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顾桂英端着一碗酸菜炒腊肉站在门口,大喊一声:“晓楠!吃饭了!”
顾晓楠突然从树下惊醒,不觉摸了摸自己通红的脸颊。
竟然是梦……
天,她都梦见了什么,晓楠深感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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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很简单,只有酸菜炒腊肉和青菜,顾桂英到处打短工收入微薄,而且晓楠知道她还在偷偷补贴刘美静。
“今年等百香果丰收了,就可以多一笔收入了。”
“我们家本来就没多少地,能种得了多少。”
毕竟他们家,是村里极少数没有务农的家庭。
因为顾桂英当年一个昏了头的决定,他们把自家承包的田,全部转让出去了。
二十多年前,顾桂英自作主张转让家里的五亩良田,用这个本钱去庆丰镇做成衣生意,成为村里第一个“万元户”。
她和青年工人刘青自由恋爱,不顾张凤妹反对,替刘青家里还清了上学欠的债务,还出钱在庆丰镇市场口,建了一栋三层楼的房子。
谁知男人有钱就变坏,刘青在外面找了个女人,搬到市区去了。
张凤妹使出雷霆手段,和亲家撕破脸,把顾桂英的店子盘了出去,把她带回家。
一儿一女也被很公平地分开,儿子跟刘青,女儿跟顾桂英。
顾桂英嫌丢人,没有办离婚手续,就这么依附娘家过了十几年。
“积少成多,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没用的。”
挂在顾桂英嘴里最多的,就是这三个字。
晓楠听得耳朵起茧,“姑妈,只有我考村官那一次,你没有泼冷水。”
“那是你自己争气,考上了。姑妈已经老了,没用了,做什么都做不好。现在你姑丈又走了,我……真觉得人生什么意思都没了。”
灰心丧气的话随口说出来,而且表情麻木。
顾桂英并没有感到悲戚,这才最令人心寒。
这一晚,张凤妹又没有回来。
凌晨五点,村尾顾德秋家里,响起了响亮的婴儿啼哭声。
“晓楠,顾德秋那边生了。你早上去诊所顶替你奶奶吧。”
“好。”
谁知道顾晓楠去了诊所,张凤妹已在那里了,把门从里面反锁,鼾声传出来震天响。
顾晓楠敲门:“奶奶,你回家睡吧。这儿有我就行。”
门内,张凤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你走吧。”
晓楠以为自己听错了,怔了一下:“奶奶,你说什么?”
这次,是张凤妹清晰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说,你回去吧。以后不用来了。”
晓楠觉得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疯狂的拍起门来:“奶奶,你开门!你开门!”
张凤妹却再也不理她,任她不依不挠地把卷帘门弄得震天响。
顾金来从她身后经过,上前问她:“晓楠,一大早的,你干什么呢?”
“我奶奶在里面把门反锁上了。”顾晓楠咬牙切齿。
“对了,顾德秋老婆生孩子,你奶奶昨晚一直在他家那。她这会在里面睡觉吧?那你就别打扰她休息嘛。”
“我让她回家去睡,她不愿意!”
顾金来突然想起这两天,张凤妹在村里散布的消息,陷入深思。
张凤妹在准备转让诊所,到处找人打听消息,谁能接手。
之前,大家都认为应该是晓楠接过来,没人往心里去。
现在见张凤妹连门都不开给晓楠,顾金来知道,奶奶这是已经心意已决了。
他不忍直说,又不能坐视不管,只能叹息:“你还是先回去上班吧。让奶奶在里面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奶奶休息好了再说。”
“可金来叔……奶奶她……”
“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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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顾金来的摩托车,晓楠不解的喃喃自语:“奶奶今天到底怎么了。”
“晓楠,叔说出来,你要做好心里准备。你奶奶……准备转让诊所,退休了。”
晓楠大惊,失声说:“那怎么可以!”
“奶奶老了,你又年轻又有本事,不能困死在这。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顾晓楠顿时急了:“不行,金来叔,放我下车。我要去找奶奶问清楚!”
顾金来怎么会听她的,一踩油门,男装摩托直接进了村委会大院。
顾麦洁萍已经在上班了,看见晓楠,吓一跳:“晓楠你怎么哭了?谁欺负你啦?”
“你来劝劝她。奶奶要退休,这丫头不舍得。”
顾金来不擅长安慰小丫头,把晓楠交给麦洁萍。
晓楠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落了下来。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说哭就哭?”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哭起来了。”晓楠自己也觉得很丢脸的,擦了眼泪,怅怅不已。
顾晓楠明白张凤妹这是为了她好,“奶奶让我到外面找工作,任期满了就走。她一向做事干脆利落,于是索性把诊所也转让了,好断了我的念想……”
大家都安慰她:“奶奶是为了你好。”
顾晓楠又说:“可是,我才拿了职业资格证。”
“有证书在身,又有学历,你更加不愁找不到工作了。晓楠,我们是走不掉,你能飞,为什么不飞得远远的?”
“奶奶总是这样,打着为了我们的旗号,从来都自作主张!”
顾晓楠恨恨地说。
曾经,她几次三番想走,却没有走成。
如今,她想留下来,奶奶又要逼她走。
祖孙两个的思想,似乎总是错位。
“你奶奶苦水里泡大的,我们都敬重她,她很不容易的。晓楠,你就顺着她一点吧。”
外人自然可以这样说,但,身为当事人的滋味,又有谁能懂呢?
晓楠苦涩微笑,感谢了麦洁萍的劝导。
麦洁萍见她还是想不开,就说:“或者今天你干脆休假一天,回家收拾下心情,然后再和家里人好好商量一番吧。”
这是个好主意。
晓楠知道自己眼下也无心上班,干脆请假回家。
刚到家,却发现家里只有自己。
顾桂英去看外孙女儿了,张凤妹还没起床。
气闷之下,索性到天宁湖边坐着,却看到朱小丽还在写生。
“你怎么还在这?”
“很惊讶?我上次写生的素材带回去给导师看了,老师很赞赏,鼓励我就画这处风景,所以我又来了。”
朱小丽看起来总是那么快乐,她的画用大幅明艳颜色,天是黄的,地是红的,夸张浓烈得刺眼睛。
晓楠不太懂欣赏,只是无端觉得这些画里,都有浓得化不开的情感。
她很羡慕朱小丽:“你真好,爱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她的日子,实在是太压抑了。
朱小丽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你也可以做到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