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下午这个让人昏昏沉沉的时候，除了店里呼呼的空调还非常有精神以外，我想，大概谁都没什么精神去干活了，可是上午卖出去的东西实在太少了，真的远远不够。
阿颖又站起了门外，外头很热，她这样子的确很可怜，可是为了老板的这么一句业绩翻番，我们谁能不可怜？
过了很长时间，阿颖倒是没拉进什么人来，反而是有一个看起来年纪比较大的男人自己走进店来，说要看看笔记本电脑。
我从柜台走出去，本来想说话的，但超哥却再一次冲到了我面前接待那个人。
那人说他想给孙子买一台笔记本电脑，其他没什么要求，就是性能配置要好一些，那人显然是不太懂电脑的，我只能从他的话语里总结出他的意思来，而他的原话是：“可以不是很新的，但要好用的，而且装备的东西要好一点，我孙子就是拿他学习，听说装备不好的网速会很慢……”
说来说去，其实网速和电脑本生并不存在很直接的关系，网速快慢也并不是电脑“装备”好不好能直接决定的，我本来想解释。
但超哥却说：“老大爷，这个，我跟您介绍这个……这个绝对符合你的要求。”
我看见超哥直接把那个老大爷带到了一台新上市的名牌笔记本电脑之前，那一年，这款电脑隆重登陆各大市场，价格昂贵非常，但是实际使用操作感觉却非常不佳，而且本生配置舍本逐末，导致了这台电脑的市场地位非常尴尬，我知道超哥在使坏了，本来想上去劝阻他，却被他故意用背挡在一边。
实际上，根据那个老人家的要求，两千多的笔记本电脑，性价比高的，性能好一点的比比皆是，根本不需要买那一台。
更何况他强调是孙子用来学习的，既然是学习的，买那一台家用机游戏本有什么意思？
超哥却开始天花乱坠夸夸其谈，一边眼花缭乱的秀手速，搞出一些大概那个老人家也不太懂的操作来，一边占着我们店里WIFI的网速来哄那老人说这台电脑上网绝对快。
那老人家被说的晕头转向，最后直接问了价钱。
超哥先虚报高了一千五百块，那老人家迅速瞪大了眼睛，说：“这么贵？”
而超哥接着又说：“这是市面上的价格，你去别的店问一问，都是这个价格，但是我们厂家直销，总有优惠的。”
“那优惠多少？”老人家说。
那超哥又报出了原价，那老人家依然面有难色。
其实，那么一台电脑，就是再还价个一千块也是不为过的，因为性价比确实不高，但超哥却一脸不能再还价的样子，与此同时，似乎又怕老人家被价格吓跑不敢买，反复强调这么降价的店只有一家，而且因为开业不久，以后恐怕就再也买不到那么好的电脑了……
他这么说，我都觉得脸红。
那电脑要说玩游戏确实可能可以跑得起不少大型游戏，但是确实性价比很低，就算是我这个对电脑知识入行以后才知皮毛的人，也绝不会去选择这个赔钱货。
我不想听，可是胖子说了要我学习他的口才，我却不得不听下去。
最后，那个老人家终于拿出了一张银联卡，谈来谈去，那台电脑以低于本店报价三百元的价格卖了出去，之前这台电脑绝对是被还价还的不能再还了才能卖的，可现在却偏偏卖了这么个好价钱。超哥笑脸相送，好不容易装好了电脑，把那位老人家送了出去，接着，他又开始大口大口的喝水。
我知道他累了，可我还是觉得他有点可耻。
我还没开口，阿颖首先说话了，说：“超哥，你很厉害，老人家都不放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浑身都湿透了，单衣被汗水贴在身上，连BRA的痕迹都能看见，这小女孩个子不高，胸却不小，不过现在我没时间在意胸，我看着超哥。
超哥好不容易灌完水，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要说我无耻，不过……我还不是为了大家。”
我说：“你这样也不怕遭天谴啊。”
超哥看了我一眼，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好像酝酿了很久，才对我说：“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黎斌，我是过来人，比你虚长了几岁，你的那些纯真我是没有了……不过，我就知道一点，销售员，就是把货物说到客户满意了，劝客户买了去，就成功了，是吧？咱刚才也没说谎，顶多就是有些夸大其词偷换概念，而且老人家买回电脑去也没有损失，顶多就是性价比不高而已……”
我说：“你还可以再无耻一点。”
超哥没跟我继续说话，因为这个时候又有客人走了进来，我抢在超哥前头一个箭步上去招呼那名顾客。
我虽然口才可能不如超哥那样能把死的说成活的，但我至少表达能力还行。
最终，破天荒的我也卖出去一台电脑，虽然是三千出头的中档偏低端的货，但是我觉得那好像比较适合这位顾客的需求。
那位顾客走了之后，超哥笑着说：“哎哟，瞧瞧，我带来的财运，咳咳，刚才你招呼的这位顾客比那老人家老练多了，如果再用我那一套可就行不通了，还好是你上。”
我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整个下午，我们一共就卖出这两台电脑，不过阿颖还成功骗一批小朋友买了好几个耳机什么之类的东西，总之下午的收获可谓异常丰富。
但是这一个下午，我几乎没跟超哥说过几句话，我心里还有一道坎过不去，或许就是一种迂腐的善良吧，总之，我明白超哥说的有点道理，但是还是觉得超哥做的太过了一点。
下午下班的时候，我本来是准备自己回去的，但是刚走出门没几步，超哥却忽然从后头叫住我：“黎斌，等等，我有话跟你说。”
我转过身，我当时说好的语气或许的确不太好，我说：“有什么事？”
超哥说：“你是不是对我很有意见啊？有意见就说出来，同事一场，谁也别瞒着谁。”
我说：“没有，我对你没什么意见。”
他说：“那就是对今天的事情很有意见，对不对？”
我没说话，没说话就相当于默认。
超哥笑了笑，说：“同事一场，我不希望有什么误会，不仅你误会，估计阿颖对我也有点误会，但是我确实是为了咱们团队。”
我说：“我知道，没人怪你，我也没资格怪你，我但凡有你这么好的口才我也这么做。”
超哥笑了笑，说：“话不能这么说，咱们都是同事，就坦诚一点吧。”说着，他点了根烟，又递给我一根，我皱了皱眉，但还是说了声谢谢，接过烟，他为我点上火，我们就站在晚风中，站在这条来往行人并不多的小路上。
他忽然指着对面还没建好的大楼，说：“看见那边的房子了么？”
我说：“嗯？”
他说：“知道多少钱一平么？现在预售。”
我摇了摇头。
他说：“最便宜的八千，最贵的一万二……这还是现在，以后这里繁华起来了的话……或者大学城再往这边延伸一点，房价还要涨……呵呵，这个城市啊，早就不是十年前的那个小城了，这些楼，你买得起么？你爹妈买得起么？”
我只能如实说：“买不起……”
超哥点了点头，又指着旁边工地边上的一条宣传标语，说：“你瞧瞧那条标语，第一感觉是什么。”
我说：“挺做作挺恶心的。”
他耸了耸肩，又说：“你觉得本市政府调控房价的政策怎么样？”
每个大学毕业生多多少少都有些愤青，我笑了笑，说：“雷声大雨点小呗……”
超哥说：“你说的还算轻的……”
我说：“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为了说明什么？”
超哥说：“我就想说一句，你觉得这个世界上，咱们的脸值几个钱？”
我怔了一下。
超哥又说：“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是要脸的人成功，还是不要脸的人成功？”
我无法回答。
超哥最后把烟头扔在地上，一脚踩灭，说：“黎斌啊，大家都不要脸了，咱们做销售的还要什么脸？”说完又笑着说，“我刚才是犯了错误了，我犯的错误就是不该去这么对一个老人，那点儿钱很可能是他的血汗钱，就为了孙子的一个小小的愿望，这一点，我也自责，但是，但凡如果那是个年轻人，我绝对一点都不自责，我只会觉得自己卖便宜了！”他有些愤世嫉俗的样子，又说，“大家都要吃饭，物价那么高，房价那么高，我没要了脸，就没吃的，没住的！”说完又指着那店面，说，“不仅如此，我们还会没工作！留着脸有什么用，女人可以卖B，我们男人能卖的就是这张厚脸了，还留着干嘛？！”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但是又心酸难过，很是压抑，我不知道超哥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他说的话，无论是真心还是狡辩，我都能听出几分道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