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丫想要什么样的夫婿？”
“天之骄女，金枝玉叶，必需要许配给凤都的贵族才俊吧？阿丫想要谁？”
当父皇笑问的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她竟然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一日在内廷崐屿湖畔的牡丹亭中，嫔妃们嬉笑打趣。那一日暖风熏人，杨柳拂面，一切都那么真切，却只是暗淡了她的回答。
突然风波横起，卷起池中的水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哗啦一下浇得她从头湿到了脚。
温紫茵惊醒，头发衣角的谁淅淅沥沥地滴着水，一直灼热烘烤的热浪却褪去一些。她缓了缓神，刚一抬头，迎面又是一桶水兜头浇了过来。蒙杉在外面冲她吼：”别愣着，站起来多浇一些。
水大概是凿开冰从湖中取的，冰冷刺骨，激得她浑身咋冷，鸡皮疙瘩全身蔓延，不由自主地颤抖。但带来的清凉之气却如久旱之人喜逢甘霖，令人精神一振。温紫茵怔怔看着在外面指挥着众人忙着灭火的蒙杉，心头狠狠地抽痛了一下。扶着身畔的酒缸站了起来。
蒙杉已经带兵即将出城，突觉心神不宁，不顾左問的反对，带着齐信飞马赶回王府，正碰见府中正沸反盈天地救火，立即指挥呈夕铁卫们一起灭火。密室中全是干草锦垫，火势很大，一时半会儿扑不灭，眼看着温紫茵已经被火舌包围，只得先将她那边危情略微缓解。见温紫茵能站起来，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齐信跑过来报告：”将军，屋梁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蒙杉一怔，抬头去看，只见屋梁已经被烧得摇摇欲坠，万一砸下来后果不堪设想。”让大家撤出去。”他沉住气吩咐“你们不要久留，去赶上左問。”
“那你呢？”
“我随后就到。”蒙杉左右看了看，从身边士兵手中抢过一把斧头朝包围着铁笼的火丛走去。齐信看出他的用意，招呼身后手下：”快！将军那边的火灭一下。”
几桶水浇过去给蒙杉开出一条道来。蒙杉走到铁栏杆跟前，温紫茵忍不住出声提醒：”小心，栏杆烫手。”
蒙杉看了她一眼，并没有理会。找准锁头，高举起斧头用力劈下。哐得一声巨响，火星四溅，锁头纹丝不动。他皱了皱眉，对温紫茵说：”站远点儿！”言罢丢了斧头将外衣脱去，继续大力劈砍。
齐信看他如此，过去要抢他的斧头：”将军，我来，这儿太危险了。”
蒙杉一言不发，推开他。继续猛砍。
齐信抬头，看见一丛火焰突然猛地冲着温紫茵的脚扑过去，吓得大喊：”温娘子，你小心火。”
温紫茵恍若未闻，目不转睛地盯着奋力挥砍的蒙杉，一动不动。
火舌舔上她的裙角，好在她浑身已经湿透，只是晃了两晃，火焰便颓然熄灭。
从头到尾，温紫茵连看都没有朝自己身上看一眼。
哐啷一声脆响。蒙杉终于劈开了锁，一脚踹开笼门冲进来。温紫茵看着他微笑，正想说什么，突然一声惊呼，被他打横抱起，转身冲出了门外。齐信护在两人身后，大声招呼手下：”撤，快撤！”
一群人刚刚跑出来，佛堂就轰然坍塌。腾起的烟尘将每个人都呛得咳嗽不已。
温紫茵死死搂住蒙杉的脖子一直没有松开。他也没有放下她。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额头碰在一起，感受着烟尘从他们的脖颈脸盘边席卷而过。当一切尘埃落定，心跳也仿佛略微平复了一些。温紫茵低声说：”你可以放下了。”
他一言不发地将她放下，却并不松手。数九的寒天，她身上衣服早已经湿透，冷得浑身剧烈颤抖。他的外衣也丢在了里面，寒风撞击在背上，也是一阵一阵发寒。
但心是暖的。
她伏在他胸前，呼出暖暖的气息，轻轻拂在他胸口，让他无可抑制地紧紧将她锁进怀中，良久不愿松手。
王府中上百号人都围在身畔，众目睽睽，他却毫不在意，死死拥抱着她，一任阿陁将一个裘氅过来给他们披上。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刚才心中的恐惧是多么强烈。知道这个时候将她安稳地护在了怀中，才能稍微松了一口气。蒙杉被自己的惊慌失措吓得半天无法说出一句话。
必也氏，莫干氏两位夫人匆匆赶到，看见这个情形面色都是一僵，彼此看了一眼，各自回头将围观之人遣散。必也氏来到两人身边，平复一下心情，才说：”府中出了这样大的事，妾们来迟，请殿下治罪。”
蒙杉的体温渐渐将温紫茵身上烘透，也渐渐让自己镇静了下来，开始思考一切的原委。
温紫茵缓过一口气，这才抬头向必也氏看了一眼，复又将头埋进蒙杉怀里：”这府中有人要杀我。”
蒙杉蹙起眉，看了必也氏一眼，又抬头看看周围，见齐信还没走，猛然回神，将温紫茵推开：”我多加护卫。”
他说完示意阿陁过来搀扶住温紫茵：”你好好等我回来。”
“不！”温紫茵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我跟你走，别把我留在这儿。”
“你？”蒙杉蹙眉打量她，打心眼里不信她会如此示弱：”你又想打什么主意？”
她苦笑了一下“我所作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
蒙杉知道这是一个很糟糕的主意，但她神色间那抹凄然触痛了他心底一片柔软。思吟良久，他终于下定决心点点头：”好吧，你可以跟我最，不过我还是要把你关在笼子里。”
侍女慧娘从屋里出来，迎面撞见太后，吓得连忙将手中之物放在一旁，伏在地上行礼。
太后双手拢在袖中，垂目打量了她一会儿问：”我不认识你，你是哪儿来的？”
“奴婢……奴婢是昨日刚调来专门照料新来这位娘子的。”
太会看着旁边托盘中的东西问：”这是什么？”
慧娘连忙捡起来送到她面前：”是刚才上药用过的布巾。她身上好几处伤……”突然一个巴掌打得她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上。
太后怒道：”这种东西也拿来污我的眼么？快拿走！”
慧娘吓得浑身发抖，伏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只是一味磕头，口中只说：”慧娘不懂规矩，冲撞殿下，请殿下降罪。”
太后皱眉骂道：”降不降罪也轮不到你来说，赶紧给我滚！”
一旁屏息侍立何翀这才过去将慧娘扶起来，在她耳边轻声说：”都让你走了，还不快谢恩？”
慧娘捂着火辣辣肿痛的脸，哭哭啼啼地走了。太后怒气犹自未消：”这都找得什么人？又笨又蠢！”
“自然不能跟殿下身边正得用的几个比，这孩子刚入宫不久，什么都不懂，倒是看上去嘴严心静，人是木讷了点儿，但跟宫中任何人都没有牵连，用起来放心。”何翀扶着太后缓缓登上台阶，一边絮絮在她耳边说着。
太后找人来伺候柔柳，本就有着不可向人说的顾虑。何翀在她身边这些年自然心领神会，因此这样一解释，太后也就无话可说。
到了门口，太后问：”里面还有什么人？”
“这里只有慧娘一个人伺候。里面没别人了。”
“你在外面守着，不要让旁人接近。”太后冷冷地吩咐，心中也知道这都是无用的废话。这里是她的居延宫，这里的人都唯她的命令是从，根本无人胆敢违逆，自然更没有人看见何翀守在门外还会往这儿撞。她说这些话，只不过是在拖延与柔柳面对面的时间而已。
何翀不用抬头也将她的心思摸透。只是太后这些日子来越发喜怒不定，就连他也因一时不察挨过好几次数落，因此寻常也不大敢多嘴，只是一味唯唯诺诺地答应。
太后见他如此，也觉得没趣，只得扬首道：”开门。”
何翀巴不得这一声吩咐，连忙推开房门，对着里面招呼一声：”柔柳娘子，太后来看你了。”
柔柳早就听见了太后在外面斥骂的声音，不敢怠慢，连忙来到门边跪迎。她这样谦卑的姿态倒是让太后惊讶之余也十分满意，嘴上说着：”你我何必客气，这般作态给谁看？”一边却施然走到独坐小榻边上坐下，并不命她起来，只是笑道：”你我这些年各走各的路，我不找你，你是想不起来见我的。”
何翀悄然把门从外面关上。
天光一下子被阻隔了大半，室内的光线黯淡了下来大半，将两人的面孔都藏入阴影中，倒是令她们各自都安心了不少。
柔柳知道太后一时不会让自己起来，便索性改为跽坐，将重量压在脚跟上，上身仍旧伏在地上，借着这样的姿势回避与她的目光相对。而太后也深觉这样的姿态对双方来说都没有威胁，也就默许似的挑开话题：”你那日所说的话……”
柔柳心头一紧，不待她问出口便抢着说：”都是真的。”
“真不真到时就知道了。”太后不温不火地说，似乎是觉得碳气熏人，左右瞧了瞧，见一旁架子上放着一个香合，因隔着一点儿距离，又不愿意让柔柳起来，便自己走过去将香合取下来，打开问了问，大约是用龙涎香为君的合香。她于香道只是大略了解，并没有什么太深的研究，也就懒得多想，随手捻起一块来扔进炭盆，过了片刻觉得碳气略减，这才满意地将香合放下，转身环顾着房间，继续说：”总是会弄明白的。我也已经跟镇和王提过，他倒是挺上心。毕竟这件事情太过重大，你又是这么个身份，你说的话我们是该信还是不该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