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归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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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风拂来,空气里弥漫了嫩草的清香。沉睡的飞琼感觉唇边一片冰凉,她缓缓睁开双眸,却见草中闪现一点雪白,紧接一道白影“噌”的跳上她的衣襟,“呜呜”轻叫着仿佛人般将草叶上的露珠滴上她的唇,又瞪了圆溜溜的玻璃眼望定她,好似催她快些饮下。飞琼定睛一看,见是一只浑身雪白的小兔,不觉惊诧。她不自禁的抿了抿唇,一丝甘甜顿时顺了咽喉沁入腹中,令她浑身说不出的清新舒适。她张臂想要抱起小兔,它却“哧溜”窜下,抬起前爪在草地上反复跳跃,样子甚是高兴。

  见它高兴,飞琼亦展了黛眉。这当只听肚子“咕噜”连叫,她始觉腹中饥饿。轻敲敲微疼的头,她起身环视四下,只见前方一丛丛桃红柳绿,梨笑杏摇。风荡处,好似百花仙子飘摇起舞。莫非入了仙境?飞琼正自惊疑,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苍老婆子的呼喊:“七伢子,回家喽。”

  七伢子?飞琼一震,忽想起原是为阻挠爹爹令自己随行雁门与杨延嗣交战方想了那坠崖的苦肉计。如今当真应了这计,爹爹定然痛不欲生。琼儿,你终究背叛了爹爹。她“扑”的跪倒在地,心中一时愧疚酸涩。

  “七伢子,回家喽。”

  那婆子断断续续的声音愈渐离近,那奔跳着的小兔忽然支愣起一对长耳细听了,随即跳入飞琼怀里不断扭蹭,好像要她随它离开。到底难耐饥饿,飞琼拭去眼中泪花,随了那小兔向前走去。

  玉桥碧水,曲径通幽;竹林绕溪,鹅鸭欢游。恰如一幅“春归”的水墨云烟图。飞琼好生向往,忍不住停步静静赏观。见她停下,那小兔也乖乖的站住不再奔跑。许久,飞琼回神抬眸,发现前方显露一角矮檐,不觉欣喜。她加快脚步,却见小兔白影一闪,倏的便没了踪影。

  飞琼见有了人家,便不再顾念小兔踪迹。她转过竹溪,下了玉桥来到一片桑榆傍篱,梨杏芬芳的茅舍外。见周遭分畦列亩,飞琼心知这等农家一年四季种田犁地,若遇天灾便生计艰难,故不欲前去打扰,奈何饥肠辘辘。她踟蹰篱门外,忽听里面传来少女清脆的叱声:“七伢子,下次你若再顽皮逃家,我便捉了你去给老鹰叼了。”

  飞琼闻听,心道:适才那老婆婆呼喊的便是这“七伢子”,莫非此处便是她的家?她正奇怪,又听一少妇慈爱的声音道:“星儿,莫再恼了。七伢子困在笼里这许多日,一旦挣脱,岂有不外逃之理?依娘看,这便是你的错。若非你怕它成了那鹰隼口中之食,又何必整日困其于笼中?还害得劳累一日的齐妈妈外出奔忙。待齐妈妈回来,你需好生道歉,可听见了?”

  “星儿不依。”少女娇憨道:“星儿刚回来,娘便责骂。早知如此,便是那纨绔下作的潘豹一流如何纠缠,星儿也不离开梁国公府。没得让爷爷气翘了胡子。还有爹。娘,你是没见,那日星儿撕了潘家请帖,爹那张脸就像涂了黑墨。若非爷爷拦着,爹一定罚我跪到天明。”

  “你呀,总是这般调皮。想那潘家上至皇上下至百官,谁人不礼敬有加,恭维再三?便是潘家三公子再不好,却也是敕封的五官中郎将,赐御前行走。你不喜欢也罢,如何就撕毁了人家的请帖?怨不得你爹气恼。”

  “娘你不知道,那潘豹早些年便仗了父荫姊权横行乡里,欺压百姓。因其跋扈无赖,百姓们敢怒不敢言。还有,那些稍有姿色的少女一旦落入他手,他便,便……”少女说至此,忽然恨声道:“这等卑鄙无耻的下流胚,星儿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

  母女二人又说了些体己话,飞琼却未曾入耳半句。她下意识倚了篱笆心道:怪道此处别致静怡,却原是星儿的家。星儿与我一见如故,如今过其家门,我自当拜谢她相救之恩。且她高堂健在,我更应大礼参见才是。她待要上前叩门,忽又迟疑:星儿言中似乎其祖辈父辈皆在朝为官,又或是侯门望族。我这身份……想及此,她突然寒噤:不可。我不可再连累她。她咽了咽嗓,默默放下手转身欲走,忽听篱门响动,接着门边便传来星儿的笑声:“娘且饶星儿一遭。星儿这就寻了齐妈妈回来。”

  飞琼慌忙闪躲却已不及,只见一身葱绿水裙的星儿推门而出在她身后道:“这位姑娘,可是寻人?”

  飞琼脚步如钉钉在当下,背对了星儿哑声道:“不,不是。打扰了……”话毕,她举步急走,却见星儿一道绿影拦在面前惊喜道:“琼姐姐?你是琼姐姐。”

  飞琼再无可避,只得抬眸含笑道:“适才我只听声音熟悉,却不想当真是映星姑娘。一别数月,映星姑娘一向还好吧。”

  “星儿一切都好。姐姐可也还好?那日姐姐突然不告而别,星儿好生想念呢。姐姐怎的来到此地?可是有事在身?这里是我家,姐姐既然来了,一定要与星儿多住几日。”星儿倒豆子般说了一通,也不待飞琼拒绝便欣然挽了她进得院中。唤来丫头莲儿好生招待,便又转身去寻母亲前来。

  飞琼随莲儿来到茆堂,见那堂内竹窗竹帘,木几木塌,一派清幽素雅之貌,不由心道:想来伯母喜好清静。只是若星儿乃侯门千金,又怎会居住此等偏僻之地?她正想着,忽见竹帘轻挑,星儿扶了一位面若满月,眉似远黛的雍容妇人进屋道:“娘,星儿不曾欺瞒你吧,琼姐姐委实生得如月里嫦娥。”

  见那夫人和蔼的笑看自己,飞琼慌忙福了一福道:“飞琼见过赵夫人。飞琼无意入庄,还请夫人恕罪。”

  那赵氏仔细打量了飞琼,心道:这般知书达理,清丽脱俗,怕也出身官宦。若果然与星儿做了姊姊,倒也可分得丫头心上那一点痴情。她搀起飞琼,和颜悦色的问了她出身来历。见她甚是慈祥,飞琼不觉思念起过世甚早的娘亲,一时间竟柔肠百转,心伤难奈。星儿此前已将飞琼半真半假的身世告知母亲,如今见她这般难过,赵氏自知牵动了她伤心事,便轻搂她入怀,好似慈母般柔言细语宽慰一番,方令得她好了一些。

  晚间,用过饭菜,星儿又来到茆堂与飞琼说笑聊谈,百般挽留。飞琼推拒不得,至此便安心留居苇塘村,每日与赵氏母女二人习女红读诗文,倒也渐把一腔愁怀抛诸身外。

  一日,星儿偶听齐妈妈说起苇塘集镇的百姓争相传诵云麾军“于雁门关大胜辽兵”之事,不期然的,她的心头忽泛起一丝丝青果般的酸甜。顾不得询问齐妈妈详情,她抱了“七伢子”来到茆堂,隔窗正见飞琼反复在手中绕缠一绺褪了色的丝绛,神思似是飘游天外。星儿心道:姐姐怕是又在思念她那心上人。若能劝得她与我结伴同游,岂非两全其美?只是每每提及汴梁,姐姐便诸多回避,想来她那心上人定在京师。她若问起,我不说明便是。

  她心中有此计较,便故作郁烦的在飞琼身旁咳声叹气,抱怨连连。见引得飞琼出言询问,她方试探的将出游之意说出。留居苇塘这段时日,飞琼自是明白星儿闲不住的性子。此时见她吞吞吐吐,飞琼暗道:前几日在村口见得几位荷锄的村民议论雁门关一战,莫非映星因了此事心神不定?宝来客栈她便对杨延嗣用情至深,如今知他得胜回朝,又怎能不去见他?她与他原是相配……想到“相配”,一波烈焰一波寒冰顿若刀剑利刃齐齐剜上飞琼心尖。她望定手中那陈旧的紫色缎带,仿佛木雕呆坐桌前。星儿只道她欢喜过头,便又叽叽咕咕笑说了半日,这才回去告知母亲。

  转日正是惊蛰。晨起,春雷破空,细雨如丝。飞琼整了行装站在檐下望了一只衔泥返回的母燕再一次冲进雨幕,不觉痴了。不知是赵氏的疼爱或是星儿小妹般的亲近不舍,数日间飞琼竟不曾想念爹爹半分。此时见了母燕衔泥筑巢,顿时禁不住鼻酸眼涩。看着屋内星儿那欣悦的神情,她忍泪笑了一笑:“你便歇歇,今日怕是走不成了。”

  “天边已有微亮,这雨定然不长。”星儿拎了七伢子出来道:“姐,带了七伢子一起可好?整日困它在笼里,我也不忍心。”

  飞琼心头一动:那日曾听文叔叔说起杨延嗣便是凭了他那只松鼠方探得糜仁与月霞岛关联,如今星儿亦有此玩心。他二人当真……罢了,我既决定陪伴爹爹,又何必在意?她轻咬了双唇转而道:“你若舍不得便带了它去。左不过送你至京城,我也要回家了。”

  “回家?姐,你要回云瑞客栈?”

  飞琼遥望那飘渺如烟的雁门山,眸中掠过一丝憧憬一丝惆怅:同看烟涛浩淼,共赏秋影金波……今生只怕再无可能。

  见她不答,星儿暗悔。二人又待了一时,细雨渐止,天边横跨起一道七彩虹桥。眼看天空放晴,星儿心中甚喜。她回了母亲,又牵出爱马“胭脂”、“霓裳”,与飞琼整了衣装,辞别赵氏,并辔双双往京师汴梁而去。

  这一日又来到河边镇。河边镇古朴秀雅,二女于此地相识结交,此时故地重游,自是别有一番欣喜。寻了一处名唤“望月楼”的酒楼坐了,星儿亲去点下酒菜,余了飞琼独坐等候。逗弄了一时七伢子,她便四下打量这三层四角的“望月楼”。但见其飞檐斗拱,错落有致。厅中楠柱上拓唐人张若虚的名诗“春江花月夜”。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飞琼呢喃自语,一忽儿想起烟翠湖的迤逦曼妙,一忽儿又想起雁门关的尘烟铁蹄,不知不觉清泪点点。

  这当忽听旁坐上有人议论:“听说这次据守雁门关,杨家军斩敌数千、擒俘上万,真真大快人心。”

  “可不是咋的。你没听那说书的李铁嘴唱:……定叫那番贼屁滚尿流,魂飞魄散……劝尔等速速走去阎罗殿,早日投胎早升天。”

  “嘿嘿,要说这李三可真是‘一张铁嘴走四方’。甚事叫他一说便上天入了地。不过杨家军骁勇善战,所到之处势如破竹,自然用不得他人讹传。据说,便是那少年得志的宁远将军也是一刀便斩了番邦驸马的狗头,生擒马前军副都指挥使。”

  ‘马前军副都指挥使’?飞琼闻言登时面色大变:文叔叔!文叔叔为杨延嗣生擒?怎会如此?文叔叔曾答应我,决不与杨延嗣正面交战。但如今……我又能做些什么?文叔叔于我有恩,我断不能拖累他……可杨延嗣……她心乱如麻,恨不能立时便见了延嗣才好。

  这当,忽自街头那方传来得得马蹄,未几已停止望月楼下。飞琼临窗眺看,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大马负了一位二十岁上下的青年在外与店伙搭讪。那青年身着银白衫,腰佩星辉剑。顾盼间,剑眉入鬓,英气逼人。乍见他飞身下马,飞琼顿时惊谎:六少将军!他如何来此?莫非是接应云麾军班师?她不由自主撤回身,在桌前坐立不安。

  此时星儿回转楼来,见飞琼面色发白,只道她路上招了风,遂拉了她来到客房道:“这河边镇风景倒也算得秀美,姐,不如咱们在此玩上几日,你也好调养一下身子。”

  飞琼勉强笑笑:“我不过想起爹爹,觉得愧对他老人家甚多。”

  “既如此,咱们便只住一宿,明日继续赶路可好?”

  闻言,飞琼却又矛盾:六少将军既是接应大军,我若暗中相随,途中自可相遇杨延嗣……但文叔叔被俘,他们必会将其押解回京。纵使我跟随其后,又如何相救文叔叔?她百转千回,至此方觉原是如此孤寂无助。

  星儿摸不透她心思又不便相问,只得托了腮坐在窗前无聊的赏观街景。这时楼外那栓在石上的白马忽然引起她的注意。她心道:这马四蹄似雪,马鬃胜霜,莫非就是唤作‘骕骦’的神马?相传‘骕骦’动如奔雷,何人这等贵气可驾驭得此马?她再细看,见得延昭身影便忍不住脆声招呼:“六公子。”

  延昭闻声抬头,见是星儿在窗前招手,不由心道:我出京时,郡主几番相托找寻赵姑娘,不想便在此巧遇。也好。待我迎上父兄便送她回去,也免得梁国公为她日夜挂牵。

  见他抬手抱拳,星儿心说,六公子必然知晓杨延嗣去处。若我姊妹与他同行,自可少得十分周折。这般想法,她便顾不得与飞琼解释,只说相遇熟人出门而去。

  似是早已想见此状,飞琼收起行装,默默看了星儿娇俏的背影,绕过正门出得楼外。微风拂面,飘送了雨后的清新。飞琼心思蓦然一定,转身浅笑了迎上二人。

  “六公子安好。飞琼这厢有礼了。”

  飞琼娉婷而立,延昭一时惊愕。辗转片刻,他微笑:“杜姑娘客气。能于此地巧遇杜姑娘,在下幸甚。”

  轻颔了螓首,飞琼看看星儿道:“星儿,六公子既为你我二人旧友,不如便邀了他同路可好?”转而,她又笑向延昭:“不知六公子可否赏光?”

  延昭闻言,心念顿转:小七信函曾提及他于雁门峡大战耶律德里、夜入塔古辽营盗战图皆因杜飞琼暗中援手……她对小七之心可见一斑,然而她今之身份……她乃冰雪聪明之人,岂能不明从此便与小七陌路相见?今日得遇,她却意欲同往,莫非这其中另有隐情?若在往常,凭了爹爹怎生责罚,我等亦当玉成好事。但今次大军押解辽俘进京兹事体大,我却不可存了半分私心。

  见他沉凝,飞琼的心仿佛扣紧了弦的箭骤然一紧:难道他已看出我意欲何为?她面色数变,忽然又道:“既然六公子公务在身,我姊妹二人也不便打扰。星儿,咱们走吧。六公子,请!”

  星儿见状,慌忙拉了她在一边轻声道:“姐,你答应了要陪我一睹杨家军凯旋荣归的盛况,怎能反悔?”她说着,一甩发辫看了延昭道:“六公子,姊姊她并非此意,你莫见怪。你一路劳顿,不如就在望月楼歇息果腹。之后,我姊妹定不阻你前路。”

  延昭一路疾行,腹中早已辘辘。他见星儿有此提议,心说,也罢。便遂了她们心意。若她二人蹑我而行,以骕骦之脚力亦可将其甩脱。他主意已定,遂不再推辞,随了飞琼二女步上望月楼用了饭菜。星儿生性外向,席上说笑分外活泼,奈何延昭、飞琼各怀心思,一时间的气氛倒颇有些微妙之感。

  茶足饭饱,延昭亦不耽搁,飞身上马扬鞭而去。见他策马疾驰,星儿连忙牵了胭脂与霓裳出来道:“姐,咱们跟着他。”

  追了半日,前方渐现三道岔路。眼见日将西沉,二女原想投了农家住宿,无奈三道岔路竟皆荒野杳无人烟。飞琼心切,一时便欲连夜赶路,正在这时,忽听星儿道:“姐,那里有马粪。”

  飞琼顺了星儿目光看去,只见在她二人东北面的道路间整齐的留下一堆堆马粪,似乎之前曾有马队经过,随即她又发现路上还有车辙迂回轨迹,不由心道:这三道岔路荒无人烟,自然不会是商旅的马队;看那马粪规整之象,颇似行伍骑兵。军队、车辙,东北方……莫非这是?她几经推敲,恍然展眉:暗渡陈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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