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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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O

  王荆公行新法,自知民怨沸腾,乃咏《雪》云:“势大直疑埋地尽,功成才见放春回。村农不识仁民意,只望青天万里开。”祖无择笑曰:“待到开时,民成沟中瘠矣!”荆公初召用度支判官,不就,修起居注,不就。赍册吏拜而求之,乃逃于厕。授知制诰,方起。故有人见其《雪》诗而刺之,云:“不知落得几多雪,作尽北风无限声。”又,咏《泉》云:“流到前溪无一语,在山作得许多声。”余少时读《荆公传》云:“寡识不知《周礼》伪,好谀忘却仲尼尊。”

  二—

  弟香亭诗才清婉,而近日从澳门寄诗来,殊雄健,信乎江山之助,不可少也!《渡海》云:“万顷碧琉璃,双瞳忽净洗。内洋水色碧如翡翠,至大洋则黑。数点山浮空,四面天垂水。腾身登巨航,渐入重洋里。雨细风不生,水摇浪自起。变态出须臾,奇光闪黄紫。溅沫泼头上,埋舟入井底。尾低头倏昂,左仄右复欹。人若釜内鱼,身作箕中米。惴惴忍颠危,频频问遐迩。出险试凝眸,得岸已在彼。拂拭湿衣裾,检点旧行李。回首一长吁,已渡海来矣。”《越岭至深澳》云:“海风大于天,海山横截浪。山裹风轮中,人行山顶上。风欲拔山飞,山怒与风抗。业已路断绝,强就天依傍。头仰方惧压,踵旋顿迷向。细径曲沿边,侧身与石让。心共悬旌摇,舆作纸鸢放。崎岖万千盘,变幻顷刻状。耻为杨朱泣,强学王尊壮。五体及百骸,安放难稳当。官途竟至此,嗒然神气丧。”又,《忆随园》云:“十年杖履畅追寻,花里弹棋月下吟。过去何曾嫌日永,别来倏已及春深。画非共赏难娱目,诗未经看不放心。万里漫言归路远,梦魂常到旧山林。”

  二二

  余尝有句云:“水常易涸终缘浅,山到成名毕竟高。”偶阅《词科掌录》载:沈归愚咏《北固山》云:“铁瓮日沉残角起,海门月暗夜潮收。”《渡江》云:“帆转犹龙冲岸出,水声疑雨挟舟飞。”严遂成《曲谷》云;“雕盘大漠寒无影,冰裂长河夜有声。”《太行山》云:“孕生碧兽形何怪,压住黄河气不骄。”二人四诗,皆气体沉雄,毕竟名下无虚。

  二三

  燕以均年虽老,而诗极风趣。近咏《七夕》云:“相看只隔一条河,鹊不填桥不敢过。作到神仙还怕水,算来有巧也无多。”

  二四

  人但知满口公卿者为俗,而不知满口不趋公卿者为尤俗,必也。素其位而行,不忮不求,无适无莫,其斯谓之君子乎?{唐阙史》载;中书舍人路群之高淡,给事中卢宏正之富贵,雪中相过,所服不同,所言不同,而两意相忘,相好特甚。时人两美之。余尝与亚相庄滋圃赴尹文端公小饮,赋七古,有句云:“赤也端章点也狂,夫子难禁莞尔笑。”

  二五

  宋人诗云;“梧桐直不甘凋谢,数叶迎风尚有声。”又云;“曾经玉貌君王宠,还拟人看似昔时。”此四句,皆为失时者言,恰有余味。

  二六

  余少年时,最怕早起。国初人有句云:“从来甘寝处,最是欲明天。”凡种松者,初往上长,到五六十年后,便不锐上,而枝叶平铺。六朝人有句云:“泉高下溜急,松古上枝平。”每见雀斗,必一齐下地。李铁君有句云;“斗禽双坠地,交蔓各升篱。”游天台,夜闻雨,自觉败兴,不料早起,而路已干,可游。查他山有句云:“梦里似曾听雨过,晓来仍不碍山行。”方知物理人情,无有不被古人说过者。

  二七

  代人悼亡,最难落笔。然古人有亡于礼者之礼,则自有亡于情者之情。吴兰雪《过竹士瘦吟楼哭纤纤夫人》云:“片纸吹来已断肠,青青潘鬓乍成霜。今生文字因缘重,此去人天离别长。三岛旧游云惨绿,一楼残梦月昏黄。罗衣单薄仙风冷,鹤背先愁怯晚凉。”书奁药裹乱成堆,日日题笺傍镜台。一代红妆归间气,九闺彩笔杖仙才。生前手草教亲定,病里心花更怒开。闻说前宵犹强坐,挑灯为和一诗来。”文采谁传绛幔经,寄生小凤乍梳翎。夫人继沈散花女史女风珍为女。床前诗卷抛犹满,画里眉峰惨不青。蝴蝶飘来秋影瘦,水仙梦到夜凉醒。旁人只赏流传句,不管酸心不要听。”

  二八

  金陵燕子矶有永济寺,往来士大夫,往往阻风小泊,辄有题句。国朝相国张文端英、鄂文端尔泰,墨迹淋漓,尚存僧舍。老僧默默,曾刻一集,竟被火焚。余二十七岁游此寺,今八十一矣。今春又为风阻,遣家人抄存。尹少宰会一云:“芙蓉几朵领花宫,钟磐声高递远风。一岭白云归老纳,半潭秋水住渔翁。香林鸟语天机活,古塔龙吟地势雄。为问攒眉陶处士,可能大醉与禅通?”收缆停舟燕子矶,穿云拾级叩僧扉。远公卓锡闲随鹤,惠海蓬头自补衣。欲向三乘窥妙相,却因一语悟真机。此间早识黄梅熟,何必风幡问是非?”张宗伯廷璐云:“一径秋阴蹋藓苔,翠萝深处寺门开。悬岩石色窗中出,绕阁江声树杪来。露有禅房容徙倚,尚留先泽重徘徊。流光五十余年事,又到蒲公旧讲台。康熙壬戌,先公有《赠蒲公和尚,诗。”李炯云:“偶因江水阻,散步过林巅。雾隐三台洞,云生一线天。倚松惊戏鼠,坐石盥流泉。惟爱钟山色,朝朝作紫烟。”又:“山开榆力健,桥仄柳身支。”亦佳。

  二九

  金纤纤女子诗才既佳,而神解尤超。或问曰;“当今诗人,推两大家,袁、蒋并称,何以袁诗远至海外,近至闺门,俱喜读之,而能读蒋诗者寥寥?”纤纤曰:“乐有八音,金、石、丝、竹、匏、土、革、木,皆正声也。然人多爱听金,石、丝、竹,而不甚喜听匏,土、革,木。于试操此意,以读两家之诗,则任、沈之是非,即邢、魏之优劣矣。”人以为知言。纤纤又语其郎君竹士云:“圣人曰,‘《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余读袁公诗,取《左传》三字以蔽之曰:‘必以情。’古人云:情长寿亦长。其信然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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