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断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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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蒙蒙夜雨,车辚马嘶。上嵌凤珠的车辔急驰而过,不过盏茶工夫已奔至郡主府邸。斜挎腰刀的侍卫方杰从车上跳下,撑起伞等候在车旁。

  许久,不见车内动静,方杰隔着车帘,一躬身道:“郡主,车已至府邸。郡主您…”

  车内的锦惠声音中带着几缕惊慌:“去南清宫!我要见皇兄!”

  方杰恭敬的应了一声,回身上了车,正欲驾马,却见浑身湿透的飞琼从郡主府里冲出来,身后紧随着举着伞的侍女秀儿。

  “郡主!”飞琼急切的奔至车前,掀起车帘带着哭腔道:“郡主!他…他…是不是出了事?郡主,你告诉我啊!”

  锦惠一震,慌忙下了车,借着秀儿打起来的明瓦灯笼,看见飞琼一脸悲凄,泪珠和着雨水不停的顺着她雪白的面颊流下。锦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唤过方杰将车赶进府邸,自己陪着她先回了内屋。

  刚一回屋,飞琼便扑在床上大哭起来:“是我的错!是我不该再想他,不该再见他!都是我!都是我!”

  “秀儿!这到底怎么回事?”锦惠一改往日的俏皮,正色问道。

  “郡主,奴婢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秀儿顿了顿,接着说:“只是适才奴婢收拾正厅的时候,发现天波府几位少将军给二位公子的信函落在那里,奴婢想着兴许是两位公子走得太匆忙,忘记了。所以…所以就把那封信函交给了杜小姐。谁知杜小姐看完,就跑到雨里大哭,还说要去天波府…奴婢怕杜小姐有什么闪失,好不容易才和碧儿将杜小姐劝了回来。后来…杜小姐听见郡主的马车回府…就…”秀儿说完,便看了看还在桌上的那封信。

  锦惠拿起信拆开来一看,不由也是花容尽失,手足无措。她握着那幅被飞琼泪水打湿,模糊不清的‘烟翠野趣’图,心惊胆战。

  锦惠正自慌乱,床上的飞琼却突然起身。她咬牙切齿地抢过锦惠中的图,狠狠地撕扯踩碎。接着又抬起红肿的眼眸看看锦惠,拜下身去:“飞琼谢过郡主多日来的陪伴照顾。飞琼就此别过,还望郡主谅涵!”飞琼说完,拿起床上的护腕银圈,不待锦惠回过神,已然冲进了滂沱的雨幕。

  “姐姐!”锦惠大叫,接着转身吩咐秀儿:“告诉方杰,我们要去天波府!”

  赛花手脚冰凉,心慌意乱地徘徊屋内,焦急地等着被自己差去打探情况的菊儿回来。

  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菊儿神色慌张,跌跌撞撞闯进屋,跪倒赛花面前哭着说:“夫人,不好了!您快去看看!老爷…老爷要…”

  “老爷要怎…怎样?”

  “老爷要…要和七少爷…”菊儿的声音抖颤不止:“断…断决…父…父子…”

  “什么!”赛花眼前一黑,身子一软,直直地往地上栽去。

  “夫人!”菊儿连忙站起,扶住赛花急坠而下的身子喊道:“夫人!您不能…七少爷…七少爷还等着您去…”

  阴冷的祠堂内一片愁惨。

  杨洪左挡右拦,仍是阻不住杨业狂怒的掌力。

  一掌掌如锤的重击打得延嗣口鼻出血,浑身肿胀。然而他只昏噩的倒下又站起,弯曲再挺直。任由父亲如狂风密鼓般的掌力不断击打在身上,却始终不肯出掌相接,似乎一心受死。

  强忍着鉆心疼痛的延昭挣扎着站起,拦在父亲面前,却被气迷了心窍的杨业几巴掌又掴倒在地。望着弟弟的腿脚一点点软下,身子一点点塌陷,延昭心痛如绞,他再一次蹒跚爬起,抱住弟弟大喊道:“小七!还手啊!你再不还手,真的会被打死的!”

  “六哥,”延嗣凄苦一笑:“我…我…永远不会…还…”接着他又挺身直视着业已挣脱杨洪拦阻的父亲再次扬起含怒的掌风,虚弱地说:“爹!只要可以令您息去心中雷霆之怒,就算…死…死在您掌下,孩儿也…也…甘心情愿!孩儿…孩儿只求您…您保重…保重身体…”说完,延嗣身子猛烈摇晃,终难再撑,一头栽倒在地,晕厥过去。嘴角处的鲜血汩汩涌出…

  突然一阵冷风夹着夜雨陡然袭向杨业面门,接着只见面上竟有凄厉之色的赛花闪身而入,起手一式‘流水无情’疾风般推出,‘啪啪啪啪’连声响过,蕴含着八、九分力道的掌力直震得杨业‘蹬蹬蹬’连退数步,背心处堪堪撞上祭祖香案。

  如利枪飞射而来的雨线立时刺得杨业灵台一阵阵凛冽清明。他无措的望着自己已经滚烫如火的手掌,又看了看悲痛的延昭和晕厥的延嗣,泪水顿如滚瓜般接连不断的滚落而下。

  赛花眼中射出哀痛怨恨的光芒,她抱着昏迷的延嗣,冷冷地一扫丈夫:“明天我就和延嗣另择他处,不再与你杨家有任何干系!”

  “娘!”延昭哀唤:“娘!孩儿求求您别这样!娘!”

  杨业面容抽搐,浑身大震,竟说不出一句话,只无力的看着妻子…

  正当愁云惨雾笼罩乱乱纷纷的祠堂,家院杨春连奔带跑地进来,慌慌张张地说:“老爷,夫人!郡…郡主闯…闯府,还…还随着…杜…杜…”

  延嗣沉沉醒来,只觉浑身象是散了架一样,疼痛难忍。他强撑着想要起身,无奈全身酸软无力,使不出一点劲。他慢慢闭上眼睛,自行调息。

  恍惚间,延嗣似乎听见菊儿与梅儿的悄声谈论:“夫人一回到屋里就开始收拾细软,打点一切。还吩咐洪叔明早套上车,陪他们母子俩离京。我看啊,夫人是真的动了气,不仅不拿正眼瞧老爷,甚至就连刚才郡主与杜飞琼闯府这幺大的事,夫人也甩手不管,只丢给老爷一人处理…”

  “菊儿姐姐还说呢,我刚才看见那个杜飞琼发了疯似的直冲进前厅,杨贵、杨荣好几个人都拦不住她。看她发髻散乱,浑身湿透,一开始我真以为是…你不知道,她一冲进前厅就跪倒老爷面前,哭着说,完全是她自作多情,苦苦痴缠七少爷,七少爷不忍才勉为其难与她见面,求老爷饶恕七少爷心软之过…她还说前次灯会,老爷与七少爷遭袭之事与她不无关系,还求老爷将她送至大理寺法办…”

  听着二婢女无心的聊天,延嗣立感一阵天旋地转袭心而来,他紧咬牙根,‘嗵’的从床上坐起,奋力推开吓呆了的菊儿与梅儿,发足狂奔至前厅,正看见仍留守府邸的副统领李成将一捆粗绳套上飞琼臂膀…

  “爹!不!”延嗣一声凄切大喊,狠狠跪在父亲脚下,红着眼道:“爹!前次多亏小…杜姑娘及时相救孩儿,孩儿才可以死里逃生!爹从小就教导孩儿‘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延嗣顿住,望着父亲似有所动的表情继续道:“爹,孩儿犯的错,孩儿会一力承担,不敢奢求您的宽恕。孩儿只求您可以成全孩儿这片报恩之心!爹!孩儿求您!”延嗣说完,‘咚咚咚’对着父亲连连磕着响头。

  “好!”许久,杨业沉如铁的声音响起:“你说得好,人生在世,‘信’乃首位。‘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我可以成全你!但是…”杨业看看额头已见红的儿子,一转话锋道:“不知你可还记得你对我的承诺!”

  延嗣面庞一阵抽搐,身子连连痉挛,他深深地凝视飞琼,仿佛将她融化雕刻于心底,许久才收回凄苦痛楚的目光,平静却坚定地说:“孩儿永不敢忘!爹!孩儿现在对天起誓,孩儿今生今世不会再对小…杜姑娘有任何爱念!任何牵挂!更不会再与她…交往…半步!孩儿若违此誓,亦如…断枪!”延嗣说到这里,霍然站起身,取过挂于墻上的一柄象征杨家无上荣耀的银枪,一招‘万流归宗’凛凛出手…

  枪断,血流,心死,如灰…

  滂沱大雨中,一道闪电凄厉的划破夜空,阵阵雷鸣轰然响过,仿佛无数利刃狠狠穿透飞琼冰凉至极的心房。她绝望地回看延嗣,眼中闪过一抹令人心碎的哀艷。她凄美一笑,摇摇晃晃站起身,踉踉跄跄冲出天波府,冲进无边的雨幕,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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