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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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治朱然吕范朱桓传第十一

  朱治字君理,丹杨故鄣人也。初为县吏,后察孝廉,州辟从事,随孙坚征伐。生平五年,拜司马,从讨长沙、零、桂等三郡贼周朝、苏马等,有功,坚表治行都尉。从破董卓于阳人,入洛阳。表治行督军校尉,特将步骑,东助徐州牧陶谦讨黄巾。

  会坚薨,治扶翼策,依就袁术。后知术政德不立,乃劝策还平江东。时太傅马日在寿春,辟治为掾,迁吴郡都尉。是时吴景已在丹杨,而策为术攻庐江,于是刘繇恐为袁、孙所并,遂构嫌隙。而策家门尽在州下,治乃使人于曲阿迎太妃及权兄弟,所以供奉辅护,甚有恩纪。治从钱唐欲进到吴,吴郡太守许贡拒之于由拳,治与战,大破之。贡南就山贼严白虎,治遂入郡,领太守事。策既走刘繇,东定会稽。

  权年十五,治举为孝廉。后笨薨,治与张昭等共尊奉权。建安七年,权表治为呆郡太守,行扶义将军,割娄、由拳、无锡、毗陵为奉邑,置长吏。征讨夷越,佐定东南,禽截黄巾馀类陈败、万秉等。黄武元年,封毗陵侯,领郡如故。二年,拜安国将军,金印紫绶,徙封故鄣。

  权历位上将,及为吴王,治每进见,权常亲迎,执版交拜,飨宴赠赐,恩敬特隆,至从行吏,皆得奉贽私觌,其见异如此。

  初,权弟翊,性峭急,喜怒快意,治数责数,谕以道义。权从兄豫章太守贲,女为曹公子妇,及曹公破荆州,威震南土,贲畏惧,欲遣子入质。治闻之,求往见贲,为陈安危,①贲由此遂止。

  ①江表传载治说贲曰:“破虏将军昔率义兵入讨董卓,声冠中夏,义士壮之。讨逆继世,廓定六郡,特以君侯骨肉至亲,器为时生,故表汉朝,剖符大郡,兼建将校,仍关综两府,荣冠宗室,为远近所瞻。加讨虏聪明神武,继承洪业,揽结英雄,周济世务,军众日盛。事业日隆,虽昔萧王之在河北,无以加也,以克成王基,应运东南。故刘玄德远布腹心,求见拯救,此天下所共知也。前在东闻道路之言,云将军有异趣,良用怃然。今曹公阻兵,倾覆汉室,幼帝流离,百姓元元未知所归。而中国萧条,或百里无烟,城邑空虚,道殣相望,士叹于外,妇怨乎室,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以此料之,岂能越长江与我争利哉?将军当斯时也,而欲背骨肉之亲,违万安之计,割同气之肤,啖虎狼之口,为一女子,改虑易图,失权毫厘,差以千里,岂不惜哉!”

  权常叹治忧勤王事。性俭约,虽在富贵,车服惟供事。权优异之,自令督军御史典属城文书,治领四县租税而已。然公族子弟及吴四姓多出仕郡,郡吏常以千数,治率数年一遣诣王府,所遣数百人,每岁时献御,权答报过厚。是时丹杨深地,颇有奸叛,亦以年向老,思恋土风,自表屯故鄣,镇抚山越。诸父老故人,莫不诣门,治皆引进,与共饮宴,乡党以为荣。在故鄣岁馀,还吴。黄武三年卒,在郡三十一年,年六十九。

  子才,素为校尉领兵,既嗣父爵,迁偏将军。①才弟纪,权以策女妻之,亦以校尉领兵。纪弟纬、万岁,皆早夭。才子琬,袭爵为将,至镇西将军。

  ①吴书曰:才字君业,为人精敏,善骑射,权爱异之,常侍从游戏。少以父任为武卫校尉,领兵随从征伐,屡有功捷。本郡议者以才少处荣贵,未留意于乡党,才乃叹曰:“我初为将,谓跨马蹈敌,当身履锋,足以扬名,不知乡党复追迹其举措乎!”于是更折节为恭,留意于宾客,轻财尚义,施不望报,又学兵法,名声始闻于远近。会疾卒。

  朱然字义封,治姊子也,本姓施氏。初治未有子,然年十三,乃启策乞以为嗣。策命丹杨郡以羊酒召然,然到吴,策优以礼贺。

  然尝与权同学书,结恩爱。至权统事,以然为馀姚长,时年十九。后迁山阴令,加折冲校尉,督五县。权奇其能,分丹杨为临川郡,然为太守,①授兵二千人。会山贼盛起,然平讨,旬月而定。曹公出濡须,然备大坞及三关屯,拜偏将军。建安二十四年,从讨关羽,别与潘璋到临沮禽羽,迁昭武将军,封西安乡侯。

  ①臣松之案:此郡寻罢,非今临川郡。

  虎威将军吕蒙病笃,权问曰:“卿如不起,谁可代者?”蒙对曰:“朱然胆守有馀,愚以为可任。”蒙卒,权假然节,镇江陵。黄武元年,刘备举兵攻宜都,然督五千人与陆逊并力拒备。然别攻破备前锋,断其后道,备遂破走。拜征北将军,封永安侯。

  魏遣曹真、夏侯尚、张郃等攻江陵,魏文帝自住宛,为其势援,连屯围城。权遣将军孙盛督万人备州上,立围坞,为然外救。郃渡兵攻盛,盛不能拒,即时却退,郃据州上围守,然中外断绝。权遣潘璋、杨粲等解围而围不解。时然城中兵多肿病,堪战者裁五千人。真等起土山,凿地道,立楼橹临城,弓矢雨注,将士皆失色,然晏如而无恐意,方厉吏士,伺间隙攻破两屯。魏攻围然凡六月日,未退。江陵令姚泰领兵备城北门,见外兵盛,城中人少,谷食欲尽,因与敌交通,谋为内应。垂发,事觉,然治戮泰。尚等不能克,乃徽攻退还。由是然名震于敌国,改封当阳侯。

  六年,权自率众攻石阳,及至旋师,潘璋断后。夜出错乱,敌追击璋,璋不能禁。然即还住拒敌,使前船得引极远,徐乃后发。黄龙元年,拜车骑将军、右护军,领兖州牧。顷之,以兖州在蜀分,解牧职。

  嘉禾三年,权与蜀克期大举,权自向新城,然与全琮各受斧钺,为左右督。会吏士疾病,故未攻而退。

  赤乌五年,征柤中,①魏将蒲忠、胡质各将数千人,忠要遮险隘,图断然后,质为忠继援。时然所督兵将先四出,闻问不暇收合,便将帐下见兵八百人逆掩。忠战不利,质等皆退。②九年,复征祖中,魏将李兴等闻然深入,率步骑六千断然后道,然夜出逆之,军以胜反。先是,归义马茂怀奸,觉诛,权深忿之。然临行上疏曰:“马茂小子,敢负恩养。臣今奉天威,事蒙克捷,欲令所获,震耀远近,方舟塞江,使足可观,以解上下之忿。惟陛下识臣先言,责臣后效。”权时抑表不出。然既献捷,群臣上贺,权乃举酒作乐,而出然表曰:“此家前初有表,孤以为难必,今果如其言,可谓明于见事也。”遣使拜然为左大司马、右军师。

  ①襄阳记曰:柤音如租税之租。柤中在上黄界,去襄阳一百五十里。魏时夷王梅敷兄弟三人,部曲万馀家屯此,分布左中庐宜城西山鄢、沔二谷中,土地平敞,宜桑麻,有水陆良田,沔南之膏腴沃壤,谓之柤中。

  ②孙氏异同评曰:魏书及江表传云,然以景初元年、正始二年再出为寇,所破胡质、蒲忠在景初元年。魏志承魏书,依违不说质等为然所破,而直云然退耳。吴志说赤乌五年,于魏为正始三年,魏将蒲忠与朱然战,忠不利,质等皆退。按魏少帝纪及孙权传,是岁并无事,当是陈寿误以吴嘉禾六年为赤乌五年耳。

  然长不盈七尺,气候分明,内行修絮,其所文采,惟施军器,馀皆质素。终日钦钦,常存战场,临急胆定,尤过绝人,虽世无事,每朝夕严鼓,兵在营者,咸行装就队,以此玩敌,使不知所备,故出辄有功。诸葛瑾子融,步骘子协,虽各袭任,权特复使然总为大督。又陆逊亦卒,功臣名将存者惟然,莫与比隆。寝疾二年,后渐增笃,权昼为减膳,夜为不寐,中使医药口食之物,相望于道。然每遣使表疾病消息,权辄召见,口自问讯,入赐酒食,出送布帛。自创业功臣疾病,权意之所钟,吕蒙、凌统最重,然其次矣。年六十八,赤乌十二年卒,权素服举哀,为之感恸。子绩嗣。

  吕范字子衡,汝南细阳人也。少为县吏,有容观姿貌。邑人刘氏,家富女美,范求之。女母嫌,欲勿与,刘氏曰:“观吕子衡宁当久贫者邪?”遂与之婚。后避乱寿春,孙策见而异之,范遂自委呢,将私客百人归策。时太妃在江都,策遣范迎之。徐州牧陶谦谓范为袁氏觇候,讽县掠考范,范亲客健儿篡取以归。时唯范与孙河常从策,跋涉辛苦,危难不避,策亦亲戚待之,每与升堂,饮宴于太妃前。

  后从策攻破庐江,还俱东渡,到横江、当利,破张英、于麋,下小丹杨、湖孰,领湖孰相。策定秣陵、曲阿,收笮融、刘繇馀众,增范兵二千,骑五十匹。后领宛陵令,讨破丹杨贼,还吴,迁都督。①

  ①江表传曰:策从容独与范棋,范曰:“今将军事业日大,士众日盛,范在远,闻纲纪犹有不整者,范愿暂领都督,佐将军部分之。”策曰:“子衡,卿既士大夫,加手下已有大众,立功于外,岂宜复屈小职,知军中细碎事乎!”范曰:“不然。今舍本土而托将军者,非为妻子也,欲济世务。犹同舟涉海,一事不牢,即俱受其败。此亦范计,非但将军也。”策笑,无以答。范出,更释褠,著挎褶,执鞭,诣下启事,自称领都督,策乃授传,委以众事。由是军中肃睦,威禁大行。

  是时下邳陈璃自号吴郡太守,住海西,与强族严白虎交通。策自将讨虎,别遣范与徐逸攻瑀于海西,枭其大将陈牧。①又从攻祖郎于陵阳,太史慈于勇里。七县平定,拜征虏中郎将,征江夏,还平鄱阳。

  ①九州春秋曰:初平三年,扬州刺史陈祎死,袁术使瑀领扬州牧。后术为曹公所败于封丘,南人叛瑀,瑀拒之。术走阴陵,好辞以下瑀,瑀不知权,而又怯,不即攻术。术于淮北集兵向寿春。瑀惧,使其弟公琰请和于术。术执之而进,瑀走归下邳。

  策薨,奔丧于吴。后权复征江夏,范与张昭留守。

  曹公至赤壁,与周瑜等俱拒破之,拜裨将军,领彭泽太守,以彭泽、柴桑、历阳为奉邑。刘备诣京见权,范密请留备。后迁平南将军,屯柴桑。

  权讨关羽,过范馆,谓曰:“昔早从卿言,无此劳也。今当上取之,卿为我守建业。”权破羽还,都武昌,拜范建威将军,封宛陵侯,领丹杨太守,治建业,督扶州以下至海,转以溧阳、怀安、宁国为奉邑。

  曹休、张辽、臧霸等来伐,范督徐盛、全琮、孙韶等,以舟师拒休等于洞口,迁前将军,假节,改封南昌侯。时遭大风,船人覆溺,死者数千,还军,拜扬州牧。

  性好威仪,州民如陆逊、全琮及贵公子,皆修敬虔肃,不敢轻脱。其居处服饰,于时奢靡,然勤事奉法,故权悦其忠,不怪其侈。①

  ①江表传曰:人有白范与贺齐奢丽夸绮,服饰僭拟王者,权曰:“昔管仲逾礼,桓公优而容之,无损于霸。今子衡、公苗,身无夷吾之失,但其器械精好,舟车严整耳,此适足作军容,何损于治哉?”告者乃不敢复言。

  初策使范典主财计,权时年少,私从有求,范必关白,不敢专许,当时以此见望。权守阳羡长,有所私用,策或料覆,功曹周谷辄为傅著簿书,使无谴问。权临时悦之,及后统事,以范忠诚,厚见信任,以谷能欺更簿书,不用也。

  黄武七年,范迁大司马,印绶未下,疾卒。权素服举哀,遣使者追赠印绶。及还都建业,权过范墓呼曰:“子衡!”言及流涕,祀以太牢。①

  ①江表传曰:初,权移都建业,大会将相文武,时谓严畯曰:“孤昔叹鲁子敬比邓禹,吕子衡方吴汉,闻卿诸人未平此论,今定云何?”畯退席曰:“臣未解指趣,谓肃、范受饶,褒叹过实。”权曰:“昔邓仲华初见光武,光武时受更始使,抚河北,行大司马事耳,未有帝王志也。禹劝之以复汉业,是禹开初议之端矣。子敬英爽有殊略,孤始与一语,便及大计,与禹相似,故比之。吕子衡忠笃亮直,性虽好奢,然以忧公为先,不足为损,避袁术自归于兄,兄作大将,别领部曲,故忧兄事,乞为都督,办扩修整,加之恪勤,与吴汉相类,故方之。皆有指趣,非孤私之也。”畯乃服。

  朱桓字休穆,吴郡吴人也。孙权为将军,桓给事幕府,除馀姚长。往遇疫疠,谷食荒贵,桓分部良吏,隐亲医药,飧粥相继,士民感戴之。迁荡寇校尉,授兵二千人,使部伍吴、会二郡,鸠合遗散,期年之间,得万馀人。后丹杨、鄱阳山贼蜂起,攻没城郭,杀略长吏,处处屯聚。桓督领诸将,周旋赴讨,应皆平定。稍迁裨将军,封新城亭侯。

  后代周泰为濡须督。黄武元年,魏使大司马曹仁步骑数万向濡须,仁欲以兵袭取州上,伪先扬声,欲东攻羡溪。桓分兵将赴羡溪,既发,卒得仁进军拒濡须七十里问。桓遣使追还羡溪兵,兵未到而仁奄至。时桓手下及所部兵,在者五千人,诸将业业,各有惧心,桓喻之曰:“凡两军交对,胜负在将,不在众寡。诸君闻曹仁用兵行师,孰与桓邪?兵法所以称客倍而主人半者,谓俱在平原,无城池之守,又谓士众勇怯齐等故耳。今人既非智勇,加其士卒甚怯,又千里步涉,人马罢困,桓与诸军,共据高城,南临大江,北背山陵,以逸待劳,为主制客,此百战百胜之势也。虽曹丕自来,尚不足忧,况仁等邪!”桓因偃旗鼓,外示虚弱,以诱致仁。仁果遣其子泰攻潘须城,分遣将军常雕督诸葛虔、王双等,乘油船别袭中洲。中洲者,部曲妻子所在也。仁自将万人留橐皋,复为泰等后拒。桓部兵将攻取油船,或别击雕等,桓等身自拒泰,烧营而退,遂枭雕,生虏双,送武昌,临陈斩溺,死者千馀。权嘉桓功,封嘉兴侯,迁奋武将军,领彭城相。

  黄武七年,都阳太守周鲂谲诱魏大司马曹休,休将步骑十万至皖城以迎鲂。时陆逊为元帅,全琮与桓为左右督,各督三万人击休。休知见欺,当引军还,自负众盛,邀于一战。桓进计曰:“休本以亲戚见任,非智勇名将也。今战必败,败必走,走当由夹石、挂车,此两道皆险厄,若以万兵柴路,则彼众可尽,而休可生虏,臣请将所部以断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胜长驱,进取寿春,割有淮南,以规许、洛,此万世一时,不可失也。”权先与陆逊议,逊以为不可,故计不施行。

  黄龙元年,拜桓前将军,领青州牧,假节。嘉禾六年,魏庐江主簿吕习请大兵自迎,欲开门为应。桓与卫将军全琮俱以师迎。既至,事露,军当引还。城外有溪水,去城一里所,广三十馀丈,深者八九尺,浅者半之,诸军勒兵渡去,桓自断后。时庐江太守李膺整严兵骑,欲须诸军半渡,因迫击之。及见桓节盖在后,卒不敢出,其见惮如此。

  是时全琮为督,权又令偏将军胡综宣传诏命,参与军事。琮以军出无获,议欲部分诸将,有所掩袭。桓素气高,耻见部伍,乃往见琮,问行意,感激发怒,与琮校计。琮欲自解,因曰:“上自令胡综为督,综意以为宜尔。”桓愈恚恨,还乃使人呼综。综至军门,桓出迎之,顾谓左右曰:“我纵手,汝等各自去。”有一人旁出,语综使还。桓出,不见综,知左右所为,因斫杀之。桓佐军进谏,刺杀佐军,遂托狂发,诣建业治病。权惜其功能,故不罪。①使子异摄领部曲,令医视护,数月复遣还中洲。权自出祖送,谓曰:“今寇虏尚存,王塗未一,孤当与君共定天下,欲令君督五万人专当一面,以图进取,想君疾未复发也。”桓曰:“天授陛下圣姿,当君临四海,猥重任臣,以除奸逆,臣疾当自愈。”②

  ①孙盛曰:书云臣无作威作福,作威作福,则凶于而家,害于而国。桓之贼忍,殆虎狼也,人君且犹不可,况将相乎?语曰,得一夫而失一国,纵罪亏刑,失孰大焉!

  ②吴录曰:桓奉觞曰:“臣当远去,愿一捋陛下须,无所复恨。”权冯几前席,桓进前捋须曰:“臣今日真可谓捋虎须也。”权大笑。

  桓性护前,耻为人下,每临敌交战,节度不得自由,辄嗔恚愤激。然轻财贵义,兼以强识,与人一面,数十年不忘,部曲万口,妻子尽识之。爱养吏士,赡护六亲,俸禄产业,皆与共分。及桓疾困,举营忧戚。年六十二,赤乌元年卒。吏士男女,无不号慕。又家无馀财,权赐盐五千斛以周丧事。子异嗣。

  评曰:朱治、吕范以旧臣任用,朱然、朱桓以勇烈著闻,吕据、朱异、施绩咸有将领之才,克绍堂构。若范、桓之越隘,得以吉终,至于据、异无此之尤而反罹殃者,所遇之时殊也。###第57章

  虞陆张骆陆吾朱传第十二

  虞翻字仲翔,会稽馀姚人也,①太守王朗命为功曹。孙策征会稽,翻时遭父丧,衰绖诣府门,朗欲就之,翻乃脱衰人见,劝朗避策。朗不能用,拒战败绩,亡走浮海。翻追随营护,到东部候官,候官长闭城不受,翻往说之,然后见纳。②朗谓翻日:“卿有老母,可以还矣。”③翻既归,策复命为功曹,待以交友之礼,身诣翻第。④

  ①吴书曰:翻少好学,有高气。年十二,客有候其兄者,不过翻,翻追与书曰:“仆闻虎魄不取腐芥,磁石不受曲针,过而不存,不亦宜乎?”客得书奇之,由是见称。

  ②吴书曰:翻始欲送朗到广陵,朗惑王方平记,言“疾来邀我,南岳相求”,故遂南行。既至候官,又欲投交州,翻谏朗曰:“此妄书耳,交州无南岳,安所投手?”乃止。

  ③翻别传曰:朗使翻见豫章大守华歆,图起义兵。翻未至豫章,闻孙策向会稽,翻乃还。会遭父丧,以臣使有节,不敢过家,星行追朗至候官。朗遣翻还,然后奔丧。而传云孙策之来,翻衰绖诣府门,劝朗避策,则为大异。

  ④江表传曰:策书谓翻曰:“今日之事,当与卿共之,勿谓孙策作郡吏相待也。”

  策好驰骋游猎,翻谏曰:“明府用乌集之众,驱散附之士,皆得其死力,虽汉高帝不及也。至于轻出微行,从官不暇严,吏卒常苦之。夫君人者不重则不威,故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愿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时有所思,端坐悒悒,有裨谌草创之计,是以行耳。”①

  ①吴书曰:策讨山越,斩其渠帅,悉令左右分行逐贼,独骑与翻相得山中。翻问左右安在,策曰:“悉行逐贼。”翻曰:“危事也!”令策下马:“此草深,卒有惊急,马不及萦策,但牵之,执弓矢以步。翻善用矛,请在前行。”得平地,劝策乘马。策曰:“卿无马奈何厂答曰:“翻能步行,日可二百里,自征讨以来,吏卒无及翻者,明府试跃马,翻能蔬步随之。”行及大道。得一鼓吏,策取角自鸣之,部曲识声,小大皆出,遂从周旋,平定三郡。

  江表传曰:策讨黄祖,旋军欲过取豫章,特请翻语曰:“华子鱼自有名字,然非吾敌也。加闻其战具甚少,若不开门让城,金鼓一震,不得无所伤害,卿便在前具宣孤意。”翻即奉命辞行,径到郡,请被褠葛巾与歆相见。谓歆曰:“君自料名声之在海内,孰与鄙郡故王存君?”歆曰:“不及也。”翻曰:“豫幸资粮多少,器仗精否,士民勇果孰与鄙都?”又曰:“不如也。”翻曰:“讨逆将军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走刘扬州,君所亲见,南定鄙郡,亦君所闻也。今欲守孤城,自料贵粮,已知不足,不早为计,悔无及也。今大军已次椒丘,仆便还去,明日日中迎檄不到者,与君辞矣。”翻既去,歆明旦出城,遣吏迎策。策既定豫章,引军还吴,飨赐将士,计功行赏,谓翻曰:“孤昔再至寿春,见马日,及与中州士大夫会,语我东方人多才耳,但恨学问不博,语议之间,有所不及耳。孤意犹谓未耳。卿博学洽闻,故前欲令卿一诣许,交见朝士,以折中国妄语儿。卿不愿行,便使子纲;恐子纲不能结儿辈舌也。”翻曰:“翻是明府家宝,而以示人,人倘留之,则去明府良佐,故前不行耳。”策笑曰:“然。”因曰:“孤有征讨事,朱得还府,卿复以功曹为吾萧何,守会稽耳。”后三日,便遣翻还郡。

  臣松之以为王、华二公于扰攘之时,抗猛锐之锋,俱非所能。歆之名德,实高于朗,而江表传达翻说华,云“海内名声,孰与于王”,此言非也。然王公拒战,华逆请服,实由孙策初起,名微众寡,故王能举兵,岂武胜哉?策后威力转盛,势不可敌,华量力而止,非必用仲翔之说也。若使易地而居,亦华战王服耳。

  按吴历载翻谓歆曰:“窃闻明府与王府君齐名中州,海内所宗,虽在东垂,常怀瞻仰。”歆答曰:“孤不如王会稽。”翻复问:“不审豫章精兵,何如会稽?”对曰:“大不如也。”翻曰:“明府言不如王会稽,谦光之谭耳;精兵不如会稽,实如尊教。”因述孙策才略殊异,用兵之奇,歆乃答云当去。翻出,歆遣吏迎策。二说有不同,此说为胜也。

  翻出为富春长。策薨,诸长吏并欲出赴丧,翻曰:“恐邻县山民或有奸变,远委城郭,必致不虞。”因留制服行丧。诸县皆效之,咸以安宁。①后翻州举茂才,汉召为侍御史,曹公为司空辟,皆不就。②

  ①吴书曰:策薨,权统事。定武中郎将篙,策之从兄也,屯乌程,整帅吏士,欲取会稽。会稽闻之,使民守城以俟嗣主之命,因令人告谕暠。

  会稽典录载翻说暠曰:“讨逆明府,不竟天年。今摄事统众,宜在孝廉,翻已与一郡吏士,婴城固守,必欲出一旦之命,为孝廉除害,惟执事图之。”于是暠退。

  臣松之案:此二书所说策亡之时,翻犹为功曹,与本传不同。

  ②吴书曰:翻闻曹公辟,曰:“盗跖欲以馀财污良家邪?”遂拒不受。

  翻与少府孔融书,并示以所著易注。融答书曰:“闻延陵之理乐,睹吾子之治易,乃知东南之美者,非徒会稽之竹箭也。又观象云物,察应寒温,原其祸福,与神合契,可谓探赜穷通者也。”会稽东部都尉张纮又与融书曰:“虞仲翔前颇为论者所侵,美宝为质,彫摩益光,不足以损。”

  孙权以为骑都尉。翻数犯颜谏争,权不能悦,又性不协俗,多见谤毁,坐徙丹杨泾县。吕蒙图取关羽,称疾还建业,以翻兼知医术,请以自随,亦欲因此令翻得释也。后蒙举军西上,南郡太守麇芳开城出降。蒙未据郡城而作乐沙上,翻谓蒙曰:“今区区一心者麋将军也,城中之人岂可尽信,何不急人城持其管管乎?”蒙即从之。时城中有伏计,赖翻谋不行。关羽既败,权使翻筮之,得兑下坎上,节,五爻变之临,翻曰:“不出二日,必当断头。”果如翻言。权曰:“卿不及伏羲,可与东方朔为比矣。”

  魏将于禁为羽所获,系在城中,权至释之,请与相见。他日,权乘马出,引禁并行,翻呵禁曰:“尔降虏,何敢与吾君齐马首乎!”欲抗鞭击禁,权呵止之。后权于楼船会群臣饮,禁闻乐流涕,翻又曰:“汝欲以伪求免邪?”权怅然不平。①

  ①吴书曰:后权与魏和,欲遣禁还归北,翻复谏曰:“禁败数万众,身为降虏,又不能死。北习军政,得禁必不如所规。还之虽无所损,犹为放盗,不如斩以令三军,示为人臣有二心者。”权不听。群臣送禁,翻谓禁曰:“卿勿谓吴无人,吾谋适不用耳。”禁虽为翻所恶,然犹盛叹翻,魏文帝常为翻设虚坐。

  权既为吴王,欢宴之末,自起行酒,翻伏地阳醉,不持。权去,翻起坐。权于是大怒,手剑欲击之,侍坐者莫不惶遽,惟大农刘基起抱权谏曰:大王以三爵之后杀善士,虽翻有罪,天下孰知之?且大王以能容贤畜众,故海内望风,今一朝弃之,可乎?”权曰:“曹孟德尚杀孔文举,孤于虞翻何有哉?”基曰:“孟德轻害士人,天下非之。大王躬行德义,欲与尧、舜比隆,何得自喻于彼乎?”翻由是得免。权因敕左右,自今酒后言杀,皆不得杀。

  翻尝乘船行,与糜芳相逢,芳船上人多欲令翻自避,先驱曰:“避将军船!”甜厉声曰:“失忠与信,何以事君?倾人二城,而称将军,可乎?”芳阖户不应而遽避之。后翻乘车行,又经芳营门,吏闭门,车不得过。翻复怒曰:“当闭反开,当开反闭,岂得事宜邪?”芳闻之,有惭色。

  翻性疏直,数有酒失。权与张昭论及神仙,翻指昭曰:“彼皆死人,而语神仙,世岂有仙人邪!权积怒非一,遂徒翻交州。虽处罪放,而讲学不倦,门徒常数百人。①又为老子、论语、国语注,皆传于世。②

  ①翻别传曰:权即尊号,翻囚上书曰:“陛下膺明圣之德,体舜、禹之孝,历运当期,顺天济物。奉承策命,臣独拧舞。罪弃两绝,拜贺无阶,仰瞻宸极,且喜且悲。臣伏自刻省,命轻雀鼠,性毫厘,罪恶莫大,不容于诛,昊天罔极,全宥九载,退当念戮,频受生活,复偷视息。臣年耳顺,思咎忧愤,形容枯悴,发白齿落,虽未能死,自悼终没,不见宫阙百官之富,不睹皇舆金轩之饰,仰观巍巍众民之谣,傍听钟鼓侃然之乐,永陨海隅,弃骸绝域,不胜悲慕,逸豫大庆,悦以忘罪。”

  ②翻别传曰:翻初立易注,奏上曰:“臣闻六经之始,莫大阴阳,是以伏羲仰天象,而建八卦,观变动六爻为六十四,以通神明,以类万物。臣高祖父故零陵太守光,少治孟氏易,曾祖父故平舆令成,缵述其业,至臣祖父凤为之最密。臣亡考故日南大守歆。受本于凤,最有旧书,世传其业,至臣五世。前人通讲,多玩章句,虽有秘说,于经疏阔。臣生遇世乱,长于军旅,习经于桴鼓之间,讲论于戎马之上,蒙先师之说,依经立注。又臣郡吏陈桃梦臣与道士相遇,放发被鹿裘,布易六爻,烧其三以饮臣,臣乞尽吞之。道士言易道在天,三爻足矣。岂臣受命,应当知经!所览诸家解不离流俗,义有不当实,辄悉改定,以就其正。孔子曰:‘乾元用九而天下治。’圣人南面,盖取诸离,斯诫天子所宜协阴阳致麟凤之道矣。谨正书副上,惟不罪戾。”翻又奏曰:“经之大者,莫过于易。自汉初以来,海内英才,其读易者,解之率少。至孝灵之际,颍川荀婿号为知易,臣得其注,有愈俗儒,至所说西南得朋,东北丧朋,颠倒反逆,了不可知。孔子叹易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以美大衍四象之作,而上为章首,尤可怪笑。又南郡太守马融,名有俊才,其所解释,复不及萧。孔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岂不其然!若乃北海郑玄,南阳宋忠,虽各立注,忠小差玄而皆未得其门,难以示世。”又奏郑玄解尚书违失事目:“臣闻周公制礼以辨上下,孔子曰‘有君臣然后有上下,有上下然后礼义有所错’,是故尊君卑臣,礼之大司也。伏见故征士北海郑玄所注尚书,以顾命康王执瑁,古‘月’似‘同’,从误作‘同’,既不觉定,复训为杯,谓之酒杯;成王疾困凭几,洮为濯,以为浣衣成事,‘洮’字虚更作‘濯’,以从其非;又古大篆‘卯’字读当为‘柳’,古‘柳”卯’同字,而以为昧;‘分北三苗’,‘北’古‘别’字,又训北,言北犹别也。若此之类,诚可怪也。玉人职曰天子执瑁以朝诸侯,谓之酒杯;天子面,谓之浣衣;古篆‘卯’字,反以为昧。甚违不知盖阙之义。于此数事,误莫大焉,宜命学官定此三事。又马融训注亦以为同者大同天下,今经益‘金’就作‘铜’字,诂训言天予副玺,虽皆不得,犹愈于玄。然此不定,臣没之后,而奋乎百世,虽世有知者,怀谦莫或奏正。又玄所注五经,违义尤甚者百六十七事,不可不正。行乎学校,传乎将来,臣窃耻之。”翻放弃南方,云“自恨疏节,骨体不媚,犯上获罪,当长没海隅,生无可与语,死以青蝇为吊客,使天下一人知己者,足以不恨。”以典籍自慰,依易设象,以占吉凶。又以宋氏解玄颇有缪错,更为立法,并著明杨、释宋以理其滞。

  臣松之案:翻云“古大篆‘卯’字读当言‘柳’,古‘柳”卯’同字”,窃谓翻言为然。故“刘”“留”“聊”“柳”同用此字,以从声故也,与日辰“卯”宇宇同音异。然汉书王莽传论卯金刀,故以为日辰之“卯”,今未能详正。然世多乱之,故翻所说云。荀请,苟爽之别名。

  初,山阴丁览,太末徐陵,或在县吏之中,或众所未识,翻一见之,便与友善,终咸显名。①

  ①会稽典录曰:览字孝连,八岁而孤,家又单微。清身立行,用意不苟,推财从弟,以义让称。仕郡至功曹,守始平长。为人精微洁净,门无杂宾。孙权深贵待之,未及擢用,会病卒,甚见痛惜,殊其门户。览子固,宇子贱,本名密,避滕密,改作固。固在襁裸中,阚泽见而异之,曰:“此儿后必致公辅。”固少丧父,独与母居,家贫守约,色养致敬。族弟孤弱,与同寒温。翻与固同僚书曰:“丁子贱塞渊好德,堂构克举,野无遗薪,斯之为懿,其美优矣。令德之后,惟此君嘉耳。”历显位,孙休时固为左御史大夫,孙皓即位,迁司徒。皓悖虐,固与陆凯、孟宗同心忧国,年七十六卒—子弥,字钦远,仕晋,至梁州刺史。孙潭,光禄大夫。徐陵字元大,历三县长,所在著称,迁零陵大守。时朝廷俟以列卿之位,故翻书曰:“元大受上卿之遇,叔向在晋,未若于今。”其见重如此。陵卒,僮客土田或见侵夺,骆统为陵家讼之,求与丁览、卜清等为比,权许焉。陵子平,字伯先,童龀知名,翻甚爱之,屡称叹焉。诸葛恪为丹杨大守,讨山越,以平威重思虑,可与效力,请平为丞,稍迁武昌左部督,倾心接物,士卒皆为尽力。初,平为恪从事,意甚薄,及恪辅政,待平益疏。恪被害,子建亡走,为平部曲所得,平使遣去,别为佗军所获。平两妇归宗,敬奉情过乎厚,其行义敦笃,皆此类也。

  在南十馀年,年七十卒。①归葬旧墓,妻子得还。②

  ①吴书曰:翻虽在徒弃,心不忘国,常忧五谿宜讨,以辽东海绝,听人使来属,尚不足取,今去人财以求马,既非国利,又恐无获。欲谏不敢,作表以示吕岱,岱不报,为爱憎所白,复徙苍梧猛陵。

  江表传曰:后权遣将士至辽东,于海中遭风,多所没失,权悔之,乃令曰:“昔赵简子称诸君之唯唯,不如周舍之谔谔。虞翻亮直,善于尽言,国之周舍也。前使翻在此,此役不成。促下问交州,翻若尚存者,给其人船,发遣还都;若以亡者,送丧还本郡,使儿子仕宦。”会翻已终。②会稽典录曰:孙亮时,有山阴朱育,少好奇宇,凡所特达,依体象类,造作异宇千名以上。仕郡门下书佐。大守濮阳兴正旦宴见掾吏,言次,问:“大守昔闻朱颖川问士于郑召公,韩吴郡问士于刘圣博,王景兴问士于虞仲翔,尝见郑、刘二答而未睹仲翔对也。钦闻国贤,思睹盛美有日矣,书佐宁识之乎?”育对曰:“往过习之。昔初平末年,王府君以渊妙之才,超迁临郡,思贤嘉善,乐采名俊,问功曹虞翻曰:‘闻玉出昆山,珠生南海,远方异域,各生珍宝。且曾闻士人叹美贵邦,旧多英俊,徒以远于京畿,含香未越耳。功曹雅好博古,宁识其人邪?’翻对曰:‘夫会稽上应牵牛之宿,下当少阳之位,东渐巨海,西通五湖,南畅无垠,北渚浙江,南山攸居,实为州镇,昔禹会群臣,囚以命之。山有金木鸟兽之殷,水有鱼盐珠蚌之饶,海岳精液,善生俊异,是以忠臣继踵,孝子连闾,下及贤女,靡不育焉。’王府君笑曰:‘地势然矣,士女之名可悉闻乎?’翻对曰:‘不敢及远,略言其近者耳。往者孝子句章董黯,尽心色养,丧致其哀,单身林野,鸟兽归怀,怨亲之辱,白日报仇,海内闻名,昭然光著。大中大夫山阴陈嚣,渔则化盗,居则让邻,感侵退藩,遂成义里,摄养车妪,行足厉俗,自扬子云等上书荐之,粲然传世。太尉山阴郑公,清亮质直,不畏强御。鲁相山阴钟离意,禀殊特之姿,孝家忠朝,宰县相国,所在遗惠,故取养有君子之暮,鲁国有丹书之信。及陈宫、费齐皆上契天心,功德治状,记在汉籍。有道山阴赵晔,征士上虞王充,各洪才渊懿,学究道源,著书垂藻,骆驿百篇,释经传之宿疑,解当世之粱结,或上穷阴阳之奥秘,下摅人情之归极。交阯刺史上虞纂毋俊,拔济一郡,让爵土之封。决曹掾上虞孟英,三世死义。主簿句章梁宏,功曹史馀姚驷勋,主簿句章郑云,皆敦终始之义,引罪免居。门下督盗贼馀姚伍隆,莫候反。主簿任光,幸安小吏黄他,身当白刃,济君于难。扬州从事句章王修,委身授命,垂声来世。河内太守上虞魏少英,遭世屯蹇,忘家忧国,列在八俊,为世英彦。尚书鸟伤杨乔,桓帝妻以公主,辞疾不纳。近故太尉上虞朱公,天姿聪亮,钦明神武,策无失谟,征无遗虑,是以天下义兵,思以为首。上虞女子曹娥,父溺江流,投水而死,立石碑纪,炳然著显。’王府君曰:‘是既然矣,颍川有巢、许之逸轨,吴有大伯之三让,贵郡虽士人纷纭,于此足矣。’翻对曰:‘故先言其近者耳,若乃引上世之事,及抗节之士,亦有其人。昔越王翳让位,逃于巫山之穴,越人薰而出之,斯非大伯之俦邪?且太伯外来之君,非其地人也。若以外来言之,则大禹亦巡于此而葬之矣。鄞大里黄公,洁己暴秦之世,高祖即阼,不能一致,惠帝恭让,出则济难。征士馀姚严遵,王莽数聘,抗节不行,光武中兴,然后俯就,矫手不拜,志陵云日。皆著于传籍,较然彰明,岂如巢、许,漉俗遗谭,不见经传者哉?’王府君笑曰:‘善哉话言也!贤矣,非君不著。大守未之前闻也,”’濮阳府君曰:“御史所云,既闻其人,亚斯已下,书佐宁识之乎?”育曰:“瞻仰景行,敢不识之?近者大守上虞陈业,洁身清行,志怀霜雪,贞亮之信,同操柳下,遭汉中微,委官弃禄,遁迹黟歙,以求其志,高邈妙踪,天下所闻,故桓文林遗之尺牍之书,比竟三高。其聪明大略,忠直謇谔,则侍御史馀姚虞翻、偏将军乌伤骆统。其渊懿纯德,别大子少傅山阴阚泽,学通行茂,作帝师儒。其雄姿武毅,立功当世,则后将军贺齐,勋成绩著。其探极秘术,言合神明,则大史令上虞吴范。其文章之士,立言粲盛,则御史中丞句章任奕,鄱阳大守章安虞翔,各驰文檄,晔若春荣。处士卢叙,弟犯公宪,自杀乞代。吴宁斯敦、山阴祁庚、上虞樊正,咸代父死罪。其女则松阳柳未、永宁翟素,或一醮守节,丧身不顾,或遭寇劫贼,死不亏行。皆近世之事?尚在耳目。”府君曰:“皆海内之英也。吾闻秦始皇二十五年,以吴越地为会稽郡,治吴。汉封诸侯王,以何年复为郡,而分治于此?”育对曰:“刘贾为荆王,贾为英布所杀,又以刘濞为吴王。景帝四年,濞反诛,乃复为郡,治于吴。元鼎五年,除东越,因以其地为治,并属于此,而立东部都尉,后徙章安。阳朔元年,又徒治郑,或有寇害,复徙句章。到永建四年,刘府君上书,浙江之北,以为吴郡,会稽还治山阴。自永建四年岁在己巳,以至今年,积百二十九岁。”府君称善。是岁,吴之太平三年,岁在丁丑。育后仕朝,常在台阁,为东观令,遥拜清河大守,加位侍中,推刺占射,文艺多通。

  陆绩字公纪,吴郡吴人也。父康,汉末为庐江太守。①绩年六岁,于九江见袁术。术出橘,绩怀三枚,去,拜辞堕地,术谓曰:“陆郎作宾客而怀橘乎?”绩跪答曰:“欲归遗母。”术大奇之。孙策在吴,张昭、张绒、秦松为上宾,共论四海未泰,须当用武治而平之,绩年少末坐,遥大声言曰:“昔管夷吾相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不用兵车。孔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今论者不务道德怀取之术,而惟尚武,绩虽童蒙,窃所未安也。”昭等异焉。

  ①谢承后汉书曰:康宇李宁,少悼孝悌,勤修操行,太守李肃察孝廉。肃后坐事伏法,康敛尸送丧还颍川,行服,礼终,举茂才,历三郡太守,所在称治,后拜庐江太守。

  绩容貌雄壮,博学多识,星历算数无不该览。虞翻旧齿名盛,庞统荆州令士,年亦差长,皆与绩友善。孙权统事,辟为奏曹掾,以直道见惮,出为林太守,加偏将军,给兵二千人。绩既有躄疾,又意存儒雅,非其志也。虽有军事,著述不废,作浑天图,注易释玄,皆传于世。豫自知亡日,乃为辞曰:“有汉志士吴郡陆绩,幼敦诗、书,长玩礼、易,受命南征,遘疾逼厄,遭命不永,呜呼悲隔!”又曰:“从今已去,六十年之外,车同轨,书同文,恨不及见也。”年三十二卒。长子宏,会稽南部都尉,次子睿,长水校尉。①

  ①绩于鬱林所生女,名曰鬱生,适张温弟白。姚信集有表称之曰:“臣闻唐、虞之政,举善而教,旌德擢异,三王所先,是以忠臣烈士,显名国朝,淑妇贞女,表迹家闾。盖所以阐崇化业。广殖清风,使苟有令性,幽明俱著,苟怀懿姿,士女同荣。故王蠋建寒松之节而齐王表其里,义姑立殊绝之操而鲁侯高其门。臣窃见故鬱林大守陆绩女子鬱生,少履贞特之行,幼立匪石之节,年始十三,适同郡张白。侍庙三月,妇礼未卒,白遭罹家祸,迁死异郡。鬱生抗声昭节,义形于色,冠盖交横,誓而不许,奉白姊妹峨之中,蹈履水火,志怀霜雪,义心固于金石,体信贯于神明,送终以礼,邦士慕则。臣闻昭德以行,显行以爵,苟非名爵,则劝善不严,故士之有诔,鲁人志其勇,杞妇见书,齐人哀其哭。乞蒙圣朝,斟酌前训,上开天聪,下垂坤厚,褒鬱生以义姑之号,以厉两髦之节,则皇风穆畅,士女改视矣。”

  张温字惠恕,吴郡吴人也。父允,以轻财重士,名显州郡,为孙权东曹掾,卒。沮少修节操,容貌奇伟。权闻之,以问公卿曰:“温当今与谁为比?”大农刘基曰:“可与全琮为辈。”太常顾雍曰:“基未详其为人也。温当今无辈。”权曰:“如是,张允不死也。”征到延见,文辞占对,观者倾竦,权改容加礼。罢出,张昭执其手曰:“老夫托意,君宜明之。”拜议郎、选曹尚书,徙太子太傅,甚见信重。

  时年三十二,以辅义中郎将使蜀。权谓温曰:“卿不宜远出,恐诸葛孔明不知吾所以与曹氏通意,故屈卿行。若山越都除,便欲大构于丕。行人之义,受命不受辞也。”温对曰:“臣人无腹心之规,出无专对之用,惧无张老延誉之功,又无子产陈事之效。然诸葛亮达见计数,必知神虑屈申之宜,加受朝廷天覆之惠,推亮之心,必无疑贰。”温至蜀,诣阙拜章曰:“昔高宗以谅暗昌殷祚于再兴,成王以幼冲隆周德于太平,功冒溥天,声贯罔极。今陛下以聪明之姿,等契往古,总百揆于良佐,参列精之炳燿,遐迩望风,莫不欣赖。吴国勤任旅力,清澄江浒,愿与有道平一宇内,委心协规,有如河水,军事凶烦,使役乏少,是以忍鄙倍之羞,使下臣温通致情好。陛下敦崇礼义,未便耻忽。臣自远境,及即近郊,频蒙劳来,恩诏辄加,以荣自惧,悚怛若惊。谨奉所赍函书一封。”蜀甚贵其才。还,顷之,使人豫章部伍出兵,事业未究。

  权既阴衔温称美蜀政,又嫌其声名大盛,众庶炫惑,恐终不为己用,思有以中伤之,会暨艳事起、遂因此发举。艳字子休,亦吴郡人也,温引致之,以为选曹郎,至尚书。艳性狷厉,好为清议,见时郎署混浊淆杂,多非其人,欲臧否区别,贤愚异贯。弹射百僚,核选三署,率皆贬高就下,降损数等,其守故者十未能一,其居位贪鄙,志节污卑者,皆以为军吏,置营府以处之。而怨愤之声积,浸润之谮行矣。竞言艳及选曹郎徐彪,①专用私情,爱憎不由公理。艳、彪皆坐自杀。温宿与艳、彪同意,数交书疏,闻问往还,即罪温。权幽之有司,下令曰:“昔令召张温,虚己待之,既至显授,有过旧臣,何图凶丑,专挟异心。昔暨艳父兄,附于恶逆,寡人无忌,故进而任之,欲观艳何如。察其中间,形态果见。而温与之结连死生,艳所进退,皆温所为头角,更相表里,共为腹背,非温之党,即就疵瑕,为之生论。又前任温董督三郡,指伪吏客及残馀兵,时恐有事,欲令速归,故授棨戟,奖以威柄。乃便到豫章,表讨宿恶,寡人信受其言,特以绕帐、帐下、解烦兵五千人付之。后闻曹丕自出淮、泗,故豫敕温有急便出,而温悉内诸将,布于深山,被命不至。赖丕自退,不然,已往岂可深计。又殷礼者,本占候召,而温先后乞将到蜀,扇扬异国,为之谭论。又礼之还,当亲本职,而令守尚书户曹郎,如此署置,在温而已。又温语贾原,当荐卿作御史,语蒋康,当用卿代贾原,专街贾国恩,为己形势。揆其好心,无所不为。不忍暴于市朝,今斥还本郡,以给厮吏。呜呼温也,免罪为幸!”

  ①吴录曰:彪宇仲虞,广陵人也。

  将军骆统表理温曰:“伏惟殿下,天生明德,神启圣心,招髦秀于四方,署俊义于宫朝。多士既受普笃之恩,张温又蒙最隆之施。而温自招罪谴,孤负荣遇,念其如此,诚可悲疚。然臣周旋之间,为国观听,深知其状,故密陈其理。温实心无他情,事无逆迹,但年纪尚少,镇重尚浅,而戴赫烈之宠,体卓伟之才,亢臧否之谭,效褒贬之议。于是务势者妒其宠,争名者嫉其才,玄默者非其谭,瑕衅者讳其议,此臣下所当详辨,明朝所当究察也。昔贾谊,至忠之臣也,汉文,大明之君也,然而绛、灌一言,贾谊远退。何者?疾之者深,谮之者巧也。然而误闻于天下,失彰于后世,故孔子曰‘为君难,为臣不易’也。温虽智非从横,武非虓虎,然其弘雅之素,英秀之德,文章之采,论议之辨,卓跞冠群,炜晔曜世,世人未有及之者也。故论温才即可惜,言罪则可恕。若忍威烈之赦盛德,宥贤才以敦大业,固明朝之休光,四方之丽观也。国家之于暨艳,不内之忌族,犹等之平民,是故先见用于朱治,次见举于众人,中见任于明朝,亦见交于温也。君臣之义,义之最重,朋友之交,交之最轻者也。国家不嫌于艳为最重之义,是以温亦不嫌与艳为最轻之交也。时世宠之于上,温窃亲之于下也。夫宿恶之民,放逸山险,则为劲寇,将置平土,则为健兵,故温念在欲取宿恶,以除劲寇之害,而增健兵之锐也。但自错落,功不副言。然计其送兵,以比许晏,数之多少,温不减之,用之强羸,温不下之,至于迟速,温不后之,故得及秋冬之月,赴有警之期,不敢忘恩而遗力也。温之到蜀,共誉殷礼,虽臣无境外之交,亦有可原也。境外之交,谓无君命而私相从。非国事而阴相闻者也;若以命行,既修君好,因叙己情,亦使臣之道也。故孔子使邻国,则有私觌之礼;季子聘诸夏,亦有燕谭之义也。古人有言,欲知其君,观其所使,见其下之明明,知其上之赫赫。温若誉礼,能使彼叹之,诚所以昭我臣之多良,明使之得其人,显国美于异境,扬君命于他邦。是以晋赵文子之盟于宋也,称随会于屈建;楚王孙圉之使于晋也,誉左史于赵鞅。亦向他国之辅,而叹本邦之臣,经传美之以光国,而不讥之以外交也。王靖内不忧时,外不趋事,温弹之不私,推之不假,于是与靖遂为大怨,此其尽节之明验也。靖兵众之势,干任之用,皆胜于贾原、蒋康,温尚不容私以安于靖,岂敢卖恩以协原、康邪?又原在职不勤,当事不堪,温数对以丑色,弹以急声;若其诚欲卖恩作乱,则亦不必贪原也。凡此数者,校之于事既不合,参之于众亦不验。臣窃念人君虽有圣哲之姿,非常之智,然以一人之身,御兆民之众,从层宫之内,瞰四国之外,照群下之情,求万机之理,犹未易周也,固当听察群下之言,以广聪明之烈。今者人非温既殷勤,臣是温又契阔,辞则俱巧,意则俱至,各自言欲为国,谁其言欲为私,仓卒之间,犹难即别。然以殿下之聪睿,察讲论之曲直,若潜神留思,纤粗研核,情何嫌而不宣,事何昧而不昭哉?温非亲臣,臣非爱温者也。昔之君子,皆抑私忿,以增君明。彼独行之于前,臣耻废之于后,故遂发宿怀于今日,纳愚言于圣听,实尽心于明朝,非有念于温身也。”权终不纳。

  后六年,温病卒。二弟祗、白,亦有才名,与温俱废。①

  ①会稽典录曰:馀姚虞俊叹曰:“张惠恕才多智少,华而不实,怨之所聚,有覆家之祸,吾见其兆矣。”诸葛亮闻俊忧温,意未之信,及温放黜,亮乃叹俊之有先见。亮初闻温败,未知其故,思之数日,曰:“吾已得之矣,其人于清浊太明,善恶大分。”

  臣松之以为庄周云“名者公器也,不可以多取”,张温之废,岂其取名之多乎!多之为弊,古贤既知之矣。是以远见之士,退藏于密,不使名浮于德,不以华伤其实,既不能被褐韫宝,挫廉逃誉,使才映一世,声盖人上,冲用之道,庸可暂替!温则反之,能无败乎?权既疾温名盛,而骆统方骤言其美,至云“卓跞冠群,炜晔曜世,世人未有及之者也”。斯何异燎之方盛,又膏以炽之哉!

  文士传曰:温姊妹三人皆有节行,为温事,已嫁者皆见录夺。其中妹先適顾承,官以许嫁丁氏,成婚有日,遂饮药而死:吴朝嘉叹,乡人图画,为之赞颂云。

  骆统字公绪,会稽乌伤人也。父俊,官至陈相,为袁术所害。①统母改適,为华歆小妻,统时八岁,遂与亲客归会稽。其母送之,拜辞上车,面而不顾,其母泣涕于后。御者曰:“夫人犹在也。”统曰:“不欲增母思,故不顾耳。”事適母甚谨。时饥荒,乡里及远方客多有困乏,统为之饮食衰少。其姊仁爱有行,寡归无子,见统甚哀之,数问其故。统曰:“士大夫糟糠不足,我何心独饱!”姊曰:“诚如是,何不告我,而自苦若此?”乃自以私粟与统,又以告母,母亦贤之,遂使分施,由是显名。

  ①谢承后汉书曰:俊字孝远,有文武才干,少为郡吏,察孝廉,补尚书郎,擢拜陈相。值袁术僭号,兄弟忿争,天下鼎沸,群贼并起。陈与比界,奸慝四布,俊厉威武,保疆境,贼不敢犯。养济百姓,灾害不生,岁获丰稔。后术军众饥困,就俊求粮。俊疾恶术,初不应答。术怒,密使人杀俊。

  孙权以将军领会稽太守,统年二十,试为乌程相,民户过万,咸叹其惠理。权嘉之,召为功曹,行骑都尉,妻以从兄辅女。统志在补察,苟所闻见,夕不待旦。常劝权以尊贤接士,勤求损益,飨赐之日,可人人别进,问其燥湿,加以密意,诱谕使言,察其志趣,令皆感恩戴义,怀欲报之心。权纳用焉。出为建忠中郎将,领武射吏三千人。及凌统死,复领其兵。

  是时征役繁数,重以疫疠,民户损耗,统上疏曰:“臣闻君国者,以据疆土为强富,制威福为尊贵,曜德义为荣显,永世胤为丰祚。然财须民生,强赖民力,威恃民势,福由民殖,德俟民茂,义以民行,六者既备,然后应天受祚,保族宜邦。书曰:‘众非后无能胥以宁,后非众无以辟四方。’推是言之,则民以君安,君以民济,不易之道也。今强敌未殄,海内未乂,三军有无已之役,江境有不释之备,征赋调数,由来积纪,加以殃疫死丧之灾,郡县荒虚,田畴芜旷,听闻属城,民户浸寡,又多残老,少有丁夫,闻此之日,心若焚燎。思寻所由,小民无知,既有安土重迁之性,且又前后出为兵者,生则困苦无有温饱,死则委弃骸骨不反,是以尤用恋本畏远,同之于死。每有征发,羸谨居家重累者先见输送。小有财货,倾居行赂,不顾穷尽。轻剽者则进入险阻,党就群恶。百姓虚竭,嗷然愁扰,愁扰则不营业,不营业则致穷困,致穷困则不乐生,故口腹急,则奸心动而携叛多也。又闻民间,非居处小能自供,生产儿子,多不起养;屯田贫兵,亦多弃子。天则生之,而父母杀之,既惧干逆和气,感动阴阳。且惟殿下开基建国,乃无穷之业也,强邻大敌非造次所灭,疆埸常守非期月之戍,而兵民减耗,后生不育,非所以历远年,致成功也。夫国之有民,犹水之有舟,停则以安,扰则以危,愚而不可欺,弱而不可胜,是以圣王重焉,祸福由之,故与民消息,观时制政。方今长吏亲民之职,惟以办具为能,取过目前之急,少复以恩惠为治,副称殿下天覆之仁,勤恤之德者。官民政俗,日以凋弊,渐以陵迟,势不可久。夫治疾及其未笃,除患贵其未深,愿殿下少以万机馀闲,留神思省,补复荒虚,深图远计,育残馀之民,阜人财之用,参曜三光,等崇天地。臣统之大愿,足以死而不朽矣。”权感统言,深加意焉。

  以随陆逊破蜀军于宜都,迁偏将军。黄武初,曹仁攻濡须,使别将常雕等袭中洲,统与严圭共拒破之,封新阳亭侯,后为濡须督。数陈便宜,前后书数十上,所言皆善,文多故不悉载。尤以占募在民间长恶败俗,生离叛之心,急宜绝置,权与相反覆,终遂行之。年三十六,黄武七年卒。

  陆瑁字子璋,丞相逊弟也。少好学笃义。陈国陈融、陈留濮阳逸、沛郡蒋纂、广陵袁迪等,皆单贫有志,就瑁游处,①瑁割少分甘,与同丰约。及同郡徐原,爰居会稽,素不相识,临死遗书,托以孤弱,瑁为起立坟墓,收导其子。又瑁从父绩早亡,二男一女,皆数岁以还,瑁迎摄养,至长乃别。州郡辟举,皆不就。

  ①迪孙晔,字思光,作献帝春秋,云迪与张纮等俱过江,迪父绥为太傅掾,张超之讨董卓,以绥领广陵事。

  时尚书暨艳盛明臧否,差断三署,颇扬人暗昧之失,以显其谪。瑁与书曰:“夫圣人嘉善矜愚,忘过记功,以成美化。加今王业始建,将一大统,此乃汉高弃瑕录用之时也,若令善恶异流,贵汝颍月旦之评,诚可以厉俗明教,然恐未易行也。宜远模仲尼之泛爱,中则郭泰之弘济,近有益于大道也。”艳不能行,卒以致败。

  嘉禾元年,公车征瑁,拜议郎、选曹尚书。孙权忿公孙渊之巧诈反覆,欲亲征之,瑁上疏谏曰:“臣闻圣王之御远夷,羁縻而已,不常保有,故古者制地,谓之荒服,言慌惚无常,不可保也。今渊东夷小丑,屏在海隅,虽托人面,与禽兽无异。国家所为不爱货宝远以加之者,非嘉其德义也,诚欲诱纳愚弄,以规其马耳。渊之骄黠,恃远负命,此乃荒貊常态,岂足深怪?昔汉诸帝亦尝锐意以事外夷,驰使散货,充满西域,虽时有恭从,然其使人见害,财货并没,不可胜数。今陛下不忍悁悁之忿,欲越巨海,身践其土,群臣愚议,窃谓不安。何者?北寇与国,壤地连接,苟有间隙,应机而至。夫所以越海求马,曲意于渊者,为赴目前之急,除腹心之疾也,而更弃本追末,捐近治远,忿以改规,激以动众,斯乃猾虏所愿闻,非大吴之至计也。又兵家之术,以功役相疲,劳逸相待,得失之间,所觉辄多。且沓渚去渊,道里尚远,今到其岸,兵势三分,使强者进取,次当守船,又次运粮,行人虽多,难得悉用;加以单步负粮,经远深入,贼地多马,邀截无常。若渊狙诈,与北未绝,动众之日,唇齿相济。若实孑然无所凭赖,其畏怖远进,或难卒灭;使天诛稽于朔野,山虏承间而起,恐非万安之长虑也。”权未许。

  瑁重上疏曰:“夫兵革者,固前代所以诛暴乱,威四夷也,然其役皆在奸雄已除,天下无事,从容庙堂之上,以馀议议之耳。至于中夏鼎沸,九域檠互之时,率须深根固本,爱力惜费,务自休养,以待邻敌之阙,未有正于此时,舍近治远,以疲军旅者也。昔尉佗叛逆,僭号称帝,于时天下义安,百姓殷阜,带甲之数,粮食之积,可谓多矣,然汉文犹以远征不易,重兴师旅,告喻而已-今凶桀未殄。疆埸犹警,虽蚩尤、鬼方之乱,故当以缓急差之,未宜以渊为先。愿陛下抑威住计,暂宁六师,潜神嘿规,以为后图,天下幸甚。”权再览瑁书,嘉其词理端切,遂不行。

  初,瑁同郡闻人敏见待国邑,优于宗修,惟瑁以为不然,后果如其言。

  赤乌二年,瑁卒。子喜亦涉文籍,好人伦,孙皓时为选曹尚书。①

  ①吴录曰:喜字幸仲,瑁第二子也,入晋为散骑常侍。瑁孙晔,字士光,至车骑将军、仪同三司。晔弟玩,字士瑶、晋阳秋称玩器量淹雅,位至司空,追赠大尉。

  吾粲字孔休,吴郡乌程人也。①孙河为县长,粲为小吏,河深奇之。河后为将军,得自选长吏,表粲为曲阿丞,迁为长史,治有名迹。虽起孤微,与同郡陆逊、卜静等比肩齐声矣。孙权为车骑将军,召为主簿,出为山阴令,还为参军校尉。

  ①吴录曰:粲生数岁,孤城妪见之,谓其母曰:“是儿有卿相之骨。”

  黄武元年,与吕范、贺齐等俱以舟师拒魏将曹休于洞口。值天大风,诸船绠绁断绝,漂没著岸,为魏军所获,或覆没沈溺,其大船尚存者,水中生人皆攀缘号呼,他吏士恐船倾没,皆以戈矛撞击不受。粲与黄渊独令船人以承取之,左右以为船重必败,粲曰:“船败,当俱死耳!人穷,奈何弃之。”粲、渊所活者百馀人。

  还,迁会稽太守,召处士谢谭为功曹,谭以疾不诣,粲教曰:“夫应龙以屈伸为神,凤皇以嘉鸣为贵,何必隐形于天外,潜鳞于重渊者哉?”粲募合人众,拜昭义中郎将,与吕岱讨平山越,人为屯骑校尉、少府,迁太子太傅。遭二宫之变,抗言执正,明嫡庶之分,欲使鲁王霸出驻夏口,遣杨竺不得令在都邑。又数以消息语陆逊,逊时驻武昌,连表谏争。由此为霸、竺等所谮害,下狱诛。

  朱据字子范,吴郡吴人也。有姿貌膂力,又能论难。黄武初,征拜五官郎中,补侍御史。是时选曹尚书暨艳,疾贪污在位,欲沙汰之。据以为天下未定,宜以功覆过,弃瑕取用,举清厉浊,足以沮劝,若一时贬黜,惧有后咎。艳不听,卒败。

  权咨嗟将率,发愤叹息,追思吕蒙、张温,以为据才兼文武,可以继之,由是拜建义校尉,领兵屯湖孰。黄龙元年,权迁都建业,征据尚公主,拜左将军,封云阳侯。谦虚接士,轻财好施,禄赐虽丰而常不足用。嘉禾中,始铸大钱,一当五百。后据部曲应受三万缗,工王遂诈而受之,典校吕壹疑据实取,考问主者,死于杖下,据哀其无辜,厚棺敛之。壹又表据吏为据隐,故厚其殡。权数责问据,据无以自明,藉草待罪。数月,典军吏刘助觉,言王遂所取,权大感寤,曰:“朱据见枉,况吏民乎?”乃穷治壹罪,赏助百万。

  赤乌九年,迁骠骑将军。遭二宫构争,据拥护太子,言则恳至,义形于色,守之以死,①遂左迁新都郡丞。未到,中书令孙弘谮润据,因权寝疾,弘为诏书追赐死,时年五十七。孙亮时,二子熊、损各复领兵,为全公主所谮。皆死。永安中,追录前功,以熊子宣袭爵云阳侯,尚公主。孙暗时,宣至骠骑将军。

  ①殷基通语载据争曰:“臣闻大子国之本根,雅性仁孝,天下归心,今卒责之,将有一朝之虑。昔音献用骊姬而申生不存,汉武信江充而戾大子冤死。臣窃惧大子不堪其忧,虽立思子之宫,无所复及矣。”

  评曰:虞翻古之狂直,固难免乎末世,然权不能容,非旷宇也。陆绩之于扬玄,是仲尼之左丘明,老聃之严周矣;以瑚琏之器,而作守南越,不亦贼夫人欤!张温才藻俊茂,而智防未备,用致艰患。骆统抗明大义,辞切理至,值权方闭不开。陆瑁笃义规谏,君子有称焉。吾粲、朱据遭罹屯蹇,以正丧身,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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