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高布授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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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夜绵长。那高布云雨方歇,不觉到了丑牌时分。看窗外兀自无光,漆黑徽墨也似的沉重。高布不敢大睡,略打小盹,便匆匆更衣,策马望汴京驰去。那汴京也一夜无眠,灯火依旧灿烂,一亮如白昼。高布心下略宽,快鞭驰近客栈,弃了马,轻身摸上楼来。客栈一派静谧,悄无声息,房客犹在梦中。鸡啼二啭了。高布暗喜,一发飘至房前,推门便进。

  忽地,心下一凛,急忙退将出来。把眼觑时,地下两行足印,带一路雪水,迤逦入了间壁。高布一惊非小,倒吸一口冷气,暗想:“糟糕!觑那足迹,当知小乙新归。敢情那厮暗地跟来,随尾盯梢。却才见我动身,抢先一步归来了。”念及此处,心下顿时一凉,深怕事露了,万事休矣。当下好生恼怒,直想痛打那燕青一顿,捏紧铁拳,便要攻入间壁,教训教训燕青。寻而,转念一想:“使不得。三更半夜的,稍有声响,怕不教人察觉?”遂强捺怒火,闷闷回榻睡下了。奈何神思不宁,难以成眠。不多时,又猛起了身,摸出门去。贴耳听时,间壁了无动静,连那鼾声也无。高布心下冷笑,掏出七骨迷魂香,骤下毒手。药去处,再无半点声响了。整一幢客栈,死一般沉寂。高布眼见得手,遂拔出尖刀,挑开门闩,恶腾腾扑入屋去。

  屋里一片狼藉。窗牖大开了,冷风天价似的刮来。高布掘地三尺,环屋搜了一圈,哪里有燕青踪影?觑窗台时,两只脚印留在上面,淡淡两团黑迹。高布顿足道:“我打前门来,你跳后窗走。不防有此一着!”凭窗望去,街下渐渐热闹了。十数拨赶集汉子,挑箩掮担,操一口乡谈过去。唯独不见燕青身影。高布长叹一声,掩袖回榻,将息去了。

  鸡啼三啭了。那高布思潮起伏,好不容易睡了,连发一串噩梦,惊出一身冷汗。睁开眼来,冬日放晴了,一缕阳光投进屋来。晌午了。高布伸一伸懒腰,翻身起床。忽听得外面笃笃声响,有人敲门。高布心想:“员外来了。”披了一件风衣,抢去开门。门开处,但见得一张笑脸,暖如冬日艳阳。高布大感诧异,叫道:“小乙?”燕青拊掌道:“妙妙妙!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兄长好闲情,效仿那卧龙先生。”高布强颜一笑,敷衍两句,暗道:“来的好!正愁寻你不着。”燕青道:“昨夜你百呼不应,敢情睡得颇香?”高布怔道:“你几时呼的我?”燕青道:“戍牌时分,有贼入屋行窃。我怕你睡得沉,便砰门呼喊,惊得四邻也醒了,独你醒得安然!”高布摸摸后脑勺,支吾哦了一声,暗想:“此话是真是假,少时问人便知,且由你吹一时牛。”想未已,门口有人嘈吵,尽骂燕青下作,扰人清梦。燕青连连赔罪。高布想:“直娘贼!敢情你等串通一气,拿话来赚爷爷?”心下冷笑不已。

  那燕青谢罪罢,回过身来,觑紧高布道:“哥哥细软齐全?”高布道:“齐全。”燕青道:“最好,最好。”说罢,忽然钻进屋来,左顾右盼。高布一凛,绰刀在手。燕青觑了一时,摇头晃脑道:“这一屋利落,可知无贼光顾。好极,好极!”语毕,慢慢踱出房间。高布道:“且慢!你那细软齐全?”燕青长叹一声,愁苦道:“那三五十张金箔,不翼而飞了。”高布道:“钱财身外物,飞了便飞了,有鸟打紧?”燕青道:“锦帕也飞了。”高布诧道:“锦帕?甚么锦帕?”燕青道:“师师的书信,历来以锦帕为纸,以脂粉为笔,莫非你倒忘了?”高布喃喃道:“师师?师师?”心下有些淡忘了。燕青道:“师师待我等不薄,几次三番设救。为他这份情义,我才把锦帕捎在身边,睹物思人,常怀感恩之心。”高布呵呵大笑。燕青道:“你笑得邪!”高布道:“那锦帕是你命根子,你哪能丢了他?”燕青急了,道:“我诓你作甚?”高布道:“除非教我搜搜身,果然没有,我方信你则个?”燕青道:“你搜,你搜。”高布当真搜了,果然没有。

  既而,高布道:“此地无银三百两。你道,你左一口有贼,右一口有贼,是何居心?”燕青愣道:“此是何话?”高布道:“昨晚你做的好事,你当我一无所知?”燕青笑道:“嚯!你打哪门子的疯话?”高布发作道:“休要装疯卖傻!昨晚二更,你尾随我出门,是也不是?”燕青道:“你几时出的门?我直丝毫不知!”高布喝道:“小乙!你爽快认了,我也不记仇。若不然,手下无情!”燕青嘿嘿冷笑。高布道:“我早问了店小二,都道你昨晚追得我紧,一前一后出的门,是也不是?”燕青道:“胡说。”高布眼露凶光,恶道:“既如此,再无话可说!”刷地掣出尖刀,咚一声插在桌上。燕青淡淡道:“你若认准我做了,只管动手便了。”语毕,引项闭目,更不发话。高布见了,一阵哈哈大笑,啪一声掷了刀,上前拥紧燕青,道:“兄弟,却才一试你罢了。”燕青牵强一笑。

  笑未已,门口脚步噌噌,有人进了屋来。把眼觑时,却是卢俊义。卢俊义掠一眼地下,笑道:“嗬!今冬冷得紧,直须相拥取暖。”高布燕青尽笑,一时前嫌尽释。卢俊义道:“今朝起得早,先去金明池畔看冰封,又去春醇茶栈吃早点,感觉惬意透顶。”高布道:“哥哥恁好消遣,怎不唤我等一唤?”卢俊义笑道:“你等惯常赖床,我怎能不识好歹?”三人又笑一回。那卢俊义捎来几笼包子,即教二人用了,不提。

  二人啖饱,拭嘴间,又一人入了屋来。觑真切时,却是高俅。那高俅一身朝服,昂首阔步进来。三人大感意外,道:“太尉怎地来了?”高俅道:“老夫退朝回府,正苦寻你等不着,途中遇见卢员外,便一路跟来了。”燕青道:“此之谓,无巧不成书。”四人大笑。笑罢,高俅道:“皇上口谕,着尔等明日卯时,上朝听封。”高布大喜。卢俊义道:“山野村夫,形容落拓,怕碍皇上视瞻。”高俅道:“圣上赐有锦袍,员外何虑?”卢俊义道:“论及本意,愿为一庶民足矣。”高俅笑道:“员外休再推托。再推托时,显见矫情了。”卢俊义愧而领命。高俅又道:“再者,童枢密念你好处,定要封官拜爵。你哪能胡乱推托?”卢俊义声喏称谢。

  当日无话。却说翌日早朝,高布三人都穿御赐锦袍,头戴朝天巾帻,脚踏抹绿朝靴,随高俅上朝去了。

  列班罢,徽宗临朝。百官山呼万岁。那高布三人,依样一一拜了。徽宗道:“高爱卿,昨日早朝,曾教你引义士上朝,事果如何?”高俅拜道:“启奏陛下,三位义士俱已带到。”徽宗道:“甚好。三位义士不必拘谨,姑且近前说话。”高布三人近去,跪地长拜。徽宗道:“义士不消拘礼,快快平身。”三人遂徐徐起立。徽宗道:“众卿,义士可授何官职?”童贯出班道:“高布可授武功大夫,卢俊义可授武显大夫,燕青可授武义郎。”徽宗道:“众卿以为如何?”百官俱道:“枢密所言有理。”蔡京欲言又止。徽宗道:“如此,准童爱卿所奏。”高布三人轰声称谢。

  稍顷,徽宗道:“三位爱卿一表非凡,朕心下很是爱惜,俱各有何特长,不妨一一道来,以便授职。”高布道:“微臣别无所长,仅有三五百斤力气,和一颗耿耿忠心。”徽宗悦道:“善。好一颗耿耿忠心,可领御营团练使。”高布道:“谢主隆恩。”徽宗龙首轻颌,转问道:“卢卿家,你又何看家本领?”卢俊义道:“回禀陛下,微臣通晓十八般武艺,尤善使棒,百十人不能近。”徽宗赞道:“勇士也。卿家武艺,较之童爱卿,孰优孰劣?”卢俊义道:“枢密武艺娴熟,非微臣所能比。”童贯闻言,大觉受用。徽宗道:“卿出身豪绅,饱读诗书之家,颇善画否?”卢俊义道:“略识丹青,实不敢言懂。”徽宗道:“憨臣也,可拜御营团练副使。”卢俊义谢恩退下。

  徽宗又道:“朕深居庙堂,也耳闻燕卿家相扑了得,其言确凿否?”燕青道:“略有所本,不致空穴来风罢了。”徽宗笑道:“卿家好油的嘴!”燕青叩首道:“谢皇上谬奖!”徽宗道:“你善相扑,高太尉也善相扑。你两人强弱如何?”燕青道:“微臣年轻气壮,占了力道便宜。若不然,高太尉招式老到,微臣哪讨得好?”高俅则声附和。徽宗道:“英雄出少年,至理也。”燕青谢恩。徽宗道:“卿家能言会道,更有何所长?”燕青道:“调丝品竹,诗词歌赋,无所不通,无所不晓。”百官闻言,叹气摇头。徽宗笑道:“童言无忌,另是一种可爱。”燕青伏地不起。卢俊义惶恐道:“燕青口无阻掩,惹皇上笑话了,请皇上责罚。”徽宗捋须道:“哪里,哪里?燕卿家天真烂漫,朕留他身侧行走,做个近侍,以解烦闷。”众人称羡不已。

  当其时,蔡攸插话道:“燕大人,快快谢恩了。”燕青瞅然不乐,顿首道:“陛下,恕臣难以从命。”蔡京大声呵斥。徽宗轻哦一声,问道:“卿家何出此言?”燕青道:“做得皇上近侍者,誓要净身脱俗。微臣俗尘未了,这份美差,宁死不敢消受。”徽宗解颐道:“寡人之近侍,不比前朝,未必个个净身。譬若蔡攸、朱勔、王黼,俱不净身之人。”燕青道:“陛下罗举此三人,俱非常人,微臣何德何能,敢与之为伍?”蔡攸三人不悦。蔡京奏道:“陛下,此等山野村夫,狂妄无度,恳请皇上降罪。”徽宗摆摆手,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爱卿何必大惊小怪?”蔡京怏悒退下。

  徽宗道:“蔡攸三人,各有劣迹,朕也早有耳闻。偏你等一干大臣,长日粉饰太平,陷寡人于不复!”说罢,脸有怒色。群臣不敢吱声。宿元景出班道:“蔡攸公然渎职,藐视王法,可授极刑。”徽宗点点头,良久道:“朕知之矣。”宿元景道:“又有那朱勔,大兴花石纲,致使生灵涂炭,民怨沸腾,已是死有余辜。”高俅附和道:“陈大人所言极是。论朱勔所犯罪恶,便百十颗脑袋,也得搬家。”群臣见他二人同执一辞,俱皆惊奇不已。徽宗沉吟未决。宿元景道:“更有那王黼,欺上瞒下,隐报方腊作乱,致使国家疏忽,酿成巨灾,也是罪不容赦。”徽宗道:“爱卿所言有理。法乃国之大器,焉可偏废?今蔡攸三人,罪大恶极,按律当斩。故念其旧德,权且轻饶,俱各降官三等,罚俸一年。”群臣暗暗称快。蔡攸三人赧颜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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