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北极庙万人惊艳河阳店一汉演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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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李逵与那汉子相持,斗过四五合,李逵就卖个破绽,放他刀砍入里来,却左手斧将刀压住了,右手斧去那汉子胸脯上砍个着,心肺肝都流出来.尸首倒在一边.李逵大笑道:“这厮这般不中用!”却又懊悔道:“却没留下个活口,知他害的是谁?便搭救人也无从搭救!罢!罢!只是那个吃毒害的命苦!”便待下岗子来时,忽又想道:“若是去身上搜搜时,或许有些证见。”就回来地下四具尸体怀里掏摸,那先吃杀的两个汉子身上只有些碎银子和几粒牛骨色子,那杀人的汉子身上却一包药,李逵拆开看时,却识得是砒霜,便啐一口,随手都抖在地下,再来摸时,便只有几十两金银。李逵好生失望,待起身走时,忽听得呻吟之声,便怪,寻将过去时,却见是那郎中口内低低呻吟,原来这郎中吃了一刀,却未死,山风一吹,竟自苏醒过来。李逵大喜,过去蹲在他身前,道:“杀你的都吃我杀了,替你报了仇,你和他们商量害的却是谁?说出来,不枉俺替你报这一场冤仇。”那郎中呻吟得几声,待开口时,只是说不出话来,忽得挣命一般,曲起身子,将手欲去脱自家靴子,却是这一下使得力紧了,呻吟一声,自直挺挺不动了。李逵摇他几摇,见再无动静,将手来鼻上一探,再无些气息,去怀中来掏摸时,只是个空,不禁好生失望,道:“这厮倒会耍人,死也死得两次。”待起身走时,却乍醒道:“这厮死前却来脱什么靴子?好生古怪!”便将那死郎中的两只靴子都除下来,却见左足靴里一个小包,解开看时,却是一包药末,李逵寻思半晌,不知其用,待随手丢了却又道:“必有些用处,且收着再做计较。“就揣在怀里。看看天色却渐渐的由昏转白,就走下岗子来。

  却是下岗不多远,听的流水声,李逵大喜,寻到河边,自洗了身上手上血污,将布衫子也绞了,就湿淋淋穿在身上,再去寻石勇住的下处,走不多久,天色都亮了,只是在路上乱撞。李逵见路上男男女女都出来,就一个方向拥过去,好生奇怪,就拦住个婆子问时,那婆子见李逵模样,心里十分惧他,便道:“你自是外来的不是?本城这几日都传的满了,尉迟大老爷病重,百般请医吃药无效,看看不好。因此尉迟家小姐出来在北极庙打三天供,许下愿心,请诸天神佛保佑父亲平安,就第三日抛绣球招亲,为父亲冲喜,因此轰动了满城人去看。那尉迟大老爷积下泼天价家财,这尉迟家小姐芳岭更只有一十七岁,容貌生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针红女工,琴棋书画,样样都是头挑人才,尉迟大老爷看这独生女儿凤凰儿一般,。几年里多少有权有势人家提亲。都不中意回绝了,因此上这小姐还没出阁。不想逢上这事,尉迟家小姐因发这大愿心,抛绣球招亲,要救父亲性命,你想这可不是古今少有的奇缘不是?绣球在天上飞,不管他穷的富的老的少的俊的丑的瘸的哑的高的矮的,只要那鬼神儿撮弄,砸中了谁的额角,谁就能娶了这天仙,承受那尉迟大老爷的千百万贯家私,那不比鼓儿书唱的公主坐彩楼招驸马还强?公主还不知俊丑呢,那尉迟家小姐可是天生的活观音般的漂亮,可不是那人百十世修来的福气?因此满城里轰动,都要去北极庙里撞大运,连那些平日躺在北极庙门口晒太阳捉虱子流脓血的乞丐,也都忙不迭洗了澡弄身新衣服偷顶头巾,要去撞那福缘。你这汉子也是个大个子,又这般壮,如何也不去试试?告示贴的满城里写着,那绣球撞着谁是谁哩!”原是那妇人好一张口,陆贾般能说,有名的快嘴,起初还惧些,后来说的兴发,便一五一十都说,更添出许多酱醋来,好在却也说的明白,李逵却也听的清楚。只是李逵血海尸山惯了的人,却从来不想什么女色家室,虽听得那尉迟家小姐十分美丽,却也不如何在意,只是听得抛绣球热闹,心里却欢喜,道:“这些路上的汉子,都是去抢绣球的,可是在今日抢么?如何这些女的也去?”那婆子道:“不是,今日只是第一日,尉迟家小姐只是在庙里打供,这些人男的是去献殷勤,要撞尉迟家小姐的眼,后日方是正日子哩!这些女的,却是和我一般心思,要去看尉迟家小姐的容貌穿戴,日后好有个说口哩。”李逵方省得,便道:“北极庙如何走?却有多远?”那婆子道:“过去五六里便是,你看这许多的人,自跟着走便是。”李逵省得,叫声聒噪,便混在人群里走。果然过不得五六里,前里早见一座庄严巍峨大庙,却是怎生模样,但见:

  平临北斗,悬飞檐画出青天色,高压南山,低瓦草拂动翠松影。五间大殿,有千百善男俯伏,四壁道寮,有几百全真坐地。神龟腾烟,就中无限伏魔法力,玄蛇蟠云,内里自有降妖神通。更见大帝威严貌,普天妖魔皆相惧。

  就那庙前几万闲人,男男女女,立不住脚,你挨我挤,都要去找个好去处,好等着看那尉迟家小姐容色,也有些小偷小摸的,就里面寻钱袋摸口袋,将人家银子都换自家口袋里装着。又有些好色轻薄的,却去寻那有些颜色的妇女,挨近身边,碰胸摸手,做那无行勾当。更有些素日有情有意的,就人群里交目挤眉,表那自家心事。种种混乱,不一而足。李逵粗莽,那里去管这些,就横着膀子,人群里直挤进去,旁人如何当得他力大?都分到两边去,就挤到头里,第一个站着。后面的看不见,好事的叫骂起来,这铁牛儿却学会了那和尚天聋地哑的功夫,只做听不见,那些人又惧李逵凶猛,只敢在后面叫,哪里敢有来拉扯的?

  李逵就放眼看时,只见殿里一派香烟燎绕,传出阵阵钟磐之音,殿外三十六级白玉阶上,两侧分左右站着许多小道士,手里都拿着法器,个个泥雕木塑般,都在那里鼻观心,眼守意,做那肃穆样子。却是此刻太阳高了,就照在殿上铜瓦和院中的铜龟铜鹤上,金光灿烂,和着那殿外的苍松古柏,正是庄严法事景象。李逵心下却不耐烦,要走时却又怕失了热闹看,正踌躇间,忽听得一阵大乱,就旁边许多人叫道:“尉迟小姐来也!”潮水般分开两厢,让出一条路来,李逵就挤过去看时,早见八个壮健锦衣汉子执鞭当先,虚击几下,分开左右,恰那动作齐整,几人鞭声只作一声响,又见十六个青衣手里捧着香盒子,一般的面貌俊秀,衣冠整齐,随着过来。后面又见多少轿夫抬着一顶大轿,四顶小轿过来,后面又跟着多少使女小厮,都捧着器具。那几顶轿子都到殿前落定,几个年老的全真早就殿里迎出来,却是那四顶小轿帘子先掀起来,出来几个女子,一般珠明珮响,金围翠绕,花枝也似。就聚拢来向那大轿子前去,李逵却听身后那后生说道:“这些女子也都美丽的很了,却不知哪个才是尉迟小姐?若随便一个给我做老婆时,却也不亏了。”只听身后有个老的耻笑道:“后生家,你见过尉迟家小姐么?”那后生红了脸道:‘我自见不到,难道你是见到过的?”那老的道:“这几个只是尉迟家小姐家的随身丫头,那尉迟小姐也是你这种人想的?真个赖虾蟆不知天鹅肉贵哩!”那后生听他说的刻薄,心中气恼,道:“不是我想的,难道是你这老棺材盖想的?你不就仗腰里有几个臭钱?干嘛偷偷找人染了那胡须,也来冒充后生家?便尉迟家小姐瞧不中我时,须也隔着你十万八千里!”两个就待厮打时,李逵不耐,就叫一声道:“哪个再驴叫的,先吃了俺十来拳去!”那两个方呐呐的闭了嘴。便这时,只听得几万人都喊起来:“尉迟家小姐出来也!”李逵忙转头去看。

  却见那几个丫环打起轿帘,就扶个女子出来,那女子轻移莲步,慢上玉阶,见了这许多人围着来看,似是诧异,就轻轻歪头朝众人望了一望,方低头入殿去了。看官,你怎得道这殿外忽然一点声息也无了?却是万千人见了尉迟小姐模样,却都呆了一呆,待过会张了口待来喝采时,却又被尉迟小姐去时那秋波一转,人人都失魂落魄,都道尉迟小姐看见我了,因此上都变的呐呐了。过的好久,方叫得出来,这万人齐声倒如天边滚来个雷相似,个个喝采不绝,都道尉迟小姐容貌,不是凡间有的,自然无数未娶妻的都把血滚了,摩拳擦掌,咬牙切齿,要到那日抛绣球时节,便把头打下来,或是杀了一城人,也须把这绣球抢在手里,和尉迟小姐去做对神仙夫妻。那些娶妻的便本来恩爱,也从此凭空后悔,埋怨自家如何短命见识,先要娶个婆娘放在家里,不得这般机会,回去不免多少日唉声叹气,梦里也顿足叹息,惹得老婆厌烦恼恨,从此生出多少烦恼是非来。

  且不说这尉迟小姐倾倒了这一城的男子,单说李逵却在前面,就看尉迟小姐愈加亲切,却是自个也呆了,好半天也合不拢那嘴来,等得众人雷一声喝,方回来神来,兀自痴痴呆呆的,心里只是道:“这世上如何有这般齐整的婆娘?倒比画上的倒好看。我往常见了那许多女子,只当作粪土来看,却如何一见了她的面便这般颠颠倒倒?心里她模样都满了?便是那年在汴梁城里见了李师师那婆娘,妖妖艳艳的,我也不曾动得一点心,今日却如何这般颠倒?”因此就只是呆站在那里胡思乱想。不觉太阳生得老高,晒得众人头都热疼,又知尉迟小姐要在殿里打一天供,一天须不再出来,因此都散了,要不便去阴凉里坐地。只有李逵在那殿外傻傻的站着,就一步也移动不得,只是迷迷糊糊的要等尉迟小姐出来,再看见她,好教心里欢喜。那阴凉里坐的千百人都指指点点,笑这黑大汉痴傻了,丑的这般模样,却也想来讨尉迟小姐做老婆。

  李逵正呆站间,就一个汉子几人扶着庙外面进来,见了李逵,却面皮立时变了,你道是谁?却是昨日在街上和李逵相扑,吃李逵打了的那汉,此时见了李逵,如何不红起眼来?便和手边两个汉子低低说了两句,那两个汉子自转身去了。这汉子却教伴当扶了,就去那大殿配廊下扯把屋里交椅坐了,就在那里等,眼里只不离李逵半分。却是过不多时,就外面发声喝,一二百泼皮扯枪舞棒,就外面打入庙来,都来奔李逵。李逵惊怒,拔不及板斧,就赶入众泼皮堆里,夺条杆棒,和众泼皮厮打,正是鹰赶燕雀相似,一路棒过去,地下早躺下一二十条大汉,众泼皮见李逵凶猛,都退步向两厢里。李逵打发了性,如何肯饶,就扯下上身衣服,光了脊梁,扯了杆棒打入廊下里去,众泼皮发声喊,就四下合拢来,李逵大怒,将那条杆棒使发了,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就众泼皮里冲突,怎见得这场好厮打:

  泼皮恃众,似风聚黄叶来相凑;李逵忿怒,如雨过飘泼落花骤。一虎啸山,百兽闻声过须丧胆;独鹤唳空,万雀高声比怎企及?便东南西北重重攒冰霜,信啸呼叱咤层层散走兽。正是满地泼皮负痛滚,更有折腿与抱头。

  李逵独个打得这一二百泼皮藏躲无地,正是狐奔狼突,呼爹叫娘。便众泼皮打入庙里来时,殿里早走出个三十来岁汉子来,八尺来壮健身材,一张紫棠面皮,却带出怒色来,正待出来喝叱时,却见李逵和众泼皮厮打,便诧异,立住了脚,负着手在那殿门口看,见李逵如此勇猛,只是点头。却此时见得那泼皮们惶恐,便笑起来,挺身出来在那阶上站定了,高声唤道:“那壮士,且住手!俺有话说!“李逵听得有人喝唤,便住了手,众泼皮唤声天,叫声娘,都待走时,那汉子又喝道:“尉迟老爷家在这里做法事,求平安,你们这些个厮须也脖子上架个脑袋,脑袋上长着两个耳朵,如何狮子心裹了身躯,便来搅闹,不是自家讨死!且与我都跪了,听候我家老爷发落,便哪个先走的,哪个先死!”一声喝,只听得殿外几百个汉子叫起来,如雷相似,却是这边庙里闹事,早有回去报知的,那尉迟老爷家门下养着多少闲人,听得消息,便有几百个赶来,都拖枪拽棒,将庙不声不响围了,此时听得着这汉子喝呼,便都现身出来。那些泼皮早给李逵打翻有三四十个,惊得胆破,此时见得那汉子出头发话,都识得是尉迟老爷家做管家的,有名的唤做紫面叔宝高君德,这城里有数的豪杰,如何敢有一个违背的?都急撇了枪棒,齐刷刷跪下,将头来捣蒜般来磕。那高君德冷笑一声,那里再来理会?却下阶来李逵面前,就抱拳笑道:“好个壮士!端地好棒法!却不知尊姓大名?”李逵见他尊重,便也忙撇了棒,学着一般行礼道:“俺姓张,名字便叫做张大胆,不知这伙厮如何来打俺,只得夺条棒,胡乱与他们厮打,倒教官人见笑了。”高君德笑道:“便是胡乱厮打,也有这般齐整棒法,却不是好武艺?此间不是说话处,便请殿后清净去处奉茶。”李逵呵呵大笑,正待跟他入里面去时,却早有几个尉迟家人脑揪一个汉子早到面前,却是那个被李逵打伤的汉子,就禀道:“好教管家得知,正是这厮招引人来厮闹,惊了法事,已查得确实,就拿在此,清管家发落。”李逵道:“俺道是谁?原来是这厮。前日无事在街上撩拨俺,吃俺打了,今日却引这许多鸟汉来报仇。”高君德冷笑道:“原来这般。”就喝道:“镇坊太岁周德威,你也须平日受尉迟老爷接济照拂,屡屡有恩在身上,如何敢今日这般颠倒,却来闹尉迟老爷的法事?”那周德威却不跪,强着头道:“这厮自和俺有冤仇,如何肯放得过他?便是惊了尉迟老爷场子时,也没奈何,只要尉迟老爷一句话,要俺自剖心取肝赔罪都依得,便是不肯输了这口气!”高君德冷笑道:“你也知尉迟老爷病重了,因此上便轻了尉迟老爷,不知又去投托了哪一个,横着身子来这里闹事,却来这里放屁充好汉?今日之事明明白白,如何饶得了你?”就喝道:“先挑了他两条脚筋,废了他腿子,再送到州府里教知州大人重重发落!”旁边汉子发一声应,取出解手刀来,走到周德威面前便待下手,却是李逵不过意,心里道:“这厮也是一条硬汉,如何因俺便教他一生废了,好没道理!”便出言来解劝道:“这厮也是因俺来闹的,俺倒喜他骨头硬,不说软话,既是官人哥哥瞧得起俺,便请来饶他一遭。”周德威不意李逵反来为他说情,便呆住了。高君德笑道:“想不到你似粗鲁人,却有这般心胸!俺终不被你比得小了?”就教:“放了这厮,且饶他一遭!”那几个汉子便将周德威放开,那周德威惊喜,翻身就拜,道:“这位英雄好义气,俺周德威愿认做大哥,从此任凭差遣,水来水里去,火来火里去!”李逵哈哈大笑,高君德也笑,道:“你这厮倒也眼里识人,既如此,今日我替尉迟老爷做主,就饶你们这些厮一遭,就拿了枪棒家伙,与我滚罢!”周德威就又与高君德叩头谢过了,又与李逵叩头道:“不知哥哥现住在哪里,小弟到时好来伺候哥哥,听哥哥差使吩咐。”李逵未开口时,高君德早发话道:“俺早看重这位好汉,要代尉迟老爷重重管待,你们要来趋奉时,都与我庙外候着去!”周德威无奈,只得磕头领那伙泼皮捣子自出庙去了。

  高君德就邀住李逵,到殿后静室坐地,道童早献上香茶来,高君德又赞李逵两句,就话里问李逵出身来历,李逵胡乱道:“俺自小在罗海州外作农活,却得个师父传授,因此学得一身武艺,为爱酒后赌钱使气,因此一拳打死个汉子,逃走在江湖上,因听得天门城热闹,因此跟两个闲汉来投奔,不意在此又生发出这场事来。”高君德道:“既来此地,必有熟人可以投托。”李逵道:“俺自有个姑表兄弟在此,闻是替尉迟老爷管赌场,昨日与他同来,因他说要去缴帐,只是不回,俺闷得出来闲走,就来着北极庙看热闹,却结识得官人。”高君德诧异,笑道:“令表弟既与我家老爷管事,说出来我必识得。”李逵因把石勇名字说了,高君德笑道:“原来是石贤弟,石贤弟为人血性,遇事向前,颇得我家老爷爱重,作心腹手足看待,与我也过得极好,既说来便是一家人了。我家老爷爱才如命,有孟尝之风,最是喜欢结交贤弟这般的好汉,门下少说有一二千闲汉奔走,只是绝少有贤弟这般了得的。若不是老爷近来病重时,自当既时引贤弟去相见。”李逵见他言语亲厚,心下也喜,便道:“闻说尉迟老爷是天门第一条好汉,武艺了得,却如何这般生起病来?”高君德叹道:“凡是我辈,如何没有三病九殃?便仙佛也脱不得,却是我家老爷本来身体壮健,便是猛虎空手也打得,只是数月前不知如何吃了一杯茶,便生起病来,只是昏迷不醒,又自便血,请远近多少高明医生看了,只是束手无策,便说出许多道理,开出方子来吃了只是不济事,眼见得重似一日,这几日二爷荐个远方医生来看,倒略好些,进得几日水米,谁知依旧沉重,只是教人无可奈何,因此我家小姐才来着庙里发愿心,请神君保佑,不知有结果也无?只是尽人事听天意罢了。”说罢长叹,李逵听他说,心里却触起昨夜在乱坟岗上遇着的事来,正要说出来时,却是外面有丫环进来禀,道:“禀管家大爷,家里来人报,说是老爷病势沉重,看看不好,二爷荐来的那医生却不知哪里去了。因此小姐急得了不得,要赶家去看视老爷,命奴婢请高大爷安排轿夫人手。”高君德听得脸色大变,朝李逵一拱手道:“就此别过,改日再与贤弟叙话。”就急匆匆出去了,李逵自家呆了无趣,况心里只想着那尉迟家小姐,就赶出来看,就见许多丫环使妇急匆匆从殿里拥簇着尉迟小姐出来,上了轿,就急赶着出庙去了。李逵不舍,又赶出庙来看,见高君德骑了马当先,引着许多闲汉家人前后围护那几乘轿子,赶着去了。

  李逵闷闷不乐,如失了魂般,就呆呆站着时,却是那周德威教几个闲汉扶了,道:“小弟在此等候哥哥多时,若是哥哥不嫌时,那边桥下有处好酒肆,安排得十分好汁水,有十分气力的好酒,愿请哥哥一醉,就表小弟心意,如何?”李逵正是十分烦恼时,就道:“最好,最好!”周德威大喜,就与众闲汉众星捧月一般,拥着李逵来那酒肆。果见得河边一二十株绿柳下掩映着那处好酒肆,门首匾上却写着四个大字,倒是“河阳风月”。众人进得酒肆坐定,推李逵坐个首席,就要几坛子好酒,菜只要流水价送上来。众闲汉自周德威为首,便一个个轮流上来与李逵敬酒。夸说李逵心胸武艺。李逵一生如何得人这般相敬?心下便喜,正是酒来杯干,不觉喝得大醉,因一个闲汉又夸说李逵棒法,李逵便呵呵怪笑道:“那棒算得什么?俺家只使这双板斧,便千军万马队里杀得进去,也自出得来,砍得千百个人头。倒是你们这些鸟人运气好,若今番使斧来时,你们这些厮哪有一个能和俺坐在这里吃酒?”众闲汉大惊,就求李逵施板斧来看。李逵道:“看是这里不敞亮,那里使得武艺?”一个闲汉便道:“这酒肆后面便是好大一块空场,使得开器械。”李逵便道:“既如此时,你们且看俺演武。”众闲汉大喜,就直拥簇着李逵到那空场子里。李逵看那场子时,倒有三五十丈方圆,一片黄土滚的又平又硬,便笑道:“也叫你们这些鸟人开开眼。”就抽出那双板斧来,使个式子,就施展开那一身本事,众泼汉看时,就见两片冰轮裹两团黑气,将李逵周身上下罩了,没一点参差,都不住口的喝采。周德威叹道:“俺也经了许多有名的师父,以为学得一身本事,却如何见得这好斧法?先来比拳脚,只道这张哥哥力大,输得只是不服。如今见这等斧法,上得沙场两军厮杀时,只须一斧便砍杀了俺,真个好汉也!”因此和众闲汉一般,对李逵更是匾匾得伏。李逵使几回斧,却使个势子收住,托得跳出场来道:“这番再教你们一发见个好的,免得俺一个人舞这斧头时,只是气闷。”周德威道:“哥哥要如何使法?”李逵笑道:“你们出几个人去酒店里拿那水桶水盆来,都满盛了河水,站在场子四周,待俺使斧使到好处时,可拿水来泼俺,但教俺身上有一处湿的,这场酒钱都算是俺的,并不要你们来坏钞。”众闲汉大喜,早有六七个奔回酒店里去抢水桶,索脸盆。独周德威道:“张大哥这斧使得俺生平并不见有第二个。只是这板斧是沉重兵器,却如何也能使的如哥哥说的这般地步?如说是来泼水时,俺三年前曾见那卖艺的苏三娘,那剑器使得普天下州县第一,是唐时公孙大娘嫡传的正脉,就周身舞的只是一片白光,并不见人,当时也叫十来人拿水泼她,舞完了周身也见有三五点水湿处,却也是惊世骇俗的本事了。难道张大哥这板斧使得比她那剑更好么?”李逵呵呵大笑道:“如何将俺来与个婆娘比?若不信时,俺使来与你看便是。”说话间,那几个捣子早奔回来,手里水桶脸盆都满着水。李逵就紧束了衣服,喝一声,就纵到那场子里去,将板斧来滚动,众闲汉都见冷气嗖嗖的逼面来,都当不得退出几步去。只听那一片雪光黑气中李逵声音喝出来道:“你们都来泼水!”众闲汉忙将这水来泼,有当头泼的,有绕身去泼的,又有去洒的,都做出花样来。却是六七桶水都泼洒没了,却不见透进那片白光黑气里去。众泼皮都惊呆了,停了手,只解得张口来大声喝采,李逵又舞一回,就喝一声,双斧乒的一撞,就如青天上打个旱雷也似,震的众捣子都双手捂了耳朵,心兀自乒乓乱跳。却见那团雪光黑气骤地不见,李逵执了双斧,在那场子中哈哈大笑,众闲汉上前看李逵身上时,一点水湿处也无,都惊呆了,跪下道:“好汉是天上神将下凡也!”正是:

  莫笑铁牛心性粗,从来武艺能绝伦

  却是李逵演武时,早轰动了几条街上的男男女女,都聚拢来看,将那桥上岸边围得何止有三五层?见这等武艺,都大声来喝采,李逵这番风光倒不比那早间的尉迟小姐差些。众闲汉大喜,都簇拥着李逵,天神般恭敬,要到酒肆里去敬酒。正喧闹间,人群中早抢出个汉子来,就揪住李逵,叫道:“好啊,多少日子寻你不见,你却在这里疯,且跟我去!”众闲汉与那围观的一齐大惊,正是:

  才收闲汉好强心,又见壮士忿怒来

  李逵却看那汉子时,却是病关索杨雄,揪住自己只是不放,周德威和那闲汉们都恼,要上前厮打,李逵自摇手道:“这是我家哥哥,你们不得无礼!“众闲汉听得方知就里,李逵道:“你们且自散了,我自和哥哥要去说话。”周德威听得,便道:“既如此,我们改日再来望哥哥,约哥哥吃酒。却不知哥哥现下处在哪里?”李逵道:“我胡乱来这城里,地方都不识得,字只和我说你的家便了,有空闲我自去寻你们。”周德威道:“也好。我自在那边青龙街上第三条巷子里住,有个小猴子看门,门前有两棵大黄栌树的便是。”李逵道:“我自晓得了,自会去寻你们。”周德威道:“专等哥哥。“叫那伙闲汉扶了自去。李逵就和杨雄挤出人群来,有个大汉过来接着,却是石勇。三个一径走到僻静去处,杨雄方道:“宋江哥哥忧得你苦,一连打发十数个兄弟下山寻你,一总寻你不见。我向西一路打听来,直走到这里,撞着石勇兄弟,方知他和你走到这城里,你却又不见,因此一起来寻你。走到前面街上听人说有个黑汉子在那边耍斧,招得千百人喝采,猜得便是你,赶过来看,却果然是你在这里胡闹。”石勇也来埋怨。李逵半天说不得,等二人说够了,方把饿了出来迷路,又醉酒在山岗上,杀了那几个汉子,又在北极庙里打架这些事来告诉,杨雄道:“似此倒是桩阴谋是非,那些汉子必然害的是城中富户大家,我们既撞着了,不可任其为恶,倒要救了那人才好。”石勇把头来呆想了一刻,方道:“那几个汉子该是尉迟老爷家的,却只是他家二爷手下。”见李逵杨雄两个都不解,便道:“这尉迟老爷家原是一母同胞生下兄弟两个,原是贫寒人家,尉迟老爷急人好义,慷慨无私,胸中兼有文武韬略,因此上结交得无数英雄豪杰,挣得起一份泼天家业,惟独他这兄弟却相反,少时专一斗酒走狗,嫖娼赌钱,惹得一身花柳病在身上,却嫌哥哥拘管,使钱不自在,吵着分家,请了几个舅舅来,把尉迟老爷的家业讹了一半去,自家搬出去单过。却是一味挥霍,把钱都送到那些婊子骗子乌龟手里,不几年都败光没了花用,却又来和哥哥吵闹,说当初分家不公平,父母传下无数金银财宝都被哥哥藏了起来,不曾分得。却是尉迟老爷不和他计较,又把几个赌场让与他管,他却与人赌博连那几个赌场都输了出去,又去和尉迟老爷吵闹。尉迟老爷拿他无法,看在一母同胞份上,又几次周济他,却不敢再与他实产田地,只是定期与他些银两,他拿了钱只是出去挥霍,包王八粉头,喝醉了就骂尉迟老爷如何不好,自家父母如何偏心,在外专一败坏尉迟老爷名声。这城里都是受过尉迟老爷好处的,因此没一个喜欢他,不恨他,背后都叫他‘糊狗屎’,说是沾那里那里臭。不想上年来这城里来个新都总管,却也是个最浮浪无行的,闻说是当今秦广王的表弟,专好烟花声色,一力搜刮百姓,却拿这个‘糊狗屎’二爷做了帮篾片的好朋友,都是最气味相投的,整日一起鬼混,无所不为。却是数月前这都总管突然请尉迟老爷去赴宴,回来尉迟老爷气愤愤地,只是不说话,别人又不敢问他,只是回来身上便不清爽,过不几日便昏迷不省,说不得话,遍体浮肿,当时也是忙着四出延医请药,却没想到这位‘糊狗屎’二爷身上,前几日这位‘糊狗屎’二爷又荐那医生来,一家子只当他是好意,谁知他却弄这等歹毒心肠,要与尉迟老爷药里下砒霜!这般看来当初请的那场便是不怀好意,暗中与尉迟老爷下了慢药!他却思量再与那知州谋了尉迟老爷的家产,却不是禽兽不如?若是拿住这两个贼时,只要千刀万剐!”当下那两个听得石勇解说分明了,心下里也怒。杨雄道:“放着我们这几个梁山兄弟,如何能教他奸谋得逞了?定要救了尉迟老爷,破了这些贼的春秋大梦!”李逵本就醉,更是呐呐的骂,忽地就大踏步得向巷外走,那两个忙扯住,就问时,李逵大叫道:“去寻着这两个贼,一斧一个都劈死了,再教他来害人!”两个忙劝住,杨雄张了张,见无过路,方道:“这城中有几万军马,你如何又敢大胆做出事来?便吃你杀了这两个,你便能回得隐龙山上去,须连累得尉迟老爷一家。教他们家破人亡。此地又隔着隐龙山二三千里地,如何能求告得宋江哥哥起大队军马来打这城子救人?昔日你在高唐州一时性快杀了殷直阁,争些害死了柴进大官人和那柴皇城一家,这次如何肯放你去闯祸?”一番话说得李逵默默无语,却犹自是气愤愤地,只把那斧来虚地里挥舞。杨雄道:“眼前须是先救得尉迟老爷性命,若是他无事,如何能教着两个贼谋夺了家产去,这阴谋都必落空。“石勇道:“却是眼前须无安神医在这里,如何能救得尉迟老爷性命?他看看这一日便不好。留下尉迟小姐一个娇怯怯的孤女,如何能与这些贪官无赖争竞?他们必然暗地里准备,只等尉迟老爷一断气,便来抢先下手夺家产!我说如何满城里闹动要与尉迟小姐抛绣球招女婿,却必是那高总管的计算,要找个上门女婿来防这些奸贼夺家产,为此才搅得这满城里人都知道,好叫那些奸贼有些忌讳。”杨雄道:“原来如此,我进城来时也听路上人没一个不说这尉迟小姐招亲之事,我只心里疑惑,却是为这个缘故,只是这些奸贼必暗中另有计算,却是如何能救得尉迟老爷?”却是这一语惊醒李逵,便道:“我却在那鸟医生的靴子里发现这包药,却不是是解药也无?”却把那情形说了,那两个都喜,将药都来看了,只是都不懂药理,没说口处。杨雄便道:“眼见得事不宜迟,我们且直去尉迟老爷家里,就把这事说与那高总管听,要他另找高明医生来看这药,若是时,必定救得尉迟老爷性命!”那两个大喜,当下石勇引路,三个就放开脚步,奔尉迟老爷家来。

  却是穿街过巷,走不半个时辰,早到那条大街上,见那一座好大府第,直占了大半个街面,却是转过街角,便远远得听见许多哭闹之声,杨雄叫道:“苦也,难道我们来晚了?尉迟老爷竟自先死了不成?”石勇道:“怪也,如何门前有许多人在那里?都似是州里的士兵衙役。”杨雄道:“必定是那两个奸贼来抢夺家产了,下手倒快!我们且过去看看,再做计较。”三个便奔门前来。却是离府门前百十步,早有十来个士兵衙役拦住喝道:“本州都总管大人来尉迟老爷家下马,探视尉迟老爷,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通行!”石勇就撞前头道:“我自是尉迟老爷家的人,你如何敢来拦我入内去?“那些士兵衙役道:“都总管大人有命,谁敢不遵?你便是尉迟老爷自家人,也须去僻静处等得一等,等大人起驾再回去!若是只管闹时,就先捉大牢里大枷枷起来!”石勇大怒,便待与这些士兵衙役厮打,杨雄忙抢前道:“我们自是高明医生,是这位管事请来救尉迟老爷性命的,你若敢来拦阻误了尉迟老爷性命,量你有几颗狗头当得起?”那士兵衙役听了踌躇,有个头儿便来打量杨雄道:“你既说自家是高明医生,却如何这般行路客人打扮?连随身医书也不带得一本,药囊也不带得一个?”杨雄冷笑道:“俺家本事如何是你知道的?如何敢拿那那些狗屁郎中来比俺?俺自是扁鹊的嫡脉,华佗的真传,生得死人肉得白骨,救过秦广王的三殿下的性命,便是尉迟老爷死了也医活得过来,你如何配与俺说话?”就一口啐在那衙役头儿脸上,喝道:“与俺闪开了!”那衙役头儿惊呆了,看这几个气昂昂的,哪里敢拦,眼睁睁看这几个入里去了。

  正是:狐假虎威奴才惯,如今逢着强梁人。欲知这番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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