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闽惊呆，促声问：”你说什么？”
菲花冷笑：”你这会儿又来装什么？是你把我推到了现在这个位置的。你以为你把我关在这里，万一云城有变你就能保护得了我吗？”
“你……”蒙闽震惊地看着她，有种用心被拆穿的狼狈“你想多了……”他虚弱地反驳。
“想多了吗？”她扬起眉毛揶揄地瞧着他：”以你西文王的本事，能到今天才知道我的落脚点在什么地方？为什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才把我带回来？我不会买你的账，不会感激你所作的一切，我有我的路要走，你干涉不了。”
菲花后退了一步拉开与他的距离，让他没有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碰触到她。蒙闽一眼就看出了这个小动作后面的含义，有些恼羞成怒，放在腿边的手握成了拳头，却没有办法发作。
她的嘴角扯出了一个讥讽的笑容。”而且登基大典的时间能有多久，能让多少军队出发而不惊动旁人？最多不超过两万人吧？看来你们还是准备用呈夕私兵去攻打呈平部。”她皱眉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了担忧之色：”这样太冒险了。”
她再次让蒙闽想到了温紫茵，那种越是躲闪在她眼中就越欲盖弥彰的笃定让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要到此时才能真正理解蒙杉为何会对温紫茵另眼相待。蒙落的铁血男儿在这样的挑衅下如何还能安坐无事，若不将野马驯服又如何能对得起自己血脉里流淌着的蒙落人的热血。即便是蒙闽这样深深汉化的人，骨子里也依旧有着蒙落人对强者的欣赏。
蒙闽心中叹息，如果他没有遇见过之前的那个她，如果他们到现在才初遇，只怕会是另一段蒙杉与温紫茵那样的故事。但时机出了错，一切就都不同了。他们注定了月行越远，错过了就不会再有重逢。此刻能坐在这里与她说上这么久的话，已经是意外的惊喜了。
“既然你不让我操你的心，这些事情也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他冷下脸拍了拍手，内侍抬着软兜进来接他。
菲花袖手旁观，看着内侍将蒙闽扶起来坐在软兜上。她从没有遗漏掉他神态间的疲态，却要强硬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见。”放我走，咱们以后一散两欢，各不干涉，岂不是皆大欢喜？”
蒙闽的软兜走到了门口却又停住，他站在初阳的光里冷眼瞧着她，任性又放纵地说：”不！”
菲花恼怒起来，抄起之前被他接住的胭脂盒扔了出去。这一次胭脂盒砸在了及时关上的门上，叮咚地跌在地上散了开来，胭脂洒了一地。朝阳的光芒从窗户照射进来，落在满地残红上，映出一种不祥的血色。
蒙闽强抑着严重的挫折感命内侍速速赶回他自己的寝殿更衣。菲花说对了每一个关键，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如果这个计划连她都能猜到的话，又如何瞒得住呈平部遍布云城的耳目。但呈平部至今没有任何反应，甚至呈平崇绾都在两天前从呈平部金都草原赶回云城准备参加登基大典，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反常。他必须赶在辰时大典举行之前，与蒙杉再商议一下。
不料蒙杉早已经在寝殿中等着他了。
杉王亲临，即使对于蒙闽这样的亲信肱骨来说，也是少有的事情。蒙闽立即意识到事出突然，蒙杉此来大概有重要的事情，制止住阿寂咋咋呼呼要去张罗招待的脚步，让他在寝殿外守候着不让任何人进来，才问：”阿兄，出了什么事儿？”
蒙杉面色铁青，看得出此时心情极为复杂。他沉声说：”蒙辰称帝了。”
蒙闽一怔，惊得脱口道：”这么快？不可能！他们根本没有准备多久，难道已经动员出了军队？”随即想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那么咱们的登基大典……”
蒙杉咬着牙道：”照样举行。蒙辰是伪帝，我们不能因为他而乱了阵脚。”
蒙闽想了想，点头：”这样也好，咱们可以用京畿禁军了。”
蒙杉点了点头：”我已经让他们把在云城的外国使团都控制起来，不得随意走动，今日大典所有人必须出席，以防他们向金都草原那边透露消息。现在高车，柔然，乌桓诸部究竟会选择支持谁还说不定，我要你去争取他们的支持。”
蒙闽点头：”我明白。”
蒙杉这才舒了口气，皱眉打量蒙闽：”你怎么还未更衣？这是从哪儿来，穿成这样？”
蒙闽面色一红，岔开话题，问道：”他称帝的消息公布了吗？”
“这是我的探子快马回报的，正式消息大概明天也就到了。”
“那就还来得及。”蒙闽不再延宕，叫人来为自己更衣。正式的朝服里里外外有七八层，他靠着一条腿站起来坐下，坐下站起来，等全部穿好已经满头大汗。
蒙杉在一旁皱眉看着，忧心忡忡，却一时什么也没有说话。好容易等蒙闽穿戴好了，刚站起来，左問匆匆进来汇报：”将军，七郎，龙西钦带着溪晋国使团偷偷跑了。”
蒙杉眉心一挑，冷笑：”他倒灵通得很。去追……”
“不可。”蒙闽赶紧拦住：”现在正是要争取诸国使团信任的时候，贸然对溪晋国使团出手只怕会有不好的影响。再说龙西钦留在云城也不是什么好事儿，走就走吧。反正贺礼送了，就算是来过了。”
蒙杉想想有道理，只得作罢。左問犹豫了一下，却不肯离开。
蒙闽看出他有话想说，问道：”左問将军还有什么事儿？”
左問有些犹豫：”这件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说……，事关龙西钦，我猜将军大概想知道。”
蒙杉心情烦躁：”别卖关子，快说。”
“我在凤都的眼线传回来的消息，说是赵青月打算在凤都城外截杀龙西钦。”
一连三日，赵青月都没有再来找过柔柳。
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柳七姐跟赵青月说过什么，或者别的原因，但无论如何，这都给了她喘息的机会。晚上不被折腾，柳七姐依旧每日来为她擦洗上药，因为不再每夜都添新伤，旧伤也渐渐都好了，柔柳便不大好意思再在柳七姐面前露出身体。但在这里，柳七姐是唯一能跟她说上一两句话的人，柔柳担心因为伤好了柳七姐便不再来，每日总要费尽心思要跟柳七姐说上几句话，也借着这样的机会略微了解一点儿外面的情形。
其实赵青月并没有禁止柔柳四处走动。只是柔柳自觉处境太过不堪，没有面目与任何旁人相遇。有一次柳七姐来上药带着一个粗使的小婢女，柔柳顿觉无地自容，总觉人家看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嫌弃，就像自己是一块被踩在脚下践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又湿又脏的抹布。还是柳七姐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一边将小丫头婢女遣出去，一边在她身边坐下，细语安慰。”其实你完全不必担心旁人的眼光想法“柳七姐总是能一句话切入重点，并不像其他人喜欢迂回转折地隐晦。这让柔柳想起了以前的自己，也是这样直来直去，从来学不会婉转地说话。
柔柳叹了口气，闷闷地说：”我能看出来她心里怎么想的，她觉得我是个脏女人。”
“那是因为你觉得自己脏。”柳七姐再次直切重点，一句话戳的柔柳几乎哭出声来。见她咬着床单忍得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柳七姐伸手将床单从她牙间拯救出来，劝道：”如果你自己都嫌弃自己，怎么能指望别人看得起你呢？”
“别人看不起我，我就是将自己看做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又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别人怎么看你，并不影响人家的心情，可你若先于别人先厌恶自己的话，这个世上还会有谁心疼你呢？”见柔柳抬起头来，柳七姐深深地叹了口气“能对我们好的，归根结底也不过是我们自己而已。你却连自己都要抛弃，如此真不如死了算了。”
“我也想死啊！”她喃喃地说，像是说出了最终的救赎一般，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感到一阵轻松。难怪古来人人都爱求死，原来一切的悲苦纠结，只要想到这个死字，想到一切就这样终结掉，就立即会变得轻松许多。她笑了起来，却被自己的眼泪呛得咳嗽起来，抬头看着柳七姐惊诧瞪着她的眼生，大声地说：”不如死了算……”
一记耳光响亮地打在她的脸上。柔柳的话尾被打得断掉。她惊怒地抬头，柳七姐正在揉右手的掌心，垂目看着她的目光中一片冷漠。”你要是想死就该早说，枉我这些日来照顾你，你欠我的还没还呢，这就想死？”
“欠你的？”柔柳被打得一边脸都火辣辣的，口唇被牙齿磕烂，一股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却全然顾不上疼痛，迷惑地问道：”我欠你什么？”
“命！”柳七姐发起怒来的模样冷得吓人，仿佛入冬后第一场雪的清晨，一夜之间寒霜笼罩了全部的气息，整个人都像冰雪一样令人望之而彻骨。她捏着柔柳的下巴，把她的脸抬起来，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这些日辛苦照顾你，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自暴自弃的没用的话的。你最好给我打醒精神来，记住你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你自己的本事，也不是因为赵青月大发慈悲，或者是龙西钦对你的护佑，你是因为我，我柳七姐对你的照拂关爱，你的命如果自己不想要，那就让我给你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