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痴生染病义友央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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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忽闻凶耗起愁思,一点痴情只自知。

  药石任他医百病,谁医死别与生离。

  柯爷押着女儿宝珠,并丫环如媚、如钩三乘轿子,由御河边走了几里下来,将近大江不远,对岸尽是芦洲,喝令轿子住着。轿夫答应,把三乘轿子歇下。宝珠在轿内,听见是他父亲的声音,唬一大跳。暗想:“不好了,我今日是没命的了。”心下正在悲切,又听见柯爷喝叫:“宝珠与两个小贱人快些出轿。”宝珠主仆三人,只得出轿。向外一望,但见一派江水滔滔,免不得魂不附体。又见柯爷叫三乘轿子先回,不知是何意思。宝珠忍不住,向前叫声:“爹爹,此刻天已黄昏,将女儿并两个丫环带至此地做什么事情?”柯爷见问,冷笑两声道:“你做的好事情,你岂不知。我实对你说罢,你这忘廉丧耻的贱人,败坏为父的清白家声。若将你处死于家内,免不得入殓殡葬,惊动外人耳目,亦复不雅。趁此昏夜无人,将你带到此处。你看一派江水,即是你葬身之地。你一时失着,做错了事,非怪为父狠心。你自闺门不谨,总由这两个小贱人勾诱,亦祸之魁首。若等你死后将两个小贱人另卖,岂不又要贻害人家。不如将这两个小贱人,随你到江心去作伴,好往龙宫去的。你听见我的分付,速速自裁罢,免得为父的亲自动手。”柯爷说这一番话,到把两个丫环唬得浑身乱抖,哭哭啼啼。转是宝珠,听见此话,并无悲恨之色。便道:“爹爹既要女儿身赴江心,女儿到也情愿留此清白之躯,何不就在家中向女儿说明,也让女儿告别母亲,答谢生身养育之恩,女儿虽死无憾。爹爹定要做此诡计,使我母女不能一别,爹爹好狠心也。女儿死不惜命,只可怜两个丫环也受此不白之冤,随女儿毕命,爹爹还宜法外施仁。”柯爷喝声“贱人住口,你主仆三人,一条心肠做的事,怎能宽宥这两个小贱人。你也不必延挨时刻,天色已不早了,快快办你事罢。”宝珠道:“女儿自然要上这条路的,但女儿一死,只放心不下我的母亲,女儿死后,只求爹爹不要听信别人的谗言,遭蹋我母亲,女儿死在九泉,感恩不尽。”柯爷听说,很不耐烦道:“我都知晓,你速赴波心去罢。”宝珠见他父亲并无一点怜惜之意,他也不拜别柯爷,把心一横,圆睁杏眼,倒竖柳眉,叫声“如媚、如钩快随我来!”可怜两个丫环,战兢兢,被宝珠左手拉一个,右手扯一个,一气拉至江滩上。虽是天黑下来,星月照着,看得清楚。哭叫“宝珠呀,你生有绝世之容,死无葬身之地,红颜薄命,一至于斯。奴与宣郎,亲虽姨表,从无一言之涉私。只不过以才怜才,两相爱慕,遂蒙千古垢污之恨。宣郎呀,可知姨妹今晚为你四首《玉人来》诗,在此江心丧命呢。”又叫声“母亲呀,女儿不能面别母亲,只好梦空相会罢!”宝珠在江滩暗自悲想,又听见柯爷远远喊叫:“还不快快上路,我就来亲自动手了!”宝珠也不睬他这些话,两手用力将两个丫环一拖拖至滩边。两手一松,一边一个,推将下去。然后哈哈大笑,自己将身一纵,随入波流。正是:

  白玉波翻埋粉骨,水晶帘卷葬香魂。

  柯爷听见拍通几声,已知女儿主仆三人自尽江心了,仍放心不下,又走至江滩,四处一望,并无一人,方叹息不已道:“非为父下此毒着,只为操行要紧。你在阴曹休怨为父的。”说罢,转身大踏步独自而回。免不得次日,夫人知道女儿被柯爷逼死江心,哭闹几场,又闹不过柯爷。思女伤心,气成一病,不得起床。只有秀林,见宝珠已死,夫人又病了,不出房门,无人碍眼,心下大喜,只等柯爷不在家中,便到花园去会蒋公子,任意狂为。家中人等也有些风声知道,只不敢向柯爷说出,怕的又起风波,且自慢表。

  只言如媚、如钩下了江心,二人搂抱一处,随波流去。宝珠到了江心,似有人托住身子,一直送至对岸。岸边已有两只小船,帮住一号大船。只听大船上有人喝叫众水手,速赴江心救人。只听两只小船上一声答应,跳出多少水鬼,同赴江心救人,早将宝珠救起,送与大船上面。随后又把如媚、如钩一并救到大船,船中自有几个有力仆妇,将三人抱至舱中。先用姜汤灌醒他主仆三人,随后换去湿衣,将干衣代他们主仆通身一换,即扶入后舱,自有铺下现成床帐,将宝珠主仆,安放睡好,这时方慢慢开船而回。

  列位,你道救宝珠者,即司寇裴长卿也。他素知柯爷多疑,而且气性直拙,今见他在宣府中,平空以一首诗笺,要害女儿性命。虽苦口劝他,无益于事。只在路上几句言语,打动他必听从,回去定依言而行。裴府即拨船稳在芦洲内,早早等候救人。又命得力家人,在花园门外探听消息,尾在后边,随在柯府轿子,一路下来,看他在何处动手,即飞星报知裴爷。裴爷暗暗将船移在对岸洲里等候。只听水声一响,如飞由船出来救人。今果不出裴爷的算计,少不得回去重赏家丁、水手。又分付家中上下人等,只称三小姐,不许外边走漏风声。宝珠落水归船,醒来方知裴爷救回,心中感激不尽。只等到了裴府,见两位千金,也生得花容月貌,一见亲热,胜似同胞,情愿认在裴爷名下为义女。裴爷夫妇,心下也自欢喜,另收拾一房,与宝珠居住,仍命如媚、如钩服侍。裴爷打点成就这段姻缘,也不说明。宝珠每日与裴爷两位小姐吟诗消遣,到也安闲自在。只是放不下母亲年迈,身旁无人侍奉。又怕母亲听见女儿死江心的消息,不知如何悲伤。欲待通一个信息与母亲好放心,但裴爷不肯,怕的露了风声出去,又生别的枝叶。宝珠没奈何,悲切在心,权住裴府,按下不提。

  且言宣夫人,因听见老爷说柯宝珠因为儿子四首《玉人来》诗被他取去,又遗落在地他父亲拾到,疑与儿子有私情,要将他女儿治于死地。因素知痴老说得出做得出,吃一大惊,很放心不下,嘱托宣爷,差家人暗暗在柯府打听消息。柯爷逼死女儿,是头一天晚上,宣府差人探听是次日饭前,不过略一探访,柯府中的细情已有传闻出来。宣府家人一得宝珠沉江的死信,不敢怠慢,飞星回去报知宣爷,宣爷只是不住叹息道:“柯老果然做出来了。”忙回后,告知夫人。夫人十分伤心,哭个不住。骂一声恶心老禽兽,连一个亲生女儿也容留不住,深可痛恨。说罢,大哭不已。宣爷也是伤心。宣府内堂这一闹,早被书房内宣登鳌,正在看书,忽听见内堂一片哭声,大吃一惊,丢下书本,起身离坐,急忙忙出了书房,赶到后堂。

  见父母俱在那里啼哭,不知为着何事。吃惊不走,赶向前叫声:“爹爹,母亲,因何这等悲切?”宣爷未及回答,先是夫人哭叫一声:“吾儿呀,你心爱的姨妹,被你姨丈于昨日晚上送入波流了。叫人怎不伤心!”登鳌不听尤可,一听时,浑如大海崩舟,高山失足,大叫一声“罢了!”只见两眼一翻,将身一仰,一个筋斗晕将过去。唬得宣爷夫妇,魂不在身,双双向前,扶住了儿子身体,同叫:“吾儿快快醒来!”一面掐着人中,一面命丫环取了姜汤来灌,灌了一会,方悠悠苏醒。只叫“有才有貌的姨妹,为我无心一幅诗笺,累你遭了横死,我岂能独生世上,令人笑我为寡情者。”说罢,哽咽不止。宣爷夫妇,见儿子这般光景,知为宝珠之事。但昏晕过去,怎不着急。今见醒来,方才放心。又听他说这许多决绝的话,反安慰道:“吾儿不必伤心,人死不能复生,该是宝珠与你无缘,方如此结局。天下何愁没美佳人,你岂定非宝珠不可。”登鳌道:“爹娘恕孩儿不孝之罪,孩儿虽与宝珠无苟且之行,彼此心许,坚如金石。孩儿不得宝珠,终身宁可不娶。生则与生,死亦同死,以结来生之姻缘吧。”宣爷只此一子,听见儿子说这番话,心下很着恼起来,骂声:“无知畜生,岂不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信口乱言,应治以家教。况宝珠之祸,由你而起。慢讲宝珠已葬江下,就是尚留世间,婚已回绝,你又何必痴想。若以后再提宝珠二字,定将你这畜生重处,偿宝珠的命。”夫人疼儿心重,叫声“老爷息怒,宝珠已死,不提就是了。孩儿可到书房中养息去。”唤进两个书童,搀了公子到书房,心下抑郁也不能看书,哭啼啼,睡倒牙床,日夜思想宝珠。茶不思,饭不想,神魂若有所失。宣爷夫妇知道,心下甚是着忙。来到书房看视,见他骨瘦如柴,口中不住只叫宝珠。知是心病,忙着家人遍请名医,诊脉用药,如投大水,日重一日。弄得宣爷夫妇,见儿子奄奄一息,好不十分伤心。这个信息传到柯爷耳中,只叫:“好,这畜生品行不端,报应我家女儿了。”传到裴爷耳中,大吃一惊,此事我若不设法去救宣家侄儿,一则宣年兄无后,二则宝珠将来如何结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裴爷又有什么好计?且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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