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拜寿留妹玩诗逼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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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诗曰:

  本是无心检旧编,案前侬见亦生怜。

  多情却遇寡情者,从此香闺不稳眠。

  你道厅外这笑声是谁?却是宝珠小姐,也因父亲不在家中,独坐香房纳闷,禀知母亲,带了丫环如媚、如钩,也到花园游玩,看看百花。一路闻得幽香可爱,缓步寻踪,到处顽耍,真和畅人心。自与丫环,谈着笑着,正走到玻璃厅上。外面望着里面,也是亲切。里面望着外面,也是分明。宝珠正打点进厅,耳畔中忽闻里面有喘呼之声,大吃一惊,忙停住脚步。定睛向玻璃厅里面一望,见那光景,不觉满面通红。只认是不惜廉耻家内的丫环、仆妇做的勾当,也不欲明言其事,但咳嗽两声,使之闻之,心内如小鹿儿乱撞,唬得急急转身,带着丫环就走。蒋公子正与秀林,在榻上顽得高兴,忽被厅外一阵笑声,一连几声咳嗽,唬得公子秀林魂飞天外。急急披衣下榻,不敢出厅。秀林在玻璃窗外一望,见宝珠带着丫环冉冉而去,由不得又恨又怕,恨的宝珠惊散好事,怕的宝珠方才撞见,一定在痴老面前告状,那就了不成呢。“宝珠呀,我与你前世是什么冤家对头,今又觅迹寻踪,来看我破绽。少不得你也有日死在我的手里。”这是秀林心虚,反怨恨起宝珠来。此刻,蒋公子抖在一堆,也怕弄出事来。到是秀林胆大,叫声公子,休要惊慌,趁此无人,速速出园,后会有期。公子定一定神道:“承娘子美情,小生生死不忘。但不知异日佳期,定于何时?”秀林道:“你看万花台上,有红汗巾拖下,就是痴老不在家,我就开了园门,不时相会。只要公子情长,不要又攀花柳,忘了奴家。”公子道:“永志娘子今日恩情。”说罢,两人又肉麻了一会,方才手挽手儿送出园门,望见公子下船去远,乃闭园门进来。四处找寻小翠,那知小翠在台上找汗巾不见,就倚在石栏上睡着了。秀林仍找到万花台上,找着小翠,推醒了,一直下楼,出了花园,归房坐下。柯爷此刻并未回来,秀林到底做错了事,心内忧疑,也防着宝珠记他前仇,搬弄是非。又转一念道:“宝珠也管不住我的许多,他若不说便罢,若说我就硬栽他一任。”想定毒意,便躺在床上睡倒。直至黄昏后,柯爷方才回来。也不到夫人后边去,竟到秀林房中。见他睡觉,推醒秀林,起来同用晚膳。反是夫人那边,打发了丫环过来,禀柯爷道:“明日乃宣姨老爷五十正寿,那边姨太太打发管家婆,来接小姐。夫人特请老爷示下,小姐明日还是去不去?”柯爷听说,哼了一声道:“老不贤,又来多事了。他过他的生日,要女儿去做什么。”秀林因有日间之事在心,巴不得撺掇宝珠出一日门,回来再说,就有得抵赖了。想定主意,便道:“你又来古板了,一个姨丈人生日,姨母打发人来接侄女,你反叫女儿不去拜寿,于礼上说不去。”柯爷道:“不是我不叫女儿去,只为前事在心,又怕弄出话柄来。”秀林道:“拜寿的人山人海,小宣外面陪客不暇,那有工夫进去看你女儿。况你明日也要到宣府拜寿,再细心鉴察,万无一失,这到不必忧虑,只管叫女儿去。”柯爷被秀林一席话说得连连点头,分付丫环道:“明日叫小姐到宣府拜寿,早去早回。”丫环答应去了。这里用过晚膳,将茶漱口,坐了一会,收拾安寝。秀林在床上暗想:“明日支开宝珠这一个眼中钉,再打发痴老到衙门中有事不回,好让我迳到花园,去与情人畅聚一番,岂不大妙。”秀林想到此处,心中畅快,梦入阳台而去。这都不表。

  单言次日起身,小姐在闺房收拾齐全,出来告别父母,带了随身两个丫环服侍,外边早已有轿伺候,抬进厅中,小姐上轿。后面是丫环两乘小轿,家人柯荣、柯华跟随轿后,一路直奔学士衙门而来。

  不多时,到了宣府,将轿一直抬进内厅歇下,早有如媚、如钩,伺候小姐出轿。小姐轻移莲步,来到内堂,见了宣夫人,口称:“姨母在上,愚侄女拜见。”宣夫人一把拉住道:“侄女少礼,一旁请坐。”宝珠道:“等姨丈进来拜寿。”夫人道:“你姨丈在前厅陪客,没得工夫进来,且请坐了。”宝珠告坐,坐定,有丫环献茶。如媚、如钩上前,叩见夫人。礼毕,宝珠道:“母亲请姨母的安,并代姨丈道喜。”夫人口称“好说。”见宝珠生得花容月貌,举止温柔,言谈稳重,暗想:“好一个女子,怪不得痴儿想他匹配。可恨柯老执见拒婚,今痴儿发誓,今生不得宝珠为妻,决不再娶。岂不好笑。”一面肚内想着,一面回叫贤侄女:“多谢你母亲记挂,你母亲一向安否?”宝珠见问,由不住莹莹欲泪。因是姨丈诞辰,不好哭出来。只附着宣夫人的耳,便将父亲宠妾灭妻,母亲气成了病的话,说了一遍。宣夫人听了,连声叹息。早有仆妇端来面碟,宣夫人陪着宝珠,用过寿面,进房匀面更衣,又坐着闲谈一会。正又摆饭,饭毕,宣氏父子因外面拜寿客来的稀少,便进内堂安歇一会。宝珠见姨丈进来,忙命丫环铺下红毡,向姨丈拜寿。宣爷只受了两礼,一把拉住宝珠。到是宣公子一见宝珠,由不得神魂荡漾,只站在一旁发痴。到是宣爷叫声“吾儿过来,与姨妹见礼。”

  宣公子一听乃尊分付,魂方入窍,忙向前叫声“姨妹,愚兄这厢有礼。”宝珠也称“姨兄,愚妹这厢万福。”两下四目传情,各自意会。礼毕,大家坐定,宣爷道:“今承贤侄女前来拜寿,未免简慢。打点欲留侄女稍住几日谈谈,不卜意下何如?”宝珠道:“爹爹临来时分付侄女,拜寿早去早回。”宣爷哈哈大笑道:“休信迂老腐话,我偏留你玩几天,看他怎奈我何。”公子也巴不得留住柯小姐。到是宣夫人道:“侄女今日好好前来拜寿,不要屈留,免得回去淘气。”宣爷道:“柯襟兄现在厅上,待我出去,向他当面言明,留住侄女,他也不好意思回我。”说着同公子出了内堂,仍到厅上,向直夫说:“留住侄女玩几日去。”直夫因当着众人面前,不好回宣爷,只说一两日则可,多却不能从命。宣爷含笑点头,分付家人传话入内,说留住了柯小姐。柯府有人来接,只说小姐不回,改日打轿来接。家人答应去了。外面到了黄昏,四处张灯、摆席、演戏待客,好不闹热。直饮到三更时分。戏毕客散,宣氏父子因应酬一日辛苦,就同在外书房安寝。宝珠小姐便在宣夫人房中歇宿一宵。

  次日起来,梳洗已毕,才到中堂,与夫人用过早膳。忽见丫环进来,禀夫人道:“外面柯府已差了两个家人,来接小姐即刻回府。”宣夫人笑道:“这又奇了。昨日我家老爷与他言明,他已经依允,如何过了一夜,就来接女儿。”到是宝珠叫声“姨母,不必过留侄女,让我早早回去,免惹口舌。”说着,珠泪双垂。宣夫人也知他苦衷,不好再留。便叫丫环传话出去,分付打轿侍候,送柯小姐回府。丫环答应下来,去不多时,入内又禀夫人道:“老爷同公子出去谢客,临行时分付管门的,倘有柯府人来接小姐回去,只等老爷回来,着人送小姐回府,原轿打回,不必在此再等。柯府两个家人已回去了。”夫人听说,点一点头,又叫声“贤侄女,你家轿子回去了,趁着姨丈姨兄不在家,可带了丫环,在我家四处游玩一会,以解闷怀。”宝珠见姨母分付,站起道:“侄女失陪了。”便带如媚、如钩缓缓步出了内堂。

  一路顺着回廊,曲曲弯弯,走到内书房,正是宣公子读书之所。但见里面明窗净几,满架书籍,陈设精工,阶前尽是名花。两个丫环都向花下玩耍,惟宝珠走到书案面前一张太师椅上坐定,随手在书布下翻出一个锦笺,打开一看,只见上写着四首七律《玉人来》,因定睛细看道。

  诗曰:

  柳含烟翠碧千苔,几度鸟声唤梦回。

  小院寂寥春渐晚,焚香静待玉人来。

  芙蕖出水湿红腮,晓露盈盈带笑开。

  独对名花忆倾国,何如解语玉人来。

  秋郊紫峦锦成堆,碧树荫稀叶渐摧。

  雁落鱼沉香不远,兰舟轻载玉人来。

  窗寒静掩减愁怀,添尽兰膏拨尽灰。

  栽得红笺制心字,定知今夕玉人来。

  下写“登鳌有所见戏题。”

  宝珠看毕,知是姨兄诗按四季即景而题,有所寓意,暗暗关合自己身上,不禁手拿着诗笺玩味。句法生新,诗情婉媚,连连赞赏道:“好一个才子,不知谁家有福的佳人配他。”又叹息几声道:“姨兄呀,你虽有心于奴,奴只是严命难违,你只好空成痴想。”宝珠想到此处,由不得一阵伤心,泪垂满面。“哎,自古红颜薄命,信有之矣。奴幼失严父之欢,长遭妖妾之忌,将来奴的终身,也不知着落何所。奴好命苦呀!”宝珠因一肚子牢骚,触起诗情,又要卖弄他的才学,打点和宣生玉人来四韵。正要研墨提笔,取一幅锦笺和诗。忽听书房外一片声喊叫进来,听见是父亲声音。只唬得宝珠忙将诗句揣入袖内,急急站起迎出。如何被责?且看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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