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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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文治)

  秋晓行南谷经荒村

  秋晓行南谷经荒村

  柳宗元

  杪秋霜露重,晨起行幽谷。

  黄叶覆溪桥,荒村唯古木。

  寒花疏寂历,幽泉微断续。

  机心久已忘,何事惊麋鹿?

  南谷,在永州乡下。此篇写诗人经荒村去南谷一路所见景象,处处紧扣深秋景物所独具的特色。句句有景,景亦有情,交织成为一幅秋晓南谷行吟图。

  诗人清早起来,踏着霜露往幽深的南谷走去。第一句点明时令。杪(miǎo),末也。“杪秋”,即深秋。“霜露重”,固然是深秋景色,同时也说明了是早晨,为“秋晓”二字点题。

  中间四句写一路所见。诗人来到小溪,踏上小桥,到处是黄叶满地;荒凉的山村,古树参天。一个“覆”字,说明这里树木之多,以致落叶能覆盖溪桥;而一个“唯”字,更表明荒村之荒,除古木之外,余无所见。不仅如此,南谷中连耐寒的山花,也长得疏疏落落;从深山谷里流出来的泉水,细微而时断时续,象是快枯竭了似的。诗人触目所见,自然界的一切都呈现出荒芜的景象。四句诗,处处围绕着一个“荒”字。

  诗人身临凄凉荒寂之境,触动内心落寞孤愤之情。这时又见一只受惊的麋鹿,忽然从身旁奔驰而去。他由此联想起《庄子。天地》篇里说过的话:“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诗人借用此话,意思是:我柳宗元很久以来已不在意宦海升沉,仕途得失,超然物外,无机巧之心了,何以野鹿见了我还要惊恐呢?诗人故作旷达之语,其实却正好反映了他久居穷荒而无可奈何的心情。

  此篇多写静景:霜露,幽谷,黄叶,溪桥,荒村,古木,寒花,幽泉。写荒寂之景是映衬诗人的心境。末句麋鹿之惊,不仅把前面的景物带活了,而且,意味深长,含蓄蕴藉,是传神妙笔。

  这虽然是一首五言古诗,但中间两联对偶工整,如“黄叶”对“荒村”,“溪桥”对“古木”,“寒花”对“幽泉”。这种句式,可以看出它受律诗的影响。古诗中对偶用得好,可以有助于形象的深化,也有助于激化读者的联想和想象。唐人写古诗,往往采用律诗句式,也可能与此有关。

  (吴文治)

  雨后晓行独至愚溪北池

  雨后晓行独至愚溪北池

  柳宗元

  宿云散洲渚,晓日明村坞。

  高树临清池,风惊夜来雨。

  予心适无事,偶此成宾主。

  这首五言古诗作于元和五年(810)。题中“愚溪北池”,在零陵西南愚溪之北约六十步。此篇着重描写愚池雨后早晨的景色。

  起首两句,从形象地描写雨后愚池的景物入手,来点明“雨后晓行”。夜雨初晴,隔宿的缕缕残云,从洲渚上飘散开去;初升的阳光,照射进了附近村落。这景色,给人一种明快的感觉,使人开朗,舒畅。三、四句进一步写愚池景物,构思比较奇特,是历来被传诵的名句。“高树临清池”,不说池旁有高树,而说高树下临愚池,是突出高树,这与下句“风惊夜来雨”有密切联系,因为“风惊夜来雨”是从高树而来。这“风惊夜来雨”句中的“惊”字,后人赞其用得好,宋人吴可就认为“‘惊’字甚奇”(《藏海诗话》)。夜雨乍晴,沾满在树叶上的雨点,经风一吹,仿佛因受惊而洒落,奇妙生动,真是把小雨点也写活了。末二句,诗人把自己也融化入景,成为景中的人物。佳景当前,正好遇上诗人今天心情舒畅,独步无侣,景物与我,彼此投合,有如宾主相得。这里用的虽是一般的叙述句,却是诗人主观感情的流露,更加烘托出景色的幽雅宜人。有了它,使前面四句诗的景物描写更增加了活力。这两句中,诗人用一个“适”字,又用一个“偶”字,富有深意。它说明诗人也并非总是那么闲适和舒畅的。

  我们读这首诗,就宛如欣赏一幅池旁山村高树、雨后云散日出的图画,画面开阔,色彩明朗和谐,而且既有静景,也有动景,充满着生机和活力。诗中所抒发的情,与诗人所描写的景和谐而统一,在艺术处理上是成功的。

  (吴文治)

  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

  中夜起望西园值月上

  柳宗元

  觉闻繁露坠,开户临西园。

  寒月上东岭,泠泠疏竹根。

  石泉远逾响,山鸟时一喧。

  倚楹遂至旦,寂寞将何言。

  这首五言古诗作于诗人贬谪永州之时。

  半夜了,四野万籁无声。诗人辗转反侧,夜不成寐,百无聊赖中,连露水滴落的细微声音也听到了,多么寂静的环境啊!露水下降,本来是不易觉察到的,这里用“闻”,是有意把细腻的感觉显示出来。于是他干脆起床,“开户临西园”。

  来到西园,只见:一轮寒月从东岭升起,清凉月色,照射疏竹,仿佛听到一泓流水穿过竹根,发出泠泠的声响。“泠泠”两字用得极妙。“月”上用一个“寒”字来形容,与下句的“泠泠”相联系,又与首句的“繁露坠”有关。露重月光寒,夜已深沉,潇潇疏竹,泠泠水声,点染出一种幽清的意境,令人有夜凉如水之感。在这极为静谧的中夜,再侧耳细听,听得远处传来从石上流出的泉水声,似乎这泉声愈远而愈响,山上的鸟儿有时打破岑寂,偶尔鸣叫一声。

  “石泉远逾响”,看来难以理解,然而这个“逾”字,却更能显出四野的空旷和寂静。山鸟时而一鸣,固然也反衬出夜的静谧,同时也表明月色的皎洁,竟使山鸟误以为天明而鸣叫。

  面对这幅空旷寂寞的景象,诗人斜倚着柱子,观看,谛听,一直到天明。诗人“倚楹至旦”的沉思苦闷形象,发人深思。他在这样清绝的景色中想些什么呢?“寂寞将何言”一句,可谓此时无言胜有言。“寂寞”两字透出了心迹,他感到自己复杂的情怀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这首诗,构思新巧,诗人抓住在静夜中听到的各种细微的声响,来进行描写,以有声写无声,表现诗人所处环境的空旷寂寞,从而衬托他谪居中郁悒的情怀,即事成咏,随景寓情。从表面看来,似有自得之趣,而终难如陶、韦之超脱。

  (吴文治)

  江雪

  江雪

  柳宗元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是一首押仄韵的五言绝句,是柳宗元的代表作之一。大约作于他谪居永州(今湖南零陵)期间。

  柳宗元被贬到永州之后,精神上受到很大刺激和压抑,于是,他就借描写山水景物,借歌咏隐居在山水之间的渔翁,来寄托自己清高而孤傲的情感,抒发自己在政治上失意的郁闷苦恼。因此,柳宗元笔下的山水诗有个显著的特点,那就是把客观境界写得比较幽僻,而诗人的主观的心情则显得比较寂寞,甚至有时不免过于孤独,过于冷清,不带一点人间烟火气。这显然同他一生的遭遇和他整个的思想感情的发展变化是分不开的。

  这首《江雪》正是这样。诗人只用了二十个字,就把我们带到一个幽静寒冷的境地。呈现在读者眼前的,是这样一幅图画:在下着大雪的江面上,一叶小舟,一个老渔翁,独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钓。诗人向读者展示的,是这样一些内容:天地之间是如此纯洁而寂静,一尘不染,万籁无声;渔翁的生活是如此清高,渔翁的性格是如此孤傲。其实,这正是柳宗元由于憎恨当时那个一天天在走下坡路的唐代社会而创造出来的一个幻想境界,比起陶渊明《桃花源记》里的人物,恐怕还要显得虚无缥缈,远离尘世。诗人所要具体描写的本极简单,不过是一条小船,一个穿蓑衣戴笠帽的老渔翁,在大雪的江面上钓鱼,如此而已。可是,为了突出主要的描写对象,诗人不惜用一半篇幅去描写它的背景,而且使这个背景尽量广大寥廓,几乎到了浩瀚无边的程度。背景越广大,主要的描写对象就越显得突出。首先,诗人用“千山”、“万径”这两个词,目的是为了给下面两句的“孤舟”和“独钓”的画面作陪衬。没有“千”、“万”两字,下面的“孤”、“独”两字也就平淡无奇,没有什么感染力了。其次,山上的鸟飞,路上的人踪,这本来是极平常的事,也是最一般化的形象。可是,诗人却把它们放在“千山”、“万径”的下面,再加上一个“绝”和一个“灭”字,这就把最常见的、最一般化的动态,一下子给变成极端的寂静、绝对的沉默,形成一种不平常的景象。因此,下面两句原来是属于静态的描写,由于摆在这种绝对幽静、绝对沉寂的背景之下,倒反而显得玲珑剔透,有了生气,在画面上浮动起来、活跃起来了。也可以这样说,前两句本来是陪衬的远景,照一般理解,只要勾勒个轮廓也就可以了,不必费很大气力去精雕细刻。可是,诗人却恰好不这样处理。这好象拍电影,用放大了多少倍的特写镜头,把属于背景范围的每一个角落都交代得、反映得一清二楚。写得越具体细致,就越显得概括夸张。而后面的两句,本来是诗人有心要突出描写的对象,结果却使用了远距离的镜头,反而把它缩小了多少倍,给读者一种空灵剔透、可见而不可即的感觉。只有这样写,才能表达作者所迫切希望展示给读者的那种摆脱世俗、超然物外的清高孤傲的思想感情。至于这种远距离感觉的形成,主要是作者把一个“雪”字放在全诗的最末尾,并且同“江”字连起来所产生的效果。

  在这首诗里,笼罩一切、包罗一切的东西是雪、山上是雪,路上也是雪,而且“千山”、“万径”都是雪,才使得“鸟飞绝”、“人踪灭”。就连船篷上,渔翁的蓑笠上,当然也都是雪。可是作者并没有把这些景物同“雪”明显地联系在一起。相反,在这个画面里,只有江,只有江心。江,当然不会存雪,不会被雪盖住,而且即使雪下到江里,也立刻会变成水。然而作者却偏偏用了“寒江雪”三个字,把“江”和“雪”这两个关系最远的形象联系到一起,这就给人以一种比较空蒙、比较遥远、比较缩小了的感觉,这就形成了远距离的镜头。这就使得诗中主要描写的对象更集中、更灵巧、更突出。因为连江里都仿佛下满了雪,连不存雪的地方都充满了雪,这就把雪下得又大又密、又浓又厚的情形完全写出来了,把水天不分、上下苍茫一片的气氛也完全烘托出来了。至于上面再用一个“寒”字,固然是为了点明气候;但诗人的主观意图却是在想不动声色地写出渔翁的精神世界。试想,在这样一个寒冷寂静的环境里,那个老渔翁竟然不怕天冷,不怕雪大,忘掉了一切,专心地钓鱼,形体虽然孤独,性格却显得清高孤傲,甚至有点凛然不可侵犯似的。这个被幻化了的、美化了的渔翁形象,实际正是柳宗元本人的思想感情的寄托和写照。由此可见,这“寒江雪”三字正是“画龙点睛”之笔,它把全诗前后两部分有机地联系起来,不但形成了一幅凝炼概括的图景,也塑造了渔翁完整突出的形象。

  用具体而细致的手法来摹写背景,用远距离画面来描写主要形象;精雕细琢和极度的夸张概括,错综地统一在一首诗里,是这首山水小诗独有的艺术特色。

  (吴小如)

  渔翁

  渔翁

  柳宗元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

  此篇作于永州。作者所写的著名散文《永州八记》,于寄情山水的同时,略寓政治失意的孤愤。同样的意味,在他的山水小诗中也是存在的。此诗首句的“西岩”即指《始得西山宴游记》的西山,而诗中那在山青水绿之处自遣自歌、独往独来的“渔翁”,则含有几分自况的意味。主人公独来独往,突现出一种孤芳自赏的情绪,“不见人”、“回看天际”等语,又都流露出几分孤寂情怀。而在艺术上,此诗尤为后人注目。苏东坡赞叹说:“诗以奇趣为宗,反常合道为趣。熟味此诗有奇趣。”(《全唐诗话续编》卷上引惠洪《冷斋夜话》)“奇趣”二字,的确抓住了此诗主要的艺术特色。

  首句就题从“夜”写起,“渔翁夜傍西岩宿”,还很平常;可第二句写到拂晓时就奇了。本来,早起打水生火,亦常事。但“汲清湘”而“燃楚竹”,造语新奇,为读者所未闻。事实不过是汲湘江之水、以枯竹为薪而已。不说汲“水”燃“薪”,而用“清湘”、“楚竹”借代,诗句的意蕴也就不一样了。犹如“炊金馔玉”给人侈靡的感觉一样,“汲清湘”而“燃楚竹”则有超凡绝俗的感觉,似乎象征着诗中人孤高的品格。可见造语“反常”能表现一种特殊情趣,也就是所谓“合道”。

  一、二句写夜尽拂晓,读者从汲水的声响与燃竹的火光知道西岩下有一渔翁在。三、四句方写到“烟销日出”。按理此时人物该与读者见面,可是反而“不见人”,这也“反常”。然而随“烟销日出”。绿水青山顿现原貌忽闻橹桨“欸乃一声”,原来人虽不见,却只在山水之中。这又“合道”。这里的造语亦甚奇:“烟销日出”与“山水绿”互为因果,与“不见人”则无干;而“山水绿”与“欸乃一声”更不相干。诗句偏作“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尤为“反常”。但“熟味”二句,“烟销日出不见人”,适能传达一种惊异感;而于青山绿水中闻橹桨欸乃之声尤为悦耳怡情,山水似乎也为之绿得更其可爱了。作者通过这样的奇趣,写出了一个清寥得有几分神秘的境界,隐隐传达出他那既孤高又不免孤寂的心境。所以又不是为奇趣而奇趣。

  结尾两句是全诗的一段余音,渔翁已乘舟“下中流”,此时“回看天际”,只见岩上缭绕舒展的白云仿佛尾随他的渔舟。这里用了陶潜《归去来辞》“云无心而出岫”句意。只有“无心”的白云“相逐”,则其孤独无伴可知。

  关于这末两句,东坡却以为“虽不必亦可”。这不经意道出的批评,引起持续数百年的争执。南宋严羽、明胡应麟、清王士禛、沈德潜同意东坡,认为此二句删好。而南宋刘辰翁、明李东阳、王世贞认为不删好。刘辰翁以为此诗“不类晚唐”正赖有此末二句(《诗薮。内编》卷六引),李东阳也说“若止用前四句,则与晚唐何异?”(《怀麓堂诗话》)两派分歧的根源主要就在于对“奇趣”的看法不同。苏东坡欣赏此诗“以奇趣为宗”,而删去末二句,使诗以“欸乃一声山水绿”的奇句结,不仅“余情不尽”(《唐诗别裁》),而且“奇趣”更显。而刘辰翁、李东阳等所菲薄的“晚唐”诗,其显著特点之一就是奇趣。删去此诗较平淡闲远的尾巴,致使前四句奇趣尤显,“则与晚唐何异?”两相权衡,不难看出,后者立论理由颇欠充足。“晚唐”诗固有猎奇太过不如初盛者,亦有出奇制胜而发初盛所未发者,岂能一概抹煞?如此诗之奇趣,有助于表现诗情,正是优点,虽“落晚唐”何伤?“诗必盛唐”,不正是明诗衰落的病根之一么?苏东坡不著成见,就诗立论,其说较通达。自然,选录作品应该维持原貌,不当妄加更改;然就谈艺而论,可有可无之句,究以割爱为佳。

  (周啸天)

  润州听暮角

  润州听暮角

  李涉

  江城吹角水茫茫,曲引边声怨思长。

  惊起暮天沙上雁,海门斜去两三行。

  诗题一作《晚泊润州闻角》,与本题恰成补充,说明本诗是羁旅水途之作。

  这首绝句,是李涉很有名的即景抒情之作,写得气势苍凉,意境高远,通俗凝炼,耐人寻味。

  “江城吹角水茫茫,曲引边声怨思长。”“江城”,临江之城,即润州。这里虽然是写耳闻目睹景象,但字里行间,都使人感到一个忧愤满怀的诗人影子。

  他伫立船头,眼望着茫茫江面,耳听着城头传来悠扬悲切的边地乐调。大凡羁途之士,虽非边地戍卒,总有异地思归之情。在这一点上,他们的感情是相通的。因而,一闻边地乐声,便立刻引起诗人的共鸣,勾起他思乡归里的绵绵情思。在这里,诗人巧妙地借助于边声的幽怨之长和江流的悠长,从形、声两个方面着笔,将抽象的心中的思归之情,作了形象具体的刻画。

  “惊起暮天沙上雁,海门斜去两三行。”暮角声起。江边沙滩上的鸿雁惊起,而飞向了远方。乍看,象是实景的描写,但仔细品味,这不正是诗人有家不得归,而且天涯海角、越走越远的真实写照吗?诗人家居洛阳,方向在润州的西北;而惊雁是向南,越飞越远。莫说归里,就是连借飞雁而通家书的指望也没有哇!“惊起”二字,不言“己”而言雁,是所谓不犯正位的写法。写雁的受惊远飞,实际上也兼含了诗人当时“不虞”的遭际。文宗时,诗人曾因事流放康州(治所在今广东德庆),此诗很可能是作于迁谪途中。

  这首诗,写得意态自然,寓情于景。乍读,作品好象完全是按照事物的原貌来写的,细细体味,字字句句都见匠心。诗人选择了生活中最典型最突出的物象,寥寥数笔,便描绘出给人印象极深的一幅画卷:江边的城市、浩渺的江水和惊飞的鸿雁,而画外则传来悲凉的画角声。在每一物象之中,都使人深深地感受到诗人的哀情和跳动着的脉情,情思含蓄,寄慨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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