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腾跃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子，长得精瘦，长脸皱巴巴的，老眼有些浑浊。见村长带着警员找上门来，他的脸上竟然连一丝吃惊的表情也无。
“你们来啦。”张腾跃淡然地跟大家打招呼，“来，坐，坐。”
“张腾跃，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吗？”年轻的村长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愤怒，差点一个拳头挥过去。
“你们有什么事吗？”张腾跃依然是那副不紧不慢的表情。
“我真想一巴掌抽死你。”林子凯扬起手，就要往张腾跃脸上招呼，朱警官连忙把他拦了下来。朱警官扭头对张腾跃说：“张医生，我怀疑你在给村民们的‘圣水’里加了别的东西，我们要取样调查，请配合。”
“哪有什么圣水啊。”张腾跃目光涣散，喃喃地说。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再装蒜了！”林子凯再次怒发冲冠，“村子里已经有20多个人被害死了，还有我们家虫虫，他还那么小……”林子凯说着，泪水再次喷涌而出，“你也是团结村的人，也是看着孩子们长大的，为什么你会如此的狠心。”
张腾跃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朱警官，我跟你带路，我知道他圣水放在什么地方。”林子凯没有再跟张腾跃多费口舌，而是起身就往里屋走，朱警官连忙跟了过来。而张腾跃仿佛傻了一般，只是呆呆地坐着，并没有跟上来。
然而，林子凯带朱警官到了村医以前盛放“圣水”的地方后，并没有看到圣水的踪影，难怪这个张腾跃如此淡定，原来他早已经处理好了现场。
“张腾跃，你以为你把圣水处理了我们就找不到证据了吗？”林子凯冲到张腾跃跟前，指着他的鼻子吼道。平日里，村民们对这个医生都很尊敬，林子凯因为比张腾跃小，每次都客气地称“张医生”，今天实在是气昏了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腾跃依然面无表情。
“我一定能揪到你的狐狸尾巴。”林子凯恶狠狠地说，“对了，昨天狗子他妈到你这拿了圣水，因为是给狗子准备的，但狗子昨天没回来，所以她家的一定还在，我们这就去化验。”
“是吗？”朱警官眼前一亮，他立即拿出了对话机，跟同事联系，吩咐他们前往村头的狗子家。
“这个，咳……”张腾跃咳嗽了一声，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是种释然和解脱，他抬起头，看着朱警官说，“你们不用过去了，我招。”
朱警官一愣，陆翔也是一愣。
“我知道，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张腾跃似乎又恢复了漠然和冷静，他喃喃地说，“其实，我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佛说，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我造了天大的孽，即使死一千次，一万次，我也无法偿还这罪孽。”
“张医生，真的是你做的吗？”林子凯又激动又难以置信，他不住地重复着，“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啊，不仅林子凯不明白，相信每一个团结村的人都不明白，村民们一直很尊敬张腾跃，对他也很好，而他也是在村子里长大的人，跟大家都有着深厚的感情，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张医生，为什么啊。”林子凯似乎更激动了，他手舞足蹈地吼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也是村子里的一份子啊，大家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非得这么做？你这个混蛋！”
说着，林子凯又想揍张腾跃了，他抓起一个小板凳，就想往张腾跃的头上砸，朱警官连忙拉住了他：“林子凯，别激动，气伤肝。”
张腾跃的脸上则出现了平静的笑：“我会一一告诉你们的，毫无保留。”
朱警官拿出录音笔，打开，而陆翔则顺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张腾跃的反常表现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他看起来并非大奸大恶之人，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他成为了可怕的杀人恶魔？
“既然你们找到这儿来了，我相信你们应该已经知晓了水虫和夺命协议的事儿，还有那个邪恶而黑暗的物品……”张腾跃感慨地说，“我们把水虫和夺命协议绑定在一起，再骗村民喝下带有水虫的水。他们会变得痴傻，便于控制。到了一定的时候，我们启动夺命协议，协议生效，他们余下的生命便会被榨干。这些生命会被我们用收集器收集起来，挪作他用。”
“收集器是不是在那棵千年古榕树上？”陆翔用肯定的声音说，“每一颗黑色果子就代表着一个无辜者的生命。张腾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你自己贪生怕死，你想把别人的生命挪为己用？”
“呵呵，我这辈子也活得差不多了。”张腾跃咧开嘴笑了，“人都会生老病死，这点，我早已看开。实话告诉你们吧，其实，这幕后是一个庞大的产业链！我只是这个产业链的最底层人员，是直接负责采集生命的人。这些生命会被层层转包，价格也会像滚雪球似的越来越高昂，最后被城里有权有势的人所使用。人一旦有了权势，便会想索那些本不该属于他们的东西，比如长生不老，比如人命！”
“竟然是这样！”林子凯沉沉地说，“可是，你为什么要助纣为虐，难道是为了钱？”
“如果我说我是被逼迫的，你们信吗？”张腾跃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自责，“我在外打工的儿子和媳妇都被一个高官控制住了。这个高官他贪得无厌——我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曾经为他服务过，当时，我为他续了一年的寿命。你们知道吗，要为他续一年的寿命，就要剥夺别人30年的生命。看到被夺走了生命的人从小伙子变成老头儿，我幡然醒悟，洗手不干。之后，我便隐居到了团结村。我爱这个村子，我爱这个村子里的每一个人。可是不久前，那个官员又找上了我，他用儿子媳妇的命威胁我再为他续命！”
“30年的生命换1年的续命？”陆翔吃惊不已，“天啊……”
“你错了，这只是续命1年的代价，再次续命的损耗是初次续命的2倍！也就是说，往后，续第二年的命要剥夺别人60年的寿命，第三年则要消耗90章年的寿命……以此递增！而这次，这个官员竟然狮子开大口，他要我为他续30年的寿命！我已经无法计算究竟要剥夺别人多少年的寿命才能满足他庞大而贪婪的胃口。我苦苦哀求过他，可他不顾别人的死活，他甚至剁下我儿子的一根手指来威胁我！我实在没办法了，为了儿子媳妇儿，我重操旧业，我骗村子里的人喝下了带有水虫的所谓圣水，我把生命收集器附着在了千年古榕树上。这一次，我开启了收集器的最大功率，夺命协议被激发，结果一下子就死了21个人！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命啊！而且，只有同性的命才能为这个男性官员续命，所以，死的人都是男子。可及时如此，我也没法满足官员的要求，收集器已经崩溃了。而看到愁云惨淡的村子，我的精神也要崩溃了。或许你们不会相信，这些天，我曾数次想到了死亡，想到了自首。可是，我不敢拿我儿子媳妇的命赌博……呵呵，苍天有眼啊，幸好你们发现了一切，而我，也可以说出所有的罪孽。”
“那树妖的事儿也是你策划的吧？”陆翔问。
“不是，假扮树妖的人都是那个官员的人。”张腾跃摇了摇头，“刚刚收集的生命能量无法直接使用，要在古榕树里生长转化一段时间才行。所以，他是不会允许别人砍掉古榕树的。所以他才会派会化装成树妖，恐吓村民，不让大家接近。”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个官员也真是煞费苦心啊。”朱警官感叹道，“张腾跃，你应该知道收集器在哪里吧？”
“我知道，就在古榕树的树干中心。”张腾跃的声音里有了几分畏惧，“那是一个十足邪恶的东西……”
“我们现在马上去古榕树那里。”陆翔赫然起身，“我要把这可恶的冥界物品回收，不再让它危害人间，对了，还有那些可怕的水虫。”
“水虫被饲养在那个官员的私人府邸里，在一个地下室里，有一个水缸，里面的水是黑色的，里面就养着水虫。”张腾跃淡然地说，“我会指认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只求警方能尽量保证我儿子媳妇的安全。”
“这个你就尽管放心好了。”朱警官认真地点点头，“要是连人质的安全都保证不了，我们这些人民警察还有什么意义存在于世间？”
“但愿如此吧。”张腾跃苦笑道，“那是一个权势极高的官员，或许——”
“管他什么狗屁权势，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管他是谁，只要敢违法犯罪，我老朱就能把他抓起来！”朱警官豪气冲天，“而且，他害的还是22条人命！这可恶的混账东西！”
“张腾跃，你放心吧，这些就交给我们处理好了。”陆翔轻轻拍了拍这个老人的肩膀，“其实，你最大的错不在于助纣为虐，你最大的错在于不敢与命运抗争——要是一开始被胁迫的时候，你就能报警，把一切交给警方处理，或许，那22个人就不会枉死了。”
“是啊，我这一辈子，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张腾跃抹了一把浑浊的眼泪，“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走吧，走吧，我带你们去古榕树那里……”
“叱——”一道红光从古榕树的树干里钻出，它在半空中化作了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红色石头，这石头表面还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坑洞。这就是邪恶的冥界物品，生命收集器，陆翔一伸手便把这害人的东西攥到了手里。
“朱警官，那个官员的信息，你都记住了吗？”张腾跃再一次询问道。
“我都用录音笔记下来了。”朱警官有些疑惑，“从刚才开始，你都问了不下3遍了。”
“呵呵。”张腾跃笑笑，就像是一截干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的声音，苍凉而无力，他似乎有点不放心地交待，“对了，你们一定要找到地下室，地下室的入口不太好找，一定要认真地找。进去后一定要注意黑色的水缸，那里面就会水虫。”
“别这么婆婆妈妈了，你去带我们指认就可以了。”陆翔听得有点类别烦躁，现在说这么多有什么用。
张腾跃再次笑笑，他的身体突然软软地瘫倒在地，这个瞬间，他脸上的皱纹不断加深，原本就有些佝偻的背更加弯曲，花白的头发被风一吹，竟成为了雪一样的全白。
“张腾跃！”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呵呵，其实，我也服用了圣水。”张腾跃用微弱的声音说，“我早就想过了，我要用我的命去偿还我造下的孽……林子凯，别哭，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的眼泪……好轻松啊，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张腾跃的眼睛缓缓闭上了，他的嘴角带着笑，似有无限满足。
“唉，你还没告诉我这冥界物品的来历呢！”陆翔唏嘘不已，“看来，这又将成为一个解不开的谜了……”
说着，陆翔拿出了噬魂珠，圆圆的珠子散发着幽幽的绿光，将那个邪恶的“红色石头”给淹没了。他稍一用力，噬魂珠的光芒变强，而那个红色石头颤抖了一下，就被完全吸了进去。
回收了冥界物品，陆翔的内心却不轻松。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也让他明白，很多时候，害人的并不是冥界物品本身，而是因为自私、贪婪，或是愚昧。只要有这些东西存在，即使冥界物品不在我们这个世界上，我们同样不会有安全感。
陆翔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阴沉的天空，他知道，前方的路依然漫长、幽远。而且如同这天空，几乎看不到一丝阳光。
（冥侦探陆翔之《妖树》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