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加入书架 A- A+
点击下载App,搜索"唐诗鉴赏大辞典(上)",免费读到尾

  重送裴郎中贬吉州

  重送裴郎中贬吉州

  刘长卿

  猿啼客散暮江头,人自伤心水自流。

  同作逐臣君更远,青山万里一孤舟。

  诗题“重送”,是因为这以前诗人已写过一首同题的五言律诗。刘、裴曾一起被召回长安又同遭贬谪,同病相怜,发为歌吟,感情真挚动人。

  首句描写氛围。“猿啼”写声音,“客散”写情状,“暮”字点明时间,“江头”交代地点。七个字,没有一笔架空,将送别的环境,点染得“黯然销魂”。猿啼常与悲凄之情相关。《荆州记》载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何况如今听到猿声的,又是处于逆境中的迁客,纵然不浪浪泪下,也难免要怆然动怀了。“客散暮江头”,也都不是纯客观的景物描写。日落西山,暮霭沉沉,旅人扬帆,送者星散,此时尚留在江头,即将分手的诗人与裴郎中又怎能不更动情呢?

  第二句“人自伤心水自流”,切合规定情景中的地点“江头”,这就越发显出上下两句有水乳交融之妙。此时日暮客散,友人远去,自己还留在江头,更感到一种难堪的孤独,只好独自伤心了,而无情的流水却只管载着离人不停地流去。两个“自”字,使各不相干的“伤心”与“水流”联系到了一起,以无情水流反衬人之“伤心”,以自流之水极写无可奈何的伤心之情。

  三四句从“伤心”两字一气贯下,以前两句更推进一步。第三句在“远”字前缀一“更”字,自己被逐已经不幸,而裴郎中被贬谪的地方更远,着重写出对方的不幸,从而使同病相怜之情,依依惜别之意,表现得更为丰富、深刻。末句“青山万里一孤舟”与第二句的“水自流”相照应,而“青山万里”又紧承上句“更远”而来,既写尽了裴郎中旅途的孤寂,伴送他远去的只有万里青山,又表达了诗人恋恋不舍的深情。随着孤帆远影在望中消失,诗人的心何尝没有随着眼前青山的延伸,与被送者一道渐行渐远呢!

  从通篇来看,基本上采用了直陈其事的赋体,紧紧扣住江边送别的特定情景来写,使写景与抒情自然而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情挚意深,别有韵味。前人论刘长卿“诗体虽不新奇,甚能炼饰”(高仲武《中兴间气集》)。此诗写得如此清新自然,正见他的“炼饰”功夫。

  (陈志明)

  酬李穆见寄

  酬李穆见寄

  刘长卿

  孤舟相访至天涯,万转云山路更赊。

  欲扫柴门迎远客,青苔黄叶满贫家。

  李穆是刘长卿的女婿,颇有清才。《全唐诗》载其《寄妻父刘长卿》,全诗是:“处处云山无尽时,桐庐南望转参差。舟人莫道新安近,欲上潺湲行自迟。”它就是刘长卿这首和诗的原唱。

  刘长卿当时在新安郡(治所在今安徽歙县)。“孤舟相访至天涯”则指李穆的新安之行。“孤舟”江行,带有一种凄楚意味:“至天涯”形容行程之远,和途次之艰辛。不说“自天涯”而说“至天涯”,是作者站在行者角度,体贴他爱婿的心情,企盼与愉悦的情绪都在不言之中了。

  李穆当时从桐江到新安江逆水行舟。这一带山环水绕,江流曲折,且因新安江上下游地势高低相差很大,多险滩,上水最难行。次句说“万转云山”,每一转折,都会使人产生快到目的地的猜想。而打听的结果,前面的路程总是出乎意料的远。“路更赊”,赊,即远,这三字是富于旅途生活实际感受的妙语。

  刘长卿在前两句之中巧妙地隐括了李穆原唱的诗意,毫不著迹,运用入化。后两句则进而写主人盼客至的急切心情。这里仍未明言企盼、愉悦之意,而读者从诗句的含咀中自能意会。年长的岳父亲自打扫柴门迎接远方的来客,显得多么亲切,更使人感到他们翁婿间融洽的感情。“欲扫柴门”句使人联想到“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杜甫《客至》)的名句,也表达了同样欣喜之情。末句以景结情,更见精彩,其含意极为丰富。“青苔黄叶满贫家”,既表明贫居无人登门,颇有寂寞之感,从而为客至而喜;同时又相当于“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的自谦。称“贫”之中流露出好客之情,十分真挚动人。

  将杜甫七律《客至》与此诗比较一番是很有趣的。律诗篇幅倍于绝句,四联的起承转合比较定型化,宜于景语、情语参半的写法。杜诗就一半写景,一半抒情,把客至前的寂寞,客至的喜悦,主人的致歉与款待一一写出,意尽篇中。绝句体裁有天然限制,不能取同样手法,多融情入景。刘诗在客将至而未至时终篇,三四句法倒装(按理是“青苔黄叶满贫家”,才“欲扫柴门迎远客”),使末句以景结情,便饶有余味,可谓长于用短了。

  (周啸天)

  长沙过贾谊宅

  长沙过贾谊宅

  刘长卿

  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

  这是一篇堪称唐诗精品的七律。诗的内容,与作者的迁谪生涯有关。刘长卿“刚而犯上,而遭迁谪”(高仲武《中兴间气集》)。第一次迁谪在唐肃宗至德三年(758)春天,由苏州长洲县尉被贬为潘州南巴(今广东茂名南)县尉;第二次在唐代宗大历八年(773)至十二年间的一个深秋,因被诬陷,由淮西鄂岳转运留后被贬为睦州(浙江建德)司马。从这首诗所描写的深秋景象来看,诗当作于第二次迁谪来到长沙的时候,那时正是秋冬之交,与诗中节令恰相符合。

  在一个深秋的傍晚,诗人只身来到长沙贾谊的故居。贾谊,是汉文帝时著名的政论家,因被权贵中伤,出为长沙王太傅三年。后虽被召回京城,但不得大用,抑郁而死。类似的遭遇,使刘长卿伤今怀古,感慨万千,而吟哦出这首律诗。“三年谪宦此栖迟,万古惟留楚客悲。”“三年谪宦”,只落得“万古”留悲,上下句意钩连相生,呼应紧凑,给人以抑郁沉重的悲凉之感。“此”字,点出了“贾谊宅”。“栖迟”,象鸟儿那样的敛翅歇息,飞不起来,这种生活本就是惊惶不安的,用以暗喻贾谊的侘傺失意,是恰切的。“楚客”,流落在楚地的客子,标举贾谊的身分。一个“悲”字,直贯篇末,奠定了全诗凄怆忧愤的基调,不仅切合贾谊的一生,也暗寓了刘长卿自己迁谪的悲苦命运。

  “秋草独寻人去后,寒林空见日斜时。”颔联是围绕题中的“过”字展开描写的。“秋草”,“寒林”,“人去”,“日斜”,渲染出故宅一片萧条冷落的景色,而在这样的氛围中,诗人还要去“独寻”,一种景仰向慕、寂寞兴叹的心情,油然而生。寒林日斜,不仅是眼前所见,也是贾谊当时的实际处境,也正是李唐王朝危殆形势的写照。益以“空见”二字,更进一层地把哲人其萎,回天乏术、无可奈何的痛苦和怅惘,抒写得沁人心脾。这两句诗还化用了贾谊《鵩鸟赋》的句子。贾谊在长沙时,看到古人以为不祥的鵩鸟,深感自己的不幸,因而在赋中发出了“庚子日斜兮,鵩集余舍”、“野鸟入室兮,主人将去”的感喟。刘长卿借用其字面,创造了“人去后”、“日斜时”的倍觉黯然的气氛。

  “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吊岂知?”颈联从贾谊的见疏,隐隐联系到自己。出句要注意一个“有道”,一个“犹”字。号称“有道”的汉文帝,对贾谊尚且这样薄恩,那么,当时昏聩无能的唐代宗,对刘长卿当然更谈不上什么恩遇了;刘长卿的一贬再贬,沉沦坎坷,也就是必然的了。这就是所谓“言外之意”。诗人将暗讽的笔触曲折地指向当今皇上,手法是相当高妙的。接着,笔锋一转,写出了这一联的对句“湘水无情吊岂知”。这也是颇得含蓄之妙的。湘水无情,流去了多少年光。楚国的屈原哪能知道上百年后,贾谊会来到湘水之滨吊念自己(贾谊写有《吊屈原赋》);西汉的贾谊更想不到近千年后的刘长卿又会迎着萧瑟的秋风来凭吊自己的遗址。后来者的心曲,恨不起古人于地下来倾听,当世更有谁能理解呢!诗人由衷地在寻求知音,那种抑郁无诉、徒呼负负的心境,刻画得如此动情,如此真切。

  “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读此尾联的出句,好象刘长卿就站在我们面前。他在宅前徘徊,暮色更浓了,江山更趋寂静。一阵秋风掠过,黄叶纷纷飘落,在枯草上乱舞。这幅荒村日暮图,不正是刘长卿活动的典型环境?它象征着当时国家的衰败局势,与第四句的“日斜时”映衬照应,加重了诗篇的时代气息和感情色彩。“君”,既指代贾谊,也指代刘长卿自己:“怜君”,不仅是怜人,更是怜己。“何事到天涯”,可见二人原本不应该放逐到天涯。

  这里的弦外音是:我和您都是无罪的呵,为什么要受到这样严厉的惩罚!这是对强加在他们身上的不合理现实的强烈控诉。读着这故为设问的结尾,仿佛看到了诗人抑制不住的泪水,听到了诗人一声声伤心哀惋的叹喟。

  这首怀古诗表面上咏的是古人古事,实际上还是着眼于今人今事,字里行间处处有诗人的自我在,但这些又写得不那么露,而是很讲究含蓄蕴藉的,诗人善于把自己的身世际遇、悲愁感兴,巧妙地结合到诗歌的形象中去。于曲折处微露讽世之意,给人以警醒的感觉。

  (徐竹心)

  登余干古县城

  登余干古县城

  刘长卿

  孤城上与白云齐,万古荒凉楚水西。

  官舍已空秋草没,女墙犹在夜乌啼。

  平沙渺渺迷人远,落日亭亭向客低。

  飞鸟不知陵谷变,朝来暮去弋阳溪。

  唐代饶州余干县,即今江西余干。“古县城”是指唐以前建置的余干县城。先秦时,其地名作余汗,因境内余水、汗水得名,为越国西界城邑,在安仁江(即今江西境内信江)西北,安仁江上游属楚国,故诗中云“楚水西”。汉代置余汗县,隋代正名为余干县。唐代迁移县治,这个旧县城逐渐荒落。刘长卿这诗是登临旧县城吊古伤今之作,在唐代即传为名篇。这荒落的古城也随之出了名,后有称之“白云城”的,也有修建“白云亭”的,都是附会刘诗而起。

  刘长卿在唐肃宗上元二年(761)从岭南潘州南巴贬所北归时途经余干所作。诗人被贬谪,是由于为官正直不阿而遭诬陷,因此他深感当时的政治腐败和官场污浊。现在他经历的这一地区,又刚刚经过军阀战乱,触处都见战争创伤,显出国家衰弱、人民困苦的情状,使诗人更加为唐朝国运深忧。这首即景抒情的诗篇,就包蕴着这种感慨深沉的叹喟,寂寥悲凉,深沉迷茫,情在景中,兴在象外,意绪不尽,令人沉思。

  这是一座小小的山城,踞高临水,就象塞上的孤城,恍惚还象先秦时那样,矗立于越国的西边。它太高了,仿佛跟空中白云一样高;也太荒凉了,似乎亿万斯年就没人来过。城里空空的,以前的官署早已掩没在秋天茂密的荒草里,唯有城上的女墙还在,但已看不见将士们巡逻的身影,只在夜间听见乌鸦在城头啼叫。站在城头眺望,平旷的沙地无边无际,令人迷茫;孤零零的夕阳,对着诗人这个远方来客冉冉低落下去,天地显得格外沉寂。在这荒寂的世界中,诗人想起了《诗经。小雅。十月之交》的诗句:“高岸为谷,深谷为陵。哀今之人,胡憯莫惩。”古城沧桑,不就是“陵谷变”吗?诗人深深感慨于历史的变迁。然而无知的鸟儿不懂得这一切,依然飞到这里觅食,朝来暮去。

  这首诗,即景抒情而又不拘泥历史事实,为了突出主旨,诗人作了大胆的虚构和想象。这城废弃在唐初,诗人把它前移至先秦;废弃的原因是县治迁移,诗人含蓄地形容为政治腐败导致古城衰亡。出于这样的构思,次联写城内荒芜,醒目点出官舍、女墙犹在,暗示古城并非毁于战争。三联写四野荒凉,农田化为平沙。末联归结到人迹湮灭,借《十月之交》的典故,点出古城荒弃是因为政治腐败,导致人民离乡背井,四出逃亡。旧说《十月之交》是“大夫刺幽王”之作,诗中激烈指责周幽王荒淫昏庸,误国害民,“下民之孽,匪降自天,噂沓背憎,职竞由人”,造成陵谷灾变,以至“民莫不逸”。结合前三联的描述,可见这里用的正是这层意思。

  这是一首山水诗,更是一首政治抒情诗。它所描绘的山水是历史的,而不是自然的。荒凉古城,无可赏心悦目,并非欣赏对象,而只是诗人思想的例证,感情的寄托,引人沉思感伤,缅怀历史,鉴照现实。所以这诗不但在处理题材中有虚构和想象,而且在诗的结构上也突出于表现诗人情怀和自我形象。诗人满怀忧国忧民的心情,引导人们登临这高险荒凉的古城、空城、荒城、指点人们注意那些足以引为鉴戒的历史遗迹,激发人们感情上共鸣,促使人们思想上深省。方东树评此诗曰:“言外句句有登城人在,有诗人在,所以称为作者。”(《昭昧詹言》)中肯地指出了这诗的艺术特点。

  (倪其心)

  送严士元

  送严士元

  刘长卿

  春风倚棹阖闾城,水国春寒阴复晴。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日斜江上孤帆影,草绿湖南万里情。

  君去若逢相识问,青袍今已误儒生。

  这首诗,运用一连串“景语”来叙述事件的进程和人物的行动,即写景是为了叙事抒情,其目的不在描山画水。然而,毕竟又是描写了风景,所以画面是生动的,辞藻是美丽的,诗意也显得十分浓厚。

  严士元是吴(今江苏苏州)人,曾官员外郎。写这首诗的年代和写诗的背景,现无可稽查。从诗的内容看,两人是在苏州偶然重遇,而一晤之后,严士元又要到湖南去,所以刘长卿写诗赠别。

  阖闾城就是江苏的苏州城。从“倚棹”(把船桨搁起来)二字,可以知道这两位朋友是在城江边偶然相遇,稍作停留。时值春初,南方水乡还未脱去寒意,天气乍阴乍晴,变幻不定。我们寻味开头两句,已经知道两位朋友正在岸上携手徘徊,在谈笑中也提到江南一带的天气了。

  三四两句是有名的写景句子。有人说诗人观察入微,下笔精细。话是说得很对。可是我们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却似乎看见两人正在席地谈天。因为他们同时都接触到这些客观的景物:笑谈之际,飘来了一阵毛毛细雨,雨细得连看也看不见,衣服却分明觉得微微湿润。树上,偶而飘下几朵残花,轻轻漾漾,落到地上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不只是单纯描写风景,我们还仿佛看见景色之中复印着人物的动作,可以领略到人物在欣赏景色时的惬意表情。

  “日斜江上孤帆影”这句也应该同样理解。一方面,它写出了落日去帆的景色;另一方面,又暗暗带出了两人盘桓到薄暮时分而又恋恋不舍的情景。最后,严士元还是起身告辞了,诗人亲自送到岸边,眼看着解缆起帆,船儿在夕阳之下渐渐远去。七个字同样构成景物、事态和情感的交错复迭。

  以下,“草绿湖南万里情”,补充点出严士元所去之地。景物不在眼前了,是在诗人想象之中,但也掺杂着游子远行和朋友惜别的特殊感情。

  友人的远去,自然地激起了诗人心底的无限愁绪;因而他的临别赠言,听起来是那样令人心酸:你这回去湖南,如果有相识的人问起我的消息,你就这样回答他吧—“青袍今已误儒生”。这是一句牢骚话。唐代,贞观四年规定,八品九品官员的官服是青色的。上元元年又规定,八品官员服深青,九品官员服浅青。刘长卿当时大概是八九品的官员,穿的是青色袍服。他认为自己当这一员小官,是很失意的,简直是耽误自己的前程了。

  诗中的“景语”,既有“春寒阴复晴”的水国气候特征,又有“细雨湿衣”、“闲花落地”的眼前景象,还有“草绿湖南”的意中之景,几个层次中,情、景、事同时在读者眼前出现,寄托了与友人相遇而又别离的复杂情思。诗人的这种手法,是很值得借鉴的。

  (刘逸生)

  寄校书七兄

  寄校书七兄

  李冶

  无事乌程县,蹉跎岁月余。

  不知芸阁吏,寂寞竟何如?

  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

  因过大雷岸,莫忘几行书。

  李冶字季兰,乌程(今浙江吴兴)人,是唐时颇负诗名的女冠(女道士),高仲武《中兴间气集》称“自鲍昭以下,罕有其伦”。这首诗是写寄给一位作校书郎(官名,职务是在中央政府做整理图书工作)的“七兄”的,从其内容可知此人其时当在自乌程赴任所、沿江而上的途中。在五言律体中,此诗算是写得很别致的。

  律诗起句尤难,“或对景兴起,或比起,或引事起,或就题起。要突兀高远,如狂风卷浪,势欲滔天。”(杨载《诗法家数。律诗要法》)但作者却只从眼前心境说起,淡到几乎漫不经意:“无事乌程县,蹉跎岁月余。”既非兴比,又非引事,甚至未点题,更谈不上“突兀高远”,发唱惊挺了。但“无事”加之“蹉跎”,自能写出百无聊赖的心境,“岁月余”三字除写时令(岁晚),还兼带些迟暮之感。两句直逼出“寂寞”二字,对开启后文相思之意,也算得是很好的导入。

  颔联点出“寂寞”,却又不是在说自家了。“芸阁”系政府藏书馆,“芸阁吏”即校书郎。“不知芸阁吏,寂寞竟何如?”不道自家寂寞清苦,反从七兄方面作想,为他的寂寞而耽忧,是何等体贴,何等多情呢。其实,自己的寂寞是不言而喻的。所以这里写法又是推己及人,情味隽永。对于前一联,承接自然,同时仍是漫不经意,连对仗都不讲求,可谓不事雕琢,“不求深远”。诗写至此,很象一篇五古的开头,其徐缓的节奏,固然有助于渲染寂寞无聊的气氛,以传相思深情。但对律诗来说,毕竟篇幅及半,进一步发展诗情的余地不多,诗人将如何措手呢?

  颈联一出,上述担心似乎是完全不必要的。高仲武赞云:“如‘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盖五言之佳境也。”这两句想象七兄行程,上句写水程,水“远”舟“浮”,亦即“孤帆远影碧空尽”也,当是作者回忆或想象中目送七兄征帆的情景。汉代曾以“蓬莱”(神山,传说仙府秘籍多藏于此)譬“芸阁”,故此称七兄所乘舟为“仙棹”,这样写来,景中又含一层向往之情。下句写陆程,写“星”曰“寒”,则兼有披星戴月、旅途苦辛等意:“使车”惟“寒星”相伴,更形其寂寞,惹人思念。旅途风光以“寒星”、“远水”概之,写景简淡而意象高远。由于前四句皆情语,不免有空疏之感,此联则入景,恰好补救。其对仗天然工致,既能与前文协调,又能以格律相约制,使全篇给人散而不散的感觉。故二句之妙,又不止境佳而已。

  从乌程出发,沿江溯行,须经过雷池(在今安徽望江县)。雷池一称大雷。刘宋文帝元嘉十六年秋,诗人鲍照受临川王征召,由建业赴江州途经此地,写下了著名的《登大雷岸与妹书》。照妹鲍令晖是女诗人,兄妹有共同的文学爱好,所以他特将旅途所经所见山川风物精心描绘给她,兼有告慰远思之意。

  此诗结尾几乎是信手拈来这个典故,而使诗意大大丰富。“因过大雷岸,莫忘几行书”,由于这样的“提示”,便使读者从蹉跎岁余、远水仙棹、寒星使车的吟咏联想到那名篇中关于岁暮旅途的描写:“渡泝无边,险径游历,栈石星饭,结荷水宿,旅客贫辛,波路壮阔,始以今日食时,仅及大雷。涂登千里,日逾十晨。严霜惨节,悲风断肌。去亲为客,如何如何!”(《登大雷岸与妹书》)从而,更能具体深切地体会到“不知芸阁吏,寂寞竟何如”的淡语中,原来包含深厚的骨肉关切之情。女诗人以令晖自况,借大雷岸作书事,寄兄妹相思之情,用典既精切又自然。“莫忘寄书”的告语,形出己之不能忘情;盼寄书言“几行”,意重而言轻。凡此种种,都使这个结尾既富于含蕴,又保持开篇就有的不刻意求深、“于有意无意得之”的风韵。

  这首诗作法不同于五律通常之例。它自不经意写来,初似散缓,中幅以后,忽入佳境,有愁思之意,而无危苦之词;至曲终奏雅,韵味无穷,正是“不求深远,自足雅音”(《唐诗别裁》),堪称律诗中别具风格的妙品。

  (周啸天)

点击下载App,搜索"唐诗鉴赏大辞典(上)",免费读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