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紫茵叹了口气，心头沉重，不知以后若是见到了菲花该如何交代。这是她渡江北来之后最不愿意见到的。蒙杉说的不错，她是亡命之徒，却无意连累别人。当初严若涵被烧死已经让她深觉愧疚，如今又害死了阿寂，今后不知该如何面对菲花了。
这回车子跑得比之前平稳了许多，温紫茵压住隐隐的恶心感，为自己这不堪一击的身体感到羞恼。忽觉寒风卷进来，车帘一掀，睢子又回到车上。
见温紫茵拿眼瞧着他，睢子有些不自然地抽出腰间佩刀细细擦拭，一边说：”我在这儿陪着你们。”
知道他是怕万一阿寂醒来说些什么，温紫茵心头雪亮，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马车飞驰，沉默间只有温紫茵身上的铁链彼此撞击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温紫茵头靠在壁上闭目细细思索，偶一睁眼却发现睢子目光闪烁地飞速低下头去。她心中好笑，问：”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睢子满是血污的脸上居然透出一点红晕来“我以前见过你。”
温紫茵一愣，明白过来：”是在长乐驿？”
“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
“大吗？”她苦笑起来。
“明明吓得手脚发抖，还要去帮这孩子疗伤。明明知道前面是战场，还要不顾一切地跟上去你肯如此生死相随，也就难怪杉王对你另眼相待了。”
“这是在夸我吗？”早前所见呈夕铁卫们异样敌视的眼光让温紫茵心中时刻都充满了警惕，不肯轻易相信对方的示好。
“算是吧。”睢子极其难得地笑了笑：”我和我的同袍们原本都认为你是个祸水。打仗带女人上战场是不吉利的。”
“也许我会救你们杉王的命。”她轻声说，带着一丝恼怒不甘心。
“我大概知道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他指着阿寂低声说“那支箭我认识，我的担心和你一样。”
“哦，我的担心是什么？”温紫茵不由自主握住了裙角，心悬得高高的。
“呈夕铁卫对杉王忠贞不二，但呈夕军，尤其是西文王新征召的那五千人就难说了。同袍之间的情谊都是打出来的，这些人一没上过战场，二没有不畏死的决心，我担心真跟呈平部接上战，只怕会出乱子。”
这却完全出乎温紫茵的意料。她总以为以蒙杉对呈夕军的控制之严，至少这部分不会出问题。但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隐患：”可是杉王怎么可能允许这样的危险存在？”
“按照杉王的手段，必定会让这五千人在前面打头阵。呈平部定然会在雪狼隘口伏击，这五千人就是去送死的，其余精锐会从后面在给呈平部的人致命一击。以前杉王平青徐打西蜀都是这样用俘虏在前面做饵，他的精锐在后面捕蝉，所以我们大致都能猜出会是什么情形。”
“可这次不是俘虏……”温紫茵暗暗心惊，心头一点一点凉了下去：”这次是呈夕子弟兵。所以必然会有人不满，有人泄露消息，那五千人也就会听到流言……”她的心揪了起来“他们不会坐以待毙。”
睢子抬头看着温紫茵：”你现在回云城还来得及。我答应你，无论如何一定保得杉王周全如何？”
温紫茵还没来及说话，忽听前面人喊马嘶，号角声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席卷而来。她苦笑了一下：”来不及了。”
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睢子神色一紧飞扑过来将温紫茵压在身下，随即破空之声中，无数羽箭穿透车壁扎了进来。一支箭嗖地一声钉在来睢子的手臂上。他眉头一紧，刷地抽出腰间佩刀，又从裤管中拔出匕首交给温紫茵：”给，在车中别动。”言罢转身跳出去。
外面传来呐喊厮打的声音，刀剑相击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温紫茵不敢乱动，趴在地板上，伸手查看阿寂，突然手腕一紧，却是阿寂握住了她的手。
“阿寂，阿寂……”她连忙呼唤，凑过去打量。只见阿寂如雪地般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无神地大睁着。”阿寂，你醒醒……”她轻声呼唤，手指去探他的鼻息，却是一片冰凉。温紫茵心中难过，为他阖上双目。
突然车身外发出一声巨大的声响，咚得一声震得温紫茵耳中发痛。她握紧匕首爬起来，一支长戟从窗口戳进来，擦着她的鼻子捅了过去，温紫茵一惊，飞快趴倒。外面车壁上又是几声劈砍的声音，想来是有人在外面搏斗，刀剑撞上了马车。
忽然一声马嘶，车子一晃，向着左前方整个倾斜了下去，温紫茵和阿寂的尸体都不由自主地滚过去，叠在了一起，温紫茵被阿寂压在身下，几乎上不来气。寒风再次卷了进来，有人冲进了车里，一刀看在阿寂的身体上。此时阿寂尸身未冷，血仍然溅了出来，落了她满头满脸。
外面那人想来这时才发现一刀看在死人身上，愣了愣，伸手要把阿寂掀开。温紫茵拼命拽住阿寂的腰带，不让对方发现自己。外面那人见拉扯不动，索性又用刀四处乱捅，刀尖穿过阿寂的颈侧，离她的额头只有半分的距离。
她死死盯着悬在自己额间的刀剑，一滴血顺着刀尖滴下来，落在她的鼻梁上，却仿佛惊雷劈下一样，惊得她不由自主地闭眼。
然后外面突然传来惨呼声，随即拉扯阿寂的力量消失，少年的身体重重压在了她的身上。温紫茵紧握着匕首，等待随时会再次出现的危险。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她手中抢走了阿寂，温紫茵尖叫一声，手中匕首不顾一切地刺出去，到了半路却被擒住了手腕。她拼命挣扎，将匕首交到左手继续攻击，不料手腕又被擒住。然后她听见蒙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我！别乱动！”
蒙杉拎着温紫茵从马车里下来，日光正浓，落在她的身上，才看清了她满头满身的血，吓了一跳，皱着眉问：”你受伤了？”一边问着，上上下下地将她全身检查了一遍。
“这不是我的血，我没事儿。”她惊魂未定，说话声音仍然发抖，举目四望，只见马车周围到处都是尸体，只有齐信带着十来个人在一个个翻验尸体。她满心疑惑“这是什么地方？”
莽莽雪原上，唯一的参照物就是阴山。温紫茵分明记得他们是朝着阴山的方向进发的，此刻阴山却在马车的右手边，周围雪地也不似大队人马经过后那样泥泞，显然早已偏离原先的方向。她心中已经明白，咬牙恨声说：”他骗了我！”
蒙杉皱眉：”谁，谁骗了你？”
温紫茵没好气：”还不是你手下的呈夕铁卫，非要将我送回云城。”
“温紫茵“他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引得她心头一凛，抬头看着他。蒙杉指向左手边：”云城在那个方向，在南边。你的马车车头是朝着西边去了。”
温紫茵一呆，推开蒙杉绕到马车前面，骈马车驾，左边那匹倒在地上，脖颈处汩汩地流血，车轮一半陷在了雪坑中，马车周围的雪地被血染做了绯红色。温紫茵隐约认出了几个之前阿寂给她传话时在场的呈夕铁卫。还有好些黑衣人她从没见过。她大略看了一遍，其中并没有睢子的尸体，心头略微一松。
齐信从其中一个黑衣人的身上摸出一把匕首递给蒙杉：”将军，你看这个。”
那匕首银质的刀柄，刀身略带一点弯度，精钢做刃，刃上三道血槽。蒙杉看见不禁皱眉，走到马车边捡起之前从温紫茵手中夺下的匕首来看，两个匕首几乎一模一样。”你这个匕首是哪儿来的？”
温紫茵从未听见过他用如此凝重的语气说话，深深看了他一眼，照实回答：”呈夕睢子给的。”
“谁？”他拧着眉头问，语气并不和善。
“你的呈夕铁卫，被葛洛留下来保护我的，他说他叫呈夕睢子。”
“睢子？”蒙杉低头看手上的匕首。两个匕首唯一的区别，是睢子给的那一个的柄上，镶嵌着一颗圆形的红玛瑙。他冷哼了一声“这个睢子可不是我们呈夕部的人。”
温紫茵见他的神色就已经猜到了，问：”那他是什么来历？”
“齐信会查清的。”蒙杉将从尸体上搜出来的匕首交还给出了，一手牵起温紫茵朝自己的马走去“你先跟我回去，我不能离开太久。”
温紫茵这才意识到蒙杉这个主帅居然只带着十几个人就出来了。”我们离雪狼隘口还有多远？”她问，担忧其前面的局势来“你是主帅，怎么能擅离战场？”
蒙杉看了她一眼，一时没有回答，只是握住她的腰，将她举起放到马上，随即自己也上了马：”我一会儿再跟你慢慢解释。”因为她脚上拴着镣铐，没有办法跨骑，蒙杉便让她侧坐，自己腾出一只手来揽住她的腰：”抱紧我，小心别掉下去。”
“等一下！”温紫茵眼看着他要离开，赶紧喊停，回头喊道：”齐信将军！”
齐信不解其意，从一具尸体旁起身走过来：”温娘子有什么吩咐？”他这样问着，眼睛却望向蒙杉。
温紫茵一看就明白，回过头对蒙杉说：”阿寂死了，尸体在马车里，我想请齐信将军好好将他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