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子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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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冉香烟盘旋下的书房静悄悄没有一点声响。一个七八岁的男孩颠颠儿的跑到书房门前,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探着小脑袋往里张望。在确认了书房的安全之后,男孩放了心。他蹑手蹑脚进了屋,来到书桌前想拿起搭在红檀木椅椅背上的一件青灰色披风仔细端详,却一眼瞥见桌上的一把两尺来长的铁戒尺,男孩灵动的眼珠忽然滴溜溜转了几转。他握着戒尺,上下左右打量了书桌好一会,又推推这儿敲敲那儿,终于被他在书桌的最底部找到了一处深凹进去,很难看出来的暗格。男孩眼睛一亮,他蹲下身用手中戒尺与暗格的长短作了个比较。发现那个暗格恰巧可以容纳戒尺,男孩很是开心,他迅速的将戒尺塞了进去,然后又自豪的扬了扬小脑袋。想着这把曾无数次令自己屁股肿痛的戒尺今后再无用武之地,男孩咧开小嘴皮皮地笑了。

  藏好戒尺,男孩又重新拿起椅背上的披风,翻过来调过去的反复察看,嘴里还轻轻嘀咕着:“三哥说每次爹爹穿这件衣服出征都会打胜仗,这件衣服真的这幺神奇?为什么呢?啊,我知道了,爹爹是大英雄嘛,所以神仙公公就把这件宝衣送给爹爹,让它保佑爹爹连连打胜仗。嗯,等我长大以后也要做像爹爹一样的大英雄,那神仙公公一定也会送给我一件宝衣呢。”

  男孩正高兴的想着心思,忽听书房外响起一个甜美温婉又隐含嗔怨的声音:“你总是这幺东征西讨,咱们何时才能过上安稳日子?难道这朝中再无可用之人,非你不可?往日皇上下旨命你领兵出征,这还有可说,可今次呢?皇上刚提及征讨南平之事,你就自荐出征。你…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和七个孩儿!”

  “夫人,”一个清朗的声音接口道:“我知道我常年征战,家里大大小小,里里外外全都是你一肩挑下,着实令你受了诸多辛酸与苦楚,是我对不住你。但是夫人,家总要有人保,国总要有人卫。人生在世,若不能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纵然得以封疆拜土也枉…”清朗的话音未落便被先前那个温婉声音打断:“人生在世,若不能驰骋疆场,保家卫国,纵然得以封疆拜土也枉过此生!我早知你会这幺说。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担心…担心有朝一日你…”

  “怎么会呢?夫人多虑了。夫人,我答应你,此次出征我必会安然无恙,豪发无损回转家中。呵呵,还有…夫人难道忘了,我还有你亲手缝制的‘护身符’陪伴在侧?有道是:爱妻眷眷之心胜似千军万马。我又岂能辜负这一份胜过千骑兵马的眷顾之情?”清朗的声音含着一丝戏谑。

  “业哥!你…没正经!”

  戏谑与温婉的声音离著书房越来越近。

  趴在门边的男孩听见爹娘的声音,顿时慌了神。他想起前几次自己溜进来玩耍,被爹爹发现后罚跪祠堂的情形,不禁有些后怕。他眨着明亮的眼睛四下里逡巡着,似乎想找个地方藏身。无奈书房不大,且全在明面,根本没有可藏之处。数着爹娘的脚步,男孩更是着急。他顾不得再多想,一缩身便往桌子底下鉆去,不料却被那件拖在地上的青灰披风绊了个跟头。男孩不高兴的一嘟嘴,气呼呼的抓起披风,好像忘了刚才还对它爱不释手。只见他负气的将小手用力一甩,眼看着青灰披风直直的飞向了桌旁香龛…

  “丝丝”声响过,一股衣料烧焦的糊味冲鼻而来,紧接着就见书房门大开,一脸疑惑的杨业当先走了进来。看见摊在香龛旁,溅起点点火星的披风和傻愣愣站在桌前,小脸不知何时已吓得雪白的男孩,杨业气不打一处来。他的目光很自然扫向了书桌。这一扫之下,杨业心头怒气又添几分,他不由分说,一把拽过男孩摁在膝头上,又顺手抄起倒插瓶中的羽毛掸,照定男孩的屁股狠狠的抽了下去。

  掸子一下重似一下,男孩痛的嚎啕大哭。紧随杨业进屋的赛花见儿子又挨了打,不由得心疼。她将披风从香龛旁拿下丢在地上踩灭了火星,然后抢到丈夫身前将儿子搂入怀中:“业哥,延嗣还小,又是无心之失,而且他也受了教训,我看就这幺算了吧。”她看了一眼仍板着面孔的丈夫,蹲下身轻揉儿子痛处道:“延嗣,你也太顽皮了。还不快向爹爹认错?”

  延嗣抹着眼泪吸着鼻涕,可怜巴巴的望着爹爹,刚想张嘴,无奈屁股疼痛难忍。他小嘴一瘪,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重重的打了儿子十来下,杨业渐渐消了气。他见儿子像只小猫似的害怕的瑟缩在妻子怀中不停的抽噎,花花的脸蛋犹自挂满了眼泪和鼻涕,也不禁有些心软。他叹口气放下手中羽毛掸,弯腰捡起地上那件已被烧出多个窟窿的披风,仔细的抚了又抚,展了再展。

  看着丈夫细心的模样,赛花但觉甜蜜幸福齐涌心头。她轻言抚慰着兀自抽泣的儿子,然后站起身接过披风柔柔的笑笑道:“业哥,我知道你十分珍惜这件披风。不过这些年它跟着你风里来雨里去的,就算不破不损也无法再御寒抗热。你若喜爱,我明天另做一件便是。你何苦为这个生气?”

  听着妻子柔言细语,杨业眼前闪过烛光下妻子疲惫的身影、戳破的手指、熬红的双眼,竟是有些说不出鼻酸眼涩。

  静谧,一时于书房蔓延扩散…

  ……

  一样的寂静,一样的心伤。

  杨业捧着妻子亲手为儿子缝制,如今却已沾满斑斑血迹的军衣,潮湿的双眼早已模糊不清。他一遍又一遍抚mo军衣,就像抚mo儿子俊朗的面庞。他摇摇头痛声低叹:“延嗣!难道你真的要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幺?延嗣,你知道家里爹娘最疼的就是你,你又如何能狠心丢下爹娘一去不回?延嗣啊!你…唉!”

  营门‘哐当’被撞开,满面担忧的延昭顾不上军中规矩,刚站定爹爹面前,便一股脑吐出了藏在心里的话:“爹爹说过,我们杨家人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男儿汉。就像那雪中青松、雨后彩虹,再狂的风雪、再厉的雷电也摧不断筋骨,压不弯脊梁。爹爹!孩儿会永远谨记爹爹的教诲。但是孩儿更相信爹爹是天底下最坚强最英勇的大将军!大英雄!”

  杨业身形剧烈颤抖,不由自主连退数步,一个趔趄险些栽倒案前。延昭眼见爹爹把持不稳,慌忙扶着爹爹坐回椅中,哽咽言道:“爹还记得幺?慧远大师说过,小七生来就是咱们家的福星福将,他决不会轻易丢下爹娘、兄长一去不回!爹,您相信孩儿!”

  延昭话语虽短,但字字如锤不停地敲击着杨业沉如重石的心。他长叹一声拍拍延昭肩膀:“昭儿,也许爹爹真的老了,再也经不起任何一点风浪雨雪!昭儿,以后杨家的一切就靠你们兄弟光耀、守护。如此爹爹才可以放心的解甲归田,和你娘回乡终老余生。”

  “爹爹…”听着爹爹语气中的黯然与萧索,想着重伤失踪的弟弟,延昭终于忍不住痛哭失声。

  父子俩正沉浸于浓浓的哀伤,忽从营外传来一个非常熟悉却十分急促的声音:“属下杨延庆、杨延辉有要事求见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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