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秋園，將小秋放在床上，老五在床邊坐下說：“小秋，你答應我不胡鬧，我便解了你穴道，點穴久了對你身體不好。你早已不是十幾歲的孩子，不要總是意氣用事！”
老五解了小秋穴道，扶他坐起來。“先喝點熱水，安遠去給你安排晚膳，多少吃點東西再睡。今天你們都太激動了，等明天稍微冷靜一些，再好好談談。”
小秋乖順地點點頭，靠在老五肩上，一幅有氣無力的樣子。
安遠正在喂小秋喝粥的時候，皇上突然來了。小秋轉過臉，看著墻。
“你就只有本事給朕擺譜！”
“皇上說再也不想見到小秋，小秋不敢抗旨！”
“行了！矯情！”皇上擺擺手，所有人悄然退下。
“你倆到底出什么事了？”
“他！怪我沒死！以前我們互相有誓言，如果一個人死了，另一個人便隨他而去。我一邊給他辦著喪事，一邊跟別人尋歡zuo愛。我違背了我們的誓言！我無恥下流，我該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沉默了片刻后皇上說：“秋，既然如此，從此死了對他的心，好嗎？朕是天子，朕說的話便是天意，朕廢了你那些誓言承諾什么的。從此以后，安心待在朕身邊吧。”
小秋轉過頭，怔怔地望著皇上，眼淚如雨一般落下。已經到這番地步，皇上依然能容下自己，光，為什么你就不能容下我啊？
“不！皇上，小秋不能！對不起！小秋還是要辜負皇上！”小秋再次轉過臉，望著墻壁堅決地說。
“為何！如此執著？”
“小秋想回云谷，請皇上恩準。”
“秋，朕無論怎么做都不能留下你嗎？你從來也沒想過朕的感受嗎？你為何！如此絕情？”
小秋垂下頭，不敢回應，亦無語回應。
“也罷，早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到頭來還是一場空歡喜！”皇上長嘆一聲，頹然離去。
第二日清晨小秋趕在皇上起身前在寢房外跪候。皇上更衣出來，做了平身的手勢，小秋依然長跪不起。
皇上喟然搖頭，心知這是小秋對自己懷有愧意。“你想要的，朕都準了，為何還跪著？”
“小秋來向皇上辭別，皇上散朝后，小秋可能已經走了。”
“起來說話吧，朕不想最后看到的是你的后腦勺。”
小秋挺直身體，但仍然跪著，從懷中掏出“如朕親臨”的金牌，雙手舉過頭頂。“這個，小秋大概派不上用場了，請皇上收回。那張琴，是皇上當年賜的，小秋想帶走，做個念想。”
“朕賜給你的，便是你的，你想帶便帶，不想帶便不帶。”
小秋猶豫片刻，將金牌又放回懷中。這個也留下做個念想吧。
“還有，小秋想向皇上借安遠和老五，送小秋到云谷。”
“朕還以為你真的孤身上路呢。你不是說云谷不許任何外人去得？”
“小秋只是要他們送到山前。此去云谷，要數日路程，小秋沒能力自己前往。小秋！實在是無用之人，當真不值得皇上如此眷顧。”
“還有什么？你說吧。你說的哪件事，朕沒有依允？”
“云妃娘娘雖然來歷不明，卻是良善之輩。小秋已將秋園的琴譜盡數送與云妃娘娘，若皇上日后想聽那些舊曲，尚有可聽之處。”
“云記和紫衛，希望皇上能繼續給他們發展的空間。方謙和張良駒都是有才有德之人，堪可信任；紫衛的那幾個年輕人，是小秋替皇上選的，只是現在還稚嫩，尚需磨練。”
“云之光日后必將成為能臣猛將，為皇上建功立業。皇上是一代明君，自不會因私廢公，小秋不敢多言。”
皇上輕輕哼了一聲。不敢多言？這個時候還是不放心他？
“最后，請皇上珍重，小秋有生之日，自當天天為皇上祈福。皇上對小秋的情意，容小秋來生再報。”小秋說完最后這句話，仰起臉望著皇上。
皇上伸手將小秋扶起，臉上再也無法擺出平靜冷漠的表情。“秋，你這是！跟朕訣別？真的要為那個不值得的人去死？”
“不！他活著，小秋便不死！小秋只是回云谷。秋園和云府，小秋已無處容身，幸好還有云谷。”
小秋當然不打算尋死。因為他相信若他死了，小光雖然怨他怪他，仍然會履行諾言隨他而死。他們既然都活著，那么就都不能死，他們之間，只是出了一些小小問題而已，他相信他的小光。
皇上心底微微松了口氣。“既如此，也無需回云谷，朕可以在宮外另外賜你宅子。況且你跟他，只是一時意氣用事，并沒到情斷義絕的地步，何必如此決絕！”
小秋感激地望著皇上。這個一心一意為自己好的男人，自己卻一次又一次的辜負他。如果說當年他曾傷害過自己，那么他現在所作的一切，早已將前債還清，反而是自己背上重重的情債。
小秋擁住皇上，身體輕輕地靠著那片溫暖。“皇上，小秋其實并未放棄，小秋只是怕皇上難過不敢說。皇上對小秋如此坦蕩，小秋實在慚愧。這件事情必須他想明白才能徹底解決，否則將來我們之間會留下永遠無法彌補的裂痕。我回云谷，是我的姿態。”
皇上輕嘆。“既如此朕便放心了。朕其實一直都做好你終會離開的心理準備，只是還心存幻想，只要你不挑明，只要你肯留下，哪怕你給朕的心只有半顆，何況朕從來也沒有全心待過你。朕當初找你回來，是真的想重新愛你、補償你，朕知道你一直不太相信這一點。你去東海之后，朕常想，怎樣才算真的愛你，怎樣才能真正補償你？當初沒能對喜歡的人寬憫、擔當和珍惜，失去了他，如今所能做的一切都盡力做了，仍然不能得到，那只能說是天意。即使是天子，也不能擅改天意，不能讓時間倒流，讓人心重生。以前你跟他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心尚能留在秋園；如今你一心只有他，朕又怎么能留住你。朕只想要你好、你歡喜、你幸福！朕雖然萬分不舍，但朕堂堂南正皇帝，難道沒有這點胸襟嗎？”
小秋想起剛回宮時，自己以死相逼令皇上放了小光后，皇上也曾說過這樣的話：朕難道沒有這點胸襟嗎！若自己那時走了，也少了日后諸多變故，但自己卻不舍得走。最自私無情貪婪的人其實是自己啊！那時以為小光不愛自己，便放任自己接受皇上的愛，如今又毫不顧忌他的感受舍他而去。“皇上！”小秋動情地喚著，再也說不出其他言語。
“你好好的，朕才安心！別讓朕為你分心，耽誤了國家大事！”皇上微笑著拍拍小秋的肩。“朕快要誤了早朝了。”
安遠一邊收拾東西一邊抹眼淚。“公子，為什么不能讓小安進云谷伺候公子？”
“這是我跟他的約定。那里只屬于我們倆。”
“可是皇上不是可以去嗎？”
“皇上怎么可能去啊？所以我才有那么一說嘛！再說，皇上對我！唉！我會以其他的方式來報答皇上！”
“皇上說的話太感人了！小安的眼淚幾乎都忍不住了，皇上若再說下去，小安就要失禮了！”
“皇上能對我有這樣的胸懷，那么對天下、對百姓，也會有同樣寬憫、擔當、珍惜的胸懷吧！這些年，皇上也變了很多。”
如今的皇上，不復當年的凌厲苛狠，而是逐漸溫和博大，對百姓仁愛，對臣子寬厚，對自己更是愛得坦蕩深沉。以前的確是懷疑過他的所謂愛，甚至懷疑他是為了楚歌的寶藏！皇上啊，小秋是如此的卑劣自私，小秋配不上您！小秋會用盡一生來報答您的厚愛。小秋這一次是真的走了，但這次的走，不是離棄，不是永別。
小秋兀自思索著，卻見老五急沖沖進來。“公子，云大人今日出使，此刻已經在五里長亭了。”
小秋似沒聽到一般，徑自對安遠說：“小安，你整什么呢？那么大一包！到山里我得自己一個人背，你給我整那么大的包我能背動嗎？還要背琴呢！把我那個錦\盒的那些書信都用油布紙包好啊，多包幾層。”
說完小秋將安遠辛苦整理的東西大部分都挑出來，剩下小小一個包袱。“好了，咱們也上路吧！”
“咱們去送云大人嗎？”安遠問。
“送他做什么？送他的人多著呢！咱們走咱們的路！”
京都北五里長亭，按例設下踐行酒，小光與幾位送行的大人心不在焉地閑聊著，等待吉時出發。
距五里長亭還有快兩里的時候，小秋突然喊停。安遠納悶地問：“公子，是忘帶什么東西了么？”
小秋搖搖頭，望著前方。“再往前，他便能看見了。他認得這馬車，還以為我巴巴地來送他，又招他不待見。”
小秋探頭對老五喊到：“老五，等他走了咱再走。還有，一路上一直保持這個距離。”
小秋回云谷，小光去東盟，都是先向北行。行數天后，一個向西、一個向東，分道揚鑣。
向北的這條官道又寬又直，小光在海上歷練了三十天，功力大漲，眼力自然也遠了不少。于是那架熟悉的馬車，雖然還只是遙遠的一個黑點，卻清晰地落在小光眼中。
如果他追上來，求自己原諒，那便原諒他吧。小光心想，他和皇上在一起，所有人都認為是天經地義的，只有自己這么難受。也不能都怪他吧，皇上對他也是極愛，一點也不遜于自己呢。
然而那架馬車卻停下不走了。
吉時已到，使節上路。小光再次向眾人作揖告別，臨上馬車前，又看了看那個小黑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