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皆莫对,唯叔宝与罗士信请行。于是须陀委栅遁,使二人分领千兵伏于芦苇间。
既而明月果悉兵追之,叔宝与士信驰至其栅,栅门闭不得入,二人超升其楼,拔贼旗帜,各杀数人,营中大乱。叔宝、士信又斩关以纳外兵,因纵火焚其三十余栅,烟焰涨天。明月奔还,须陀又回军奋击,大破贼众。明月以数百骑遁去,余皆虏之。由是勇气闻于远近。又击孙宣雅于海曲,先登破之。以前后累勋授建节尉。从须陀进击李密于荥阳,军败,须陀死之,叔宝以余众附裴仁基。会仁基以武牢降于李密,密得叔宝大喜,以为帐内骠骑,待之甚厚。密与化及大战于黎阳童山,为流矢所中,堕马闷绝。左右奔散,追兵且至,唯叔宝独捍卫之,密遂获免。叔宝又收兵与之力战,化及乃退。后密败,又为王世充所得,署龙骧大将军。
叔宝薄世充之多诈,因其出抗官军,至于九曲,与程咬金、吴黑闼、牛进达等数十骑西驰百许步,下马拜世充曰:“虽蒙殊礼,不能仰事,请从此辞。”世充不敢逼,于是来降。高祖令事秦府,太宗素闻其勇,厚加礼遇。从镇长春宫,拜马军总管。又从征于美良川,破尉迟敬德,功最居多。高祖遣使赐以金瓶,劳之曰:
“卿不顾妻子,远来投我,又立功效。朕肉可为卿用者,当割以赐卿,况子女玉帛乎?卿当勉之。”寻授秦王右三统军。又从破宋金刚于介休。录前后勋,赐黄金百斤、杂彩六千段,授上柱国。从讨王世充,每为前锋。太宗将拒窦建德于武牢,叔宝以精骑数十先陷其阵。世充平,进封翼国公,赐黄金百斤、帛七千段。
从平刘黑闼,赏物千段。叔宝每从太宗征伐,敌中有骁将锐卒,炫耀人马,出入来去者,太宗颇怒之,辄命叔宝往取。叔宝应命,跃马负枪而进,必刺之万众之中,人马辟易,太宗以是益重之,叔宝亦以此颇自矜尚。
六月四日,从诛建成、元吉。事宁,拜左武卫大将军,食实封七百户。其后每多疾病,因谓人曰:“吾少长戎马,所经二百余阵,屡中重疮。计吾前后出血亦数斛矣,安得不病乎?”十二年卒,赠徐州都督,陪葬昭陵。太宗特令所司就其茔内立石人马,以旌战阵之功焉。十三年,改封胡国公。十七年,与长孙无忌等图形于凌烟阁。
程知节,本名咬金,济州东阿人也。少骁勇,善用马槊。大业末,聚徒数百,共保乡里,以备他盗。后依李密,署为内军骠骑。时密于军中简勇士尤异者八千人,隶四骠骑,分为左右以自卫,号为内军。自云:“此八千人可当百万。”知节既领其一,甚被恩遇。及王世充出城决战,知节领内马军,与密同营在北邙山上,单雄信领外马军,营在偃师城北。世充来袭雄信营,密遣知节及裴行俨助之。
行俨先驰赴敌,为流矢所中,坠于地。知节救之,杀数人,世充军披靡,乃抱行俨重骑而还。为世充骑所逐,刺槊洞过,知节回身捩折其槊,兼斩获追者,于是与行俨俱免。及密败,世充得之,接遇甚厚。知节谓秦叔宝曰:“世充器度浅狭,而多妄语,好为咒誓,乃巫师老妪耳,岂是拨乱主乎?”及世充拒王师于九曲,知节领兵在其阵,与秦叔宝等马上揖世充曰:“荷公接待,极欲报恩。公性猜贰,傍多扇惑,非仆托身之所,今谨奉辞。”于是跃马与左右数十人归国,世充惧,不敢追之。授秦王府左三统军。破宋金刚,擒窦建德,降王世充,并领左一马军总管。每阵先登,以功封宿国公。武德七年,建成忌之,构之于高祖,除康州刺史。知节白太宗曰:“大王手臂今并翦除,身必不久。知节以死不去,愿速自全。”
六月四日,从太宗讨建成、元吉。事定,拜太子右卫率,迁右武卫大将军,赐实封七百户。贞观中,历泸州都督、左领军大将军。与长孙无忌等代袭刺史,改封卢国公,授普州刺史。十七年,累转左屯卫大将军,检校北门屯兵,加镇军大将军。永徽六年,迁左卫大将军。显庆二年,授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以讨贺鲁。师次怛笃城,有胡人数千家开门出降,知节屠城而去,贺鲁遂即远遁。军还,坐免官。
未几,授岐州刺史。表请乞骸骨,许之。麟德二年卒,赠骠骑大将军、益州大都督,陪葬昭陵。子处默,袭爵卢国公。处亮,以功臣子尚太宗女清河长公主,授驸马都尉、左卫中郎将。少子处弼,官至右金吾将军。处弼子伯献,开元中,左金吾大将军。
段志玄,齐州临淄人也。父偃师,隋末为太原郡司法书佐,从高祖起义,官至郢州刺史。志玄从父在太原,甚为太宗所接待。义兵起,志玄募得千余人,授右领大都督府军头。从平霍邑,下绛郡,攻永丰仓,皆为先锋,历迁左光禄大夫。
从刘文静拒屈突通于潼关,文静为通将桑显和所袭,军营已溃,志玄率二十骑赴击,杀数十人而还。为流矢中足,虑众心动,忍而不言,更入贼阵者再三。显和军乱,大军因此复振,击,大破之。及屈突通之遁,志玄与诸将追而擒之,以功授乐游府骠骑将军。后从讨王世充,深入陷阵,马倒,为贼所擒。两骑夹持其髻,将渡洛水,志玄踊身而奋,二人俱坠马,驰归,追者数百骑,不敢逼。及破窦建德,平东都,功又居多。迁秦王府右二护军,赏物二千段。隐太子建成、巢剌王元吉竞以金帛诱之,志玄拒而不纳,密以白太宗,竟与尉迟敬德等同诛建成、元吉。太宗即位,累迁左骁卫大将军,封樊国公,食实封九百户。文德皇后之葬也,志玄与宇文士及分统士马出肃章门。太宗夜使宫官至二将军所,士及开营内使者,志玄闭门不纳,曰:“军门不可夜开。”使者曰:“此有手敕。”志玄曰:“夜中不辩真伪。”竟停使者至晓。太宗闻而叹曰:“此真将军也,周亚夫无以加焉。”
十一年,定世封之制,授金州刺史,改封褒国公。十二年,拜右卫大将军。十四年,加镇军大将军。十六年,寝疾,太宗亲自临视,涕泣而别,顾谓曰:“当与卿子五品。”志玄顿首固请回授母弟志感,太宗遂授志感左卫郎将。及卒,上为发哀,哭之甚恸,赠辅国将军、扬州都督,陪葬昭陵,谥曰忠壮。十七年正月,诏图形于凌烟阁。子瓒,袭爵褒国公,武太后时,官至左屯卫大将军。子怀简,袭爵,开元中,官至太子詹事。
张公谨,字弘慎,魏州繁水人也。初为王世充洧州长史。武德元年,与王世充所署洧州刺史崔枢以州城归国,授邹州别驾,累除右武候长史。初未知名,李勣尉迟敬德亦言之,乃引入幕府。时太宗为隐太子建成、巢王元吉所忌,因召公谨,问以自安之策,对甚合旨,渐见亲遇。及太宗将讨建成、元吉,遣卜者灼龟占之,公谨自外来见,遽投于地而进曰:“凡卜筮者,将以决嫌疑,定犹豫,今既事在不疑,何卜之有?纵卜之不吉,势不可已。愿大王思之。”太宗深然其言。
六月四日,公谨与长孙无忌等九人伏于玄武门以俟变。及斩建成、元吉,其党来攻玄武门,兵锋甚盛。公谨有勇力,独闭门以拒之。以功累授左武候将军,封定远郡公,赐实封一千户。贞观元年,拜代州都督,上表请置屯田以省转运,又前后言时政得失十余事,并见纳用。后遣李靖经略突厥,以公谨为副,公谨因言突厥可取之状曰:“颉利纵欲肆情,穷凶极暴,诛害良善,昵近小人,此主昏于上,其可取一也。又其别部同罗、仆骨、回纥、延陀之类,并自立君长,将图反噬,此则众叛于下,其可取二也。突厥被疑,轻骑自免;拓设出讨,匹马不归;欲谷丧师,立足无地,此则兵挫将败,其可取三也。塞北霜早,粮糇乏绝,其可取四也。颉利疏其突厥,亲委诸胡,胡人翻覆,是其常性,大军一临,内必生变,其可取五也。华人入北,其类实多,比闻自相啸聚,保据山险,师出塞垣,自然有应,其可取六也。”太宗深纳之。破定襄,败颉利,玺书慰劳,进封邹国公。
转襄州都督,甚有惠政。卒官,年三十九。太宗闻而嗟悼,出次发哀,有司奏言:“准《阴阳书》,日子在辰,不可哭泣,又为流俗所忌。”太宗曰:“君臣之义,同于父子,情发于衷,安避辰日?”遂哭之。赠左骁卫大将军,谥曰襄。
十三年,追思旧功,改封郯国公。十七年,图形于凌烟阁。永徽中,又赠荆州都督。长子大象嗣,官至户部侍郎。次子大素、大安,并知名。大素,龙朔中历位东台舍人,兼修国史,卒于怀州长史,撰《后魏书》一百卷、《隋书》三十卷。
大安,上元中历太子庶子、同中书门下三品。时章怀太子在春宫,令大安与太子洗马刘讷言等注范晔《后汉书》。宫废,左授普州刺史。光宅中,卒于横州司马。
大安子涚,开元中为国子祭酒。
史臣曰:敬德夺槊陷阵,鼓勇王师,却赂报恩,竭忠霸主。然而奋拳负气,非自全之道;文皇告诫之言,可为功臣药石。叔宝善用马槊,拔贼垒则以寡敌众,可谓勇矣。知节志平国难,拜隼篽则致命辅君,可谓忠矣。而并晓世充之猜贰,识唐代之霸图,可谓见几君子矣。志玄中镝不言,竟安师旅。公谨投龟定议,志助储君。皆所谓猛将谋臣,知机识变。有唐之盛,斯实赖焉。
赞曰:太宗经纶,实赖虎臣。胡、鄂诸将,奋不顾身。图形凌烟,配食严禋。
光诸简册,为报君亲。
○侯君集张亮薛万彻(兄万均盛彦师卢祖尚刘世让刘兰李君羡等附)
侯君集,豳州三水人也。性矫饰,好矜夸,玩弓矢而不能成其艺,乃以武勇自称。太宗在藩,引入幕府,数从征伐,累除左虞侯、车骑将军,封全椒县子。
渐蒙恩遇,参预谋议。建成、元吉之诛也,君集之策居多。太宗即位,迁左卫将军,以功进封潞国公,赐邑千户,寻拜右卫大将军。贞观四年,迁兵部尚书,参议朝政。时将讨吐谷浑伏允,命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以君集及任城王道宗并为之副。九年三月,师次鄯州,君集言于靖曰:“大军已至,贼虏尚未走险,宜简精锐,长驱疾进,彼不我虞,必有大利。若此策不行,潜遁必远,山障为阻,讨之实难。”靖然其计,乃简精锐,轻赍深入。道宗追及伏允之众于库山,破之。
伏允轻兵入碛,以避官军。靖乃中分士马为两道并入,靖与薛万均、李大亮趣北路,使侯君集、道宗趣南路。历破逻真谷,逾汉哭山,经途二千余里,行空虚之地。盛夏降霜,山多积雪,转战过星宿川,至于柏海,频与虏遇,皆大克获。北望积玉山,观河源之所出焉。乃旋师,与李靖会于大非川,平吐谷浑而还。十一年,与长孙无忌等俱受世封,授君集陈州刺史,改封陈国公。明年,拜吏部尚书,进位光禄大夫。君集出自行伍,素无学术,及被任遇,方始读书。典选举,定考课,出为将领,入参朝政,并有时誉。
高昌王麹文泰时遏绝西域商贾,太宗征文泰入朝,而称疾不至,诏以君集为交河道行军大总管讨之。文泰闻王师将起,谓其国人曰:“唐国去此七千里,涉碛阔二千里,地无水草,冬风冻寒,夏风如焚。风之所吹,行人多死,当行百人不能得至,安能致大军乎?若顿兵于吾城下,二十日食必尽,自然鱼溃,乃接而虏之,何足忧也!”及军至碛口,而文泰卒,其子智盛袭位。君集率兵至柳谷,候骑言文泰克日将葬,国人咸集。诸将请袭之,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骄慢无礼,使吾恭行天罚,今袭人于墟墓之间,非问罪之师也。”于是鼓行而前,攻其田地。贼婴城自守,君集谕之,不行。先是,大军之发也,上召山东善为攻城器械者,悉遣从军。君集遂刊木填隍,推撞车撞其睥睨,数丈颓穴,抛车石击其城中,其所当者无不糜碎,或张毡被,用障抛石,城上守陴者不复得立。遂拔之,虏其男女七千余口,仍进兵围其都城。智盛穷蹙,致书于君集曰:“有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罚所加,身已丧背。智盛袭位未几,不知所以愆阙,冀尚书哀怜。”君集报曰:“若能悔祸,宜束手军门。”智盛犹不出,因命士卒填其隍堑,发抛车以攻之。又为十丈高楼,俯视城内,有行人及飞石所中处,皆唱言之,人多入室避石。初,文泰与西突厥欲谷设约,有兵至,共为表里。及闻君集至,欲谷设惧而西走千余里,智盛失援,计无所出,遂开门出降。君集分兵略地,遂平其国,俘智盛及其将吏,刻石纪功而还。君集初破高昌,曾未奏请,辄配没无罪人,又私取宝物。将士知之,亦竞来盗窃,君集恐发其事,不敢制。及京师,有司请推其罪,诏下狱。中书侍郎岑文本以为,功臣大将不可轻加屈辱,上疏曰:
君集等或位居辅佐,或职惟爪牙,并蒙拔擢,受将帅之任,不能正身奉法,以报陛下之恩。举措肆情,罪负盈积,实宜绳之刑典,以肃朝伦。但高昌昏迷,人神共弃,在朝议者,以其地在遐荒,咸欲置之度外。唯陛下运独见之明,授决胜之略,君集等奉行圣算,遂得指期平殄。若论事实,并是陛下之功,君集等有道路之劳,未足称其勋力。而陛下天德弗宰,乃推功于将帅。露布初至,便降大恩,从征之人,皆沾涤荡。及其凯旋,特蒙曲宴,又对万国,加之重赏。内外文武,咸欣陛下赏不逾时。而不经旬日,并付大理,虽乃君集等自挂网罗,而在朝之人未知所犯,恐海内又疑陛下唯录其过,似遗其功。臣以下才,谬参近职,既有所见,不敢默然。臣闻古之人君,出师命将,克敌则获重赏,不克则受严刑。
是以赏其有功也,虽贪残淫纵,必蒙青紫之宠;当其有罪也,虽勤躬洁己,不免鈇钺之诛。故《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昔汉贰师将军李广利损五万之师,糜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唯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王之首,而贪不爱卒,罪恶甚多。武帝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广利海西侯,食邑八千户。又校尉陈汤矫诏兴师,虽斩郅支单于,而汤素贪盗,所收康居财物,事多不法,为司隶所系。汤乃上疏曰:“与吏士共诛郅支,幸得擒灭。今司隶乃收系案验,是为郅支报仇也。”元帝赦其罪,封汤关内侯,赐黄金百斤。又晋龙骧将军王浚有平吴之功,而王浑等论浚违诏,不受节度,军人得孙皓宝物,并烧皓宫及船。浚上表曰:“今年平吴,诚为大庆,于臣之身,更为咎累。”武帝赦而不推,拜辅国大将军,封襄阳侯,赐绢万匹。近隋新义郡公韩擒虎平陈之日,纵士卒暴乱叔宝宫内,文帝亦不问罪,虽不进爵,拜擒虎上柱国,赐物八千段。
由斯观之,将帅之臣,廉慎者寡,贪求者众,是以黄石公《军势》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邀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是知前圣莫不收人之长,弃人之短,良为此也。臣又闻,夫天地之道,以覆载为先;帝王之德,以含弘为美。夫以区区汉武及历代诸帝,犹能宥广利等,况陛下天纵神武,振宏图以定六合,岂独正兹刑网,不行古人之事哉!伏惟圣怀,当自已有斟酌。臣今所以陈闻,非敢私君集等,庶以萤爝末光,增晖日月。倘陛下降雨露之泽,收雷电之威,录其微劳,忘其大过,使君集重升朝列,复预驱驰,虽非清贞之臣,犹是贪愚之将。斯则陛下圣德,虽屈法而德弥显;君集等愆过,虽蒙宥而过更彰。足使立功之士,因兹而皆劝;负罪之将,由斯而改节矣。
疏奏,乃释。君集自以有功于西域,而以贪冒被囚,志殊怏怏。十七年,张亮以太子詹事出为洛州都督,君集激怒亮曰:“何为见排?”亮曰:“是公见排,更欲谁冤!”君集曰:“我平一国,还触天子大嗔,何能抑排!”因攘袂曰:“郁郁不可活,公能反乎?当与公反耳。”亮密以闻,太宗谓亮曰:“卿与君集俱是功臣,君集独以语卿,无人闻见,若以属吏,君集必言无此。两人相证,事未可知。”遂寝其事,待君集如初。寻与诸功臣同画像于凌烟阁。时庶人承乾在东宫,恐有废立,又知君集怨望,遂与通谋。君集子婿贺兰楚石时为东宫千牛,承乾令数引君集入内,问以自安之术。君集以承乾劣弱,意欲乘衅以图之,遂赞承乾阴图不轨,尝举手谓承乾曰:“此好手,当为用之。”君集或虑谋泄,心不自安,每中夜蹶然而起,叹咤久之。其妻怪而谓之曰:“公,国之大臣,何为乃尔?必当有故。若有不善之事,孤负国家,宜自归罪,首领可全。”君集不能用。
及承乾事发,君集被收,楚石又诣阙告其事。太宗亲临问曰:“我不欲令刀笔吏辱公,故自鞫验耳。”君集辞穷。太宗谓百僚曰:“往者家国未安,君集实展其力,不忍置之于法。我将乞其性命,公卿其许我乎?”群臣争进曰:“君集之罪,天地所不容,请诛之以明大法。”太宗谓君集曰:“与公长诀矣,而今而后,但见公遗像耳!”因歔欷下泣。遂斩于四达之衢,籍没其家。君集临刑,容色不改,谓监刑将军曰:“君集岂反者乎,蹉跌至此!然尝为将,破灭二国,颇有微功。
为言于陛下,乞令一子以守祭祀。”由是特原其妻及一子,徙于岭南。
张亮,郑州荥阳人也。素寒贱,以农为业。倜傥有大节,外敦厚而内怀诡诈,人莫之知。大业末,李密略地荥、汴,亮杖策从之,未被任用。属军中有谋反者,亮告之,密以为至诚,署骠骑将军,隶于徐勣。及勣以黎阳归国,亮颇赞成其事,乃授郑州刺史。会王世充陷郑州,亮不得之官,孤军无援,遂亡命于共城山泽。
后房玄龄、李勣以亮倜傥有智谋,荐之于太宗,引为秦府车骑将军。渐蒙顾遇,委以心膂。会建成、元吉将起难,太宗以洛州形胜之地,一朝有变,将出保之。
遣亮之洛阳,统左右王保等千余人,阴引山东豪杰以俟变,多出金帛,恣其所用。
元吉告亮欲图不轨,坐是属吏,亮卒无所言。事释,遣还洛阳。及建成死,授怀州总管,封长平郡公。贞观五年,历迁御史大夫,转光禄卿,进封鄅国公,赐实封五百户。后历豳、夏、鄜三州都督。七年,魏王泰为相州都督而不之部,进亮金紫光禄大夫,行相州大都督长史。十一年,改封郧国公。亮所莅之职,潜遣左右伺察善恶,发擿奸隐,动若有神,抑豪强而恤贫弱,故所在见称。初,亮之在州也,弃其本妻,更娶李氏。李素有淫行,骄妒特甚,亮宠惮之。后至相州,有邺县小儿,以卖笔为业,善歌舞,李见而悦之,遂与私通。假言亮先与其母野合所生,收为亮子,名曰慎几。亮前妇子慎微,每以养慎几致谏,亮不从。李尤好左道,所至巫觋盈门,又干预政事,由是亮之声称渐损。十四年,又为工部尚书。明年,迁太子詹事,出为洛州都督。及侯君集诛,以亮先奏其将反,优诏褒美,迁刑部尚书,参预朝政。太宗将伐高丽,亮频谏不纳,因自请行。以亮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管率舟师。自东莱渡海,袭沙卑城,破之,俘男女数千口。进兵顿于建安城下,营垒未固,士卒多樵牧。贼众奄至,军中惶骇。亮素怯懦,无计策,但踞胡床,直视而无所言,将士见之,翻以亮为有胆气。其副总管张金树等乃鸣鼓令士众击贼,破之。太宗知其无将帅材而不之责。有方术人程公颖者,亮亲信之。初,在相州,阴召公颖谓曰:“相州形胜之地,人言不出数年有王者起,公以为何如?”公颖知其有异志,因言亮卧似龙形,必当大贵。又有公孙常者,颇擅文辞,自言有黄白之术,尤与亮善。亮谓曰:“吾尝闻图谶‘有弓长之君当别都’,虽有此言,实不愿闻之。”常又言亮名应图录,亮大悦。二十年,有陕人常德玄告其事,并言亮有义儿五百人。太宗遣法官按之,公颖及常证其罪,亮曰:“此二人畏死见诬耳。”又自陈佐命之旧,冀有宽贷。太宗谓侍臣曰:
“亮有义儿五百,畜养此辈,将何为也?正欲反耳。”命百僚议其狱,多言亮当诛,唯将作少匠李道裕言亮反形未具,明其无罪。太宗既盛怒,竟斩于市,籍没其家。岁余,刑部侍郎有阙,令执政者妙择其人,累奏皆不可。太宗曰:“朕得其人也。往者李道裕议张亮云‘反形未具’,此言当矣。虽不即从,至今追悔。”
遂授道裕刑部侍郎。