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杉目光闪动，问道：”这么珍贵的宝物，尊使为什么不留下自己享用？”
“珊瑚虽贵，却只能用作观赏。宝马却如朋友亲人，骑在马上奔驰，人马合一，那种快意酣畅，又岂是珊瑚所能带来的？殿下有上千匹云都马，阿赵萨只是这里面的千分之一。但阿赵萨于我却独一无二，所以为了能与这独一无二相配，我也只有将自己独一无二的珍宝回赠。”他微微一笑，说：”只望杉王看在我这诚意的份儿上，不吝相赠。”
蒙杉被他这番话说得动容，认真瞧了瞧他的神情，由衷说：”倒是从没想到南方也有如尊使这般的爱马之人。”
“宝马美人，谁能不爱呢？”龙西钦随意甩着马鞭，笑嘻嘻地说，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天底下所有的珍贵宝物都应该为他所有一般。
蒙杉笑了笑，随口问：”尊使出门这么久，家中一切可好？”
龙西钦一怔，不由自主扭头朝蒙杉看过来。他虽然面上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思维却十分敏锐，立即听出了话外之音，问道：”杉王什么意思？”
蒙杉悠闲地笑了笑：”我听说尊使府中美女如云，临出门之前还新纳了一位侧夫人，更是艳冠凤都，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龙西钦心头一跳，盯着他似笑非笑：”杉王总揽军国大事，居然还有打听风流韵事的癖好，当真新奇。”
“这有什么可新奇的。”蒙杉对他的讥讽恍若未闻，笑容依旧笃定：”人非草木，谁没点儿值得回味的韵事呢？尊使与我府上的温娘子不也是旧识么？我们草原上来的人跟你们不一样，情爱出于人性天然，没什么可遮掩的。何况，身为男人，家中娇妻美妾环绕才不枉一生，若又是个顶尖的美人，旁人羡慕还来不及呢，哪儿有藏着不让人知道的？”
龙西钦见他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不放，竟是绕都绕不过去，不禁皱眉，想了想，索性放低姿态，说：”殿下的消息也不知听谁说的，不过是个没有名分的侍妾，并非什么侧夫人。因那女子是内人的侍女，替主母贴身照顾我而已。”
蒙杉听了点点头，一时没有说话。
话题搁在了这个点儿上，龙西钦觉得十分别扭。但蒙杉不吭声，他再继续就显得小气了，可如果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沉默着，越发显得他之前的解释有些画蛇添足。
蒙杉借着回头整理身后鞍鞯的当儿瞟清了他脸上的表情，知道火候也差不多了，轻飘飘地笑道：”原来如此，幸好只是个侍妾。”
龙西钦一怔：”幸好？为什么要说幸好？”
蒙杉诧异地瞧着他：”尊使莫非不知道？你那位侧夫人……哦不……侍妾，如今已经改配赵青月了。”
龙西钦大吃一惊，强按住心头突跳，笑道：”殿下真会说笑话。”
“你看我像是说笑的样子么？”
龙西钦再也掩饰不住地沉下脸来。这件事情他完全没有听到过任何消息，但之前温紫茵曾经警告过他对永青不放心。那日谈过之后，龙西钦就将自己心腹的一个手下以送书信为由遣回凤都。但这一来一回至少十天时间，消息不可能这么快传达，这些天收到的溪晋国书信中，也有永青的家书，却只说一切安好，只字未提柔柳的任何消息，他心中早就有些不安，此时听了蒙杉的话，虽然觉得匪夷所思，却不由不起疑心。
“请杉王明示，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蒙杉惊讶地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这是我在赵青月府中的人传回来的消息，我当既然凤都已经传开了，尊使至少总听到些风声，没想到……”他没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看着龙西钦的目光中满是同情。
龙西钦深深吸了口气勉强定下神来，虽然明知他选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不怀好意，却也顾不得许多，想了想问：”她知道吗？”
“谁？”蒙杉问了一句，才恍然大悟：”你是问温紫茵？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这不立即就找尊使来打听了么？还没来及告诉她呢。”
“那么……”龙西钦艰难地开口，分毫不见之前的意气风发“那么殿下知道具体细节吗？”
“细节？”蒙杉转头凝视他，似乎是要看进他的心里“你是想知道赵青月如何对待柔柳？”
龙西钦也顾不得想太多，点了点头。
蒙杉叹了口气：”只能说，赵青月是个禽兽。”
听了这话，龙西钦一颗心登时沉入了谷底。他无比希望蒙杉说的是假话，当他回到凤都，家中娇妻美妾和美如同一家人一样。但心底深处，他知道蒙杉说的是实话。蒙杉身居高位，一言九鼎，不可能在这样的事情上说些捕风捉影的谣言，而且蒙杉将消息的来源与时间都说得清清楚楚，甚至不惜暴露自己在赵青月府中有眼线的事实。至于蒙杉为什么要向他透露这个消息，龙西钦心中也是有数的。
此前龙西钦一生经历过的最大危机，就是明秀要将他钉死在天极殿中秋家宴上。那件事情他有所准备，应对得当，不但化解危机，甚至逆转了形势，一场较量下来，明秀身败，赵青月名裂，而他则大获全胜。为此他也曾经心中颇为自得。对他来说，危机代表着机遇。
但现在他面临的，却是全然不同的一种危机。一种虽然不会危及他自身安全，却如一柄利剑深深扎入他胸口，刺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的危机。
蒙杉冷眼看着他面色几经变幻，知道他此刻心中必然是翻江倒海，反复思虑。他并不打算给龙西钦太多时间，向前一指，笑道：”你看，咱们到了。”
龙西钦对云城并不熟悉，只觉前面不过是一片房顶，一色黄色的坊墙遮挡住了大部分门庭，他也全然不知来到了什么地方。正打算发问，却见青奴飞奔迎了过来，一把捞住他的缰绳笑着问道：”侯爷要来，怎么不提前通知。”
龙西钦心头正乱，看见青奴要愣了一会儿，才突然醒悟，问道：”这里是使团的驻地？”
“是啊，侯爷莫非不知道？刚才杉王府派人来说侯爷要与杉王来探望使团随员，让大家都赶紧准备起来。”
龙西钦惊讶地望向蒙杉，却见他体贴地笑道：”尊使与我一见如故，相见两欢，我为了能与尊使多相处，将尊使强留在自己府中，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尊使就算不说，自知之明我也总是有的。人不能一味自私，便陪尊使走这一遭。”
先期前来准备的左問此时也迎了上来，热切地对龙西钦说：”杉王还说溪晋国使团与别国的使者不可同日而语，接不能以普通礼节相待，特地将礼部侍郎王范王大人请来作陪。”
蒙杉已经下了马，过来一边抚着阿赵萨的颈子赞赏地拍了拍，从左問手中接过豆饼喂给它吃，一边抬头对尚坐在马背上的龙西钦笑道：”王大人出身镇和王氏，也是饱读经典的博学之士。他家长辈似乎与你们的镇和王还有些交情，我请他来作陪，就是希望大家不要太过拘束。”
龙西钦和王范听他提到镇和王，禁不住齐齐变色，彼此看了一眼。王范匆匆上前行礼道：”礼部侍郎王范拜见溪晋国尊使武都侯龙大人。”
龙西钦这才连忙下马，上前搀扶起他来，一连串地说：”王大人多礼了，久仰镇和王氏盛名，今日始能一睹风采，龙某不胜荣幸。”
王范这才起身，飞快地撩了龙西钦一眼，随即笑道：”其实我不是龙大人见到的第一个王氏子弟。”说着向旁边一让，让王越上前与龙西钦见礼。王范说：”典客郎王越，是我的族侄。龙大人与他一路北上，彼此想必已经熟识。”
之前龙西钦说那话，无非是刻意要撇清自己与王范的关系，倒是将王越给忘了。听他这样提醒，笑着拍自己的额头：”是了，是了，是我糊涂了。王兄莫怪，咱们这一路的交情，可千万别让我一时疏忽给连累了。”
王越在蒙杉面前自然不敢造次，连忙谢道：”尊使说笑了。”
龙西钦慢慢地定了神，转身见自己使团中随员都已经在门口按照品级列队相迎，便过去一一为龙西钦引见介绍。他目光如炬，扫了一遍这百十来个人，见菲花并不在其中，这才放下心来，悄声问副使谢阁：”人都到齐了吗？”
“都到齐了。”谢阁知道他担心什么，又强调了一句：”一个都没有落下。”
“那就好。”龙西钦放下心来，将烦心事儿都抛诸脑后，转向蒙杉笑道：”本来在云城我们是客，但既然是来了使团下榻的地方，这个东必须由我来做，杉王殿下一定要给我这个面子。”
蒙杉负着手在门前走了两步，笑道：”在云城做客，这倒是有趣。”言罢与龙西钦彼此让请着进了院子。
龙西钦不在驻地，一切由副使谢阁做主。他倒是十分用心，全力为之，竟然真的因陋就简，令凤都随团而来的厨子利用云城现有的食材整治出了一席盛筵。因是溪晋国使团在云城做东宴请杉王，席间宾主之别不可能太过分明。即便几道菜都是十足南方风味，佐餐之酒却是北方特有九蒸九酿的鹤殇酒。溪晋国使团中有善剑舞之士，在呈夕铁卫军士的战歌中为众人舞剑。蒙杉意兴大发，索来纸笔醉草一篇《饮酒歌行》，龙西钦也现学现卖地唱了一首蒙落草原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