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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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这么多年。”他又握住夏曹俊的手腕说,“你们还是我的两个反对派。”

  他们是在海湾深处的康塔里港码头上用的晚餐。海角尖端的信号灯光束在空中交叉,照出低垂的大块大块乌云。邱桦一脸喜气,打开了话匣子,动不动就发笑,可是,她平素是忧郁寡言的。马萝坐在末座,显得心不在焉。杨宇安闲地吸着烟,有些顾客认出是他,他便对他们满意地点点头。夏曹俊默默无语,心情多半是麻木了,并不是平静下来,起码,她不敢向自己承认,她同丈夫、孩子在一起很高兴。她厌恶杨宇,也许是因为他热衷于政治,并且不同她商量。夏曹俊怀有妒意,她这样一想,便感到非常气馁。她对他的怨恨竟出于这种缘由,出于占有的欲望。

  杨宇坐在她身边,吃饭时,把手放在她的大腿上。夏曹俊没有动弹,心里很冲动,同时又责备自己的冲动。但是,往日的记忆象决了堤的河水无法拦挡。这些记忆不是产生于语言,而是出自她的肉体。

  返回的时候,杨宇说了一句:“孩子坐在前头。”邱桦笑起来,给他们打开车门。“可别在后边胡闹。”她一边驾驶,一边回过头来哼哼哈哈地说,“我在监视你们哪!”

  马萝嘟嘟嚷嚷,说了她好几次:“你的话没完没了。”但是,她的嘴还是不停地打趣儿,看到父母又在一起,她高兴极了。夏曹俊估量得出来,他们分居该使女儿多么苦恼。

  他们到了大门口,马萝下了车,把几条狗牵住。邱桦把车停在台阶前。

  “你们进去吧,她说,“车子我来放。”

  夏曹俊转身看看马萝,马萝迟迟不动,和狗逗着玩,就是不朝房子看,夏曹俊问他话也不答理。

  “你不要出去了,太晚啦。”

  杨宇亲热地将她往楼梯那儿推。

  “别管他。”他说,“他要出去有什么不行呢?你总是担心。他都十八岁了,别管他。”

  走到前厅,他没有开灯。她由着他把她带向他们那间她不再居住的卧室。

  过了一阵,她借着床头灯肉色的光亮,看着杨宇睡在自己的身边,毯子和被单全蹬开了。

  一夜过去了,夏曹俊却没能入睡。她感到羞愧,好象失身子一个陌生人。她两眼紧闭,双臂贴着身子,指甲抠进掌心里,心情不能平静下来。她不肯让杨宇抚摩她。过去,杨宇抚摩她的脊背、大腿,直到她浑身透汗。但是,他这次伸过手来,她避开了,他也就作罢。过了这么多年又重归欢好,他也感到难为情。

  于是,他在她身边睡着了。她回顾走过的历程是多么短暂,这就是所谓的生活。

  破晓,天空刚刚泛白,她就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洗了一个澡。几个小时之后,当她在厨房碰到杨宇的时候,两个人的眼光都相互回避。杨宇站着喝咖啡,招呼在花园里等他的乔治:“你喝咖啡吗?”

  司机跑进来,一边搓着手,一边笑着说:

  “谢谢,市长先生,今天早上不暖和,太阳只露个头儿,几乎看不到。”

  就这样,又恢复了老习惯。

  夏曹俊不再盘问杨宇有关吴迪太太和崇明岛的地皮的情况。他只要拿来委托书让她签字,她二话不说就签上:“高马丹国际公司。增加资本。”在《北方周刊》上,她有时发现一个标题:,“规模巨大的崇明岛旅游中心,工程进展顺利:杨宇说……”

  她不愿意读下去。她不再想了解了。她感到自己有罪,羹指控杨宇谋害了吴迪太太。

  但是,当她在花园深处,靠近栏杆修整花草的时候,疑云往往又重新冒头。杨宇的辩解过于完美。也许他还暗暗发笑,嘲弄她的天真,嘲弄他封她口的方式,他会这样想:“我吻了她,她就把嘴闭上了。”

  然而,这样太卑劣了,实在不可能。她责怪自己这样胡思乱想。她更起劲地刨地,跪在地上用手拔草,荆棘把手弄疼了,心里却感到舒服。事情除非这样:赵乾坤策划谋杀了吴迪太太,杨宇却不知情。

  夏曹俊对乾坤始终信不过。他那一脸蠢相,两片软绵绵的腮帮子,他那满不在乎、近乎鄙夷的神情,她都看不顺眼。他看她的时候,经常是这样一副神态。她从童年起,对乾坤就反感。当初,他随母亲到家,已经是个矜夸的小伙子了。在抗敌运动中,他父亲被杀,他被迫离开上海,回来之后,又不得不面对周围敌视的态度,这些也许是造成他那副神态的缘故。他喜欢沉默,不爱炫耀;喜欢隐蔽的威力,不爱讲坛上的荣誉。

  夏曹俊直起腰,俯在栏杆上眺望海湾中央的那个岬角。那是当地俱乐部,是乾坤促使一步一步征服的领地。她这样一想,就能证明杨宇无罪,就可以把他的变化解释成乾坤暗中影响的结果。在政治上,人们总要碰到一个魔头、一个秘密的谋士。众目睽睽的木偶极少是自己牵线的。

  夏曹俊回到室内还在沉思,她竭力回忆在选举前夕,或者在阿尔及利亚战争期间,当乾坤被控告支持反叛将军,和他见面时,她听到他们说过的话,他们的眼神曾使她感到惊讶。当时,为乾坤辩护。过了几年,反对派揭露乾坤曾为出钱竞选。

  不要再想了。不知道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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