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仰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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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柔柳知道太后并不是真的想从她这里听到答案,便低头不语。地上的寒气重,直冲着她的面孔而来,只不过趴伏了这么一会儿,已经冻得浑身发凉。忽见太后绣着双龙朝凤纹的丝履来到面前,鞋面上缀着一颗巨大的明珠,即使在晦暗的光线里也熠熠生辉。

  她闭上眼,不想被那光辉刺痛眼。不久之前,她也曾是个被人握在手心如同明珠般爱护的人,谁知道短短几个日月,便已经明珠蒙尘,她只能用低到尘埃里的姿态,祈求对方的垂怜。

  “太后说的是。”她轻声地说,语气柔婉乖巧,仿佛一只被驯服的猫儿,微微仰起头,从她的脚下仰视着那张经过精心修饰的面孔:”是我太心急了。毕竟人命关天,柔柳不敢大意……”

  “人命关天?”太后用袖子遮住嘴笑了起来:”别人的人命即便关天,怕也与你无关。对你来说,龙西钦的命关你,这才是最重要的,对不对?”

  柔柳突然明白了她将自己从赵青月府中要来,又将自己强留在宫中的意思了。”我和龙西钦……”

  太后没等她的话说完,突然用脚尖将她的下巴卡住,逼迫她不得不抬起头,却无法开口说话。”你也配叫他的名字?”太后呵呵笑着,脚面上的珍珠随着她身体的颤动微微打在柔柳的下巴上。”他是武都侯,是本朝唯一的驸马。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叫他?”

  柔柳紧紧闭上眼,咬牙承受她言语的羞辱,避开与她正面冲突的可能。

  也许是这样的柔顺姿态让太后满意,她放下脚,不带感情地说:”刚才那话没说对,你重新说。”

  “我……”柔柳仍旧不敢睁眼,怕眼泪趁机流下来,口中说着能令对方满意的话:”奴婢与武都侯是清白的,没有任何瓜葛。”

  太后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了起来:”原来是要说这句,我当什么要紧话呢。是,你当然是清白的,要不然赵青月怎么肯要你。你当赵青月那样的人什么样的残花败柳都肯往家中带吗?”

  恶毒的言辞如针一样刺在柔柳身上,一根根炸竖着,碰到哪一根都足以让心头的血染满霜色。她放在身体两侧手悄悄握成拳,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却依然无法抵消胸口的疼痛。

  太后居高临下,将她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冷笑:”怎么,这样的话你不喜欢听?”

  “奴婢不敢。”她只能将脸更加近地贴近砖面,不让对方看见自己表情。她知道自己的脸上涂着毒药,怨毒之情足以毒杀她们两人。如果只是她的话,也许会拼死与太后相博,决不让那贱人的凌辱落在自己的头上。但是她只有自己,除了自己一无所有。要想求得帮助救龙西钦,也就只好将自己当做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太后抬脚在柔柳的脑后轻轻点了点,动作像舞蹈一样轻盈灵巧,充满了试探。在确定她不会有所反应之后,索性将整只脚踩在她的脑后:”我知道你现在在心里一定将我诅咒个半死。”

  “奴婢不敢。”

  “你当然敢。你可是柔柳啊。”太后轻声叹息,像是回忆起了少年时光“紫薇宫里你的张扬跋扈去哪儿了?你可是一个不高兴连明秀的面子都可以驳的人。我从来没想过你竟然会有这样做小伏低趴在地上被我踩在脚下的一天。你想过吗?”

  柔柳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踩在她脑后的脚却用上了力向下压,声音严厉起来:”问你话就回答!”

  柔柳忍着泪摇头。

  太后这才满意,将脚收回来。”我知道你心中怨恨。但你实在不必如此。我被她幽禁在此,母子不得相见,一切外界消息都要仰仗她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菲花在北方冲塞冒雪独自闯荡的时候,你在干什么?珍秀远嫁柔然那个垂死的老头,被乌桓的兵马逼着改嫁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旁人在修炼,你却在安享太平。如今珍秀是可贺敦,我是太后,就连菲花都过着自己想过的日子,你又是个什么样子?你如果要埋怨的话,就埋怨你自己。枉你在她身边时间最久,却最浑浑噩噩。”

  她每说一个字,柔柳的心就抽痛一下,痛彻心扉,深入骨髓。却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实话。这样的话没有人会对她说。明秀不忍,永青不懂,龙西钦想不到,柳七姐相知太浅无法切中要害。只有雨玟可以。雨玟不会像菲花体谅她的心情,也不会如珍秀那样婉转。雨玟从不介意用言语刺激她,也从不在乎她的心里是否承受得了,她总是直来直去地刺中要害。

  眼泪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从她紧合着的眼中渗出来,顺着腮滑落,在眼前的地砖上聚成一汪。

  雨玟沉默看着她强忍着哭声,浑身剧烈地颤抖,却无动于衷。她压抑的哭声从紧紧捂着嘴的手掌下飘出来,只剩下了一两声梧桐叶落在砖地上的那种刮擦声响,轻微得不像是人的嗓音发出来的。她伸脚踢了踢她捂着嘴的手:”光哭有什么用?你以为你哭了,就有人垂怜你将你从火坑中救出来么?就算是我也只能留你三两天,你回去以后如何面对赵青月?”见她仍然投入地哭,突然不耐烦起来,喝道:”再哭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

  柔柳果然住了声,惊诧地抬头看着她,眼中满是惊惶,像极了猎苑中眼见母亲被射杀的小鹿。雨玟打量她的容貌,心中暗自奇怪,经了这些磨难,她面上倒是愈加美丽,我见犹怜了起来。

  雨玟在柔柳身边蹲下,伸手将她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手指触到她的耳廓,能清晰感受到柔柳在那一瞬间的僵硬。”你又何必这样怕我?这世上最不可能害你的大概只有我。”她轻声说,语气中满是幽怨:”你倒将我看做仇人的样子。有些事情,不教你是学不会的。”

  柔柳微微发抖,那手指冰凉,在她耳边游走,让她不由自主想到了蛇。然而她什么反应都不能有,只能咬着嘴唇抗拒将她推开的冲动。她听见雨玟在她耳边低声说:”你要想明白自己要什么,看清楚你在什么地方,离你想要的有多远。弄清楚你怎么才能从你现在所在的地方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比如你现在是赵青月府中一个供他玩乐的侍妾,又如何能得到龙西钦呢?你想得到龙西钦吗?”

  柔柳抬眼警惕地看着雨玟,感受到雨玟的手握住了她脑后的髻子。这一刻她突然福至心灵,知道只要自己点头,就会被狠狠地收拾,她的额头会被重重磕在地砖上,直到她昏过去为止。柔柳摇头,终于找到了自己说话的声音:”我……我不想……”

  “骗子!”雨玟就这她的头发强迫她扬起脸来,咯咯地笑起来:”你看,这么快就学会撒谎了。你跟赵青月撒谎,其实比跟我撒谎还要容易。因为我跟你一起长大,他却并不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迷惑他,勾引他,让他走到你想让他在的地方,让他为你做你想让他做的事情。柔柳,想要过上好日子就是这么简单,你做得到吗?”

  柔柳的头皮被扯得火辣辣地痛,泪水在她的眼眶中打滚,耳边雨玟的气息让她浑身恶寒。但是她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只能点头。雨玟说得对,她至少得学会说人家想听见她说的话。

  从柔柳那里出来,太后照着记忆里柔柳的口味吩咐何翀去弄几样点心送来。何翀见她面带得色,知道里面一切顺利,堆着笑凑趣,问道:”那里面的小娘子看来甚是懂事?”

  “懂事。”太后慢悠悠地说:”她也不小了,再不懂事,就没人帮得了她了。”

  回到寝宫时镇和王已经到了。太后换上一副慵懒的笑意,走到他身后,让正在给他捏肩的侍女退下,自己跪坐下来接手亲自为镇和王按揉。”等久了吧?”她语气轻柔,手下却十分有力,捏得镇和王舒服地哼了一声。

  “你跟她说得如何?”

  “让她再缓个一两天,应该就可以送回去了。”

  “没想到赵青月还真把她送来了?”镇和王轻笑了一声,抬手按住左肩的那只手,捏了捏:”看来你在他心中还是有分量的。”

  “他刚从北边回来就是在我这里当值。那时候还叫谢紫钦呢。”太后微微地笑:”我一眼就认出他来了,故意让他在明秀来那日当值,就是想看看能有什么样的惊喜。”

  “哦?结果如何?”当时镇和王并不在凤都,这些细节却是前所未闻。

  “结果……明秀压根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她说起往事来,还有些悻悻然“我还当她真的没认出来呢。后来才知道,赵青月从过了江明秀就知道了,故意把人放在我这里,当时是演了一出戏给我看。”

  “我这个侄女啊,城府太深,你们哪里是她的对手。”镇和王一边说着,叹了口气:”她父皇在时总说阿丫应该生为男子。要我说,是丫头还好,若是生成了男人,怕是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却让雨玟呆了一下,手下的力道便有些控制不准,惹得镇和王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哂道:”怎么,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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