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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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话说陈诰命口呼:“老爷因何悲痛?”云老爷见问就把王公子的情由说了一遍。夫人闻听也觉伤心,老两口儿在书房内彼此流泪,只说女儿的命苦。说书的你这话就说离谱了,云老爷官居御史,岂有过耳之言,并不究情度理,竟至信以为真。列公有所不知,王瑞林的温凉盏乃是王门传家至宝,除他一家别人并不知道。因此,云老爷听见他家遭天火手内无钱,黄监生爱他的学问还时常周济于他,如何知道图宝害命的事呢?故此,信以为真。书里说明,言归正传。且说云小姐。云小姐听说云义回来,就让菊花去探听。这时云老爷和夫人正在书房痛哭,她就走到书房窗户外边,将前后言词听在心里,走到小姐房内说:“小姐,了不得了!”把云义回家告诉老爷的言词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小姐闻听又忧又痛,不好明哭,眼泪直在眼中乱滚。打发菊花出去以后,珠泪交流长吁短叹。

  小姐的,眼泪直倾心悲痛,长吁短叹似油煎。闷奄奄,低垂粉颈窗前坐。悲切切,玉婉托腮泪涌泉。

  闻听菊花方才话,他似无非过耳言。又非云公亲眼见,此事好叫我为难。欲要尽节随他死,又恐此话是谎言。小姐想够多一会,忽然一事上心间。

  云小姐对父母说:“此事不见真实,未可深信。”自此夜夜在后花园祷告上苍,保佑公子平安。云公夫妇明知女儿想念王生,夫妇商议说:“女儿已经长大,再无望门守寡之理,不如打听个人家,叫他娶去,也了却你我心事。”说罢,就叫媒婆去打听人家。书要简洁,不多几日,就有花学士之子花举人来求亲。云义见花举人年轻及第,满心欢喜,就将小姐许给花家。择定次年正月二十三日过礼,二月初十日完娶。光阴似箭,不觉得冬尽春回,到了正月二十三日,大厅上结彩悬灯,亲朋庆贺,饮至天晚才散。云公归房安寝。且说云不姐听见将她另许了花家,今日过礼,不由的心内着忙。花云两家人,只说小姐豁臊也都不大理会。云小姐叫仆妇丫鬟各去睡觉,只剩下小丫鬟菊花在旁伺候。这小丫鬟身子困倦,站了一会也就溜在里间屋内睡熟。云小姐一想,如逃脱此难,只有决心走出家门,但又恐怕丫鬟没曾睡熟。正在犹豫之间,不觉一阵困魔来缠佳人。方才合眼,忽听得脚步乱响,从外面进来了一人。云小姐梦中睁眼观看:

  云小姐,似睡似醒刚合眼,只听脚步响连声。佳人梦中睁醒眼,留神仔细看分明。但只见,从外进来人一个,清奇相貌有威风。面如古月甚光彩,颔下胡须一尺零。头戴像异宝,身穿吉服颜色红。碧玉宝带腰中系,青缎朝靴足下登。小姐看罢才询问,只听得,那人开言叫一声。秀兰不要担惊怕,我试说来你是听。亲郎被害未曾死,菩萨搭救又重生。现今流落在外省,但等科场就进京。那时夫妻双合美,团圆欢乐庆升平。目下无非夫在难,何必着急胡乱行。千万不可寻拙志,醒来快到后院中。一秉虔诚求天地,自有神灵助你功。求你脱身出此地,节孝双全留美名。若问吾神名和姓,我是你公王老翁。十年前,因参严嵩削官职,愤怒成疾一命坑。上帝怜我多直正,敕封我,保家之神护禁城。今日忽然从此过,冤气一股把云冲。二目遥观知就里,前因造定并非轻。故此托梦惊叫你,指引明路救愚蒙。天机不可轻泄漏,我的言词要你听。留神谨记遵吾命,违背言词了不成。有心还要说几句,倒只怕,耽误你到后园拜。红光一闪影无踪,这佳人,哎哟一声把眼睁。

  云小姐在梦中惊醒,浑身香汗直流,定了定神,细听角楼,鼓打三更。佳人翻身坐起,也不叫丫鬟,腹内沉吟暗想说:“方才明明白白一位神圣托梦与我,口称是我公公,叫我别寻拙见,快到花园拜求天地,自有神灵救你脱离此处,也得节义双全。又说儿夫被害神佛搭救,现在外省避难,等科考三年进京得中,夫妻重逢,一门欢喜。这件事真正叫我为难。”又一想:“管他是真是假,我且到花园去应一应梦,看是如何。”小姐想罢,连忙下床,将灯吹灭,蹑足潜踪,出离绣户,径奔花园。

  云小姐,款步出离他的绣户,单身独自奔花园。

  转过马房又望后,园门不远咫尺前。佳人迈步朝里走,月朗星稀如白昼,夜风吹体透衣寒。时方冬尽初春景,万物逢春皆盎然。云小姐,心虚惟恐人瞧见,不住回头四下观。两步并作一步走,少时来在太湖前。夜深那有香炉案,没奈何,撮草为香一禀虔。这佳人,一撩罗裙双膝跪,叩头进礼拜上天。心事不肯明言讲,默默的,始末情由诉一番。至诚恭敬求神圣,惨切悲哀泪如泉。一腔烦恼堆心上,滴溜溜,冤气冲空透碧天。这一日,正遇菩萨朝佛祖,转回南海过幽燕。猛然间,冤气一股总不散,这菩萨,回目一观早了然。王瑞林,古庙逢灾贫僧救,云秀兰,今日有难又把我缠,冤气拦云冲霄汉。他夫妻,前世前生与我有缘。既然天意难违背,辞不得辛苦与烦难。想罢回头叫龙女,急速回归罗霄山。出家人,完成因果才回转,不必相随在后边。龙女答应说遵旨,手捧金瓶奔正南。不言龙女归南海,听任观音降下凡。落在那,云公家内花厅后,吓坏土地与花仙。一齐前来参法驾,躬身施礼拜金颜。菩萨分付且退后,各归本位静听宣。二神诺诺说遵旨,菩萨复又显佛端。变了个,年老婆婆拄拐杖,径过花厅会秀兰。来至小姐身背后,小姐蓦听有人唤。叫他奶名心胆寒。反身爬起回头看,只当是,生身老母到花园。

  云小姐正在太湖石前拜求天地,忽听有人叫他奶名。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九

  话说云小姐吓了一跳,只当是陈诰命前来寻他。反身爬起借着月光仔细观看,是一个年老的婆婆,手拄拐杖走到跟前。小姐一见又惊又喜,壮着胆子,才待要问,那婆婆就启齿开言叫声:“秀兰休怕,不必吃惊。你的心事老身早已知道。你也不必追问老身的行踪。你须紧闭两目不可睁开。老身请一阵神风,送你一个安身之处,等待风定尘稀,脚沾了实地,方须睁开二目。切记,切记!”小姐闻听此言也就不敢再问,就知道老爷托梦是真,此人必是神圣下界,连忙倒身下转。拜谢已毕,站起身,紧闭二目侍立在菩萨身旁。大士一见,默诵真言,宣召神圣。

  观音母,真言咒语刚三遍,佛门法力果然精。忽听一阵风声响,风婆从天降园中。见了大士忙施礼,有何用处请言明。菩萨闻言开金口,风婆留神仔细听。贫僧请你无别故,有个缘故在其中。云氏秀兰身有难,家中不可把身容。请你快刮风三阵,送到河南邯郸城。北门外面尼僧庙,水月庵前须住风。风婆闻听遵法旨,霎时立刻逞威灵。刚见那,明月星辰当空照,登时间,黄沙迷目眼难睁。冷风阵阵刮来紧,风婆空中不暂停。越刮越大越有劲,风里边,卷起云家女裙英。忽忽悠悠神不定,如登云雾一般同。耳内只听忽忽响,胜如虎啸令人惊。大士后面显本相,朵朵金莲起在空。佛门法术真奇妙,送到邯郸一座城。按下观音且不表,再把佳人明一明。耳内听得风声住,脚沾实地看分明。原来一座松林内,面前还有柬一封。佳人拾起拆开看,才知菩萨下九重。

  云小姐看那柬帖上的言词,有诗八句说的明白。说道是:

  我本观音降九重,神风送你出京城。

  此去正北有古庙,尼庵带发且修行。

  瑞林还在未曾死,他年运转受皇封。

  夫妻自有团圆日,不必心中担怕惊。

  后面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明白,“如遇至急,自有神灵保护于你。”小姐看罢,才知观音圣母临凡,复又望空拜谢。小姐拜谢已结,站起身来,又把柬帖观看,心中暗想:“叫我投奔正北尼庵,暂且带发修行言词,竟与梦中一样,想来菩萨与公公之言俱为实言。忽然想起:“我只顾在此迟延,若日已东升,路上有行人走动,我乃孤身幼女,被人瞧见,岂不生疑。不如我且奔正北找寻古庙存身,再作道理。小姐想罢,举目往正北观瞧,只见隐隐旗杆,想有庙宇,相距约有二里多地,又不知是菩萨说的庙宇不是。无奈只得往前奔走。不多一时来到跟前,喘吁吁定睛观看,果是一座庙宇。山门上横写着“敕建水月庵”五个金字。小姐正然观看,只听得吱扭扭门响,从里面出来一个尼姑,打扮的甚是幽雅。小姐一见满心欢喜,连忙上前万福,口称:“师父,我要拜佛。”这尼姑见秀兰官宦之家小姐模样,甚是诧异,说道:“清晨,荒郊旷野,女菩萨从何而来?请进庙内待茶。”小姐看这尼姑甚是爽快,并不推辞,跟随走进庵内。尼姑把山门关上。这佳人慢闪秋波,抬头观看,但见庙貌巍峨,殿宇辉煌,幽雅非常。

  这佳人,一边走着一边看,尼庵古刹果非常。庙貌巍峨祥云护,殿宇辉煌映彩光。紫雾缭绕耀人眼,钟鼓楼阁分两旁。东廊内,列坐十八个罗汉,降龙伏虎甚刚强。西廊内,捏塑天仙圣母像,送子催生佑儿郎。又只见,大雄宝殿中间盖,雕刻彩画柱清亮。哼哈二将分左右,伽蓝护法四金刚。转过庙门往后走,二层宝殿在中央。护法韦驮擎宝杵,护卫圣母把威扬。两边配殿有神圣,火祖雷神与药王。佳人看罢往里走,紧随尼僧脚步忙。绕过二层宝殿后,面前就是一神堂。

  水月庵内有五个尼姑,掌庵的老尼有六十多岁,法号西来,为人端正,四个门徒名叫悟道、悟明、悟真、悟行,都有三十多岁,虽不知养性修真,也不至引邪。领进小姐来的却是第三个门徒悟真。这日清早,西来正在禅堂打坐,忽听帘栊响,闪目观瞧。

  闪目留神睁睛看,抬头仔细看分明。但只见,悟真领进一女子,举止端方大不同。芙蓉粉面娇又嫩,秋波杏眼放光明。两道春山如新月,乌云巧挽髻盘龙。樱桃微露鲜如米,腰如杨柳一般同。鼻似玉琢生下彩,耳垂金环黄澄澄。

  身穿着,蓝团项领貂皮袄。腰系着,罗裙八幅响叮咚。体态风流天然俏,典雅温柔性儿灵。说什么,塞北之行昭君女,不亚如,月殿嫦娥下九重。老尼一见忙站起,合掌当胸问一声。何方女子来到此,请归坐位献茶羹。小姐闻听抬头看,慢闪秋波观尼僧。只见他,青缎僧帽头上戴,暖袜棉鞋足下蹬。青布道袍遮身体,腰束黄绒九股绳。容貌虽老精神满,眉如白雪眼似星。面带斯文多良善,声音说话赛铜钟。小姐看罢忙施礼,万福开言把师称。

  道婆献茶。茶罢搁盏。老尼开言口呼:“贵客光降敝刹,不知有何见教?”小姐见问,口呼:“师父,听奴讲来。”

  云小姐,开口就把师父叫,细耳留神在上听。弟子姓韩名瑞日,祖孙辈辈住京城。我父朝中作御史,正直清廉断事明。因此圣上心欢喜,金殿龙楼大加封。特放了,湖广武昌布政使,我母女,相随上任出京城。都只为,钦限紧急不怠慢,每日半夜奔途程。一路平安来到此,今夜忽然遇怪风。走石飞沙迷人目,乱打轿夫与家丁。只刮得,四零五落没投奔,也不知,何方鬼怪与神灵。奴家栽出轿子外,两手紧抱不放松。今朝风定沉息后,正眼观瞧吃一惊。

  左右为难无去向,无奈何,投奔神堂古庙中。恳求师父垂慈念,容奴带发暂修行。待等父女相逢日,那时重谢老师翁。佳人说到伤心处,痛泪如雨往下倾。

  假设虚词一席话,哄信了,水月庵里老尼僧。

  西来闻听小姐之言,信以为真,连声叹息说:“今夜刮的那样大风,原来有这个缘故。”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

  话说西来口呼:“小姐不必伤感,既然情愿带发修行,出家人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就收你作一个门徒,有何不可?”小姐闻言,连忙下拜。西来给小姐也起了个法名,叫作悟礼。将四个徒弟叫到跟前,彼此相见。又打扫了一间干净小房,叫悟道陪他安寝。小姐问:“此处是那一省,这庙属何处管?”老尼说:“此处乃是河南彰德府邯郸县。离此五里之遥,就是邯郸县的城池。咱们这庙外叫作行化村,周围也有十几户人家。”小姐才知是邯郸县地方。自此以后,小姐就在水月庵带发修行。却喜此庙全仗几亩义田香火地度日,并无施主,甚是冷落。这话暂且不表。

  再说御史云龙在彩棚之内,忙乱了一天,身体乏困,一觉睡到天亮方才起来。正要梳洗去上衙门,忽听丫鬟仆妇一片喧叫之声。菊花气喘吁吁,奔进后房。高叫:

  “老爷夫人在上,不,不好了!小姐没了影儿了!”老爷一声断喝:“丫头满嘴胡说,就该掌嘴。”菊花着急,复又口尊:“老爷,小姐真没了影儿了,奴才怎敢撒慌。老爷夫人不信请到后面去瞧。”云公夫妇闻听此言,两人连忙走到女儿的房内,果然不见了小姐。心内着忙,又往后园去寻找,见花园门锁定。老爷夫人心内惊疑,回转上房。陈诰命哭哭啼啼。云公心中纳闷儿:“莫非他软弱身形会跳墙逃走不成,似乎断无此理。这件事竟闷杀老夫了。”没奈何叫家人们四下细细寻访,不许声扬。一连数日,再也访问不着小姐的下落。不觉一月有余,云公十分着急,无奈舍着老脸到了花学士家,据实告诉了一遍。学士闻听连称奇怪,也无可如何,叫云公将定礼退回,另给儿子挑选亲事。

  且说河南彰德府邯郸县城内有一个秀才,此人姓水名如镜,号是清心,有五十多岁,乃是一位饱学先生,为人甚是刚正。因见世道平常,因此不求功名,隐居城内。妻子柳氏,去年一病身亡,膝下无儿,只有一位爱女。这佳人奶名月婵,年方一十八岁,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诗词歌赋,礼乐文章,无不通晓,更兼四德三从,孝顺父母。自从他母亲亡故以后,他就每日啼哭。且说水清心虽是书香之后,但家业凋零,甚是寒苦。

  住着五间草房,只有一个丫鬟扶侍小姐,名唤秋香。还有一个院子,名唤水治。主仆四人,只仗着两顷农田度日,因此甚是艰难。这日正是清明佳节,水清心治办了祭礼,叫院公挑着,又雇了一乘小轿,给姑娘坐着。秋香紧跟同行。水如镜远远相随。出了东门,竟奔他的坟茔而走。水如镜看见城外的佳景,果然幽雅非常。

  水清心,举目留神抬头看,景致幽雅不非凡。只见那,春山春水春如画,春树春林春景天。红扑扑,桃杏花开如盆火。绿深深,柔枝嫩柳锁着烟。叫喳喳,春鸟爱鸣如相恋。碧滔滔,水绕池塘野丝莲。荡悠悠,春风扑面多和暖。乱纷纷,粉蝶穿花两翅扇。

  这正是,韶光明媚春景芳,景物融和暖气宣。紫竹林中黄莺噪,绿杨深处画眉言。有信宾鸿低处落,无休燕子绕河边。对对鸳鸯交颈卧,双双禽鸟栖矮莲。

  扁扁轻舟漂水面,阵阵香车坐红颜。处处祭扫先人墓,家家坟头把土添。阁观楼台声婉转,竟都是,公子王孙耍笑顽。说不尽,山明水秀清幽景。看不了,风和日暖艳阳天。转弯抹角来的快,他的那,古墓先坟在眼前。

  水清心父女来到坟前,轿夫摘杆落轿。水月婵款动金莲到了坟前。水治将祭礼摆下,水如镜与小姐连忙跪倒,拜祭先人坟墓。水治、秋香二人也在下面叩头,又将东西抬到柳氏奶奶的坟前,父女两个复又行礼。水秀才是个男子,看着祖父与妻子的坟墓,虽然伤心,哭了两场,就坐在旁边不哭了。惟有小姐泪流香腮,十分悲痛。

  小姐靠在坟边跪,观情阵阵甚酸心。樱桃口内把娘叫,叫一声,破肚开肠养我的人。因何一旦身辞世,撇下父女好伤心。可怜爹爹无生子,孩儿是个女钗裙。虽能说来不能作,以后怎能顾老亲。可叹父老身衰败,忽悠之间到六旬。娘亲未必心安稳,只怕你,虽说命定情难禁。就只是,不得团圆过几春。小姐哭的十分痛,只哭得,颈颜难抬裂碎心。泪珠犹如花上露,惨声儿,真似莺语在乔林。秋香使女来回劝,水小姐,止泪停拜立起身。

  水小姐哭够半晌,丫鬟再三相劝,方才止泪停拜,立起身形。院子烧化了纸钱。佳人又来到父亲面前,席地而坐。秀才叫声:“我儿你看春色融和,真是艳阳景象,可见一年四季,惟有春光明媚。”水治就把祭礼东西摆上些许,暂且吃上一杯解解闷怀。热了一壶酒,递给丫鬟秋香。秋香先斟一杯,送与主人,然后斟了半杯,送在姑娘面前。小姐不会饮酒,不过陪着父亲闲谈说话。水老者吃了一杯,复又斟上望着小姐叫声:“我儿,你小时也读过书,资质聪明,为父的意思要作一首诗句,称赞这个景致。我就随口说上两句,我儿你说下两句,咱父女且解一解闷怀。”小姐闻听说道:“父亲分付,孩儿谨遵。”水老者点头就随口说道:

  四季融和总在春,百般红紫抖精神。

  水小姐听父亲吟完了上两句,他不慌不忙随口续了两句说道:

  梢公烟野体情放,且乐尊前酒数巡。

  水翁听罢,不由得拍手称赞说:“我儿联得甚好,真算诗礼人家女儿。”

  好一个,且乐尊前酒数巡。文词敏捷称我心。你虽生来是女子,能作诗文胜父亲。说着端杯连饮尽,丫鬟伺候不敢斟。活该大祸从天降,来了行凶作恶人。

  且说邯郸县城西有个聚贤村,只是数户人家居住,内中住着一个恶棍姓蔡,名护,外号赛牛头,三十多岁。此人生的兔头蛇眼,鼠耳鹰腮,原是个毛贼,犯事脱逃,隐藏村间十几年,竟弄了个小小家业,接交的都是些匪类。

  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十一

  话说恶棍蔡护,会合了两个匪类,一个叫断路鬼段三;一个叫铁皮鼓高二。三个恶贼打了一葫芦酒,包了一包子菜,一来踏青,二来图的是偷看那四外上坟青春妇女。

  三个恶贼在一处,挨肩搭膀去闲游。拿着酒菜

  各处走,六只贼眼乱溜瞅。东边瞧来西边望,胡言乱语瞎混诌。段三说,今日咱们来取东,不可到处想停留。葫芦里边现成酒,下酒东西包里收。一边走着一边饮,嘴对葫芦任意抽。走着喝来喝着走,才趁心怀解闷愁。高二闻听说有趣,咱三人,开怀畅饮要轮流。那个若是偏喝酒,就是个,八百斤的老鳖头。说罢葫芦举将起,连忙递给赛牛头。

  铁皮鼓高二将葫芦举起递给蔡护,说:“蔡大哥年长,自然先让你,第二个是段三哥,第三才是我咧。”蔡护带笑说:“二位讲的有趣。也罢,我就先喝。”把葫芦接过,嘴对嘴古嘟嘟一连气八口,递给段三。段三接来也照样喝了几口,高二也喝了几口,打开包儿吃了些荤菜。包上包儿,说说笑笑,又往前走。正然走着,蔡护眼尖早已瞧见一座坟院,里边有两三个妇女,连忙将段三、高二一拉说:“你二人顺着我的手瞧,坟院里不是几个女客吗?”段三、高二齐说:“不错,咱们何不去观看观看。蔡大哥三十多岁,还没有嫂子,今日倘若天缘凑巧,遇着个美貌女子,烦个媒人去求一门亲事,岂不是好。”

  三个贼,说说笑笑忙挪步,绕过树林上土台。来到坟前离不远,几株大树面前排。俱各藏在树背后,留神偷看女裙钗。但见坟前人几个,一男一女坐尘埃。男人看去年纪老,他那衣衫像秀才。斯斯文文席地坐,年幼女子甚美哉。乌云高髻如墨染,簪环花翠鬓边排。绸袄团花红腕袖,绫衫五色可身裁。耳边一对珊瑚坠,轻轻摇动称香腮。春山两道如新月,杏眼含情粉面白。朱唇一点樱桃嫩,讲话银牙露出来。玉指尖尖端酒盏,吟诗答对有文才。莺声燕语天然俏,稳中典雅实在乖。亚赛巫山神女样,紫府仙臣下玉街。段三暗里频声赞,高二时下也看呆,齿水粘涎流下来。独有贼人恶蔡护,连连夸奖好女子,邯郸少有美女孩。我若得他为妻子,强如那,万顷良田发大财。蔡护称赞多一会,浑身稀软步难抬。

  蔡护见水小姐生的如花似玉,急得抓耳挠腮。正然观瞧不舍,只见老者说道:“我儿天已过午,咱们回家去吧。”

  说罢男女齐站起,下面奴仆不敢停。

  丫鬟院子齐收拾,伺候慌忙要进城。

  月婵小姐上了轿,水翁家人步下行。

  登时出了坟茔外,篱障间隐万恶凶。

  水秀才父女回家不表。

  且说蔡护自言自语:“可惜一个仙女上天去了。”段三、高二走到背后说:“蔡大哥何不赶上天去。”赛牛头叫声:“二们贤弟,这个女子天下少有,可惜没有缘份,不能叫我饱看,偏又坐轿而去了。”

  恶贼蔡护忙开口,叫声二位听我言。

  方才上坟这女子,生得美貌似天仙。

  不知名姓住何处,美人此去我无缘。

  怎得烦人去打听,问他名姓住那边。

  那时再想妥当计,不过花上些银钱。

  蔡护说罢又搓手,只听段三又开言。

  段三叫声:“蔡大哥不必着急,待我效劳,替你打听打听何如?”蔡护十分欢喜说:“贤弟须要快去快来。”

  蔡贼口内胡言讲,段三说是哥放心。

  说声慢哉迈开步,如飞似箭后面跟。

  二人等候时多会,才见段三送信音。

  蔡护正然心焦,忽见段三回来,走得气喘吁吁,坐在松林定了定神,这才开言说道:“蔡大哥,小弟方才打听明白,听我告诉于你。”

  段三叫声蔡兄长,听我说明就里原。

  方才上坟这女子,他家住在城里边。

  西门以内担花巷,祖上当年作过官。

  现在秀才水如镜,今年年纪五十三。

  坐轿就是他亲女,年方十八正少年。

  千伶百俐人难比,女子名叫水月婵。

  秀才安稳随时过,每日闭户念书篇。

  从来不与人交往,禀性刚直另一般。

  老哥想要那女子,竟比登天难上难。

  段三说:“大哥你当他是何人之后,他祖上作过吏部天官,父亲作过学士。他的夫人柳氏去年亡故,一年多了,膝下无儿,只有此女,不但风流美貌,而且知书识字,刺凤描龙,无所不会。他那左邻右舍俱都知道老水古怪,每日关门读书,也不想作官,也不与人交接往来,守着两顷农田度日。一日到晚,关门闭户。你想要与他见面,当时也不能够。听说他要择一个读书之人,还要才貌双全,才能给他为婿。我看大哥你除了有戥子糟钱,要讲别的,只怕老水未必看的中你。”

  段三有语将哥叫,不用胡思想美人。不是小弟得罪你,那一样儿配钗裙。尊容不但黑又瘦,还有麻子是裂唇。尖嘴猴腮耳朵小,脑袋沉大圆轱轮。身量只高有五尺,又不识字与通文。你说你有钱和钞,那老水,不爱金来不爱银。这宗勾当难成就,劝老哥,不如歇了妄想心。小弟俱是实情话,只因咱,素日相好才敢云。蔡护听罢不言语,也觉得,自己平常不如人。

  蔡护听见段三说了一番言语,又耻笑他生的人品不及,自己也觉没趣,沉吟不语,想道:“也不怨老段之言,我原本长的可碜。”想罢,说道:“二位贤弟,我的人品原也丑陋,你二人既与劣兄相好,少不得借你二位点光儿,替我装这个门面。你二位到底比我生的平正些儿,暂且作个替身。我叫个媒人,径往水宅求亲。那老水要相看女婿,你兄弟两个内不论那一位顶替顶替。等着事成之后,定要重重的谢你。倘若没有衣帽,一概全交给愚兄。”段三闻听不觉的哈哈大笑,惹的高二也笑将起来。未知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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