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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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祸得福文徵明乞婚

  带讽含讥李寿姑遇窘

  文徵明听得小姐跪地祷求,口称:“明神在上,可怜我爹爹负屈含冤,身入黑狱,不见

  天日之面。我李寿姑又是个没脚蟹,虽然派送李祥到松江去走门路,替爹爹辨清黑白,但是

  ‘远水救不得近火’,只怕无济于事。明神明神,你倘肯保佑我爹爹出险,我李寿姑死也

  甘心……”徵明自思:“这位小姐分明是个孝女,可敬可敬!我无论如何总得替他出一把

  力。但是他误认我做明神倒也好笑,我也在黑狱中,我也是不见天日之面。”当下又轻轻

  的说道:“小姐,你莫误认我是明神,我是解元文徵明啊!”寿姑听得这声音是从画箱中出,

  他知道画箱中间也有文徵明的书画,常听得人说,出神入化的书画也会通灵,也会作怪,他

  益发惶恐起来。他想:“箱中书画,难道变化了精灵不成?”忙又向着画箱叩头道。“书

  画书画,你不要化了精灵吓人,我是个弱女子。受不起许多恐吓的。书画书画,我把你献

  上按院,也叫做没法啊!要是我爹爹不遭祸殃,我们决不把家藏的名书名画轻易赠人。书

  画书画,你须原谅寿姑的一片苦衷,切莫通灵作怪。在画箱中开口吓人。”箱中的徵明说

  道:“小姐,你又误断了,我一不是明神,二不是书画精灵。我确是江南解元文徵明,你开

  了画箱放我出来,我自有话说。”寿姑又惊又奇。万万想不到画箱中会得有人躲着,又是

  赫赫有名的江南解元文徵明。他站定以后,把扛夫交付他的钥匙,准备开锁启箱。他的玉

  腕不由的颤动起来,室中并无别人,箱里却有男子,开也不好,不开也不好。待想开时,

  “怕是深山怪物幻化人声,前来赚我开箱,出来时要把我吞噬。”待想不开,“又怕真是

  文解元,真是我爹爹的救星,失去了良机将来追悔莫及。”他辗转思量,只站在画箱前面

  发怔,为着肌肉颤动的缘故,手中的钥匙也在那里丁丁的响,里面的徵明又连连的催促道:

  “小姐小姐;快开快开。”寿姑自己唤着名宇道:“寿姑寿姑,你怎么这般胆怯?为着救

  我爹爹,探汤蹈火甘之如饴,何况躲在箱中的是人是魔尚未分明。我不该退缩不前。”想

  到这里,便起了决心,胆量也大了,连忙开着锁,把锁钥放在一边,扳开了箱镶。只不敢

  把箱盖揭起,赶紧退后几步,退到房门口,预备见势不妙可以夺门而出。徵明在箱中依旧

  催促道:“小姐小姐,为什么不开呢?”寿姑答一声:“开已久矣。”他口中这么说,秋

  波却注射着画箱,究竟是人是魔,在这片刻功夫便可以辨明黑自。他听得画箱中一阵动摇

  的声音,箱盖便渐渐的顶将起来,陡然间眼前一亮原来是一位戴着解元巾的白面书生从画箱

  中跨将出来,抖擞着身上这件簇簇生新墨绣兰花的葱绿海青向着寿姑深深一揖,慌得寿姑还

  礼不迭,把方才的恐怖心、疑虑心都消释在这深深一揖之下。待到相见礼毕,两只小金莲

  不由自己做主,反而迎上了数步,并不想夺门逃走。他们都是月老祠谴绻司职掌的姻缘簿

  中人物,自有一种不知不觉的魔力,并不是寿姑动了什么恋爱的心。这一层值得编者替他

  们表自的。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且说文徵明从画箱中跨出以后,陡见了寿姑小姐,也觉得眼前一亮。但见他珑纤合度,

  修短得中,盈盈不语的站在面前,浑似天仙化身。其实呢,说一句公道话,寿始的姿色比

  着杜月芳杜二小姐,究竟相形见绌。但在徵明的眼光中看来,觉得和月芳不相上下。一

  者就是上文说的因缘簿上有了名字,当然情人眼里易出西施;二者徵明蜷伏在画箱里面一片

  黑暗,什么都瞧不见,陡然间大放光明,眼前站着的又是个妙龄女郎,益发觉得光彩焕发,

  姿态横生。徵明一揖完毕,便道:“尊大人遭遇不幸,身陷囹圄,小姐救父情切,方才小

  生在画箱中早已听个明白。为今之计,自然要急于设法营救,尊大人既然舍不得把子畏的

  画件赠给他人,但是小生家中很有几幅唐画精品,为着小姐分上,小生情愿就中选出一幅

  献于巡按御史,只算是尊大人所献的,一面还去央求本地齿德俱优的大绅士替尊大人向按院

  缓颊。似这般的双管齐下,尊大人不日便可释放回家,岂不是好?”寿姑道:“文先生和

  寿姑素昧平生,和家严也只是个泛泛之交,这番仗义救人益发令人感激涕零。但不知文先

  生愿把什么画件赠给徐按院,再托着什么人替家严在按院台前辨白冤抑?”徵明道:“子畏

  的画件不是件件都精,小生曾记着他绘的一幅《洛神图》却是出神人化,飘飘欲仙。小生

  还在上面用着工楷写一篇《洛神赋》。现在子畏失踪多天,他的画件比前益发名贵了。小

  生本不肯轻易赠人,只是方才听着小姐喃喃自语,受着小姐一片孝心所感动,所以情愿割爱,

  把子畏的精品赠人。至于替尊大人向徐按院缓颊的人。要是寻常绅士,只怕人微言轻,小

  生便想到王守溪王老相国是乡绅中的泰山北斗,又是徐按院的会试老师,他肯说一句话,徐

  按院一定听从,比着旁的乡绅更易着力。”寿姑听了不觉跪倒在地,叩谢文解元救命大恩,

  慌得徵明答拜不迭,口称:“小生也得谢谢小姐的救命大恩。”

  彼此拜罢起身,寿姑道:“文先生肯援救我爹爹出狱,理该拜谢。但是寿姑不曾有恩

  于文先生,怎说也要拜谢呢?”徵明道:“若不是小姐开那画箱,小生不是闷死也当饿死。”寿姑陡然想到方才的事,自思:“我好糊涂。忙着要问他怎样援救老父,却不曾问他

  为什么躲入画箱。”忙道:“文先生,你的来踪端的十分奇怪。这是我们珍藏书画的箱子,

  一向寄顿在杜翰林府上,方才遣役扛回,怎么不见书画却有先生在内?这事令人揣度不出。

  请先生坐了,细道其详。”

  文徵明便在房中坐定,寿姑也在一旁坐下,徵明道:“既蒙小姐垂询,怎敢隐匿?只可

  教小姐一人知晓,万不能告诉他人辗转传布。只为传布以后,非但坏了杜二小姐的名誉,

  连小生也是品格扫地。方才说的王老相国一向器重小生,为着小生的品学都没有缺。要是

  知道小生有了这般行为,使不免要和小生疏远了。小生怎好上门央恳他替尊大人设法营

  救?”寿姑道:“先生放心,无论怎么样我决不向他人讲的。”徵明道:“小生把这事始

  末倾箱倒筐的一一奉告,还得恳求小姐一桩事。”寿姑道:“什么事?倒要请教。”徵明

  道:“请恕冒昧,动问小姐可曾许字过人家?”寿姑红着脸摇头示意。徵明道:“小生援

  救尊大人,是受了小姐一点孝心所感动的缘故,但是小生也有一点孝心,不知可能感动小姐

  的一寸芳心?”寿姑听了好生纳闷,不知徵明要道出甚么话来,倒被这句话征住了。徵明

  道。“小姐不须惊疑,且待小生把始末情由告诉了小姐以后,再求小姐金允。”

  当下不慌不忙,便从初次说亲讲起,如何先人遗训一娶两妇,如何杜老不允亲事作罢,

  如何枝山设计冒作家僮,如何忽来贵宾踉跄避面,如何中途遇雨连遭倾跌,如何再试锦囊登

  堂祝寿,如何天台有路暂作刘郎,如何面托终身金印相赠。

  如何为避女宾藏身箱内,如何巧值索箱物归原主。他背述这过去历来,原原本本,一

  字无遗。寿姑听罢猛然想到自己房里怎能有这书生并坐闲谈,不觉面上烘烘的热,轻轻的说

  道。“先生,我们也犯了瓜田李下之嫌,这是寿姑的卧室,一向没有男宾闯入,方才事起

  仓卒,我也乱了主意。只为心无二用,忙着要请问先生怎样援救生父,又忙着要听先生躲

  入箱中的缘由,不曾顾虑到我们都是年轻男女,怎好坐在房里谈话。先生,我们到客堂中

  去坐坐罢。”徵明道:“小组香闺怎改乱闯?但是被那杠夫们扛入里面,小生也做不得主。

  我们既已坐谈了多时,何争一刻?方才小生说的小姐一点孝心可以感动小生。但不知小生

  一点孝心可曾感动了小姐。”寿姑道:“我不明白先生的用意,不敢贸然回答。徵明:”

  小姐和小生要是只在客堂中相见,小生万不敢提起这句活来。如今小姐和小生都已犯着瓜

  田李下之嫌,而且鬼使神差,不由自己作主,其间定非偶然。小姐既未许人,小生又守着

  先人遗嘱,一娶两妇,分承宗祧,现在杜小姐的终身面许了,小姐的终身可能看着小生一点

  孝心上面,便在此时一言为定……‘李寿姑待字闺中未得快婿,今天遇见了文解元,年少风

  流,是一位江南著名才子,得婿如此,当有何求?当然表示着愿意。不过今天充满着救父

  出狱的心,谈不到儿女私情上面。但又不舍得错过这好机会,他想:“杜月芳是一位翰苑千

  金,尚且面订婚约,何况我是区区典史之女?又仰仗着文解元做救星,更无拒绝他请求的道

  理。今日里鬼使神差,会得和文解元在房中谈话,即使人家不知道,却瞒不过自己的良心。

  我的终身不许给文解元许给谁呢?”他沈吟了半晌,便道:“文先生的一点孝心可以感动杜

  二小姐,岂有不能感动寿姑?只要救得家父出狱,粉身碎骨都情愿的。先生的话当然遵命,

  但不知援救家父可有几分把握。”徵明道:“足有十分。小生还问小姐,待到尊大人出狱

  以后,小生央托老祝为媒上门说合,可有几分把握?”

  寿姑含羞说道:“也有十分。”徵明道:“小姐这是要一言为定的啊!”寿姑道:

  “一言为定,更无游移。”徵明使即起立,向寿姑深深一揖道:“小姐,事不宜迟,卑人

  就此告别,赶把岳父大人援救出狱以后,再由枝山登门撮合亲事。”

  寿姑听他老实不客气的自称“卑人,”又把父亲唤做“岳父大人,”益发羞惭满面,只

  觅不到一个相当的称呼,唤他“文先生”呢,似乎太疏远了,唤他“文郎”呢,又一时难以

  出口。正在踌躇不决的当儿,又听得外面一片叩门声,寿站着惊道:“敢是老妈子回来了?

  没有这般快啊!”

  又向徵明说道:“对不起,请你走了后门罢,被他撞见了,老年人喜管闲事,须不是耍。”徵明道:“小姐先去问一声是不是老妈子再作计较……”那时寿姑在前,徵明在后从里

  进走到外进,未曾开门,寿姑先问门外是谁,却听得门外有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答道:“李

  小姐,是我。只为听得尊大人无辜被逮,特来探问情由。”寿姑听得声音很熟,却一时想

  不起是谁。文徵明躲在小姐后面,早听出了来人口音,连忙退后几步,向寿姑招招手儿。

  寿站迎上便问怎的,徵明轻轻的说道:“来人便是祝枝山,你只开他进来,请他在堂上坐,

  我躲在遮堂门后细听则个,他是我的好友,便被他撞见了也不妨,何况正要央求他做月老

  呢!”说毕,便藏身在遮堂门后,枝山又敲着门道:“李小姐,怎么还没有开门?可知道立

  客难当?”寿姑道:“门外可是祝大伯么?”枝山道:“岂敢岂敢!”寿姑便开放门户请枝

  山入内,重又闩上了门,在客堂中各各坐定。寿姑道:“祝大伯到来,茶都没有一盏,请

  你原谅。只为家父横遭冤抑,老家人李祥遣发出门请松江尤参政前来营救,老妈子又探监

  去了,只有侄女一人在家中看守门户,以致茶点不周,十分慢客。”枝山笑了一笑,把那

  六指头的手摸着自己耳朵道:“不济事,不济事。”寿姑惊问道:“什么不济事?敢是家

  父凶多吉少?”枝山笑道:“尊大人的事容易昭雪,毕竟苏州人自有公评,徐按院不能一手

  遮天,抹煞公论。我说的不济事,是我耳朵不济事,方才在门外仿佛听得里面有窃窃私语

  的声音,怎么进门以后只有小姐一人?”寿姑是一位素不说谎的女郎,听得枝山这般说,羞

  的垂了粉颈待要掩饰,一时却无话掩饰。枝山大笑道:“小姐切莫误会,我祝某并非不信

  小姐的话。小姐说府上只有一个人,决计只有一个人。小姐的金口千真万确,只是祝某的

  贱耳朵有些靠不住罢了。”说时又拍着自己的耳朵道:“耳朵耳朵,你再要谎报军情,我

  把你插着耳箭游街示众……”寿姑听了这含讥带讽的话,只好付之一笑,便问:“祝大伯大

  驾光临可有什么援救家父的方法?”枝山道:“我和尊大人本是多年老友,尊大人受了冤枉,

  我祝某理当相助一臂之力。但是有言在先,你既把我当做父执看待,又须和我商议援救的

  方法,我问你的话你须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祝某是个忠厚长者,你休大掉枪花。”遮堂门

  后的文徵明听得“忠厚长者”四个字,几乎笑将出来。……寿姑道:“侄女怎敢说谎?倘蒙

  下问,自当掬诚相告。”枝山道:“府上遣发夫役向杜翰林那边扛回一具画箱,可是有的

  么?”寿姑道:“有的。”枝山道:“扛夫扛着画箱扛的满头是汗,足见里面分量很重,

  这是有的么?”寿姑道:“有的。”枝山道:“画箱上锁着大号铜锁。箱子是红的,只为

  年代久了朱红漆有些斑斑驳驳,这是有的么?”寿姑道:“有的。”枝山点头道:“果然没

  有说谎。”对的都是实策,第一道策问已毕,又是第二道策问来了:“画箱取回以后放在

  那里?”寿姑道:“只为是重要东西,吩咐扛夫扛入侄女房里。”枝山拍着腿笑道:“扛

  入小组房中再好也没有。箱子里藏着宝贝,不放在小姐房里放在那里。”门后的文徵明

  皱了皱眉,暗道:“狗嘴不出象牙,老祝可恶,老祝可恶!……”枝山道:“小姐取回画箱,

  可是要把画箱里的东西献与徐按院?”寿姑道:“侄女的意思便是这般。可惜家父执拗,情

  愿受罪不愿献画。”枝山道:“尊大人脱罪出狱易如反掌,本不要献什么画。”寿姑喜道:

  “祝大伯素号‘智囊’,请问有何妙计?”枝山笑道:“智囊智囊,早已乾瘪了,”寿姑道:

  “这话怎讲?”枝山道:“不瞒小姐说,我今天多饮了几杯酒,到了府上茶无一点,我的智

  囊岂不要乾瘪了么?”寿姑道:“侄女早已告禀在先,茶无一盏,简慢了贵宾,祝大伯既觉

  口渴,待侄女去煎茶可好?”枝山道:“何用小姐玉手煎茶?只须遣人到外面去泡一壶便好

  了。”寿姑道:“大伯又来了,侄女也告禀在先,这里止有侄女一人。”枝山拍着自己的

  头脑道:“我真健忘了!小姐不会说谎,这里只有小姐一人看守门户。”寿姑道:“只有

  侄女一人看守门户。”枝山道:“可怜可怜,除却小姐以外,看门的狗都没有一只么?”

  寿姑道:“是的。”徵明暗暗的咬牙道:“老祝老祝,太无礼了!你竞把我当做狗

  么?……”枝山道:“既这么说,不用喝茶了,兔得耽延了宝贵时刻。我还要到杜府去叨

  扰夜宴。”寿姑道:“恰才祝大伯不用献画家父便可脱罪出狱,请问有何妙策?”技山道:

  “方法是有的,不过我问一句你答一句,须得爽爽快快,不用吞吞吐吐。”寿姑道:“侄

  女怎敢?”他嘴里这般说心头思量:“祝阿胡子是诡计多端的人,听他的口风好象已瞧出了

  我们的破绽。他问我的话,须得想了想才好回答,没的被他捉住了讹头,抵赖不得。”枝

  山道:“你这画箱已开过了么?”寿姑本待说“没有开过,”转念一想,倘说没有开过,他

  不会相信的。老实说了罢,便道:“开过的了。”枝山又道:“画箱里的书画般般都全

  么?”寿姑本待说“般般都全,”转念一想,倘说“般般都全,他一定要取出几件给他看,

  老实说了罢,便道:”谁知里面空无所有。只为匆忙的当儿扛来的却是—具空箱。“枝山

  拍着十二个指道道:”小姐,你竟把我祝大伯当做三岁小孩一般,我方才不是问你的么?这

  画箱可是分量很重,扛的扛夫们满头是汗?你说是的。现在又说里面空无所有,试问一只

  空箱怎会压的‘杭育杭育’的扛夫们满头是汗?“寿姑被他一诘窘的了不得,便道:”这个

  这个。“枝山道:”这个什么?“寿姑道:”那个那个。“枝山道:”那个什么?“徵明

  暗暗的骂道:”洞里赤练蛇,你可要逼死我的未婚妻……“寿姑这个那个的一会子,好容易

  说出几句敷衍话来,他说:”祝大伯有所不知,侄女满拟是装的一箱书画,谁料装的不是书

  画。“枝山道:”不是书画装的是什么?是一头牛么?是一条狗么?是一只猪么?“徵明

  咬了咬牙齿道:”老祝专讨嘴上便宜,总有一日失了风,看你嘴响不得……“又听得寿姑枝

  梧其词的说道:”祝大伯,谁料画箱装着的只是一箱乱砖头。“枝山道:”乱砖头呢?

  “寿姑道:”依旧在这空箱中。“枝山假意儿发怒道:”社颂尧官居翰林,却是这般昧良,

  人家寄顿在他家里的一箱书画,他竟偷换了这许多乱砖头。小姐,你不要失望,快去检出

  几块乱转头交给我祝大伯,待我当面去诘问他。趁着贺客盈堂,看他可有颜面对人。唉!

  杜颂尧,杜颂尧,你大荒谬了!只听得狸猫换太子,没听得乱砖头换轴子。“寿姑道:”多

  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待老父出狱以后再作计较。“枝山道:”不去诘问他也好,只是请小

  姐把箱中的乱砖头给我看看。要是不然,我只要疑及小姐把我祝大伯当做三岁孩子看待。

  “枝山愈逼愈紧,直把这位李寿姑小姐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徵明心里老大不忍,便从

  逼堂门后闯将出来道:”老祝,人家和你商量正事,你不该抛却本题,专和人家开玩笑。

  “枝山大笑道:”奇怪奇怪,乱砖头开起口来了!“这时候羞得这位李寿姑小姐把香罗帕儿

  遮住了粉脸,半响做声不得。徵明道:”小姐不须怀惭,老祝是我们自家人,况且又要仰

  仗他媒。“枝山笑道。”一箭双雕,你的本领却不亚于唐子畏啊!“徵明道:”老祝,我

  真佩服你,怎么料事如神,知道箱中藏着的是我文徵明呢?“枝山道:”你且坐了,待我慢

  慢儿讲给你听。我和你本有预约,你见过了杜二小姐订定终身以后,便须从月洞门原路出

  来,仍到寿堂陪着我听戏,你是去了良久不见出来,我倒有些耽着心事。只为这是我的第

  二条锦囊妙计,你若失败我的面子上也不好看,暗令祝僮到花园中四下寻觅。没有见你,

  只见有三五位闺眷都到园里来穿假山走竹林,隐隐听得有两位女郎说起要进月洞门去看看月

  芳姊姊。又隔了一会子,进来两名肩着扛棒的扛夫直进花园中去,祝僮私问园丁老王扛夫

  进园做什么,老王告诉他这是李小姐唤他们来扛回画箱的。只为李典史被逮入狱,非得孝

  敬上司几幅名人书画不能解救灾殃。祝僮把探得的情形悄悄告我知晓。我益发替你着急,

  也到园中来探听消息。那时恰值扛夫扛着画箱出来,似乎很沈重的,扛夫又喃喃的说道,

  宛比扛着棺材。他们无意中说这一句话,却触动了我的心机:画箱这般沈重,敢是里面躲藏

  着文徵明不成?我便追将出来,恰遇着扛夫们气喘吁吁把画箱放在路旁坐在桥栏上休息。

  我便有意无意的说几句打趣话……“才说到这里,又听得外面扣门声响,寿姑忙问道:”是

  谁?“却听得有个少年男子声音道:”是我。“文徵明又觉得慌张起来,待要躲避,却寻

  不到藏身的所在正是:

  未免有情实入幕,不知底事客敲门。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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