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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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定祥)

  宫怨

  宫怨

  司马札

  柳色参差掩画楼,晓莺啼送满宫愁。

  年年花落无人见,空逐春泉出御沟。

  封建时代,宫女幽禁深苑、葬送青春的痛苦遭遇,是诗人笔下常见的题材。这首诗题为“宫怨”,却没有出现宫女的形象,而是运用象征手法,通过宫苑景物和环境气氛的描写,烘托、暗示出宫女的愁怨之情。

  头两句抓住深宫寂寥、令人厌倦的特点,着眼于“柳色”和“莺啼”,描绘柳掩画楼、莺啼晓日,表现出“深锁春光一院愁”(刘禹锡《春词》)的情境。“柳色参差”,用语精炼,不仅写出宫柳的柔条长短参差,而且表现出它在晨曦中的颜色明暗、深浅不一。“掩画楼”,则写出宫柳枝叶繁茂、树荫浓密。宫苑中绿荫画楼,莺声宛啭,本是一派明媚春光。但失去自由、失去爱情的宫女,对此却别有一种感受。清晨,柳荫中传来一声声莺啼,反引起宫女们心中无穷愁绪,整个宫苑充满了凄凉悲愁的气氛。暮春柳色掩映画楼,透露出春愁锁闭、美人迟暮之感。

  后两句写落花,以宫花零落、随水流逝的景象,象征宫女青春空逝的痛苦与悲哀,借落花无情写出宫女对命运的感叹。宫花非不美,但年年自开自落,无人观赏,无声无息地凋零,飘入御沟随流水逝去。在宫女看来,自己的命运与这落花又何其相似!“无人见”,写出宫女被幽禁之苦:“逐春泉”,喻韶光的流逝。前面着一“空”字,表达了宫女的幽禁生活中白白消磨青春的哀怨之情。正如明代唐汝询《唐诗解》所说:“因想已容色凋谢而人莫知,正如花之湮灭沟中耳!”

  通篇全从景物着笔,以景传情,托喻深微,用富有象征意味的景物暗写宫女的命运,含蓄蕴藉,意境深婉,别具一格。

  (阎昭典)

  宫词

  宫词

  薛逢

  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

  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

  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

  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床。

  宫怨是唐诗中屡见的题材。薛逢的这首《宫词》,从望幸着笔,刻画了宫妃企望君王恩幸而不可得的怨恨心理,情致委婉,有其独特风格。

  诗的首联,即点明人物身份和全诗主旨:“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十二楼”、“望仙楼”皆指宫妃的住处。《史记。封禅书》记,方士言“黄帝时为五城十二楼,以候神人于执期”;又,《旧唐书。武宗本纪》记,“会昌五年作望仙楼于神策军”。诗中用“十二楼”、“望仙楼”代指宫妃的住所,非实指,是取其“候神”、“望仙”的涵义。这两句是说,宫妃们在宫楼之上,一大早就着意梳妆打扮,象盼望神仙降临一样企首翘望着君王的恩幸。

  颔联通过对周围环境的渲染,烘托望幸之人内心的清冷、寂寞:“锁衔金兽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这两句说,宫门上那兽形门环被紧紧锁住,那龙纹漏壶水滴声声。上句“冷”字,既写出铜质门环之冰凉,又显出深宫紧闭之冷寂,映衬出宫妃心情的凄冷。下句“长”字,通过宫妃对漏壶中没完没了的滴水声的独特感受,刻画出她昼长难耐的孤寂无聊的心境。

  颈联通过宫妃的着意装饰打扮,进一步刻画她百无聊赖的心理。“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欲换更添香”,是说刚刚梳罢那浓密如云的发髻,又对着镜子端详,惟恐有什么不妥贴之处;想再换一件新艳的罗衣,又给它加熏一些香气。这一联将宫妃那盼望中叫人失望、失望中又怀着希望的心理状态,刻画得十分逼真。“望”的时间越长,越叫人心情难堪,说是没指望吧,又怀着某种期待;说是有希望吧,望眼欲穿,实在渺茫。罢梳复又对镜,换衣重又添香,不过是心情烦乱无聊和想望之极的写照。

  末联写宫妃“望”极而怨的心情,不过这种怨恨表达得极其曲折隐晦:“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床”。“袍袴”,指穿短袍绣袴的宫女。“遥窥”二字,表现了妃子复杂微妙的心理:我这尊贵的妃子成日价翘首空望,还倒不如那洒扫的宫女能接近皇帝!又表明,君王即将临幸正殿,不会再来的了。似乎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怨隐隐地透露出来。

  这首诗对人物心理状态的描写极其细腻、逼真。自首联总起望幸之意后,下三联即把这种“望”的心情融于对周围环境的描画、对人物动作的状写和对人物间的处境的反衬之中,生动地反映了宫妃们的空虚、寂寞、苦闷、伤怨的精神生活。

  (李敬一)

  长安秋望

  长安秋望

  赵嘏

  云物凄清拂曙流,汉家宫阙动高秋。

  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

  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

  鲈鱼正美不归去,空戴南冠学楚囚。

  这首七律,通过诗人望中的见闻,写深秋拂晓的长安景色和羁旅思归的心情。

  首联总揽长安全景。在一个深秋的拂晓,诗人凭高而望,眼前凄冷清凉的云雾缓缓飘游,全城的宫观楼阁都在脚下浮动,景象迷蒙而壮阔。诗中“凄清”二字,既属客观,亦属主观,秋意的清冷,实衬心境的凄凉。正是这两个字,为全诗定下了基调。

  颔联写仰观。“残星几点”是目见,“长笛一声”是耳闻:“雁横塞”取动势,“人倚楼”取静态。景物描写见闻动静的安排,颇见匠心。寥落的残星,南归的雁阵,这是秋夜将晓时天空中最具特征的景象;高楼笛声又为之作了饶有情韵的烘托。晨曦初见,西半天上还留有几点残余的星光,北方空中又飞来一行避寒的秋雁。诗人的注意力正被这景象所吸引,忽闻一声长笛悠然传来,寻声望去,在那远处高高的楼头,依稀可见有人背倚栏杆吹奏横笛。笛声那样悠扬,那样哀婉,是在喟叹人生如晨星之易逝呢,还是因见归雁而思乡里、怀远人?吹笛人哟,你只管在抒写自己内心的衷曲,却可曾想到你的笛音竟这样地使闻者黯然神伤吗?这一联是赵嘏的名句。据《唐诗记事》卷五十六记载,诗人杜牧对此赞叹不已,因称赵嘏为“赵倚楼”。杜牧如此激赏,巩怕就是由于它选景典型、韵味清远的缘故。

  颈联写俯察。夜色褪尽,晨光大明,眼前景色已是历历可辨:竹篱旁边紫艳的菊花,一丛丛似开未开,仪态十分闲雅静穆;水塘里面的莲花,一朵朵红衣脱落,只留下枯荷败叶,满面愁容。紫菊半开,红莲凋谢,正是深秋时令的花事;以“静”赋菊,以“愁”状莲,都是移情于物,拟物作人,不仅形象传神,而且含有浓厚的主观色彩。目睹眼前这憔悴含愁的枯荷,追思往日那红艳满塘的莲花,使人不禁会生出红颜易老、好景无常的伤感;而篱畔静穆闲雅的紫菊,俨然一派君子之风,更令人忆起“采菊东篱下”的陶靖节,油然而起归隐三径之心──写菊而冠以“篱”字,取意就在于此吧?

  上面三联所写清晨的长安城中远远近近的秋色,无不触发着诗人孤寂怅惘的愁思;末联则抒写胸怀,表示诗人毅然归去的决心:家乡鲈鱼的风味此时正美,我不回去享用,却囚徒也似的留在这是非之地的京城,所为何来!“鲈鱼正美”,用西晋张翰事,表示故园之情和退隐之思;下句用春秋锺仪事,“戴南冠学楚囚”而曰“空”,是痛言自己留居长安之无谓与归隐之不宜迟。

  诗中的景物不仅有广狭、远近、高低之分,而且体现了天色随时间推移由暗而明的变化。特别是颔颈两联的写景,将典型景物与特定的心情结合起来,景语即是情语。雁阵和菊花,本是深秋季节的寻常景物,南归之雁、东篱之菊又和思乡归隐的情绪,形影相随,诗人将这些形象入诗,意在给人以丰富的暗示;加之以拂曙凄清气氛的渲染,高楼笛韵的烘托,思归典故的运用,使得全诗意境深远而和谐,风格峻峭而清新。

  (赵庆培)

  寒塘

  寒塘

  赵嘏

  晓发梳临水,寒塘坐见秋。

  乡心正无限,一雁度南楼。

  《古今词话》引毛先舒论作词云:“意欲层深,语欲浑成”,“大抵意层深者语便刻画,语浑成者意便肤浅,两难兼也。”这话对于近体诗也适用。此首一作司空曙诗。取句中二字为题,实写客中秋思。常见题材写来易落熟套,须看它运用逐层深入、层层加“码”的手法,写得别致。初读此诗却只觉写客子对塘闻雁思乡而已,直是浑成,并不见“层深”。大抵作者如蚕吐丝(诗),只任自然;而说诗者须剥茧抽丝(思),层次自见。

  前二句谓早起临水梳发,因此(“坐”)在塘边看到寒秋景色。但如此道来,便无深意。这里两句句法倒装,则至少包含三层意思:一是点明时序,深秋是容易触动离情的季节,与后文“乡心”关合;二是暗示羁旅困顿,到塘边梳洗,以水为镜;三是由句式倒装形成“梳发见秋”意,令人联想到“羞将白发照渌水”、“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李白)的名句,这就暗含非但岁华将暮,而人生也进入迟暮。十字三层,言浅意深。

  上言秋暮人老境困,三句更加一层,点出身在客中。而“乡心”字面又由次句“见秋”引出,故自然而不见有意加“码”。客子心中蕴积的愁情,因秋一触即发,化作无边乡愁。“无限”二字,颇有分量,决非浮泛之辞。乡愁已自如许,然而末句还要更加一“码”:“一雁度南楼”。初看是写景,意关“见秋”,言外其实有“雁归人未归”意。写人在难堪时又添新的刺激,是绝句常用的加倍手法。韦应物《闻雁》云:“故园渺何处?归思方悠哉。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就相当于此诗末二句的意境。“归思后说闻雁,其情自深。一倒转说,则近人能之矣。”(《唐诗别裁》)“一雁”的“一”字,极可人意,表现出清冷孤独的意境,如写“群雁”便乏味了。前三句多用齿舌声:“晓”、“梳”、“水”、“见秋”、“乡心”、“限”,读来和谐且有切切自语之感,有助表现凄迷心情,末句则不复用之,更觉调响惊心。此诗末句脍炙人口,宋词“渐一声雁过南楼也,更细雨,时飘洒”(陈允平《塞垣春》),即从此句化出。

  此诗兼层深与浑成,主要还是作者生活感受深切,又工吟咏,“初非措意,直如化工生物,笋未生而苞节已具,非寸寸为之也。若先措意,便刻画愈深,愈堕恶境矣。”(毛先舒)此理又不可不知。

  (周啸天)

  江楼感旧

  江楼感旧

  赵嘏

  独上江楼思渺然,月光如水水如天。

  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

  这是一首情味隽永、淡雅洗炼的好诗。

  在一个清凉寂静的夜晚,诗人独自登上江边的小楼。“独上”,透露出诗人寂寞的心境:“思渺然”三字,又使人仿佛见到他那凝神沉思的情态。这就启逗读者,诗人在夜阑人静的此刻究竟“思”什么呢?对这个问题,诗人并不急于回答。第二句,故意将笔荡开去从容写景,进一层点染“思渺然”的环境气氛。登上江楼,放眼望去,但见清澈如水的月光,倾泻在波光荡漾的江面上,因为江水是流动的,月光就更显得在熠熠闪动。“月光如水”,波柔色浅,宛若有声,静中见动,动愈衬静。诗人由月而望到水,只见月影倒映,恍惚觉得幽深的苍穹在脚下浮涌,意境显得格外幽美恬静。整个世界连同诗人的心,好象都溶化在无边的迷茫恬静的月色水光之中。这一句,诗人巧妙地运用了叠字回环的技巧,一笔包蕴了天地间景物,将江楼夜景写得那么清丽绝俗。这样迷人的景色,一定使人尽情陶醉了吧?然而,诗人却道出了一声声低沉的感喟:“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去年。”“同来”与第一句“独上”相应,巧妙地暗示了今昔不同的情怀。原来诗人是旧地重游。去年也是这样的良夜,诗人结侣来游,凭栏倚肩,共赏江天明月,那是怎样的欢快!曾几何时,人事蹉跎,昔日伴侣不知已经飘泊何方,而诗人却又辗转只身来到江楼。面对依稀可辨的风物,缕缕怀念和怅惘之情,正无声地啃啮着诗人孤独的心。读到这里,我们才豁然开朗,体味到篇首“思渺然”的深远意蕴,诗人江楼感旧的旨意也就十分清楚了。

  短小的绝句律诗,一般不宜写得太实,而应“实则虚之”,这才会有余情余味。这首诗,诗人运笔自如,赋予全篇一种空灵神远的艺术美,使读者产生无穷的联想。诗中没有确指登楼的时间是春天还是秋天,去年的另一“望月人”是男还是女,是家人、情人还是友朋,“同来”是指点江山还是互诉情衷,离散是因为世乱飘荡还是情有所阻,这一切都隐藏在诗的背后。读者完全可以展开自己想象的翅膀,在诗人提供的广阔天空里自由飞翔,充分领略这首小诗的幽韵和醇美。

  (徐竹心)

  落日怅望

  落日怅望

  马戴

  孤云与归鸟,千里片时间。

  念我何留滞,辞家久未还。

  微阳下乔木,远烧入秋山。

  临水不敢照,恐惊平昔颜!

  沈德潜评此诗云:“意格俱好,在晚唐中可云轩鹤立鸡群矣。”(《唐诗别裁》)这里所说的“意”,是指诗的思想感情,全诗以乡愁为主题,曲折地表现了诗人的坎坷不遇,而不显得衰飒;所谓“格”,主要地是指谋篇布局方面的艺术技巧。这首诗在艺术上最突出的特色,可以说就是:情景分写。情与景,是抒情诗的主要内涵;情景交融,是许多优秀诗作的重要艺术手段。然而此诗用情景分写之法,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开头二句写诗人在黄昏日落之时,满怀惆怅地遥望乡关,首先跃入眼帘的是仰视所见的景物:“孤云与归鸟,千里片时间。”晚云孤飞于天际,归鸟投宿于林间,凭着它们有形和无形的羽翼,虽有千里之远也片时可达。诗以“千里”与“片时”作强烈比照,写出云、鸟的自由无碍和飞行之速;但是,这绝不是纯客观的景物描写,而是诗人“怅望”所见,而且这种景物又是触发诗人情思的契机和媒介:“念我何留滞,辞家久未还。”原来,诗人久客异地,他的乡关之思早已深深地郁积在胸中了。因此,颔联由外界景物的描绘自然地转入内心情感的直接抒发,不言惆怅而满纸生愁,不言归心似箭而实际上早已望穿秋水。

  前面写情之后,颈联又变换笔墨写景,景物描写不但切合诗人眼前的情境,而且由近到远,层次分明。夕阳从近处的树梢往下沉落,它的余晖返照秋山,一片火红,象野火在远远的秋山上燃烧,渐渐地隐没在山的后面。“入”字写出夕照的逐渐暗淡,也表明了诗人伫望之久,忆念之殷。不仅如此,这种夕阳西下余晖返照之景,不但加重了诗人的乡愁,而且更深一层地触发了诗人内心深处感时伤逝的情绪。客中久滞,渐老岁华;日暮登临,益添愁思,徘徊水边,不敢临流照影,恐怕照见自己颜貌非复平昔而心惊。其实诗人何尝不知自己容颜渐老,其所以“临水不敢照”者,怕一见一生悲,又增怅闷耳。“临水不敢照,恐惊平昔颜!”尾联充溢着一种惆怅落寞的心绪,以此收束,留下了袅袅余音。

  情景分写确是此诗谋篇布局上的一个特点。这种写法,对于这首诗来说,究竟起什么特殊艺术效果呢?细细玩味,是颇见匠心的。全篇是写“落日怅望”之情,二句景二句情相间写来,诗情就被分成两步递进:先是落日前云去鸟飞的景象勾起乡“念”,继而是夕阳下山回光返照的情景唤起迟暮之“惊”,显示出情绪的发展、深化。若不管格律,诗句稍颠倒次序可作:“孤云与归鸟,千里片时间。微阳下乔木,远烧入秋山。念我何留滞,辞家久未还。临水不敢照,恐惊平昔颜。”如此前半景后半情,也是通常写法,但显得稍平,没有上述那种层层递进、曲达其意的好处。而“宿鸟归飞急”引起归心似箭,紧接“辞家久未还”云云,既很自然,而又有速(千里片时)与迟(久留滞)对比,所以是“起得超脱,接得浑劲”(见《瀛奎律髓》纪批)。如改成前半景后半情格局(如上述),则又失去这层好处。

  李重华《贞一斋诗说》指出:“诗有情有景,且以律诗浅言之,四句两联,必须情景互换,方不复沓。”他所说的“情景互换”,就是“情景分写”。当然,这种分写绝不是分割,而是彼此独立而又互相映衬,共同构成诗的永不凋敝的美。马戴这一首望乡之曲就是这样,它的乐音越过一千多年的历史长河遥遥传来,至今仍然能挑响我们心中的弦索。

  (李元洛)

  楚法怀古(其一)

  楚法怀古(其一)

  马戴

  露气寒光集,微阳下楚丘。

  猿啼洞庭树,人在木兰舟。

  广泽生明月,苍山夹乱流。

  云中君不见,竟夕自悲秋。

  唐宣宗大中初年,原任山西太原幕府掌书记的马戴,因直言被贬为龙阳(今湖南汉寿)尉。从北方来到江南,徘徊在洞庭湖畔和湘江之滨,触景生情,追慕前贤,感怀身世,写下了《楚江怀古》五律三章。这是其中第一篇。

  近人俞陛云在《诗境浅说》中说:“唐人五律,多高华雄厚之作,此诗以清微婉约出之,如仙人乘莲叶轻舟,凌波而下也。”他以“清微婉约”四字标举此诗的艺术风格,确实别具只眼。

  秋风遥落的薄暮时分,江上晚雾初生,楚山夕阳西下,露气迷茫,寒意侵人。这种萧瑟清冷的秋暮景象,深曲微婉地透露了诗人悲凉落寞的情怀。斯时斯地,入耳的是洞庭湖边树丛中猿猴的哀啼,照眼的是江上飘流的木兰舟。“嫋嫋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楚辞。九歌。湘夫人》),“船容与而不进兮,淹回水而凝滞”(《涉江》),诗人泛游在湘江之上,对景怀人,屈原的歌声仿佛在叩击他的心弦。“猿啼洞庭树,人在木兰舟”,这是晚唐诗中的名句,一句写听觉,一句写视觉;一句写物,一句写己;上句静中有动,下句动中有静。诗人伤秋怀远之情并没有直接说明,只是点染了一张淡彩的画,气象清远,婉而不露,让人思而得之。黄昏已尽,夜幕降临,一轮明月从广阔的洞庭湖上升起,深苍的山峦间夹泻着汩汩而下的乱流。“广泽生明月,苍山夹乱流”二句,描绘的虽是比较广阔的景象,但它的情致与笔墨还是清微婉约的。同是用五律写明月,张九龄的“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望月怀远》),李白的“梦绕城边月,心飞故国楼”(《太原早秋》),杜甫的“星垂平野阔,江入大荒流”(《旅夜书怀》),都是所谓“高华雄厚”之作。而马戴此联的风调却有明显的不同,这一联承上发展而来,是山水分设的写景。但“一切景语,皆情语也”(田同之《西圃词说》),“广泽生明月”的阔大和静谧,曲曲反衬出诗人远谪遐方的孤单离索:“苍山夹乱流”的迷茫与纷扰,深深映照出诗人内心深处的撩乱彷徨。夜已深沉,诗人尚未归去,俯仰于天地之间,沉浮于湘波之上,他不禁想起楚地古老的传说和屈原《九歌》中的“云中君”。“屈宋魂冥寞,江山思寂寥”(《楚江怀古》之三),云神无由得见,屈子也邈矣难寻,诗人自然更是感慨丛生了。“云中君不见,竟夕自悲秋”,点明题目中的“怀古”,而且以“竟夕”与“悲秋”在时间和节候上呼应开篇,使全诗在变化错综之中呈现出和谐完整之美,让人寻绎不尽。

  从这首诗可以看到,清微婉约的风格,在内容上是由感情的细腻低回所决定的,在艺术表现上则是清超而不质实,深微而不粗放,词华淡远而不艳抹浓妆,含蓄蕴藉而不直露奔迸。马戴的这首《楚江怀古》,可说是晚唐诗歌园地里一枝具有独特芬芳和色彩的素馨花。

  (李元洛)

  灞上秋居

  灞上秋居

  马戴

  灞原风雨定,晚见雁行频。

  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

  空园白露滴,孤壁野僧邻。

  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

  此诗纯写闭门寥落之感。整首诗篇好似一幅形象鲜明、艺术精湛的画卷。我们把它慢慢地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灞原上空萧森的秋气:撩人愁思的秋风秋雨直到傍晚才停歇下来,在暮霭沉沉的天际,接连不断的雁群自北向南急急飞过。连番的风雨,雁儿们已经耽误了不少行程,好不容易风停雨歇,得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宿处。这里用一个“频”字,既表明了雁群之多,又使人联想起雁儿们急于投宿的惶急之状。古人每见雁回,易惹乡思。下面我们继续打开画卷,景象则由寥廓的天际渐渐地转到地面,转到诗中的主人。只见风雨中片片黄叶从树上飘落下来,而寄居在孤寺中的一个旅客正独对孤灯,默默地出神。“落叶他乡树”这句,很值得玩味。中国有句老话叫做“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诗人在他乡看到落叶的情景,不能不有所感触。自己羁留异地,何时才能回到故乡东海(今江苏连云港市西南)呢?其心情之酸楚,完全渗透在这句诗的字里行间。“寒灯独夜人”,一个“寒”字,一个“独”字,写尽客中凄凉孤独的况味。不难想象:一灯如豆,伴着一个孤寂的身影。夜已深了,寒意重重,在寒气包围中,灯光更显得黯淡无力,而诗人孤独凄苦的心情也随之更进了一层。“寒”与“独”起着相互映衬的作用:由寒灯而显出夜长难捱,因孤独而更感到寒气逼人。

  五、六两句让画卷再向下推移,它不仅显示了更大的空间,更细的景物,而且出神入化,展现了诗人的心境。这时夜阑人静,连秋虫都已停止了歌唱,只有露珠滴落在枯叶上的响声,一滴接着一滴,虽很微弱,却很清晰。这句“空园白露滴”用的是以“动”烘托“静”的手法,比写无声的静更能表现环境的寂静,露滴的声音不但没有划破长夜的寂静,反而更使人感到静得可怕。试想,连露滴的声音都可听到,还有什么比这更寂静的呢?下一句“孤壁野僧邻”同样是用烘托的手法。明明要说的是自己孑然一身,孤单无依,却偏说出还有一个邻居,而这个邻居竟是一个绝迹尘世、犹如闲云野鹤的僧人。与这样的野僧为邻,诗人的处境的孤独就显得更加突出了。这两句在写景的同时进一步写出了诗人的心境:秋夜孤房连露滴的声音都可听到,正说明他思潮起伏,长夜无眠;而所与为邻的只有一个野僧,表明他正想到自己已经被抛出世外,不知何日才能结束这种生涯。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诗的最后两句也就与前面的描写自然衔接起来,不显得突兀。

  最后两句直接说出诗人的感慨:“寄卧郊扉久,何年致此身?”诗人为了求取官职来到长安,在灞上(又作“霸上”,长安东)已寄居多时,一直没有找到进身之阶,因而这里率直道出了怀才不遇的苦境和进身希望的渺茫。

  这首诗写景,都是眼前所见,不假浮词雕饰;写情,重在真情实感,不作无病呻吟。因此,尽管题材并不新鲜,却仍有相当强的艺术感染力。

  (王松)

  出塞

  出塞

  马戴

  金带连环束战袍,马头冲雪过临洮。

  卷旗夜劫单于帐,乱斫胡兵缺宝刀。

  这首《出塞》,除具有一般边塞诗那种激越的诗情和那种奔腾的气势外,还很注意语言的精美,并善于在雄壮的场面中插入细节的描写,酝酿诗情,勾勒形象,因而能够神完气足,含蓄不尽,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

  “金带连环束战袍,马头冲雪过临洮。”“金带连环”四字,极精美。“金”字虽是“带”字的装饰词,但又不仅限于装饰“带”字。看似写战袍,目的却在传达将士的那种风神俊逸的丰姿。“马头冲雪”的“冲”字,也不只是一个单纯的动词。作者不用带雪、披雪,而用冲雪,是要用这个动词传出人物一往无前的气概和内心的壮烈感情。“金”字和“冲”字,都极简炼而又很含蓄,都为激扬的诗情涂上了一层庄严壮丽的色彩。在着重外形描写时用一两字透露人物内心的美,使人读后感到诗情的既激扬又精致,没有那种简单粗犷,一览无余的缺点。

  “卷旗夜劫单于帐,乱斫胡兵缺宝刀。”“卷旗”,避免惊动敌人,的是夜间劫营景象。因风疾所以卷旗,一以见战事之紧急,再以见边塞战场之滚滚风尘。这岂只为景物描写,作者正以战旗之卷,写出勇士夜赴战场的决心与行动。

  卷旗夜战,正是短兵相接了,但实际上只是雷声前的闪电,为下句作铺垫。“乱斫胡兵缺宝刀”,才是全诗中最壮烈最动人的一幕。这场“乱斫胡兵”的血战,场面是很激烈的。“缺宝刀”的“缺”用得好。言宝刀砍到缺了刃口,其肉搏拼杀之烈,战斗时间之长,最后胜利之夺得,都在此一字中传出。作者在全诗二十八字中,极为精彩地处理了选材、顺序与如何运用并积聚力量等重要问题。前三句,只是引臂抡锤,到第二十六字“缺”时,奋力一击,流火纷飞。

  读岳飞《满江红》“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深感“缺”字韵押得险而有,得高山危卵之势。而马戴在这首诗中的这个“缺”字,虽不当韵脚处,却同样使人惊赏不置。“乱斫”两字虽很真切而且精辟,但,如无“缺”字,则不见作者扛鼎之力。这一个字所传达的这一真实细节,使诗情达到了“传神”境界,使全诗神采飞扬。

  全诗结构紧密,首句以英俊传人物风姿,次句以艰难传人物苦心,第三句以惊险见人物之威烈,结句最有力,以壮举传神。至此,人物之丰神壮烈,诗情之飞越激扬均无以复加了。总之,此诗在艺术上处处见匠心,在古代战歌中,不失为内容和形式完美结合的上乘之作。

  (孙艺秋)

  三月晦日送客

  三月晦日送客

  崔橹

  野酌乱无巡,送君兼送春。

  明年春色至,莫作未归人。

  古人把每月最后一天叫晦日。这一天,人们到野外游玩、宴饮,临水祓除不祥,故写晦日宴游的诗很多。这首诗题为《三月晦日送客》,说明诗的主旨不在宴游,而在送客,是把送别规定在晦日这一特定时间里,所以全诗始终把送别和送春联系起来写。

  首句写野酌的情景。饮宴,有所谓“酒过三巡”的说法。“乱无巡”表明这次饮宴与一般饮宴不同,你一杯,我一杯,主客都很随和,现在已到了酒酣耳热、杯盘狼藉的时候。为什么会这样呢?第二句便点明,是因为“送君兼送春”。知已朋友,相聚多时,一旦别离,自是依依难舍,怎能不频频举杯、殷勤相劝?何况今天恰恰是暮春的最后一天,又是送春的日子呢!只一“兼”字,便把惜别、伤春自然地粘合在一起,从而表现出双重怅惘之情。这里送君是主体,送春是陪衬。但因为是在送春的时候来送君,伤春之意都融合到送别之情里面去了,这就大大加强了送君的离情别绪。古典诗词中也不乏以春末景物来渲染离情的佳篇。如“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扬子江头扬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等等,至于宋人的“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就更加缠绵了。崔橹在这里没有具体描写落花、柳絮之类,而是将送别、送春直接联系在一起,看起来很显露,实际上容易引起读者联想、揣摩和玩味,从而把惋惜、怅惘之情表现得浓烈而深挚。

  接下去,作者匠心独运,把依依难舍之情,幻化成美好的希望,希望和春天一同离去的友人,也能和明年的春光一道归来。“明年春色至,莫作未归人。”这里没有直接写送别场景,而一幅执手相送、频频叮咛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我们面前。其友情之真挚,读者自能领会。再仔细体味,这话中还有话。春天是美好的,朋友们应该欢聚,所以希望友人明年春日再来,但现在不正是春天么?为什么却要别离呢?惋惜中又含有挽留之意,这又为“送君兼送春”作了补笔,增强了感情的浓度,这真是只有高手才能得之,好!就此诗的结构而言,三、四句与一、二句之间的跳跃,由送春想到迎春,由别离想到重聚,亦能切合情景,脉络分明。清人徐增说:“作诗用意用字,须要一时兴会凑泊得好,此作虽浅,然却有致。”(《而庵说唐诗》)说此诗浅露,未必妥当,但指出其“有致”,信是如此。

  (徐定祥)

  华清宫三首(其一、其二)

  华清宫三首(其一、其二)

  崔橹

  草遮回磴绝鸣鸾,云树深深碧殿寒。

  明月自来还自去,更无人倚玉阑干。

  门横金锁悄无人,落日秋声渭水滨。

  红叶下山寒寂寂,湿云如梦雨如尘。

  两诗都极写天宝之乱以后华清宫的荒凉景色,而其作意则在于缅怀唐帝国先朝的隆盛,感叹现在的衰败,有很浓重的感伤情绪。

  前一首起句写骊山磴道。用石头修得非常工致整齐的回环磴道,也就是当日皇帝来时乘坐御辇经过的地方。御辇既不重来,辇上鸾铃的鸣声也就绝响了。鸣鸾既经绝响,磴道自然也就荒草丛生。次句写山中宫殿。皇帝不来,宫殿当然空着。树木长得更高了,高入云端,故称“云树”,更茂密了,故曰“深深”。被这深深云树包围起来的皇宫,虽然在花卉林木掩映之下,依然呈现一片碧绿,也许还更碧绿了,但由于空着,就充满了寒冷的气氛。只这一“寒”字,就把宫中富贵繁华,珠歌翠舞,锦衣玉食一扫而空。后半转入夜景,写人事更变之后,多情明月,虽然依旧出没其间,但空山寒殿,已经无人玩赏。传说唐玄宗和杨贵妃在天宝十载(751)七月七日夜半在骊山盟誓,“愿世世为夫妇”。诗人想象他们一定也曾如同元稹在《连昌宫词》中所写的“上皇(玄宗)正在望仙楼,太真(杨妃)同凭阑干立”一样,在月光之下,共倚玉石阑干,但现在却只余明月,自去自来,而先帝贵妃,俱归寂寞,玉阑纵存,却更无人倚了。

  后一首起句点明空山宫殿,门户闭锁,悄然无人。以下三句,都就此生发,写离宫荒凉寥落的景色。宫在渭水之滨,由于宫中悄然无人,故诗人经过,所见惟有落日,所闻惟有秋声(指被秋风吹动的一切东西所发生的音响)。而山头红叶,也由于气候的变冷,飘落到了山下,带来了寂静的寒意。“红”与“落日”配色,“叶”与“秋声”和声。而夕阳西沉之后,却又下起雨来。含雨的云浮游天际,象梦一般迷离,而云端飘落的雨丝,却又象灰尘一般四处随风飘散。绘声绘色,极为逼真。

  《文心雕龙。隐秀篇》云:“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崔橹这两首诗,纯属描写,而能“状溢目前”,不着议论,自然“情在词外”,可以算得上隐秀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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