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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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孙丑篇第二一当路章

  公孙丑①问曰:“夫子当路②于齐,管仲③晏子④之功,可复许⑤乎?”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⑥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蹴然⑦曰:‘吾先子⑧之所畏⑨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⑩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曰:“以齐王,由反手也。”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注释】

  ①公孙丑:姓公孙,名丑,孟子弟子。齐人。②当路:居重要地位。③管仲:齐之大夫,名夷吾,相桓公,覇诸侯。④晏子:已见梁惠王篇。⑤许:犹期许也。⑥曾西:赵注:“曾子之孙”一说曾子之子。⑦蹴然:不安貌。⑧先子:谓曾子也。⑨畏:犹敬畏也。⑩艴然:同勃然、怒貌。何曾:犹何乃也。烈:业也。为:犹谓也。(王念孙说。)显:明,见也。由:通犹,如也。反手:极言其易也。滋:益也。百年而后崩:文王九十七岁而崩,言百年,举成数也。洽:徧也。当:犹言比匹。武丁:殷王名,即殷高宗。朱注:“商自成汤至于武丁中间太甲、大戊、祖乙、盘庚,皆圣贤之君。”未久:自武丁崩至纣立,中间计共百一十年,故云未久。故家遗俗:“故家”、谓有功勋之世家。“遗俗”、谓世代相沿之美俗。流风:流传之教化也。微仲:名衍。吕氏春秋当务篇:“纣之同母三人,其长曰微子启,其次曰仲衍,其次曰受德。受德,乃纣也。”胶鬲:殷贤人。初隐为商,文王举而进之纣。乘势:居富贵之势。镃基:未耜之属。待时:等待耕种之时。夏后:即夏君。古帝无王号而称氏。如尧称陶唐氏,舜称有虞氏,故夏禹称夏后氏。盛:即盛时。改辟:“改”、更也。“辟”、开拓。置邮:混言之无别,皆设立驿站、疾传书命之称。分言之,则车马传递曰置,步行传递曰邮。解倒悬:喻言解除人民痛苦也。

  【译文】

  公孙丑问孟子道:“如果夫子掌握了齐国大权,管仲、晏子的功业,可以期望能做到吗?”孟子说:“你真是齐国的人,只晓得管仲晏子罢了。曾经有个人问曾西道:‘你和子路那个贤德呢?’曾西很不安地说:‘这是我先人所敬畏的’那人又问:‘那么你和管仲那个贤德呢?’曾西马上变了颜色很不高兴的说:‘怎么把我比起管仲呢?管仲得君宠信,像那样的专权;推行政事,像那样的长久;功业表现,像那样的卑下。怎么把我比他呢?’孟子说到这里,稍停顿一下再说:‘管仲这种人,就是曾西都不屑于比他,怎么希望我像他呢?’”公孙丑说:“管仲助他的君达成覇业,晏子助他的君显扬名声,难道管仲晏子的功业,还不值得夫子做吗?”孟子说:“如果去助齐国做到王天下的事业,就同反掌一样的容易。”公孙丑说:“像这样说来,叫弟子更加迷惑了。况且像文王的德行,在位将近百年才崩去,他的教化,还没有普及到天下,等到武王、周公继续推行,然后教化才大行。现在夫子说,王天下有这样的容易,那末文王也不值得效法么?”

  孟子说:“文王怎么可以比呢?当初商朝从汤起,传到殷高宗武丁,中间贤明的国君,前后有六七个兴盛起来,天下民心归服殷已经很长久了,一长久,人心就很难得改变。所以武丁朝会诸侯,中兴大业,如同弹丸转运于手掌上一样。商纣离开武丁时,还不很长久,前代的世家和遗留的风俗,流传的教化和仁慈的惠政,还都存在着的。又有王子比干、箕子、胶胶等,都是最贤德的,共同的来辅助他;所以纣虽是暴虐,经过很久才失掉天下。那时没有一尺土地,不是纣所拥有的;没有一个百姓,不是纣所臣服的。可是文王只是从百里的土地施行仁政而兴盛起来,比较是困难的。齐国有句谚语:‘虽有智能,不如把握当前的好机会;虽有农具,不如等待耕耘的时节。现在的形势,是很容易做的。若谈到夏、商、周三代最盛的时候,王畿也没有超过一千方里的。现在齐国已有这样大的地方,鸡鸣犬吠的声音,可以相互地听见,并且达及到四境。齐国又有这样多的百姓,土地不必再开辟,百姓不必再聚集,利用这好机会,施行仁政,以王天下,谁也阻止不住的。从武王到现在已有七百年,王天下的人,不见兴起,从来没有比这时期更疏久的。百姓受暴政压迫苦,也没有比这时期更厉害的。饿极的人,什么都容易吃得饱;渴极的人,什么都容易喝得够。孔子曾说:‘德政流行,比驿马传达命令还要快!’在现在这个时候,假如万乘的大国能施行仁政,百姓的高兴,就同解除他们被倒悬的痛苦一样。所以今天能做的事,只要做到古人的一半,它的功效必加倍于古人,独有这个时候是如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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