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岁月的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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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这飞逝年华中的快乐与期盼,一旦离开了你,日子便宛若冬寒。

  ——莎士比亚十四行诗

  1949年年末,苏零落和其他同事搬去了湖南路附近的一栋三层小洋楼,英美联军侵华时英国人修建的,曾是中央银行一个经理的小公馆,解放后被军管会收回征用,经过改建,安排给军管会的工作人员居住。

  洋楼两边种满法国梧桐,梧桐叶直伸进二楼的红格子窗户,苏零落的房间朝南,光线充足,阳光明媚。

  己丑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南京大雪,棉絮般的雪花很快堆砌了街道路沿,层层叠叠,银装一片。

  这天深夜,苏零落诞下一女,取名向南。

  寒冬的冰雪消融,春暖花开迎来建国后的第一个新年,这一年全国百废待兴,百业待举,农工业逐步恢复生产,各省先后召开工作整风会议,人民群众斗志昂扬,积极投身于农工业建设。

  时间如娟秀花朵,开了又落,枫叶被云霞染红,又是一年秋天。小小的女娃已会断断续续的叫“妈——妈——”,偶尔在风雨潇潇的深夜吵闹,只要轻轻将她抱在怀里摇一摇,便会乖巧的睡去。

  苏零落借着雨打灯火透来的微光凝视怀里粉嫩的面孔,眉眼像极了她的父亲,只有鼻子和嘴巴跟她有几分相似,邱世诚见到囝囝的第一眼,就说是活脱脱的小版叶嘉良。

  孩子很敏感,尤其是在下雨的夜晚,害怕雷声,总是揪着她的衣服又吵又闹,亦如揪着她的心,总让她想起最后一次见他,他浑身湿透踏雨而来,苏零落抱着小小的向南,呢喃:“囝囝,你也和妈妈一样,想起你爸爸了吗?”

  雨后的空气干净清爽,囝囝很早就醒来,在苏零落怀里不停扭动,要到外面去吹风,刚抱着孩子走到楼下,迎面就撞上提着水果前来看孩子的邱世诚。

  囝囝每次见到他总是又兴奋又激动,伸着一双小胳膊就要往邱世诚怀里钻,他顺势抱过孩子,点着她的小鼻子逗她:“叫叔——叔——”孩子睁着清澈的双眼仔仔细细的瞧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揪他头发,咯咯笑弯了眼,苏零落去拨她的手,囝囝突然别过头来,对着苏零落咿呀说道:“巴——巴——”,两个人闻声皆是一愣,没有人教过孩子,也不知她是从哪学来的,苏零落有些尴尬,倒是邱世诚轻抚着囝囝的头,低低叹道:“一定是这孩子太想念她的父亲了……”

  孤女寡母两个人,加之邱世诚的时常造访,难免引来一些闲言碎语,总是在他走后,街坊邻舍用难以言表的复杂神色打量这对母女。

  “过不了几个月,就不用挤这十几户人家的小洋楼了。”

  “听说那男人是市公安局的,处长级别,有点来头。”

  “那还招风露脸的三天两头往这跑,影响不好吧?”

  “要真娶了她才影响不好呢!”

  她已听惯这些碎嘴乱嚼舌根,先前还偷偷躲起来抹泪,后来也就无所谓了。他也曾明确向她表示过,要求她搬去同他一起住,也方便他照顾,她却说:“像现在这样就挺好,真去了才落人口舌。”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也不再勉强。

  国庆盛典刚过,就传来中央决定出兵援助朝鲜作战的消息。彼时,远东战场上硝烟弥漫,炮火纷飞。美国第七舰队进入台湾海峡,出任联合国军总司令的麦克·阿瑟飞抵台湾与蒋介石密谋军事行动。甚者,美韩军队先后越过三八线,大举北进,美帝见缝插针,强势进入中国领空,野蛮轰炸东北边境的城市和农村。战火烧到中国境内,唇亡齿寒之际,出兵朝鲜已是急不可待板上钉钉之事。

  “什么?你说你要去参加志愿军?”苏零落惊讶万分,“你可想清楚了?”

  邱世诚语气坚决:“我想清楚了,如果让美国占领了朝鲜,对中国甚至对整个东方都是极为不利的,主席决定出兵支援朝鲜,响应他的号召,参加志愿军,作为人民公安来说,我责无旁贷。”

  “可在这世上我只剩你一个亲人。”她满心担忧,好容易熬过了八年抗战三年内战,落得如今的安宁生活,已别无他求,在这时候,他竟又要远赴战场,再度深陷危难之中,她如何能放下一颗心,独自安然生活?

  他却答的泰然,好似胜利在望:“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答应你,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我还要陪你到老,还要看着囝囝长大嫁人呢。”

  1950年10月19日,第一批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彭德怀司令的率领下,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战场,邱世诚便是其中一个,一去整年。

  只在这一年年关将近的时候,收到他一封家书,在路上颠簸逗留了数月,回到苏零落手里的时候,信封上漆黑的笔墨已被水渍晕开,变得难以相认。

  信里这样写道:

  零落,今天是平安夜,你收到信的时候应该已经腊月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们的志愿军再次取得大捷,在彭司令的指挥下,我们顺利将敌军诱至预定战场,给以出其不意的打击,敌军已弃平壤、元山,退至三八线以南,相信过不了数月,我就可以回到你和囝囝的身边了。

  囝囝应该又长大了不少吧?变的更乖还是被你惯的更骄纵了呢?等我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她还认不认识我?上次听她喊爸爸,我几乎感动落泪,倒像是白白捡了个闺女似的,我很乐意将她当自己的孩子来疼爱,想将这个世界上最美最好的东西都送到她的面前去,想让她骑在我肩上咯咯的笑,想陪她玩耍疯闹,想看她在我的视线里一点点长大……

  你呢?你过得怎样?为了带她是不是又委屈了自己?如果等我回去的时候,发现你又瘦了的话,我可是要强行将囝囝抱回去养的。天冷了出门要记得加件衣服,不要舍不得买暖炉,洗衣服要记得烧壶热水,我可见不了你满手的冻疮,我会心疼。

  我答应过你的事,定会兑现。

  一切安好,勿念。

  邱世诚一九五〇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于清川江

  这封家书成为他不在的日子里,她每周必要拿出来翻阅的牵挂。甚至,一遍遍念给囝囝听,告诉她,有个非常爱她关心她的叔叔,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的老百姓过的很苦,没有饭吃,没有地方住,叔叔去帮助他们,给他们找回自己的家。孩子太小,还不能理解战争的意味,她这样告诉囝囝,为的是让她记住,等他回来的那一天,囝囝不会忘记他。

  孩子接触的人很少,苏零落因工作认真负责,表现出色,被提升为文教接管委员会的副主任,平时忙的几乎着不了家,只能将囝囝托给隔壁的林奶奶照顾,等她下班回家,孩子多数时候都已经睡了。

  兰烬金檠怨夜长,几回经雨复经霜。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1951年的秋天,苏向南一岁半,已能够清清楚楚的叫“妈妈”,叫“叔叔”。她们的屋子从楼上搬到楼下,她能够一个人哒哒跑到院子门口,又跑回来从后面抱住苏零落的腿,脆生生说:“咦,妈妈。”

  11月,万幸,邱世诚自朝鲜战场复员归来。苏零落一直记得,那是个阴天的清晨,她抱着囝囝随人潮去街上迎接凯旋而归的志愿军队伍,他是领队,走在最前头,她就站在路沿,人群的最里面,他打面前走过,戴着人们敬献的红花,对她笑,她怀里那个小人儿,挣扎着,挥舞小胳膊,指着队伍里的邱世诚,大声而兴奋的喊:“爸爸。”她清楚看到那个铮铮铁骨的男人眼里闪烁的泪光,她看着囝囝因呼喊而翕动的小鼻子,忽然觉得有阳光兜头照过来,既然孩子开心,又有什么不好?

  听见囝囝的呼喊,他脱离队伍走过来,顺手抱过,温柔说道:“让爸爸看看,我们囝囝是不是又变漂亮了?”

  她听见忍不住笑:“才多大,哪能看出漂不漂亮?”

  见她终于释怀,他趁机说:“女大十八变,我们囝囝以后肯定是个美人儿,再说,妈妈这么漂亮,闺女能差到哪去。”

  孩子在他怀里嚷嚷着要吃路边卖的糖串,他倒是有求必应,二话不说抱着囝囝往商贩那儿走,边走边说:“跟妈妈一样,是个馋嘴儿。”

  她站在他们身后,看着那个身穿军装的男人抱着孩子的温柔背影,觉得再幸福也不过如此,此生她已没有再多奢求,唯愿就此平平安安的过,待囝囝慢慢长大,待自己白发苍苍,那些永远无法相见的人就留给念念不忘的岁月吧。

  然而生活总无法遂人心愿,尤是在这动荡不安的年代,苏零落怎么也没有想到,一纸调令将她和邱世诚一同调离南京,再度去往西南那个恍如隔世的地方,整整离开囝囝一年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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