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
“这样啊……”友佳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在我变成泡沫之前，能先让我自己呆一天吗？就只要一天。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非常想做的事情。”
“可以。”恶魔并不担心她会逃跑或是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她的心已经死了，虽然只有半颗。而其他毕竟是恶魔，制裁过的违约者不计其数，他们甚至还没有做恶魔的资格。“但明天日落的时候，必须你回到这里。”
“我会的。”友佳点点头，随即慢慢的转身走出了屋子，她现在还有什么可怕的吗？不过就是变成泡沫，和美人鱼一样的死法呢……啊，自己记错了，后来美人鱼是去天堂了，而自己无论如何去不了那种神圣的地方呢。
恶魔交易所的门在他身后关上，有树叶被催动，围绕着友佳的脚踝打着旋儿，已经快要秋天了吗？只是现在她再也不用担心会冷了她一样，他也一样。
这是她林友佳的最后一天。
清晨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得她光洁的脸颊像是一块玉，少女慢慢地从床上起来，坐在梳妆台前开始梳理长发。这里是她的家，不是君家那栋冷清的别墅，这里的一切她都那样熟悉，柠檬味道的空气清洁剂还是妈妈在的时候最喜欢的那种。
她站起身来，镜中的少女穿着白色的长裙，秀美像是一株百合花，她转一个圈，裙摆飞扬成花瓣的形状。她走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用手指轻触、抚摸这里是书房，爸爸有好多书还放在这里，这里是浴室，似乎还有妈妈沐浴露的香气，这里是厨房，她第一次下厨时差点把灶台烧焦，这里是爸爸妈妈的卧室，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她抱着枕头过来，硬是挤进爸爸妈妈中间。
还有这里，她和小丑生活的地方。
小丑一直都是裹着毯子，睡在自己床边的地上，自己曾经不好意思地让他上来睡，但他却比自己还要害羞。他应该是已经习惯了这样摸摸地守护自己吧？心甘情愿做她阴影中看不到的人。这需要多么深的爱啊，小丑是怎样用尽全力地爱她啊……可是已经晚了，她再也不会得到那样的爱了。友佳伸出的手在半空落下，垂成一个失落的弧度，那种一生甚至都难得拥有一次的爱，像是掌心握不住的沙。
她打开衣柜，里面还有小丑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洗衣粉的薰衣草味道挡不住少年身上的海洋气息，她把头埋进去，感觉就像是躺在小丑的臂弯里，她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候，应该就是和小丑一起的时候。他明明不是幽默的人，但不经意间总是会有傻傻的可爱，有时把她逗得大笑，但他却又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就还是站在那里维持着方才的动作，呆呆的样子让她的欢乐更上一层楼。
他不会用微波炉，想把插销往微波炉里面关。
他不会用洗衣机，把衣服来来回回地从里面拿出来又放进去。
他不会用电炒锅，拿着铲子在根本没有生火的锅里拍打蔬菜。
友佳的眼泪慢慢湮湿了衣服的袖口，她无声地流泪，想起以往的一切不知是痛哭还是微笑是啊，她臆想过的一切其实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就是她和小丑经历过的那些，但她那个时候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就只想着如果小丑能有一张英俊的脸那该多好所以到了最后，变成了她的愿望就只是一张脸。
这种可以算是愚蠢的错误，为什么会犯呢？
人们总是看不见眼前的幸福，反而去追寻那些根本没有那么重要的东西，得到之后又会想念从前所拥有的，然后在发觉再也回不到从前之后，陷入痛苦的死循环。自己如今，就是在这样的死循环里啊……
不过也好，变成了泡沫之后，这些痛苦就再不会有了，恶魔对自己，还真算是仁慈。
她把衣服重新叠整齐，放回到柜子里。柔润衣料就像是肌肤的触感，让她再度回想起那个人的温度。
“我走了。”像是在对还在这个屋子的谁告别一般，友佳轻轻地说着，关上了房间的门。
外面下着雨，环城巴士的后窗玻璃上都是细密的雨水，友佳撑着一把天蓝色的碎花伞，抱着一束百合花，在城郊的公墓下了车，她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妈妈了，而今天这也将是她最后一次来这里。
今天，真是有好多的最后一次啊……
最后一次回家，最后一次离开家门，最后一次坐巴士，最后一次买花，最后一次扫墓，最后一次和妈妈说话……
“妈妈”
友佳把花放在墓碑前，把脸贴在冰凉的墓碑上。她带来的花旁边还有另一束花，是红色的玫瑰，虽然已经有些枯萎，但被雨水滋润过之后还是鲜艳欲滴。友佳知道这一定是爸爸送过来的，他还没有忘记妈妈。
“我今天就要走了，但是，可能不能见到妈妈了。”
友佳慢慢说，雨水打在她仰起的脸上，纵横出深白色的痕迹。“因为我犯了很大的错误……真的是很大的错误。不过，妈妈的话，应该理解的吧？”
她就这样坐在这里，断断续续地说着话，天色那样暗，像是所有希望都不复存在了一般，十足绝望。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因为这已经是她人生的最后一天，天气什么的，还有什么重要吗？
她给所有认识的人编辑了群发短信，但又一字字的慢慢删除因为没有什么用了，自己已经要离开这个世界了，还怎么奢望别人能够一直记住自己呢？记忆是靠不住的东西，她就是这样慢慢忘记了小丑的爱。
友佳一直在这里坐到雨停，傍晚的太阳已经没有了多少温暖的意思，她收起伞，发觉自己撑伞走在雨中也已经用完了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