冷的风掠过她的鼻尖。

  “公子我弹得如何?”他俯下身,缓缓凑近她,可荀沭却是垂着头,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他有些失望,继而怅然叹了口气,“果真,同你说这些乐律,你终究还是听不懂的。”

  “不,这首曲子我听过。”她低声道,“很久很久之前,我听过半阙。”

  他似是来了兴趣,连忙追问:“哦?你当真听过?在何时?在何地?”

  “很久很久之前,听一个故人吹过这个曲子,说是吹给我听的。”

  他微微一愣,随即了然,转过身将双手背在身后,他不曾说,那是《相思曲》,是他几年前心血来潮写下的曲子,在他路过漫天泣血的沙场,望见过一双眼睛之后,他就再也忘不掉这个乐律。

  时隔几年,他得了把好琴,便又想到那首得意之作,写了首词,却因几个字推敲不定。

  因而凤长戈从怀中拿出一张薄纸递给她:“方才你听过这曲子,看看这词,可还有不妥当的地方?”尽管心里早有定数,他却还是想着她能说出些端倪来。

  应着微凉的烛光,凤长戈打开窗,白润的月光撒了他满身。

  又是这样的夜色。

  荀沭逐字逐句在心中默念了几次,扯了扯他的衣角,指着第三行的词道:“这里,总觉着有些怪异。”

  他侧首,见她拧着小鼻子,不觉来了兴致:“那依你之见呢?”

  “玲珑色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这里,换成‘熬’字似是好些。”她说得极其认真。凤长戈笑道:“本公子终究还算是没找错人。”他念着,“描眉故叹相思久,一曲离殇熬成秋。”

  他越看越得意,伸出大掌在她细柔的发丝上揉了揉,荀沭被他这突兀的小动作吓了一跳,当即蹦了老远,手一松,那薄纸就顺着风飘了下去。

  “诶”没有够着,荀沭前倾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瞥了眼他的神情,生怕他心情不好一股脑把她丢下去再把腿折了,荀沭只好卖乖地讪笑道:“嘿嘿,我下去帮你捡。”

  其实她知道他并不是那般易恼的人,用瑰玉的话说那就是,虽然凤公子看上去有些难相处,这个嘛,主要还是因为他太帅了,让所有女人都不敢靠近啊!但凤公子真的真的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荀沭心想,姑且就暂时信了瑰玉这回。

  但她也看得出凤长戈对那首词的爱惜,免得被骂得狗血喷头,她还是捡回来好些。

  她出来得急不曾披外裳,这入秋的天气冷得有些骇人,荀沭抱着身子飞快地跑到水月楼的后面,冷不丁在暗处撞到一方黑影,还未来得及反应,只闻见前面传来阴阳怪气的声音。

  “大、大胆!你是何人!”

  荀沭捂着额角,疼得龇牙咧嘴,那人还是骂骂咧咧:“怎的不吭声?”

  这月黑风高的,谁看得清谁是谁啊!荀沭在心里咕哝,借着不远处微弱的烛火,勉强可以分辨出面前是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人趾高气昂地立着,另一人则是毕恭毕敬地躬身站在那人身后。

  发声的正是那躬身的人,说话阴阳怪气跟个小太监似的,颐指气使的架势倒是像得很。荀沭这才恭恭敬敬地鞠了躬,也不知那人瞧见没有,就径自去找方才掉落下来的薄纸。

  “你这丫头,怎的。”那小太监似的人还想追究,却被方才一直不曾出声的人制止。

  站得趾高气昂的人在黑暗中随意地瞥了她几眼,随即道:“姑娘可是在找什么东西?”

  荀沭闻言转过身来:“你瞧见我方才掉落的东西了?”

  “那倒没有。只是这楼后方就是河流,今夜吹的北风,怕是已经吹到河里去了。”

  “难怪。”荀沭小声地嘀咕了句,抬首望向阁楼。凤长戈依旧是立在窗前,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她,荀沭虽是看不见他的神情,却也无端心里一凉,怕是要被骂惨了,谁知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上来吧。”

  她走的干脆,愣是把站在楼边木头似的两个人晾在了一边。

  “九,少爷,这。”

  “罢了。”那人挥挥衣袖,“总归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荀沭一路上预想了凤长戈发飙的数种情态,说到底荀沭对他还是有些怕,只好梨花带雨硬是把凤长戈的祖宗十八代都夸上了一遍,末了,他受不了她这般聒噪,倒也不打算追究,可谁知回过头来的时候,荀沭已然将方才默写下来的词递给他。

  他的眼睛一亮:“这是。”

  “你的词,虽是找不着你写的,但我已经看过一遍记下了,喏,你且看看,是不是这样。”

  “看一遍就记下了?”

  “是啊。”荀沭点点头,没觉得这有何处不妥。

  凤长戈瞟了眼手上的薄纸,眉宇间明显有些惊喜,却没再探求,拿起木桌上的琉璃琴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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