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旧事——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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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白跟着无冥习的是剑术,这不是因为无冥只会剑——无冥几乎是样样武艺都精通,刘子璇不是说他可值千金吗?这又不是随便说说的,也不是因为无冥只给陆白教剑,只要是陆白想要的,无冥都会教给他。

  但陆白只想习剑,倒也不是因为幼时看的什么侠客的侠骨柔情,那说书人口中剑光凛冽随侠客共行江湖的宝剑感动了他,更不是因为儿时憧憬过什么江湖义气,总觉得侠客就改持剑才对。

  他自是没什么童年可以说的,除了他娘,王家哪还有人能容他?王玄明曾经多爱他娘,但在娶他娘进门后呢?在他王家族规的压迫下,不仅对正房和下人对他娘的随意欺辱视而不见,就是连名字都未曾给他一个。

  是,他娘不是什么贵族千金,不是什么显赫人家的小姐,甚至连清白人家的姑娘都不是,他娘不过是个风尘女子。

  虽是青楼里的头牌,貌若天仙自是不用多说,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一手琴艺不知醉了多少文人墨客,偏偏他娘还没有沦落风尘的那般自甘下贱。

  “明珠污覆,菡萏藏垢,如此佳人,奈何风尘?”

  所有人都这样说他娘,人是一品的美人,只可惜,是个风尘女子,不然不说进宫为妃,就是嫁个大户人家,一辈子安安稳稳富富贵贵的过了,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他娘偏偏没生的个好人家。

  陆白自小没多听他娘讲过,只是在别人的切切议论中才知道一星半点,直到他懂事了,也知道自己在王家是什么处境,才忍不住去问了。

  “家中贫苦,姊妹又多,遇上灾年了能有什么办法?贫苦人家也只有卖儿卖女,才不至于落得个一家都饿死的下场。娘是最小的女儿,干不得重活又,又是女儿家,自是最没用的,好幸卖是卖了,也没落得个什么歹毒心肠的人家,那老先生是一副菩萨心肠,无儿无女的,也没有个妻子,只有个老母要奉养,老先生也是满腹经纶,只可惜考了好几次的举人也没考上,最后在县衙门里头谋了个职位,也不想再去考了,平日里就教教书,不是靠天吃饭的人,这一次灾年才是躲了过去,老先生最见不得人受苦,把家里的粮都拿来救济了灾民,见我父母卖女儿,可怜我年幼,才把我买了回去,说是买,我在他们家不过是当个婢子,但老先生和他的母亲,却都是把我当亲人看的。”

  “那时候先生也不算老,只是满口的‘之乎者也’,硬生生的是把自己给说老了,总是一副看惯世间百态的样子。那时候我们这些小孩也不懂什么,听着村里人‘老先生’,‘老先生’的叫,只是觉得好玩,也就这么叫了,老先生倒也是不在意这些揶揄,每每有人问了:‘先生如此年轻,却被人给这样叫老了,先生难道不在意吗?’,老先生总是笑着说:‘习古人之道,哪有不老的道理?人家说我老,是在夸我古人的学问懂得多,我开心都来不及,为何要生气呢?’这人啊,总是这样,别人说他什么他都不在意,那笑,娘一辈子都能记得。”

  “那娘教给我的东西都是老先生教的吗?”陆白听故事听的入迷,看着自己的娘亲问道。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般没大没小?怎么能叫老先生呢?要叫外公。”陆白的娘也笑了,未施粉黛又是粗衣布裙的她比不上最风光时好看,那一笑,却仍是倾国倾城。

  陆白随了他娘,只是他尚小,五官还没长开,那小脸上看不出什么让人惊艳的地方,只是他确实是生的讨喜,偶然见了他的妇人都是忍不住要捏捏他的脸,再说上句:“这娃子生的真水灵,你看这小脸,软软绵绵的,像个糯米团子一样。”

  很多很多年后,陆白还是会想起来在那漏了雨的破屋子里,他娘指着水潭说:“看你和娘生的多像。”时的情景,即使那时他已是斗笠蓑衣坐在茶楼上听说书人说他师父无冥的故事,手中握着天下第一的名剑准备下一次试剑大会,但他还是十分的庆幸。

  他生的像他娘,而不是像王玄明那个畜生。

  即使这脸看起来总是有几分阴柔,但他从不因此而埋怨什么,这是他娘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

  陆白从小听他娘讲的不只是诗词歌赋,还有一个会使剑的年轻人的潇洒。

  那个年轻人是老先生的挚友,每年都会到老先生家里痛饮一番,也唯有和这个朋友高谈之时,老先生才会破了自己滴酒不沾的习惯,和这人一醉方休。

  而这人也会讲给老先生各种江湖上的见闻,陆白的娘在一旁倒酒,偷偷的听那人说着,看那人醉了后和着老先生的琴音武剑一曲,月光下那人的样子早已是模糊了,但是那人手中的剑光和墨发抚过月光的潇洒,她是永生难忘。

  那人也只是把她当做妹妹,对她从来都是好的过分,还有好几次偷偷带给她老先生不让她吃的糖——这几日换牙,最吃不得甜食,被老先生发现后赶出家门,哭着喊着向老先生道歉,最后逼不得已去爬墙,被老先生逮住后又是一顿好骂,老先生知道侠客最怕他们这些文人的文墨风月,就逼着侠客抄三百遍的《将进酒》才进的门来,侠客自是痛苦不已,但还是要乖乖听老先生的话,软磨硬泡的也不知用什么法子,每次他都只抄了一辆遍,老先生却是不生气了,每次都这样,每次侠客都会带些老先生不让的稀奇玩意来找她,屡教不改,有一次侠客还带了把剑给她,那剑只有细细的一把,银色的柄上嵌着颗血红色的石头,看着分外好看。

  那是她第一次摸剑,但是还是被发现了,老先生这次是连她一起罚了,两个人抄着《将进酒》瞌睡连连,也不知道侠客用了什么法子,在她睡醒后就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床上,那剑不见了踪影,老先生也没有罚她。

  “那剑娘只见过一次,但却是记到了现在,那是一柄短剑,剑身很窄,应该是女子用的,银白色的,精巧不已,看起来不像是杀人的利器,倒像是妇媛把玩的艺术品。”陆白的娘回忆道:“娘也许一直是喜欢剑的吧?那侠客真的是很好,对娘很好,对老先生也很好,只是娘一辈子,再也没有摸过剑。”

  那时候她的家人出去要饭也不知去了哪里,但老先生和侠客都对她那般好,她也不觉孤单,只是后来,她也不知道怎么了,那侠客许久未来,问老先生,老先生也只是一眼不发,再后来,就不知是什么寻仇的人来杀了老先生,她一个女子,也逃不过沦落风尘的命运。

  那日老先生丧了母,白色的孝服还没脱下来就染了血,她多年前迟到了的命运还是来了,她一直想着和侠客策马江湖,就算是她最后只能是嫁为人妇相夫教子,但她还是想着那柄剑,能让侠客教教她怎么样去用。

  只是她一辈子都没有再见那柄剑,也一辈子再也没有见过侠客。

  所以她讲给了她的孩子听,她不爱王玄明,哪有什么办法?她本就身不由己,还有谁在意她的死活?

  陆白就听着他娘将着剑,讲着江湖,直到他娘死了,尸体悬在房梁上无人去收,他一个孩子,就要一个人,将自己亲娘的尸体抱下来去埋了,他娘的身子还热着,但是再也不会给他讲文人的诗词,侠客的剑光。

  他本也是绝望了,就想着那样畏畏缩缩的过一辈子,他救不了娘,也找不到那个侠客。

  他活着也没什么用。

  但是后来他遇到了陆重希,那个人刚刚见就劈晕了他,又在他醒后问也不问任何事就一顿乱猜。

  但是他猜对了,还都猜到了陆白最痛的地方。

  陆白是恨他的,但是陆重希真的是什么坏人吗?那倒不是,陆白也听过陆重希的传闻,他也知道陆重希是有怎样的才能,又是怎么在万军中助朱棣称王。

  更何况陆重希还搞垮了王玄明,他没有任何理由去怨恨陆重希。

  相反,他应该感谢陆重希。

  但他对着陆重希就是克制不住的去恨,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他实在太弱,陆重希又强大的让人害怕。

  他跟着无冥学了武艺,却拒绝陆重希的教导,他娘教过他,他不用别人再来。

  他就这般幼稚的执拗着,后来又是遇到了陆鸣。

  那个自称是神却爱像小孩子一样耍小脾气的青年,告诉了他一个道理:“只要你能变强,何必纠结是谁来教你?即使是你最痛恨的人来教,只要他给你的东西有用,你便去学,你学的越多,你恨的人,也就死的越快。”

  后来陆鸣也走了,说是找到了他自己在等的那个人,最起码陆鸣来道了别,而陆白,也不是那么觉得陆重希讨厌了。

  他还有无冥做师父,还有赵素鸢来关心他不是吗?他已经比大多数幸运的多了。

  即使是陆重希,也不是想着他护着他吗?

  他现在什么都有了,也是什么都可以学了,但他只是习了剑术,因为他一直记得,他娘,是多么的喜欢剑。

  还有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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