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刀出没之十二惊蛰(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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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过了雨水节气。

  欧公冶坐在院子里,嘴里叼着烟袋,一口接一口不停地吸着烟。烟雾自他的嘴角和鼻孔飘荡而出,在他的周围集聚,浓得化不开,挥之不去。

  欧飞羽自毁下体后的养伤阶段,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是躺在床上用手指比比划划。欧公冶怕儿子因为受此刺激而伤了脑子,乱了心智,便经常坐在床边跟他聊天。可自从受伤后,欧飞羽的话越来越少,对于欧公冶所言,绝大多数时候都以沉默应对。欧公冶察觉得到儿子性格的变化,暗地里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前几日,欧公冶铸刀过后,颇感疲惫,便伏在桌子上沉沉睡去。待一觉醒来,发现儿子欧飞羽已不知去向,以此同时,那把为雨水节气铸造的玄黄刀也不翼而飞。

  看来是飞羽拿走了刀,可他拿着刀去找谁呢?欧公冶想着,仰头又吐出了一团烟雾,自言自语道,“越来越麻烦了,越来越麻烦了。”说着,他慢慢站起身,向屋子里走去。

  雨过天晴,春意初萌。

  伊胜雪走出房门,在院子里活动筋骨。这是武当山下的一处人家,简陋的篱笆院,两间茅草房,房主是一个年过六旬的老者。吕善当搀扶着伊胜雪发现此处时,老者刚荷着锄头回来。吕善当给了老者些许银两,老者满面带笑,嘴里不停地说着,“给我留个地就行,你们随便住。”吕善当看得出老者憨厚老实,并无歹意,便搀扶着伊胜雪住进了东边的一间房舍。一住十天,不经意间竟过了雨水节气。

  伊胜雪在院中踱步,不时地抬头遥望武当山,心中思念安情。吕善当咳嗽一声,走进院子,手里拎着刚买来的饭菜。

  伊胜雪一笑,“辛苦了。”

  吕善当把手中的东西放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就近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半仰头看着伊胜雪,“今日气色不错。”

  伊胜雪摸摸了脸,满是许久未理的胡须,“恢复得还算快。”

  吕善当低头看见鞋上沾满了山泥,便在地上蹭跺起来,边蹭跺边轻声道,“想跟你聊聊天。”

  伊胜雪慢慢走过去,坐在吕善当对面的石头上,满面带笑,“你倒是沉得住气,现在才想聊。”

  吕善当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你不也一样。”

  二人四目相对,陷入沉默,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吕善当叹了口气,淡淡道,“推拉压举以力搏。”说罢,两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对面的伊胜雪。

  伊胜雪迎着吕善当的目光,目不斜视,一字字道,“划弹戳顶巧相磨。”

  “夺人之兵贵一快。”

  “迅至极巅转静活!”

  吕善当两眼闪亮,“这是宫氏凌空手的至上秘诀。”

  伊胜雪点了点头,“天下善使六路凌空手者,以宫辛卓顾四大家最为出名,武林中盛传宫辛卓顾,各有不同。而其中京都大侠宫白刃的宫氏凌空手更是被武林公认为天下第一。”

  吕善当面无表情,“四大家曾达成共识,本家凌空手的至上秘诀只传自家子嗣,绝不外传。”

  伊胜雪抿嘴一笑,“听说过。”

  吕善当的目光慢慢暗淡下来,其中流露出淡淡的忧伤,“你是谁?”

  伊胜雪发觉了吕善当眼神情感的变化,迟疑片刻,轻声道,“伊胜雪。”言罢,他感到这三个字异常陌生,大约是因为好久没有说过的原因吧。

  “伊胜雪?”吕善当又一次低下头,陷入沉默。

  “你是谁?”

  “我是宫白刃的儿子,宫孝。”吕善当感到心跳忽然剧烈起来。他竭力控制着情绪,言语间没有流露出半点情感。

  伊胜雪圆睁二目,呼吸略显急促,“你真的是宫孝?”

  吕善当抬头看向伊胜雪,目光平静而坚定,“是。”

  二人对视良久。

  伊胜雪眨动眼睛,问道,“宫家有一样家传饰物,你可知道?”

  吕善当满面惊讶,慢慢瞪大眼睛,声音颤抖,“宫字佩!”

  伊胜雪点了点头,把手伸进怀里,攥紧一物,慢慢取出。

  吕善当目不转睛地盯着伊胜雪慢慢张开的手掌。待手掌完全展开,一块眼睛大小的玉石映入眼帘。玉石晶莹剔透,通体翠绿,其中一面上精细地雕刻着一个“宫”字。玉石一端钻有芝麻粒大小一枚孔眼,一条红色细绳穿眼而过,在其外打了一个精巧的小结。

  吕善当眉头微皱,眼中隐隐泛起泪光,“是宫字佩,是我家的宫字佩。”他抬起头,看着伊胜雪略带喜悦的脸,“你怎么会有我家的宫字佩?我父亲在哪?是否还活着?”

  伊胜雪拉过吕善当的手,把宫字佩放在他的掌中,“能找到你也算是了了宫大侠一桩心事。”伊胜雪说着,侧头看向天空,轻轻闭起眼睛。

  吕善当看着伊胜雪的举动,慢慢低下头,握紧玉佩,轻轻啜泣起来。

  伊胜雪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天空,那里飘浮着数朵被朝霞染红的云,风起云涌,伊胜雪的思绪也随之翻涌起来。

  酒过三巡,京都大侠宫白刃感到脸上发烫,脑袋发沉。“看来是喝得过量了。”他自言自语着站起身,向外走去。一个汉子从身后跑来,一把抓住宫白刃的手臂,“刀主,你可不能走,你走了我们给谁贺号去。”

  宫白刃回头看着身后的来者,并不认识,但看他满面通红,听他口齿不清,便知道是来捧场的同道。宫白刃勉强笑了一笑,“朋友,多谢捧场,你们敞开喝,我请客!”

  “那——不行,我就是来给宫大侠贺号的。”说着,他回身胡乱吆喝起来,“各位,是不是不能让刀主走啊。”话音未落,席间摇摇晃晃站起来十余人,各持酒壶酒碗,蜂拥而来,在门口把宫白刃围住。

  酒气蒸腾,燥热逼人,宫白刃感到一阵眩晕。他架起胳膊,抱拳当胸,施礼之余也为他撑开一片空间,“各位朋友,多谢瞧得起我宫白刃,谢谢大家了。诸位的心意我领了,已经连喝五天了,宫某真的不胜酒力了。我们改日再叙,改日……”

  “宫爷,不能说走就走,还没尽兴呢!”

  “是啊,宫大侠再喝一碗!”

  “再来三碗!”……

  吵嚷一片,混乱不堪。

  宫白刃眉头微皱,伸手夺过临近者手中的酒坛,高高举起,“各位,宫某谢谢大家了,我先干为敬!”说着,他举起酒坛架在齿上,仰头痛饮。眨眼间,一坛子酒被喝得涓滴不剩。宫白刃把空空的酒坛抱在怀里,打了个酒嗝,“各位,宫某人谢谢大家了!”

  “宫爷海量!”

  “宫爷爽快!”……

  霎时间,掌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

  围者终于陆续散去,宫白刃怀抱酒坛踉踉跄跄穿过人群走出酒楼,站在大街上。晚风微冷,他深呼吸数次,定住心神,抬头看了看月亮,算了算时辰,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醉意渐浓,宫白刃强睁醉眼看着大道前方。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碧玉碗环,一股清凉立即透过掌心,直达心脾。宫白刃身体微微一颤,扇动鼻翼,长长吸入一股空气,脸上立即挂满笑容,“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夜已深,宫白刃单手拎着酒坛,不紧不慢地走在空旷无人的大街上。“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能吹得人得意的不单单是春风,如今这偏冷的秋风也可以把宫白刃吹得得意洋洋,毕竟得意的是人,管他是三月的春风还是九月的金风,抑或是腊月的朔风又如何呢?

  又是一阵风吹来,但不是秋风,是兵刃挥舞所带起的罡风!

  宫白刃猛地睁大了眼睛,迅速弯腰,躲过了自身后袭来的兵刃。未等他再有动作,左右两侧,两把钢刀同时刺向他的身体。已没有机会闪躲,宫白刃挥动手中的酒坛,一声脆响,酒坛被击中,零碎一地,袭向他右侧的钢刀被阻截在半路。但与此同时,袭向他左侧的钢刀已经刺入了他的左肋。

  “哎呀!”宫白刃一声痛叫,抬腿踢向持刀者,持刀者向后跃出,手中的刀也随之从宫白刃体内拔出,血成一柱,伴刀而去。

  宫白刃向前扑身,连跃数步,手捂伤口,迅速转身。见几步外站着五个人,皆是一身黑衣,黑纱照面,不辨相貌。

  宫白刃紧咬牙关,“来者何人,竟行此卑鄙手段!“

  五个人无一发言,只是纵身向前,将宫白刃围在中间,动作迅捷利落。未等宫白刃作势反击,五个人同时动手,先发制人。其中一人握定手弩,连发数箭,无一不中。瞬间,宫白刃伤痕累累,倒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

  其中一个黑衣人走上前,弯腰拾起宫白刃的右手,轻轻一撸,将碧玉腕环摘下,捧在掌中,察看片刻,揣如怀里。接着,他举刀过顶,欲斩落宫白刃首级,突听身后一人低声喊道,“师父,来人了。”夺环者稍作迟疑,收住刀势,转身便走。其余四人紧跟其后,消失在无边夜色之中。

  宫白刃躺在地上渐渐失去了意识。

  来者正是伊胜雪。

  伊胜雪深夜习练武艺过后,归途中听见打斗之声。他赶到近前时,所见者只剩下人事不省的宫白刃。伊胜雪来到宫白刃身边,稍作打量量,没有认出其人,俯身在其鼻间与颈间摸了摸,发现其一息尚存。伊胜雪未多考虑,将宫白刃抱在怀里,向所住处赶去。

  伊胜雪抱着宫白刃走进院子时,天色已近明。欧公冶正拿着一把扫帚打扫庭院。

  “老爷子,有人受了重伤。”伊胜雪上气不接下气地喊了一声。

  欧公冶停下手中的扫帚,皱了皱眉头,“小点声,多管闲事。”说着,他不紧不慢地走向伊胜雪,搬动其怀里宫白刃的脸仔细看了看,“哦?是他。”欧公冶抬头看了看大汗淋漓的伊胜雪,“放到我那屋去,把灯点亮,打盆净水。”

  欧公冶一边给宫白刃处理伤口一边不住咂嘴,“太严重了,怕是救不过来了。”

  伊胜雪站在一旁,边给欧公冶传递器物,边轻声询问,“老爷子,他是谁?”

  “他是新一届刀主,京都大侠宫白刃。”

  伊胜雪不禁吃了一惊,“原来是他。”

  处理完毕,欧公冶站起身,摇头叹息道,“就这样吧,生死有命。”说罢,他背着手向门口走去,突然低声说了一句,“看来又是碧玉腕环惹的祸。”

  伊胜雪听在耳里,心头一动,看着依旧昏迷的宫白刃不禁想起了已逝的父亲伊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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