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列御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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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列御寇之齊,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

  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

  曰:“吾驚焉。”

  曰:“惡乎驚?”

  曰:“吾嘗食於十漿,而五漿先饋。

  伯昏瞀人曰:“若是,則汝何為驚已?”

  曰:“夫內誠\不解,形諜成光,以外鎮人心,使人輕乎貴老,而齏其所患。夫漿人特為食羹之貨、多餘之贏,其為利也薄,其為權也輕,而猶若是,而況於萬乘之主乎?身勞於國,而知盡於事。彼將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驚焉。”

  伯昏瞀人曰:“善哉觀乎!女處己,人將保女矣!”

  無幾何而往,則戶外之屨滿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頤;立有間,不言而出。

  賓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屨,跣而走,暨乎門,曰:“先生既來,曾不發藥乎?”

  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將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無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異也!必且有感,搖而本性,又無謂也。與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盡人毒也。莫覺、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勞,而知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敖游,泛若不系之舟,虛而敖游者也。”

  鄭人緩也,呻吟裘氏之地。只三年,而緩為儒,河潤九里,澤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與辯,其父助墨。十年而緩自殺。其父夢之,曰:“使而子為墨者,予也。闔胡嘗視其良,既為秋柏之實矣?”夫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為有以異於人,以賤其親,齊人之井飲者相捽也。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師,故以是非相讖也,而況今之人乎?故曰:今之世皆緩也。自己有德者,以不知也,而況有道者乎?古者謂之遁天之刑。

  聖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眾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莊子曰:“知道易,勿言難。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

  朱泙漫學屠龍於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

  聖人以必不必,故無兵;眾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慎於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則亡。

  小夫之知,不離苞苴、竿牘,敝精神乎蹇淺\,而欲兼濟道物,太一形虛。若是者,迷惑於宇宙,不知太初。

  彼至人者,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鄉。水流乎無形,發泄乎太清。悲哉乎!汝為知在毫毛,而不知太寧!

  宋人有曹商者,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車數乘;王說之,益車百乘。反於宋,見莊子曰:“夫處窮閭厄巷,困窘織屨,槁項黃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萬乘之主,而從車百乘者,商之所長也。”莊子曰:“秦王有病,召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舐痔者,得車五乘;所治愈下,得車愈多。子豈治其痔邪?何得車之多也?子行矣!”

  魯哀公問乎顏闔曰:“吾以仲尼為貞干,國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飾羽而畫,從事華辭,以支為旨,忍性以視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女與予,頤與誤而可矣。今使民離實學偽,非所以視民也,為後世慮,不若休之。難治也!”

  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賈不齒;雖以事齒之,神者弗齒。為外刑者,金與木也;為內刑者,動與過也。宵人之離外刑者,金木訊之;離內刑者,陰陽食之。夫免乎外、內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孔子曰:“凡人心,險於山川,難於知天。天猶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長若不肖,有順而懷,有堅而縵,有緩而釬。故其就義若渴者,其去義若熱。

  故君子:遠使之而觀其忠,近使之而觀其敬,煩使之而觀其能,卒然問焉而觀其知,急與之期而觀其信,委之以財而觀其仁,告之以危而觀其節,醉之以酒而觀其側,雜之以處而觀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正考父一命而傴,再命而僂,三命而俯,循墻而走,孰敢不軌?如而夫者,一命而呂鉅,再命而於車上舞,三命而名諸父;孰協唐、許?

  賊\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眼。及其有眼也,而內視;內視,而敗矣。

  兇德有五,中德為首。何謂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呲其所不為者也。

  窮有八極,達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長大壯麗勇敢,八者俱過人也,因以是窮。緣循,偃佒,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達。知慧,外通;勇動,多怨;仁義,多責。達生之情者,傀;達於知者,肖;達大命者,隨;達小命者,遭。

  人有見宋王者,錫車十乘,以其十乘驕稚莊子。莊子曰:“河上有家貧恃緯蕭而食者,其子沒於淵,得千金之珠。其父謂其子曰:『取石來,鍛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之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驪龍而寤,子尚奚徼之有哉?』今宋國之深,非直九重之淵也;宋王之猛,非直驪龍也;子能得車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寤,子為齏粉夫!

  或聘於莊子。莊子應其使曰:“子見夫犧牛乎?衣以文繡,食以芻叔;及其牽而入於太廟,雖欲為孤犢,其可得乎?”

  莊子將死,弟子欲厚葬之。莊子曰:“吾以天地為棺槨,以日月為連璧,星辰為珠璣,萬物為赍送。吾葬具豈不備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烏鳶之食夫子也!”莊子曰:“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奪彼與此,何其偏也?”

  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於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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