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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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娄篇第四一离娄章

  孟子曰:“离娄①之明,公输子②之巧,不以规矩③,不能成方员④。师旷⑤之聪,不以六律⑥,不能正五音⑦。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⑧。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⑨也。故曰:‘徒善⑩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注释】

  ①离娄:古之目明者。一名离朱。庄子天地篇,骈拇篇皆言离朱。司马彪云:“离朱,黄帝时人,百步见秋毫之末,孟子作离娄。”②公输子:名般,一作班。春秋时鲁人,故号鲁班。③规矩:圆曰规,俗谓圆规。方曰矩,俗谓曲尺。④方员:即方圆。⑤师旷:春秋时晋平公之乐太师善知音律。⑥六律:古正乐律之器。黄帝时令伶伦作律。伦截竹为筒,以筒之长短,分别声音之清浊高下。乐器之音,即依之为准则。阴阳各六,共为十二律。阳为律:黄钟,太簇、姑洗、蕤宾、夷则、无射,所谓六律也。阴为吕:林钟、南吕、应钟、大吕、夹钟、中吕,所谓六吕也。本文言六律,盖兼六吕也。⑦五音:宫、商、角、征、羽也。以清浊高下分之。最下最浊者为宫;次下次浊者为商;在清浊高下之间者为角;次高次清者为征;最高最清者为羽。⑧尧舜之道:不能平治天下:此言虽聪明圣智,不可无法。法度,当以仁政为本。如匠者为器,不可无工具;工具,当以规矩为准。又如乐师审音,亦不可无工具;工具,当以六律为度。⑨仁心仁闻…不行先王之道:朱注:“仁心,爱人之心也;仁闻者,爱人之声闻于人也;先王之道,仁政是也。“闻”,读问。⑩徒善:“善”,善心。“徒”,但也。但有善心,而无具体善政,故曰徒善。徒法:“法”,法制。但有美善法制,而无善人运用法制,故曰徒法。诗:大雅假乐篇。愆:过也。率:循也。竭:尽也。准绳:“准”,水准器,测平之工具。“绳”,量直之墨线。不忍人之政:即仁政。如前文所言“制产教民”之法及“井田学校”之制是也。仁覆天下:“覆”,被也。谓其仁可广被天下。为高必因丘陵二句:“因”,依也。朱注:“丘陵本高,川泽本下;为高下者因之,则用力少而成功者多矣。”播其恶于众:谓播扬其恶,贻害于众人也。道揆:朱注:“道,义理也。揆,法度也。谓以义理度量事物而制其宜。”法守:朱注:“谓以法度自守也。”朝不信道:“朝”指朝廷。言在朝廷之臣,不信义理。工不信度:“工”,官也。此指百官。言百官不守法度也。君子犯义:“犯”,触犯也。谓君子触犯义理之所禁。小人犯刑:谓小人触犯刑章之所罚。朱注:“君子小人,以位而言也。”上无礼:君不知礼,则无以教民。下无学:臣不学法度,则易与为乱。贼民:逆乱之民也。即暴民。诗:大雅板之篇。蹶:颠覆也。无然泄泄:犹无泄泄然。“泄”,与世通。多言也。沓沓:亦作誻。“沓沓”,即泄泄之意。按“泄泄”,词较古,故孟子以沓沓释之也。事君无义:谓对君不能以义理匡救之。进退无礼:谓己进退周旋无礼让之节。责难于君:赵注:“责难为之事,使君勉之,谓行尧舜之仁,是谓恭臣。”按“责难”,有责善意。语云:“从善如登,”故曰难。陈善闭邪:赵注:“陈善政,以禁闭君主邪心,是谓敬君。”吾君不能谓之贼:“贼”,害也。赵注:“言吾君不肖,不能行善,因不谏止,此为贼其君也。”

  【译文】

  孟子说:“从前离娄的眼睛那样的明,公输子的智慧那样明巧。假使不用规矩,就不能制成方圆的器具;师旷耳极聪,假使不用六律制定声音清浊高下,就不能订正五音。所以尧舜治理百姓,假使不行仁政,也就不能平治天下。今天做君长的,虽有仁爱的心,仁爱的声誉,百姓却没有受到他的恩德,不能使后代来效法,这都因为不能实行古圣王的仁政呢!所以说:‘但有善心,不足以达成治道;但有法度,不能叫它自行。’诗经上说:‘不要有过失,不要有遗忘,一切遵照古先圣王旧有的法度。’遵照古先圣王的法度,还会有过失,从来没有过的,古时圣人,已经用尽了眼力,又用那圆的规,方的矩,平的准,直的绳,做个方圆平直的法度,所以后世拿这个器具法度,就应用不尽了。已经用尽了耳力,又用那阴阳的六律六吕,做个订正五音的法度,所以后世拿这个音乐法度,就应用不尽了。已经用尽了心思,又用便民的法度,推行不忍人的仁政,所以圣人的恩德,普遍达及到天下百姓了。所以说:‘堆高,必依借着丘陵;掘深,必依借着川泽;’治理国家,不依照古先圣王的法度,可算是明智幺?因此,只有存仁心的人,应居在高位;假使没有仁心,却居高位,这是散播祸害到众人身上了。可见君上不用正道审度事理,臣下就没有法度可以遵守;朝廷大臣不信服义理,地方官吏就不信服法度。甚至官吏触犯道义,百姓触犯刑章,这样国家还能存在,全是侥幸。啊!所以说:‘城郭不坚固,军备不充足,并不是国家的灾患;田野没有开辟,物资没有储聚,也不是国家的患害;但是在上的国君,不知道守礼义,在下的臣子,不晓得学习法度,由是乱民乘机兴起,灭亡就没有多少日子了。’诗经上说:‘天意要颠覆这个国家,不要这样泄泄多言不振作了。’‘泄泄’,就是现在所说:‘沓沓’的意思。现在的臣子,事奉君上,不依道义,进退周旋,不依礼法;发生言论,又毁谤先王的教理,这就是所谓沓沓啊!所以说:要求君上做难做的正事,才叫做恭;陈述先王的善道,闭止他的邪心,才叫做敬;如果推说我君不能行善,这叫做贼害他的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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