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老肥走后，汉关便邀鬼来到一家小酒店。
喝着酒，汉关先把拉广告的情况得意地拐弯抹角说了一遍，又炫耀了一番他新近在《人文》杂志社工作的得意事，他不说是杨老师同情他四个孩子上学有意照顾他，却要拿鬼的不济来反衬了。
汉关说鬼：“我说你，家里地少，作协这几个工资又一直不发，你能生活？何况家里还有孩子老娘。”
鬼嬉笑着，恬着的脸就堆满了诡异，说：“你门道多，就帮帮我，什么时候帮我也找份合适的事干，我摆酒宴感谢你。”
汉关最讨厌的就是鬼的这个嘴脸，总让他感觉像他们村里的寡汉条子二狗似的，蔫不唧的一副猥琐没出息的样子。因此他就想了，就你那三杠子打不出个屁的窝囊劲，就算给你找了，你能干好吗？可为了显示自己的能力，汉关还是豪气地说：“老弟，你放心吧，这个哥给你操着心呢！”
“哎，我信哥，给哥满上！”鬼嘿嘿地不甜不淡地笑着，拿起桌上的酒，就借花献佛了，“我先谢谢老哥的好意！”
汉关才不信鬼的话，可他偏偏爱在鬼面前显摆自己，因此，他又说了：“你总这样一个人过着，也不是个事呀。没人做饭，没人洗衣服就不说了，连个暖脚的也没有。”
鬼便打岔：“这小城一年四季天都热得夏天似的，还需要暖脚的，你净扯！”
汉关说：“我净扯？这小城一年四季分明，标准的亚热带气候，啥时都热得夏天似的了？”
又劝慰似地说：“有个家，有个女人操持照料，日子才会一天一天地好起来。”
汉关说的的确是自己的亲身感受。
其实，几十年前，人们看他想他正如他现在看鬼想鬼一样。那二狗蔫不唧的形象正是他的当年。要不是有大他几岁的老婆当宝一样地天天伺候，那些年他只怕是过不来。因此他说鬼：“你一个人到底冷清寒碜。”
可鬼还是一副让人摸不透的诡异样子，鬼眼一眯，笑着说：“我自在着呢！”
话音带着勾，让人触摸不到底。
汉关便问：“你怎么自在，我怎么没看出来？”
“你没看出来？那是，那是，你那眼睛都在天上呢，你眼里能看到谁？”鬼说着沉吟了半天，便拉长声音顶足气说，“给你说，老哥，我并不缺女人。真的！我不但不缺女人，也有女人爱我，我也不冷清寒碜——”
鬼拉得长长的还带着弯的话，就像是把汉关带进了大海的深处似的，他便有些迷失了。
“真有这事？”汉关很迷茫。
“当然！”鬼借着酒劲，就模棱两可地伸出了几个手指头。
汉关死心眼，就认真地数鬼的手指头，数完了就惊讶地问鬼：“你是说你有三个？有三个女人同时爱你？！”
鬼笑而不答，美滋滋地抿了一口酒，才自言自语地说：“要家庭干啥？家庭对我来说净是累赘。这样多好，想聚就聚，想散就散，互不承担，乐得轻松。”
汉关更迷茫了，就问：“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怎么听不懂？”
“我没说什么，我是说我和你过的不是一个品质的生活。”鬼说着就翘起二郎腿，嬉笑着晃着酒杯，晃的实心的汉关头只晕。
“你说说，你过的什么生活？”汉关睁大眼问。
“我是我自己的，是自由的，想去就去，想来就来，你不同，你是被捆着的，你怎么能像我这样自由而逍遥地生活呢？”
憨实的汉关更糊涂了，他依然搅在三个女人这件事上，又强调地问：“当真有三个女人同时爱你吗？”
“汉关，你还大诗人呢？你给我说说人生在世到底图的是什么？不就情和爱俩字吗？给你说吧，汉关，别总以为你比我混得好，就总以奚落我来显示你的自得，你的日子也才好没几年。”
汉关无语，鬼又说：“汉关，我问你，你们诗人不总是爱情至上吗？可你活了半辈子，享受过真情，经历过真爱吗？你没有。谁都看得出，你和你老婆根本就没有情感，你不就年轻的时候和小梅有过半截初恋吗？谁没有过呀，你美个啥子呢？看把你一天得意的尾巴都翘上天了，都不知自己是张三李四了。”
鬼不但没有回答汉关，还直呼其名冷嘲热讽起来。他说这话时，被酒辣了一般，呲趔着嘴脸，满是讥笑和不屑，更让汉关摸不出深浅了。
可鬼却偏偏不理汉关的一脸茫然，他故意慢悠悠地品咂了一口酒，稍事停顿，便有些夸张地看着自己的衬衣拍了起来。其实衣服上并没有灰，他却拍了又拍，轻轻的，非常爱惜，弹灰似地。总把眼睛看到天上的汉关这才注意到鬼改变了打扮，一向窝囊的鬼今天竟穿的是兰格子的上衣，水洗兰的牛仔裤，的确像是有人爱的样子。
鬼见汉关注意到了自己的衣服，才继续说，“我是没家庭，日子也寒碜了些，可我享受过真爱，而且现在身边并不缺女人。”
看着鬼的改变，汉关更要揪住先前的话问了：“三个女人同时爱你呀？还给你买衣服？那你虽没得到三十万，也和狐狸差不多……”
“这衣服哇，这衣服反正不是我自己买的。”鬼一副美美的样子，左右顾看着衣服，却偏偏要吊汉关的胃口，说，“嘿嘿，嘿嘿，三个？你也太小看我了。”
鬼说这话时，一副自得又吊而郎当的样子，轻蔑地瞥了一眼汉关，便自在地哼起了小调。
其实，最近老肥给鬼介绍了一个小城的女友，女友崇拜鬼是个大文人，见他穿得太寒酸，就为他添置了这身衣服，为了照顾鬼，已经和鬼生活在了一起。
鬼看着身上的衣服，想着女友一日几餐的照顾，还有那隽永的床第之欢，再想想汉关的奚落和贬损，他真想自己的话能像针尖一样刺到汉关心上。没想到，他这一刺却像铁锹在锅里搅拌，竟把汉关的心刺激沸腾了。
一向知足和自我感觉良好的汉关，心里一下便失去了平衡。他想，就这么一个窝囊吧唧的鬼，竟过着这么逍遥而丰富的情感生活，而自己……
“即便我一贫如洗，即便我丑陋不堪，也不会停止对美好爱情的追求！”后来，鬼也不知是故意气汉关还是怎么地，就嬉皮笑脸地攒对出了这么个爱情宣言。他振奋的咏诵，顿时便让汉关的心轰然鸣响起来，这无疑是在汉关发热的心上又点起了一把熊熊的烈火，让他在很久很久的时间里都处于一种亢奋状态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