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仁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的。
反正，对于母亲郝慧珍的着急提问，尔仁是一个也没有回答。
郝慧珍看见儿子脸色苍白，明显受了刺激的样子，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抓住儿子让吃了药。
尔仁只是一声不吭，不管郝慧珍、余天赐还有尔礼如何劝慰，他不但连午饭也不吃，甚至，一句话也没有，就是脱衣服往床上去。
郝慧珍见状，不敢再劝，见儿子上床睡觉，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放心。不过，她在儿子睡觉的时候，却一直没有离开儿子的房间，只是坐在床沿，轻轻地给儿子打着蒲扇，尽量给儿子送些凉风。
尔仁连着睡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四点来钟才醒了过来—他这是真睡着了，也是真累了。
“康康？”郝慧珍见儿子动了，探究地伸过头来，拉住儿子的手，下巴还在尔仁额头上亲了一下，确定儿子没有发烧，才松了一口气。
“姆妈。”无论多大的烦心事，有母亲在，尔仁就不会太过惊慌。
“康康，肚子饿了么？姆妈买了小馄饨来，这就给你去下好么？”郝慧珍慈爱地瞧着小儿子。
不说吃还不要紧，一说吃，尔仁的肚子就咕噜噜响了起来。尤其是是小馄饨呢！
“噢！”尔仁在床上坐了起来，难为情地对母亲笑了一笑。
“你等着啊！”郝慧珍大喜，赶紧风一般地走了出去。
陈晓雯要结婚了？她要结婚了，还来找自己干嘛啊？她就要结婚了，还特意跑到朱方来向自己献身？这未免也太惊世骇俗了吧？她的胆子现在怎么这么大？不像她啊？不过，看样子，她来朱方找自己，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因为她要嫁人了，来找自己是，为了对她和自己一段情作个了断吧？不过，这真的是匪夷所思，这要是说出去，谁信啊？那么，她到底是什么原因要这么做呢？陈晓雯可不是个天高地厚，没皮没脸，胆大妄为的女孩子啊！
她这样做了，拿自己当什么了啊？是来施舍自己对她的感情？还是来祭奠两人的初恋？
想到这一点，尔仁心里实在是不舒服。这就像在小孩子拿出了一颗大白兔奶糖，炫耀了一番，结果却告诉孩子这大白兔奶糖不是他的一样。陈晓雯把自己对她的爱恋全部调动了起来，自己还千方百计地想着要跟她在一起。结果，居然是她要结婚了，新郎不是我！人生大起大落的悲剧莫过于此了吧？
难怪，她坚决地不让自己去找她！她怎么敢让自己去找她？她又有什么脸让自己去找她？
这次，尔仁再不肯原谅陈晓雯了！再不会！无论她有什么样重大的、不得不这样的理由！
尔仁也不想再找原因了。再有什么原因，她陈晓雯都是人家的老婆了！这不像五年前的第一次分手。这次分手，再找原因，也已经不能改变这个结果了！她陈晓雯从此，是人家的老婆了！
……当然……尔仁也知道，不管他原不原谅陈晓雯，她也……她也再不会见自己的了。那自己呢？还……要不要找她去？
除非自己贱！
别说自己不知道陈晓雯的单位、地址、电话，就是知道了，自己也……也不会再去找她的了。她已经琵琶别抱，成为别人的女……不是女朋友，是女人了！自己还怎么去找她？还用得着去找她呢？
是她放弃了自己，是她真正背叛了自己，是她……是她玩弄了自己的感情？
玩弄？
自己是男的应该没有吃亏吧？算不上她玩弄自己吧？再说，让自己心里沾沾自喜的，陈晓雯还是自己破处的呢！
尔仁狰狞地笑着恶狠狠地想道：陈晓雯马上结婚，她那个“他”，其实吃到嘴里的只不过是个空心汤团啊！
哈哈哈！空心汤团！
尔仁冷笑起来。不过……为什么心里会有一种疼痛的感觉？痛？初恋？五年？……
“康康！”郝慧珍端着热气腾腾的小馄饨进了房。
尔仁掀开被子就要起来，郝慧珍忙道：“就坐在床上好了，别受凉了。”
六月的天，岂能受凉？不过，尔仁还是接受了母亲的好意，拿了一个枕头垫在了自己的身后，靠在床帮上，接过了母亲手中的碗。
“好吃么？”郝慧珍见儿子大口大吃地吃着，心里最后的一块石头也落地了，她坐在床边笑盈盈地问着儿子。
“好吃！”尔仁嘴里吃着小馄饨，含糊地说着。他最喜欢吃小馄饨了。
一碗小馄饨尔仁迅速地消灭了，连汤汤水水尔仁也喝掉了。
“还要吃么？”做母亲的，最喜欢儿子多吃点。
“还有么？”尔仁感觉今天确实是饿了，他渴望道，不过，他还是问道，“姆妈，爸爸姐姐还有你吃没？”
“有的，有的。”郝慧珍笑道，“今天我们晚上就吃小馄饨和大麦粥。大家都有份吃的。”
现在对余家来说，子女都工作了，吃小馄饨再也不像以前，是种奢侈的牙祭了！
“那……就再给我来一碗。”尔仁有些不好意思，“不过，不急的，姆妈，你先吃。”
“好好好！”郝慧珍笑着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郝慧珍和余天赐各人手上端着一碗小馄饨进来了。
尔仁和母亲两人相对而坐，吃着小馄饨。最后，郝慧珍见儿子又飞快地吃完，不顾儿子的反对，又分给了她碗里一半的小馄饨，这才作罢。
吃完，收拾好碗筷，郝慧珍又走了进来，坐在床沿微笑着瞧着小儿子。
“再休息休息？”郝慧珍问着儿子。
“呃……”其实尔仁不想睡了。他抬眼望了一眼母亲，愣了一会儿，忽然叹了一口气，没头没脑地说，“她……要结婚了。”
“结婚？”郝慧珍笑道，忽然，她瞪大了眼睛，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倒吸了一口冷气，急急地问着尔仁，“她……陈晓雯就要结婚了？”
“嗯。”尔仁点点头。尔仁自己也松了一口气，终于比较平和地说出了母亲极想知道的事情了。
平和吗？好像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严重？那么失魂落魄？
“你……康康你找到她了？”郝慧珍吓了一跳，赶紧仔细追问。
“嗯不……是这样……”母亲是尔仁的第一位心灵导师，他心里有事不说是全部，至少是绝大多数尔仁是不瞒着母亲的。尔仁便简单地把今天到中吴去的情况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郝慧珍听得十分仔细，在听尔仁讲述的时候，她还担心地特意注意了儿子的表情。不过，好像尔仁还好，除了有点恨，有点失落、有点酸楚之外，绝对没有郑沁芸跟他分手时那么绝望，那么痛苦不堪，那么万念俱灰。
儿子真正长大了？成熟了？
“嗐！……她就不应该去朱方找你！都要结婚了，怎么这样啊？”郝慧珍嘴里嘟囔着。她一边气恼着陈晓雯这样“不要脸”的做法，一边却很是高兴，甚至暗中庆幸起来。
对于郝慧珍来说，她的第一反应是这次不要再让陈晓雯如郑沁芸一般伤了儿子—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不像大儿子那么稳重，在感情的问题上小儿子比较喜欢占牛角尖的；郝慧珍见这次小儿子经历这样的事情还行，就马上又考虑到了小薇。甚至，郝慧珍还很自我骄傲，多亏她有预见性，让儿子不要马上跟小薇摊牌，否则，这事就要闹大了，而且，还会两头不着落，不是吗？
听母亲怪罪陈晓雯，尔仁摇摇头，只是叹气，不言语。
陈晓雯放弃了他，他当然有又一次受到背叛的感觉，不过，不知怎么，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他没有撕心裂肺的痛的感觉，甚至，他心中冒出的不仅仅是受背叛后的伤害感，而更多的是被抛弃后自尊心难受的愤怒。
不是么？陈晓雯无疑是很爱自己的。这点尔仁到现在也依然坚信。可是，跟他余尔仁相比，她陈晓雯当然看上的是上海人！文凭更高的上海人！钱更多多的上海人！能够给她带来更多物质财富的上海人！
换了自己是陈晓雯，恐怕也会这么选择吧？
这么说来，陈晓雯倒是情有可原了，不能全怪她，更应怪这个社会？
陈晓雯她婶婶不是骂他“穷鬼”吗？现在他确实是“穷鬼”，事实上也是“穷鬼。”可是，他绝对不会永远是“穷鬼”！
将来，他余尔仁一定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一定要做所有女人——至少是背叛他抛弃他的女人面前，都为之倾倒、说一不二的男子汉！有权有势的男子汉！再也不会被任何女人看不起！
“康康？康康？”郝慧珍瞧着儿子咬牙切齿不知在想什么，忙担心地问道。
“呃……嗯？哦，我没事。”尔仁甩甩头，故作轻松，“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我就不信，我就一辈子没有出头之路。”
尔仁最后的这一句话表达了他真正的心声。反正，在这件事上，他余尔仁没有吃亏，反而是大大地占了她便宜呢！
奶奶的熊！骂了隔壁的！
这两句粗话，尔仁骂了陈晓雯，也骂了尔仁自己，更骂这个社会！
“对呀！”郝慧珍巧妙第接过话头，“陈晓雯我也见过一面，瘦瘦弱弱一看身体不好，就是一个没福气的！哪有我们小薇漂亮健康啊？你看小薇心情开朗，性格直爽，多好？”
尔仁懂母亲的意思。不过，尔仁没有接话，只瞧了母亲一样。
“康康！你身体怎么样？要不？行的话现在去小薇家去一趟？”郝慧珍急切地望着尔仁。
虽叫郝慧珍是母亲呢？在儿子的问题上，郝慧珍也只有立场，没有是非了。
“呃……”尔仁脸一红，很为难地盯着母亲。
尔仁觉得，如果按母亲这样做对小薇是不公平的——当然，小薇是不知道陈晓雯这个人、这件事的。但饶是如此，越是这样，尔仁是觉得对不起小薇的。
为什么对不起？
其实，就在中吴江春路小金家村，在陈晓雯的婶婶向他证实了陈晓雯即将结婚的消息后，在尔仁正常的痛苦的、失落的、酸楚的、震惊的、痛恨感觉之外，霎那间，在尔仁心底，竟然的，有一丝丝庆幸的感觉：幸亏……听了母亲的话，没有先跟小薇摊牌……
当时，尔仁对于自己心底的这种龌龊想法是吓了一大跳的，他在想：难道参加工作，踏入社会以后，自己真的是……变坏了？
尔仁对于自己这种不是人的庆幸想法，感觉真的是糟糕透了，羞愧透了，甚至，他还自怨自艾痛恨起自己来。因为，尔仁清楚地知道，有这种想法，不但是对宣小薇，其实也是对于陈晓雯、他余尔仁纯真感情的嘲弄……不……是玩弄……
可是现在，这种庆幸的想法在母亲挑明之后。又一次弥漫在尔仁心中。
尔仁羞愧地想：难道真的……可以去找小薇么？
一定找到陈晓雯！一定找到她！现在看来，已然成了一句笑话！大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